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百日民調告訴我們甚麼？

特朗普上任百日，多項民調顯示其支持度約在40%上下，明顯低於歷任美國總統，毫無蜜月期可言。半年前，由於拜登政府支持率探底、民眾對經濟表現評價極度負面，所以當選民面對特朗普或拜登／賀錦麗的二選一，特朗普依然能夠勝出。但在半年後的今日，當公眾面對「是否支持特朗普」的是非題時，特朗普就顯然不受歡迎。

而這又代表什麼？美國政治早已步入了壁壘分明的時代，多數選民完全排斥另一黨的候選人，也不太會改變自己的看法；前次選舉投給特朗普的選民，下次也有超過九成繼續支持特朗普，在民主黨方面情況也類似。兩黨選民在各種議題上的看法也越來越向各自政黨看齊──換言之，要找到反對特朗普的共和黨選民，或者要找到認為特朗普哪項政策做得很好的民主黨選民，應當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綜合各項民調可以發現：特朗普的支持率目前退回歷史低點，背後反映的是特朗普目前仰賴的確實是共和黨核心支持者持續擁戴，而民主黨選民則理所當然地依舊反對特朗普。如果要了解得更為細緻，那麼觀察的重點在於獨立選民：在特朗普執政百日之際，他們目前也普遍認為特朗普沒有抓對「重點」，認可特朗普的選民只是少數。

支持率自始低迷，創下就職百日支持率歷史紀錄

特朗普上任百日沒有蜜月期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除了核心支持者以外，美國公眾自始對他就沒有愛意──自從政以來，特朗普的支持率都不高，但他兩次勝選都遇到不受歡迎的對手。各家具信譽的民調機構在這一方面的發現都大抵一致，以蓋洛普民調為例，特朗普在第一任就任時的支持率就只有45%，四年來也從未達到半數，通常都在40%左右徘徊，幾度下探到37%左右。

同樣以蓋洛普這個歷史悠久的民調機構為依據，特朗普在第二任期蟬聯美國戰後有民調紀錄以來「上任百日時支持率最低」的總統，兩個任期的百日支持率分居史上最差和次差。

在歷史上所有能勝選的總統當中，特朗普不受選民歡迎的程度絕無僅有。在2025年4月底，特朗普在蓋洛普民調中只得到44%的支持率（Ipsos亦為44%，YouGov為42%，AP-NORC則是39%），在歷史上只勝過另一任總統：特朗普自己的第一任，當時蓋洛普民調得到的支持率是40%。

事實上，美國民眾曾經很願意在總統任期之初支持新總統：戰爭英雄艾森豪（Dwight D.Eisenhower；另譯艾森豪威爾）的兩個任期伊始，執政百日時都能獲得三分之二以上的支持率；而自由派和保守派各自的英雄人物甘迺迪與里根，執政百日時亦都能享有民眾壓倒性的支持，即使甘迺迪在1960年的選舉競爭相當激烈，當時甚至盛傳是靠著舞弊才能當選，也無損於美國廣大選民願意跨黨派支持新政府。

即使到了政治愈趨極化的21世紀，奧巴馬和小布殊在第一任百日時都還能取得超過60%的高支持率，是到連任後第二任期的百日才降到略低於50%的水準，顯示除了核心支持者以外，也都還是有相當比率的公眾願意支持他們。甚至，就連上一任的拜登，最後的支持率雖然探底，但執政百日時、在疫情等的背景之下，都還是能有57%的成績。

與之相較，可以看出特朗普的特殊性：核心支持者相當忠誠，但也僅有核心支持者忠誠而已，這點在第一任時已是如此。在選戰的「二擇一」中，特朗普或許仍能擊敗不受歡迎的對手，但到了宣誓就職後的一百天，就只剩下自家核心支持者依然不離不棄。

獨立選民眼中，特朗普沒有做對什麼

關於這點，最明確的證據就是獨立選民的取態：在政治極化之下，民主黨支持者反對特朗普已是必然，但獨立選民其實也對特朗普和他第二任的新政府不甚滿意。在半年前選舉中，依據出口民調，獨立選民投給賀錦麗和投給特朗普的比率相當接近；但即使是他們當中將選票投給特朗普的那群人，看著特朗普和他至今的執政成績，卻也普遍沒被說服。

