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間,電影史學家 David Bordwell 曾著《香港電影王國:娛樂的藝術》一書,引證香港發展與電影文化密不可分的關係,在那夜生活璀璨一時的年代,行街、食飯、看戲,幾近是香港人的指定動作,也因此,香港一城之內,每一區都有大大小小的戲院,燈火通明至午夜場方休。
二十餘載又過,今日有言香港電影王國或會面臨崩殂,可列舉的表徵之一是過去數年,各區戲院結業消息此起彼落。統計顯示截至2025年6月,香港常規戲院共計52間,而2020年疫情至今,全港已累積逾20家電影院結業。其中包括2024年有9家結業,也包括單是2025年首五個月,已有多達五家戲院陸續結業:擁有52年歷史、以特大院廳著稱的北角新光戲院(3月3日);旺角新寶戲院(4月1日);黃埔嘉禾(4月10日);太古康怡戲院(5月28日);及最近一起,是擁有56年歷史的尖東海運戲院於6月1日熄灯。
香港戲院數目最多時期,當是在1970-1990年代,那也是香港電影業興起至最為興盛的時期。隨著香港電影在1980年代走向世界,也帶動了大量戲院在本港興建。1993年之前,香港戲院在全盛時期約有120間。其中包括曾號稱「香港最大戲院」的麗宮戲院(1966~1992),曾有「東南亞最豪華堂皇戲院」之稱的碧麗宮戲院(1979~1994),以及樓高三層、並特設「貴妃床」的太平戲院(1904~1981)等經典戲院。(資料來源)
位於尖沙嘴的海運戲院,其「榮休」就在上星期日(6月1日)。逾半世紀歷史中,它是見證了香港本地影業興衰的集中地,也是嘉禾院線最有代表性的戲院。在那最後一夜,不少老影迷前來送別,戲院則特別上映了這裡昔日最賣座的三部電影:《半斤八兩》(1976)、《猛龍過江》(1972)及《唐山大兄》(1971)。散場以後,海運戲院在午夜拆下了懸掛在廣東道上逾半世紀的招牌,意味著此後夜䦨人更靜,網絡悼念圖文不斷,充滿「光影歲月劇終」、「傳奇落幕」等語句。
「所以放映室其實是一個很神聖的地方。」

如此大規模的戲院結業潮,原因或與香港電影行業規則轉移、規模變動、前些年政府疫情期間對電影行業及戲院設定的措施、電影市場變化、以及觀眾觀戲行為改變等有關,經濟、政治、文化習慣及電影工業本身等因素都涉其間。戲院作為一個城市文化圖景的重要環節,影隨人去,影迷自然婉惜,當我們置身黃金不再的年代,一再為骨牌般倒下的戲院而感慨、哀悼,甚至為其餘命倒數之際,或許也可放眼看看那些尚且留下來、依然與我們同在的戲院,聽聽那些依然留守以戲院為本位的人想要講的。
所謂且行且珍惜,這些戲院的身影與人的故事裡,雖然掌聲寥落,卻有著香港一直賴以生存的與時並進,與逆境求變。
Part A
PE戲院與經理Gary|哪張椅子才是觀影「皇帝位」
身為影迷及電影傳媒工作者,若論筆者在香港哪間戲院看過最多戲,我想很難數得清楚,可能是以傳統「文青聖地」見稱的油麻地電影中心?但其實近年也常去那家位於尖沙咀新商場K11 Musea裡面的戲院。但若論在哪間戲院做過最多訪問,就一定是毗鄰香港西九、位於圓方商場內的 Premiere Elements(PE)戲院。
身在九龍中心地帶,圓方商場有明顯的地利優勢,上接高鐵、下接機場快綫,方便接待國內及國際電影人,難怪如今香港許多首映活動、謝票場,或電影節開幕儀式,大多都會選擇在PE戲院舉辦,順理成章地,便也有許多幕後訪問都在這裏進行。
