台灣的歷史課綱調整,引起群起反對,更有反課綱的學生為阻止課綱推出而自殺殉道;政府倉卒推出有問題的課程,引起年輕人的反抗,情況一如香港數年前的反國民教育科運動。國民教育雖未有成科,但洗腦的陰影依舊籠罩香港社會,市民自發揭露課本的灌輸情況,比如模擬游說同學參加中共游擊隊、面向國旗露出神聖目光等等,有政治偏向和盲目愛國的內容經已潛藏身邊。
當然,政治影響歷史教育並非偶然,英治時代的文史教育,摒棄的民族主義對學生的影響,把文史純粹當作知識的教育;而在不久之前,吳克儉提出「略遠詳近」調整初中古代史和近代史的比例,則反過來令人憂慮是以加強近代史為名,包裝黨國內容;蔣麗芸以「夏商周都係野史」的言論為政府辯護,以怪論混淆視聽,更加令人嘩然。
中原王朝的中國?
政府對中國歷史科的動作,或許正正是一個機會,去思考我們究竟要怎麼樣的中史科,特別是建制陣營把中史科與必修與否、學生是否愛國,又或者塑造「通識金裝上陣,中史倉皇下馬」的假對立,更加是妨礙思考我們的中史科究竟要怎麼樣。
不論課程改革如何,中史科的課程內容大都是按皇朝順序編排,由商周到現代,這種教學模式經已有數十年歷史。但奇怪的是,中國既然自稱是多民族國家,可是我們的中國歷史科卻圍繞着以中原王朝為核心,使得中國歷史就等於中原王朝的歷史。雖然在新高中課程之中,已經加入諸如「北朝漢胡融和」、「北魏孝文帝推行漢化措施」等內容,但當中編配依然以漢族為主軸,連遼、金、西夏這些與宋朝並立的非漢族王朝(即使是傳統上也被納入正史的部分),它們的制度、社會文化、治亂興衰過程,在課程中依然沒有位置,僅僅以兩宋為中心。
這面對一個很弔詭的狀況,中國歷史科課程是一個遵循傳統正史的框架,卻套在一個理應是現代的多民族國家之上,呈現的面貌必定是偏頗而不整全的;如果放諸中原王朝的角度的話,某些不屬於今日中國的地方可能與中原王朝有更緊密的關係,比如朝鮮和琉球,那呈現的面貌大概是漢字文化圈的東洋史而不是中史了;反過來,如果是放諸於今日中國,說中原王朝足以代表「中史」的話,那未免將其他非中原王朝的部分迫退到很尷尬的政治位置:就是中國本部以外的地方根本就不被視為中國。
一般人的歷史?
而非政治史的部分,從前文化、經濟、中外交流、制度史等不同範疇組成所謂乙部,而2006年後則不再與政治史分開,如今新高中課程也沒有分開政治史和社會史。高中課程在選取課題時,則由於課程編排,未能把諸如經濟重心轉移、思想發展、社會階級變動等範疇的整個趨勢呈現,只按朝代特色而個別選取,同時另有六個專題單元以供學生按興趣選修。
但無可否認,中國歷史科課程依舊圍繞帝王事蹟以及制度變遷,譬如秦漢大部分內容在於秦皇漢武兩位皇帝的統治;隋唐部分則集中於開皇、貞觀、開元三朝的治績;宋元明清的重心則在君權的演變;近現代史則圍繞國際關係和諸如改革、革命、內戰等政治發展。而所謂一般人的歷史,則呈現在選修部分的某些課題,探討女性、知識分子的經歷、角色,和背後的歷史變遷。
無疑這是一個挑戰,政治史即使紛陳複雜,但聚焦選取某朝治績,可以交代得到歷史的基本背景;而諸如社會史、思想史、戰爭史等專史,範圍較政治史更為多元,學生對不同題材的興趣也不一樣,但礙於課程有限節數,加上應試需要的限制下,則只能圍繞政治史交代的基本背景,擇題而教,其他則只有賴學生能夠有自發興趣加以深入探討。近年幾次的課程指引,都提及要調整比重,提高學生興趣,而最終都無可避免觸及十多年來教育改革的核心問題:如何處理香港行之多年的應試教育,當中最為人所見的影響,就是消磨學生的學習意願。
國家民族的認同?
若果中國歷史的中學課程,出於傳統習慣使然也好,出於實際課節的時間限制也好,都面對着「中原王朝──非中原王朝」、「帝王將相──一般人」之間的角力,只能呈現出的中國不單單是程度上的簡單,更是並不完整,一個偏向追溯正統的中國。
若果我們要接受這個概略安排,大可以在認識課程內容外;鼓勵學生探索課外知識;再讓學生體會歷史與現今生活的關係、獨立批判思考,並能夠反省修正,這都是可發揮的開闊空間;但偏偏在中史課程中就認同感和歸屬感限死一條直路,課程理念上講明「本國歷史是國民教育的重要素材」、目標是「提高對國家和民族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一定要有認同感嗎?為什麼學生感情是可以被預期的?
概略的課程、不完整的中國概念,自然有其用處和局限;但竟然從中預設學生要愛國、有感情、有認同?這無助於學生發展和教師專業自主。放諸今日的中國──一個一黨專政集權的國家,中國歷史科除了改善上述所指的問題,盡量呈現一個較平衡的中國以外,更不應成為增進對國家民族單一感情和認同的工具──認不認同是學生自己的事。
如果我們相信,教育的目標,是讓學生能夠從思考和探索中,作出選擇,那麼塑造國家認同的文史教育,無疑是與教育的目標背道而馳;更不要因此而蒙蔽我們討論文史教育政策時的焦點。
(鄭司律,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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