在經濟、移民、貿易協商、外交政策等各個層面，民主黨選民對特朗普百日的表現支持率都將極低。若以AP-NORC的民調為資料來源，可以看見民主黨選民對特朗普政府各面向的支持率都在15%的低檔徘徊，在民調上近乎探底。同時共和黨選民普遍認可特朗普政府的表現：民調顯示，其整體支持率來到76%、四分之三的高標，在移民這項指標性議題上更高達84%，就連目前較不明朗的「與他國貿易協商」也都有68%。在壁壘分明的美國，這樣的結果合乎一般預期。

但重要的是，獨立選民對特朗普的各項滿意度雖然稍高於民主黨選民，但大幅低於共和黨選民。整體而言，獨立選民對執政百日的特朗普滿意度僅26%，等於每四人只有一人滿意。

鐵腕移民政策是特朗普王牌？只有對共和黨選民如此

即使是在移民議題上，獨立選民的支持率也不高，雖然高於其他面向，但滿意特朗普表現的也僅是少數，只有37%。移民已經是特朗普政府大張旗鼓宣傳的政績重點，尤其在關稅等政策的正面成效並不明顯之下，特朗普政府更是加緊宣傳其所遣返的個案故事。在移民此一所謂強項上都只能有37%的支持率，更加證明特朗普在核心支持者以外的說服力相當受限。

進一步而言，這可能也反映了移民議題不能只以簡單的「支持／反對」二分：雖然美國公眾確實普遍認為移民人數應該降低，對移民抱持一定程度的排斥，但在具體政策的層次，當特朗普第二任政府主打「鐵腕」路線，不惜採取許多爭議政策時，主要也只有共和黨的選民會感到興奮，獨立選民也未必有這麼強大的感受。

AP-NORC的民調同樣調查了特朗普新政府三大指標性的移民鐵腕政策，其中，遣送「委內瑞拉幫派份子」至薩爾瓦多監獄此一議題，涉及傳統的治安考量，理論上應是最為討好的政策，但現實上，即使有治安面向的加成，獨立選民也只有30%支持此一政策，雖高於民主黨選民中的15%，但仍是屬於少數，更明顯低於共和黨支持者高達75%的全力相挺。

此一政策之所以引起重大討論，一項指標性的個案是政府發生抓捕與遣送名單錯誤，且被誤送至薩爾瓦多監獄的受害者至今無法返家，且所謂「委內瑞拉幫派成員」的判定依據也有爭議。事發時，民主黨部分政治人物如參議員Chris Van Hollen大力聲援受害者，在民主黨內引發爭論，被質疑是否不應強調移民議題，而白宮方面更是相當樂意迎戰；但就這樣的民調看來，民主黨內質疑的聲音恐怕過慮：選民對移民有疑慮，不代表任何鐵腕反移民的政策都能獲得選民支持，尤其是非共和黨、對特朗普並無忠誠的獨立選民。就連有治安面向的薩爾瓦多議題尚且如此，到了大遣返和撤銷簽證這兩個議題上，獨立選民的支持率就更低；美國公眾對於大幅抓捕、各地建立遣返中心等政策並無正面印象，而因為政治活動撤銷學生簽證更危及美國社會對言論自由的想像，就連在共和黨選民之間的支持率都降至56%，遑論獨立選民之間更是只剩19%，不比民主黨間的8%高多少。

換言之，即使針對移民議題，鐵腕政策的作用也只是主導政治議程、進而催出基本盤的支持而已。特朗普第二任的百日之際，這些政策宣示對於留住獨立選民其實並無幫助。

出乎意料不總是帶來驚喜

更進一步來說，獨立選民支持率之所以重要，也是因為這幾乎是唯一一群還能對特朗普感到「失望」的選民──畢竟，共和黨選民對特朗普不離不棄，而民主黨選民則自始就對特朗普毫無期望，視之為邪惡化身，所以也沒有失望的問題。

這也同樣展現在民調數據上：民主黨和共和黨的支持者都認為特朗普百日來的施政符合他們既有的設想，但獨立選民卻有許多認為特朗普的施政方向不符合他們的預期，而且也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