【Premiere Elements戲院】位於香港尖沙咀西九龍地鐵九龍站上蓋商場「圓方」內,初期名為The Grand Cinema,2007年10月中開始由洲立影藝營運,提供12個影廳1600座位,是本港設有最多影廳及首個擁有杜比全景聲技術的戲院。2019年3月易手改為PE戲院。亦是是目前香港極少數仍有菲林放映機「駐場」的戲院。

PE 戲院的工作區域裡面,有一個並不對外開放的小房間,卻因而成為媒體記者和攝影師經常碰面的老地方。畢竟,大大小小的國際級訪問,都會在這裡進行。而戲院經理 Gary 則是平時在走廊人與機器間穿梭,負責帶著演員、導演來這房間中做訪問的那個關鍵人物。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受訪者。
「我還在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他坐著一笑。
月前播出的香港電台單元劇《獅子山下》,其中一集是以蕭條年代下戲院經理的工作日常為主題,雖然故事純屬虛構,主人公卻有一個原型人物,就是 Gary。決定要做這個關於戲院沒落的專題前,筆者跟幾間電影公司及公關朋友都打聽過,而大家不約而同認定,Gary 是我和攝影師在尋找的最佳人選。
「『A級反盜錄』就是在整部電影播放期間,要安排一個同事在院廳裡面做駐院,看觀眾有沒有偷拍。我們就站在銀幕底下,拿起夜視鏡看著觀眾。現在印象中很少這樣了,但仍然會有。」
在戲院上班要「斷六親」
「我是 2007 年入職的。」一如既往穿著西裝、正襟危坐的 Gary,像見工(入職面試)。「當年我入職是在金鐘的AMC 戲院,即是今日PP(Pacific Place)戲院前身。那時我是全職服務員,一開始是做小賣部。不要說十幾年(這麼久),如果你無法在這份工作裏找到自己的樂趣,應該做不到十年吧。最初是辛苦的,因為要接觸或學習的,是讀書範疇以外的事。」
於戲院上班要有斷六親的覺悟,因為大家放假的時候,卻就是戲院全年最忙的時節。Gary苦笑道:「有些午夜場,我們就要很晚才回家。而我們一收夜(夜晚下班),家人都經常抱怨的。大時大節又陪不到他們,家人會有些微言的。是有些少艱難,需要適應。」

入行十八年,Gary 從最基層的院務做起,算是「戲院」這一行的紅褲子。憶述入行往事,他忽然想起剛入職時,根本還未起好我們現在訪問身處的圓方商場,那時香港還未有高鐵(高鐵香港站正位於圓方商場銜接處),也因此還根本沒有 PE 戲院這個地方。事實上,PE算是「結業」過一次,它前身是洲立影藝MCL院線旗下的 The Grand Cinema,疫情期間守不住,由百老匯院線接手,翻新之後易名 Premiere Elements 復業。
香港戲院主要由4條院線及8間獨立陣營戲院所組成,按市場佔有率排序包括:
- MCL院線(14間,香港第一大院線)
- 百老匯院線(13間)
- 英皇院線(9間)
- 嘉禾院線(5間,其中1間MegaBox將於6月9日結業)
- 影藝戲院(2間,另有2間即將開幕)
- Cinema City(2間)
- CJ CGV(2間)
以上戲院市場佔有率接近90%,而華懋電影院線及新寶院線旗下目前只有一間戲院。另外目前獨立營運的高先電影、 ACX Cinemas及Lumen Cinema只有一間戲院,惟ACX Cinemas從2024年10月31日起暫停營業。