事實上，共和黨和民主黨選民有一項難得的相似之處：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預期特朗普執政大概就是這樣，只是民主黨人認為「這樣」很糟，而共和黨人認為「這樣」很好。隨著特朗普主宰政壇將近十年，民主黨人已有71%認為第二任期即使風波不斷，但大方向與自身預期一致，共和黨人這麼想的比率更有81%。相反地，在獨立選民中雖然也有過半民眾這麼認為，但比率就只有58%，明顯低於兩黨選民，亦即有約40%的獨立選民認為特朗普做出了「不符合預期」的事情。

當然，違反預期這件事情可好可壞──如果特朗普是向獨立選民展現自己比他們想像得更在乎某項重要議題，或是在某方面比他們想像中更有能力執政，這當然就會成為某種「驚喜」。

但現實並不支持這樣的解讀。僅有9%的獨立選民認為特朗普第二任期百日來大抵聚焦於正確的事項，已經低到難以想像的低谷，與民主黨選民中的7%甚至已到相同水準，遠低於共和黨選民中過半認為新政府聚焦於正確事項（另有26%認為正確錯誤參半）。當然，民主黨選民和獨立選民還是有差異：獨立選民仍有相當比率（30%）認為施政重點「有些正確有些錯誤，大抵打平」，另外也有較多人（19%）表示自己了解不夠多，因此不願回答，但民主黨選民則壓倒性多數認為特朗普政府大幅聚焦於錯誤方向之上。換言之，獨立選民並未像民主黨選民一樣對特朗普政府如此批判，但要找到正面肯定特朗普施政方向正確的獨立選民，卻幾乎已經跟要找到這麼想的民主黨選民一樣困難。在執政百日的此刻，認可特朗普施政方向的獨立選民已是稀有物種。

這也反映在總統的評價之上：共和黨選民有41%已經願意用偉大（great）來描述特朗普的第二任期，而認為他目前是好（good）總統的又還有27%，總計68%，超過三分之二。這顯示即使移民以外目前具體政策成效有限，但對相當多共和黨選民而言，能夠在移民等方面有所斬獲，就足以讓他們相當認可特朗普──單純的「好」已經不足以形容，認為「偉大」的比率甚至還要更高。相對地，認為特朗普是「偉大總統」的獨立選民就只有9%，除此之外，認為他是好總統的比率亦僅有10%，相加不足五分之一（另有26%認為普通，給予負面評價的比率則有過半的53%）。從這個指標也能看出，獨立選民固然不像民主黨選民一樣嚴厲批判特朗普，但正面認可他施政方向的獨立選民卻也非常有限。

兩黨選民只相信自家人，獨立選民未被打動

此刻美國政治的壁壘分明，以及兩黨之間獨立選民的失落，亦可以從關鍵的經濟指標看出端倪。人們常以為「笨蛋，問題是經濟」，但「如何理解當下的經濟」本身並非理所當然，人們對經濟好壞的評估會受到政治論述的影響。在特朗普上任百日以來，兩黨支持者對經濟的看法發生重大變化，唯獨夾在中間的獨立選民卻始終看不到更好的前景。

雖然特朗普上任前後的短短幾個月之內，美國經濟並未發生重大變化，但隨著特朗普一上台，民主黨支持者原先有過半認為美國經濟良好，立刻應聲跌落到僅有15%左右這麼認為，共和黨則呈現鏡像，原先只有15%左右認為經濟良好，隨著自己支持的總統上台，立刻有約半數認為經濟良好，到了執政百日前夕更是高達62%。對執政黨的觀感，足以形塑兩黨支持者對經濟好壞的判斷。唯獨獨立選民站在中間，並未因特朗普上台而改變對經濟的看法，認為「美國經濟良好」的比率維持在30%左右的低檔。在兩極對立的世界裡，獨立選民成為不被任何一方打動、看不見改變的群體──這是這十年來美國政治的常規，在此刻尤其明顯。

總而言之，在特朗普第二任的百日大關，特朗普執政百日的美國可說是一個缺乏領導的國家：這不只是因為兩黨支持者壁壘分明、鮮少共識而已。或許更重要的是，獨立選民對特朗普缺乏信心，但民主黨在這群選民間的支持度也持續低迷，始終找不到正確的定位──不論是往右看向共和黨，還是往左看向民主黨，這群獨立選民至今也找不到可以託付、願意信服的政治領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