常規戲院外,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香港電影資料館、香港太空館何鴻燊天象廳和M+戲院也是播放電影的熱門場所。藝術中心主要播放非主流電影,間中亦有主流電影播放;電影資料館主要播放懷舊電影和不同電影節的特選電影;而太空館則主要播放全天域電影。
Gary形容,疫情過後,戲院的日常經營有了一些明顯轉變。「我想最大的轉變是你見到現在很多企業都走自動化,戲院也是。以前多數是人手賣票,客人要在counter買;現在科技進步,很多工作都自動化了。有自動入閘機,也有自助售票機方便觀眾自己選擇入場看什麼電影,甚至小賣部都有一部自動點餐機。」
Gary 一邊說,一邊帶我和攝影師到「機房」放映室——以前的戲院放映室,一般同時有兩位放映員當值,而現在也同樣自動化,一位放映員就能兼顧 PE 總共十二間院廳的放映工作。
還記得自己剛入行做的第一部戲是什麼嗎?「印象很深刻的,是台灣電影《舞吧!昴》(2009)。當時我們還要去做 A 級反盜錄工作。哦,『A級反盜錄』就是在整部電影播放期間,要安排一個同事在裡面做駐院,看觀眾有沒有偷拍。我們就站在銀幕底下,拿起夜視鏡看著觀眾。現在印象中很少這樣了,但仍然會有。」
藏身新潮戲院的古董放映機
打開了話題,或是做慣了謝票場司儀和暖場嘉賓的關係,Gary 很懂得趁機介紹自家戲院,例如PE戲院擁有兩個配備了杜比全景聲和高清巨幕的院廳,其中一個還有 THX 聲畫標準認證,屬行內規格最高。如果筆者繼續覆述下去,這篇訪問就是戲院付費廣告了。於是我打斷了正如數家珍的 Gary,問他最推薦哪一個位置觀影最佳——聽聞有些較老派觀眾,不喜歡太自動化操作,仍會親自去售票處買票,並且由票務員推薦最佳座位。
「整個院廳中間偏後第三排。那個位置,我會叫它做『皇帝位』。尤其戲裡有一些音效很重的場面時,你會感受到那些直升機真的在頭頂由遠到近飛過。」

「最好的位置⋯⋯」他想了一下,答道:「通常有客人問我的話,我都會選在整個院廳中間偏後第三排。那個位置,我會叫它做『皇帝位』。尤其戲裡有一些音效很重的場面時,你會感受到那些直升機真的在頭頂由遠到近飛過。」
Gary 也形容,自己入行後已將戲院視為另一個「家」,有時看戲也看多了細節,「例如原來 IMAX 的比例是真的(比一般放映規格)看得多一點;或者戲院不同的音響分佈,是可以聽得出細微的差距,令電影的聲音更有層次。」
「而原來,Laser 銀幕和以前的菲林畫格跳動相比,是有這樣的分別。這個是真的做了戲院之後,對於行業認知多了,就會多留意一套電影裡面的東西。」Gary說的,是菲林放映1秒24格向上捲動,而數碼放映則1秒24格閃爍,由此形成的觀看經驗中,菲林放映區別於數碼播放的,是前者會因捲動而產生些微移位,當然也有菲林本身的噪粒效果。
而正如 Gary 所言,在放映室,我較有興趣的部分,可能不是最新、最好的影音配備,而是最舊型的。PE 是目前香港極少數仍有菲林放映機「駐場」的戲院。一般情況,菲林放映不是被數碼放映機淘汰,就是本身那間戲院已經不存在。當然,如今片商都不會再花錢銬製菲林版本供戲院放映了,而很大部分電影,本身就是數碼拍攝,只有極少數是例外。
「的確仍然有一部菲林放映機,因為有時我們有些電影節,都會需要播一些菲林片。」他說。實在很難想像,在香港其中一個最新、最潮流的大商場裡面,至今仍擺放著一台未退役的古董。
「現在香港其他戲院其實都偏小。而太小的話,很多時候人人就說那麼自己在家看也可以了,就變成少人入場看戲的原因。」

現在還有人注意銀幕的灰度嗎?
無獨有偶,談到香港歷年最好和最壞的戲院,比 Gary 還要早十年入行的天下一電影監製鄧維弼,也是第一時間想起 PE。「不敢說是最好,是比較好一點,因為舊 Elements(指其前身 The Grand Cinema)開業時,硬件配置很新。」曾幾何時,香港許多大戲院是以容納千人的院廳為規格——例如已結業的北角新光戲院及旺角豪華戲院。如今像 PE 戲院裡有兩個院廳擁有兩、三百個座位,已屬相當難得,聲效和視覺表現也較理想。鄧維弼形容:「現在香港其他戲院其實都偏小。而太小的話,很多時候人人就說那麼自己在家看也可以了,就變成少人入場看戲的原因。」
「至於『很差』,差的就不是戲院質素,其實是周邊人的反應很吵,例如我小時旺角的看戲(電影)文化。那時還未懂得去欣賞銀幕光暗、聲量,只聽到很多人在旁邊吵。」
昔日旺角戲院林立,惟今已經所剩無幾,且都是院廳規格較小。鄧維弼說:「舊的那一批戲院例如新寶,我想始終都是年代的問題了,不是他們不想升級、提高規格,他們本身可能也有這想法,但是市場就是剩下那麼多,所以升級不到。」
「香港以前很多戲院,銀幕的光度其實每間都不同。聲效方面,專業做音效或混音的工作人员就會考慮很多。而每次新電影出 A-Copy 後,我們都會拿去不同戲院試,看怎樣最適合播放,然後才正式上畫。」
進一步而言,他認為就連戲院的放映規格,都不再是那麼多觀眾甚至戲院本身會去重視的事情:「我們香港以前有很多戲院,有大銀幕、有小銀幕,也有些很舊的銀幕,你會看到電影銀幕的光度,其實每一間都不同的。有時人們會說,為什麼一套影片這麼灰,或這麼濛,或者 out-fo,其實都跟那所戲院的銀幕有關。」
「聲效也很視乎戲院的狀況,可能工作人員懶得調較,便一直設在 6.5 度就算了。但有些專業做音效或混音的人來做,就會考慮很多東西。每一次新電影出 A-Copy 後,我們都會拿去不同戲院試一次,試看什麼度數才最適合播放這套戲。都會跟戲院那邊溝通了,才讓電影正式上畫。」他感慨道:「現在來說,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那麼多人注重這件事,或者會去聽到、分辨到這些不同。」
以鄧維弼所講的狀況,可能Gary就是其中一個會注重這些事情的戲院前線人員。

「不論戲院前線服務有多好,如果一部戲最後衰了在放映環節,其實就沒得救了。但一套戲的放映質素、音響,所有東西都可以很完美的話,都會是一些加分的位置。有時我會上去放映室看看觀眾的環境。」他說。
或者,從放映室隔著小窗,俯瞰電影及觀眾席,可能才是Gary自己真正的皇帝位。
「所以放映室其實是一個很神聖的地方。」他突然說了句像是會被我摘錄下來的話,作為總結。
Part B
高先戲院與採購Felix|小有小做,港島一角連通國際
戲院執笠(結業)的消息一浪接一浪,當總統、新寶這些經典戲院都成歷史,九龍的尖東往後也再沒有了開張即主打「西片」放映、滿載香港人集體回憶的海運戲院,身為影迷不捨之餘,也特別關心目前尚存的另外一舊一新兩間戲院的經營狀況:它們就是位於九龍油麻地的百老匯電影中心;及位於香港島堅尼地城、開幕不到幾年的高先戲院。
【百老匯電影中心】Broadway Cinematheque,是香港百老匯院線旗下的戲院之一,位於九龍繁華腹地油麻地。1996年11月20日開幕,是除了舊有的灣仔「影藝戲院」外,香港少數播映非主流電影的商業戲院,定期舉行特別放映、電影節、影展等。是將近三十載以來,香港非主流院線電影影迷的共同記憶。百老匯電影中心設有4間影院。其附設的名為「Kubrick」的書店,亦是香港不同代際文藝青年的記憶地,以售賣電影、文化書籍著名。Kubrick品牌後亦被引入北京、上海、深圳等地。
在1990年代開業的百老匯電影中心,早已是影迷公認的藝術電影、小眾外語片的中流砥柱。而作為後起新秀,由本地發行商 Golden Scene 自家經營的高先戲院則走另一路線,負責為戲院排片及參與日常事務的採購經理 Felix 坦言:「我們高先戲院的定位,並沒有去到百老匯電影中心那麼偏門。百老匯電影中心儲了足足 20 年的客人,他們的客人就是習慣了要看那一類電影,就會去那裡。所以它真的可以買一些不丹、東歐的電影回來,也都會能夠做出一點成績。」

「百老匯電影中心儲了足足二十年的客人。他們的客人習慣了要看那一類電影,就會去那裡。所以它真的可以買不丹、東歐的電影回來,也能做出成績。」
至於四年前才揭幕的高先戲院,Felix說,「當初在 Covid 之前,高先電影的老闆就有一個心願,想擁有自己的一間戲院。因為我們買回來的片經常都沒有戲院肯做,發行商買了一套戲回來,都要先展示給院商看的,院商對那部片有信心、喜歡,才會排片。而我們買回來香港的片,經常得到的反應都相對冷淡,百老匯(電影中心)又可能有他們自己買回來的片要上映。所以我們就想要一個有自主權的空間,一家可以讓我們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戲院。」
「其實我們當時找地方,也找了差不多一年。看過黃竹坑,也看過西貢一棟保齡球場,還看過佐敦一間酒樓——其實那裡本身是戲院,後改了做酒樓,我們就跟業主談你們會不會想變回戲院。」
佐敦酒樓終是沒有談成,高先最後千挑萬選,選了香港西端的堅尼地城這個三十年來都沒有戲院進駐過的社區。「現在的位置,本來是一個教會,教會之前,又是一間酒樓。我們開始在這裡改建戲院,奈何也正是動工時,就爆發了疫情,那時香港設有限聚令,不可以太多人一起開工,所以整件事就被拖慢了。」
計劃不似預期,幾經波折才能順利開業的高先戲院,是三十年來零的突破之餘,也很大膽。許多年來,香港這彈丸之地雖有數十甚至上百間大大小小戲院,在香港中心地帶中環向西一側的西環堅尼地城,卻長達三十年時間與戲院無緣——雖然這裡毗鄰香港大學,擁有不少中產住戶,風景臨海,又有深厚累積的本土傳統,但或許相對優厚的經濟條件及大量知識觀眾群體,也未能匹敵昔日的此處在港人心裡,到底還是屬於地理位置及交通配套相對不便的地區(相對「香港」城市本身的速度與效率而言)。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隨地鐵港島線延長至堅尼地城,這個昔日被中環人認為有點「與世隔絕」的老區,如今既有鐵路可達,也有了一間選片講求以自家格調為先的高先戲院。
【高先戲院】Golden Scene Cinema,2021年2月開幕,是高先電影投資3,000萬港元在香港島西環北街開設的首間電影院,亦成為福星戲院(1972-1994)在1990年代末結業後,港島西環區內三十年來出現的首個戲院。戲院定位同時上映商業、文化及小眾電影。戲院設有4座院廳。高先電影創辦人形容經營影院是十多年來心願,希望日後有不同片種電影可以上映。

高先戲院不走昔日輝煌的千人院廳路線,只堪稱一間迷你型戲院。但這恰好貼近堅尼地城這社區的獨有慢活中產氣氛,也能貫徹高先電影素來「小有小做」的家庭式經營作風。
迷你兼家庭式經營:買錯片怎麼辦
以規格來說,高先戲院並不走昔日輝煌氣派的千人院廳路線,四個院廳加起來還不到三百個座位,只能堪稱一間迷你型戲院。但這規模,恰好貼近堅尼地城這個社區的獨有慢活中產氣氛,也能貫徹高先電影素來「小有小做」的家庭式經營作風,成為一個專屬場地去放映高先自家投資的影片及從海外買回香港的電影。
「其實 Golden Scene 最主要的本業,應該是買片回香港放映。」Felix 說。畢竟公司創辦人曾麗芬(Winnie)本身就是嘉禾電影多年來的買手,Felix 雖然都會幫忙謝票及替戲院小食部補貨,但「正職」其實是電影銷售及採購經理:「我一入行就是跟著 Winnie 學怎樣買片回香港。跟著她去電影節看電影、開會,究竟是怎樣將一部電影談回來。另外我也將一些香港本地電影帶去國際不同電影節。」
如 Felix 所指,高先戲院不是百老匯電影中心那樣「偏門」於文藝或小眾電影,但也有一套相對「非主流」、刀仔鋸大樹(以小博大)的選片方式。「我們會選《完美物質》(Substance,2024)、《此刻的我們》(We Live in Time,2024),也買很多山田洋次的電影。《完美物質》不是一套主流電影,拍法不是,本身也打算走影展路線。」Felix 笑言自己沒想過這部電影會爆冷並在奧斯卡和金球獎獲多項提名,成為成功打入所謂主流的代表。
投資涉及風險,以高先選片一向的任性,歷來也有不少失敗個案。Felix 承認,決定將一部電影買回香港放映,有時是很喜歡劇本或演員,上映後卻可能發現不如預期,票房和口碑都仆直(失敗)。「但買片就會這樣,看了片花就決定買回來這種方式相對沒那麼貴,不過風險大很多,因不能先看片,若戲拍出來不好看就沒辦法了。之前也有過類似例子,Johnny Depp 有部《超越潛能》(Transcendence,2014),嘩我們看到有 Johnny Depp ,導演也是 Christopher Nolan 的副導演,就覺得很厲害。」他笑著說:「係囉,誰知就是這樣被騙了。」

「買片當然有標準,自己會判斷一部電影好不好看,有沒有市場價值。」他想想又說:「但其實如果有無盡的資金,我也會想多買很多電影,因為去電影節看,好電影實在太多。不過始終現在香港的市場真的比較差,目前香港主要會買片回來的三家公司高先、安樂、洲立,都已買少了很多。我們高先是買較小型的,如果很大預算如 John Wick 那些,又輪不到我們去買,沒這樣的資金。」
「不過還是要繼續做下去⋯⋯」
早場時段也「冚火」
「我們買回來的戲首先要有高先的 personality,不過同時也想服務大眾,所以也會做主流片,我們有一個平衡,既會做『Captain America』,也同時會做《十方之地》(2024)和歐洲片,例如艾慕杜華最近的《隔壁的房間》(The Room Next Door,2024)。我們把主流的和獨立的混在一起,希望這樣可以儲到多元的觀眾群。」
不像百老匯電影中心有多年根深蒂固影迷擁戴,高先戲院創業已難,守業更是難上加難。「其實我們現在買片真的少了很多,以前可能一年發行三十部電影,現在只有十多部。」世道艱難,像新光、海運這種數十年老字號大戲院,在市道不景的當下,早已很難有場場滿座的昔日景象,高先戲院小本經營,可會成為業界能夠依靠「小」之靈活,度過艱難時勢的異數?
訪問期間,雖然說是戲院早場時段,其實Felix「已經冚(撲滅)了兩場火」,有點無奈苦笑。他口中的「冚火」,是戲院術語,即全院廳都沒人的話,就會按照慣例關機不放映電影,省下一筆電費。「不過還是要繼續做下去,我們這間戲院也不是只排我們公司的戲,也排其他公司的電影。」他說。

Part C 戲院去與留:真的無可取代嗎?
「在香港,場地問題永遠是一個大難題,也侷限了我們做電影節的很多發展方向。」
網絡訊息爆炸、串流平台盛行,我們的時代裡常有一個已經講到泛濫的論調——也是今次戲院專題所有受訪者不約而同都講過的一個感受:戲院無可被取代。
但所謂的無可被取代,說的是實際一點的硬件配套?還是虛一點的,去戲院看戲的那份儀式感?
「我會用疫情前後去看,感受很深。」Gary 形容:「疫情後太多不同串流平台出現,現在的觀眾寧願花錢在家佈置一個好漂亮的小型家庭影院,然後待在家裏看戲。但也依然有些觀眾入場看戲,是喜歡選一些貼地、貼近自己生活的電影,去看他們自身感受過、經歷過的戲。例如最近(剛剛獲得2025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新晉導演獎)的紀錄片《四徑大步走》。」

雖說近年香港觀眾入場看戲意欲不復過往,對紀錄片的關注卻越來越高。過去一直在電影類型裡屬於較邊緣地位、受到香港觀眾冷遇的紀錄片,近年來無論票房表現還是坊間評價,突出程度都並不亞於收穫過億票房的港產劇情片《破.地獄》。紀錄片引發香港觀眾重視,可以有很多原因,或是反映了觀眾對網絡流量短片、造假消息太多的厭惡;或是觀眾發現,當電影作為閒娛消遣的角色份量被分薄,紀錄片卻仍然呈現了「影像」可以代表某種真相的獨特特質。
四月份剛剛過去的2025香港國際電影節(HKIFF)裡,紀錄片單元也特別受到香港觀眾歡迎,節目總監 Geoffrey(王志輝)對此講到:「越來越多香港人關注紀錄片,想了解香港和全世界在發生什麼事。其實真的是要透過一部好的紀錄片,觀眾才知道原來有這樣一件事很不合理,或原來有這樣很奇怪的傳統、很特別的文化,這些真的會令觀眾買一張票,進去戲院看。」
有趣的是,雖說商業電影市場趨淡,但觀乎今屆 HKIFF 的整體入座率,仍然一票難求,似乎在香港,市場冷淡並未影響電影節銷情,那麼戲院結業潮可有影響?協會總監 Albert(利雅博)直言:「電影節沒有自己的主要場館,這麼多年來都是與坊間各家戲院合作,或租用政府一些場地。香港戲院結業潮對我們跟商業戲院的這部分合作,確實有影響,譬如之前曾經合作的某條院線,現在整個都沒有了。失去舊有場地,我們就要再去跟不同機構重新談合作。在香港,場地問題永遠是一個大難題,也侷限了我們做電影節的很多發展方向。」

穿梭過海找戲院:香港獨有體驗
「電影節初衷是鼓勵觀眾用一個最好的方式去看電影。當然我們都有一個共識,最好的環境一定是戲院,我不覺得我們會放棄或改變以戲院為本位的體驗。」
但與此同時,香港常年舉行各種電影節,影迷們多年來早已形成一套自己人熟悉的獨特觀影體驗,就是拿著每晚放映片單穿梭過海,例如同一晚去完尖沙咀看電影,就去油麻地電影中心,然後再過海出中環。雖說是場地問題帶來的種種不便,但為了看戲翻山越嶺、趕頭趕命,又好像成為了在香港這城市觀看電影節這限時嘉年華的指定行程。
明年就是第50屆香港國際電影節,Albert 答得督定:「電影節初衷是鼓勵觀眾用一個最好的方式去看電影。當然我們都有一個共識,最好的環境一定是戲院,我不覺得我們會放棄或改變以戲院為本位的體驗。暫時都還可以的,希望發展下去更加好而不是更加差。」
身旁的 Geoffrey 則補充:「純粹說電影業走下坡,其實不能夠概括現在的情況。大家也都看到,已經連續兩三年有電影可以票房破億。我覺得是許多問題是因為普羅大眾的娛樂模式改變了,改變之後他們走向不同的極端。當有一套好看的電影,大家都會去看,但不是很確定好不好看的時候,究竟看不看好呢?就有很多猶豫,觀眾就可能不去看,或者可能想著不如等 streaming 再看,等待期間我可以先看 YouTube或其他東西,因為確實選擇多了。多選擇的時候,非必要的電影,觀眾就可以不看。」

不去戲院:可能想看的時候看不到
「其實今日這些港產片,你沒在戲院看的話,你在最大的兩個串流平台也基本上都看不到的。」
「但幸好以電影節來說,其實我們是一種你不看就沒得看的東西,有時是幾必要的。對喜歡看電影的人來說,那兩場你今日不去看,日後你不僅未必可以在戲院看得到,甚至有很多片,當你想再找來看也不知道可以在哪裡找到。而你想看看不到的那套電影,可能是很有質素的,既能娛樂到你,也可能inspire到你很多東西,但在哪裡能看得到呢?streaming platform?手機能找得到嗎?其實找不到的,很多時候就只有電影節那一次機會。我覺得這件事就構成了電影節跟商業電影上映的分別。」他說。
Felix 對此也坦言:「我也沒辦法去責怪消費者,為什麼他們選擇在家裡看,可能有些人已經習慣了串流平台,不過也有些人並不知道,Netflix 其實很少買香港電影,他們會買的只是舊的香港電影。Disney Plus 也在一年前左右停止買香港電影,也講明了短期內不會再買新的港產片。所以其實今日這些港產片,你沒在戲院看的話,你在最大的兩個串流平台也基本上都看不到的。」
就這個問題,我們在戲院外面談了好一會兒,好像還有第三個選擇:你可以坐飛機的時候看。反正今日香港人喜歡去旅行多過去看戲。
他笑著點頭:「那你就是要坐飛機看,坐飛機都是一個看戲的 option,不過這個 option 也是一個很差的觀影體驗。」
4)「影片這麼灰,或這麼濛,或者 out-fo,其實都跟那所戲院的銀幕有關。」
除了「銀幕」(材料,有無定期清潔,是否拉得夠直)關係外,其實還有很多因素,放映機燈泡的光度和投射角色也有影響。我記得在百老匯ifc看電影,畫面上半部是朦的(out-focus),我轉頭望向放映室,發現他們的放映窗口位置開錯了,因此被迫將放映機嚴重傾斜,但結果仍是無法「對focus」。
5)「所以放映室其實是一個很神聖的地方。」
錯!放映師會在放映室睡覺、食煙、睇報紙、食飯、㩒手機……
6)戲院術語「冚火」。
「冚火」源於炭精弧光燈放映機,早期的的放映機是燒「炭支」的,靠一正一負兩支炭精燃燒之間所產生的光做放映光源,根據曾經使用炭精放映機的放映師所講,炭精的火光比起電弧燈更加「柔和」。
7)國際電影節是一年一度的event,豈可和開足365日的電影院混為一談。再者,我記得曾經在電影節任職節目策劃的 黃國兆接受訪問,他提及自己也很少到戲院看電影了,寧願留在家中看碟,因為專登出戲院實在太費時。
最後,我想說:這篇文章不合格。因為作者根本就沒有認真探討市民不去戲院的原因。戲票貴?看netflix? 電腦看串流?非法下載?
以前經常到戲院的觀眾年齡層是幾多歲?他們不去戲院去了哪兒?
1)以前有「反盜錄」的trailer,由任達華做主角。
2)觀映最佳位置可能是放映廳中間偏後第三行。但「皇帝位」(最佳影音效果)卻是中心位置,因為工程師會在院內正中心的座位上用示波器調較測量音響。
3)「菲林放映1秒24格向上捲動」錯!
菲林必定是「由上向下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