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現場:美國夢的盡頭是MAGA--矽谷華人眼中的移民天堂路

他們相信,殘酷的競爭有其必要,最優秀的人有權獲得最多回報。所以,只有特朗普才能讓美國再次強大。
2021年12月30日,加州洛杉磯,街上的一名男士將自己的剪影投射在雨傘上。攝:Jae C. Hong/AP/達志影像

大選年,真實的美國是什麼樣的?那些將決定選戰結果的搖擺州,到底在面臨怎樣的現實挑戰?而在美國的華人社群,又在怎樣關心和參與著這個國家的政治生活?端傳媒推出了免費的2024美國大選新聞信,每週一、週四,無論你身在何處,都可以立即獲得來自美國選舉現場的一手資訊和紀錄。請點擊訂閱。

10月中,住在加州灣區的Shan,和妻子一起,將兩張選票寄出,兩人都投給了特朗普。

Shan和妻子是來自中國的移民。早在2016年,Shan便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但當時尚未入籍,沒有投票權。他在2020年取得公民身分,卻來不及完成選民登記。今年,他終於能參與大選,也是四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投票選舉國家領導人。從初抵美國到投下這一票,Shan走了十八年。

7月中,特朗普在賓夕法尼亞州的造勢活動上遇襲,子彈擦過右耳。大難不死的特朗普,在被保鑣護送下台的同時,仍舉拳高呼,背後是美國國旗和湛藍的天空。這一幕被攝影師拍下,在網路上廣為流傳。一時間,即使是最激烈的反對者,可能也不禁覺得特朗普是美國無可迴避的宿命。

得知特朗普遇刺的隔天,Michael在北美華人常用的「一畝三分地」網路論壇上發表文章。他寫道,特朗普當選的機率如今已大大提升,建議有意留在美國的中國人,盡早「搞定身分」,因為「特朗普一旦入主白宮,他多在任一天,移民審批就會再難一點、慢一點、不確定一點」。

Michael同樣來自中國,是在矽谷工作的第一代移民。他2006年來到美國讀本科,去年終於拿到綠卡,中間是十七年的漫漫長路。面對可能的特朗普第二任期,他正在考慮入籍美國。「入籍以後更stable一點,雖然非常罕見,但綠卡還是可能被無理由吊銷」,他告訴我。

他之所以擔憂,是因為特朗普第一任期時,大幅提高H1-B工作簽證的拒簽率,也多次批評民主黨開放太多來自非洲、亞洲和中東國家的移民。今年競選期間,特朗普曾多次聲稱,處於「戰鬥」或「軍事」年齡的男性,正在從中國湧入美國,試圖組建某種移民「軍隊」。在九月的總統候選人辯論會上,他更毫無根據地指控海地移民正在「吃狗、吃貓」,吃掉美國人心愛的寵物。

但即使如此,有一部分華人移民,仍然選擇支持反移民的特朗普;而許多這類「Trumper」移民,還是耗費大把光陰才終於拿到綠卡,在矽谷打拼多年的資深工程師。

相較於非法移民,如「走線」來到美國的中國人,合法移民的故事缺乏戲劇性,只有繁瑣的行政程序、日復一日的消磨和無窮無盡的等待。

當中包括了像Shan這樣的,靠著自身努力和時代機運,從中國四線小城,一路拚搏到被戲稱為「宇宙中心」的帕羅奧圖(Palo Alto)的人。這也決定了他們的信念:殘酷的競爭有其必要,最優秀的人有權獲得最多回報。

2020年1月31日,加州阿罕布拉,一名戴著口罩的華人經過當地的移民公司。攝:Damian Dovarganes/AP/達志影像

讓美國繼續強大

國家發展的目標,應該是經濟、軍事和科技實力,而不是Black Lives Matter、性別、變性手術。

「我爸從小就跟我說,你長大後一定要到美國去,美國什麼都好。」

Shan的父親是報社編輯,經常接到讀者投書,「天天聽各種抱怨,看到很多真正不公平的事,但做不了什麼,上面又不讓報導,就搞得很憤怒。所以他就經常回家來說,跟我媽和我說,天天說中國太黑暗了,說中國不行,你要想辦法出國。」

Shan全名黃山(Shan Huang),出生、成長於福建省的一個地級市,清華本碩。 2006年,Shan來到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後留下,2013年搬到加州灣區,待過Google、Facebook(後改名 Meta) 等大廠,做過多家新創公司的早期員工,去年四月覺得時機成熟,開始自己的AI創業,已籌得160萬美元的初始融資。他目前在史丹福大學旁組了間小辦公室,包括自己在內,整間公司由三名搞技術的矽谷老鳥組成。

Shan的父親在文革期間坐過十年牢。「當時他被人誣告『汙衊江青』,我爸就被抓進去,文革結束才放出來。那十年裡面,他還成功越獄一次,但被人抓回去,然後就被毒打。真的非常慘。」

儘管父子兩代都有一個「美國夢」,Shan卻找不到辦法出國,高考是他唯一的機會。靠著天資和苦讀,他成為那年福建省的高考探花。清華碩士畢業後,終於靠著留學簽證,踏上美國的土地。一到美國,他就幫父親辦理簽證。但父親當時已是肺癌晚期,2008年便離開人世。他隨後將父親的骨灰帶到美國,埋在之前工作過的芝加哥。「我覺得芝加哥是個好地方,沒什麼自然災害,不像加州有地震。」他總結:「我也不算幫他完成遺願,就是他自己的命不好吧。」

「但這麼多年以來,我覺得如果我爸活著,真的來了美國的話,他肯定會發現,其實美國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好。根本差遠了。」他又說。

他的理論是:中國雖然有許多政治禁區不可觸及,但對於歧視言論管得並不嚴。「上海人可以歧視江蘇人,對吧?」相反地,在美國雖然可以隨便批評總統或政府,但一旦說出歧視言論,就馬上身敗名裂,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結論是:中國有中國的自由,美國有美國的自由。除此之外,他也認為父親口中那些中國媒體腐敗的現象,如「用真話說假話」、「操縱人的思想」等等,在美國同樣存在。美國有美國的問題,中國有中國的問題。

不過,Shan最關心的,還是美國能否保持強大。「美國其實一直是很強大的國家,但它在不停的走下坡路,因為就是你家裡很富的時候,就會去浪費家裡的資源,很好的牌會被打爛。我覺得美國現在就處在這種狀況。」他語氣中透露著遺憾。

Shan認為,國家發展的目標,應該是強大自身的經濟、軍事和科技實力,而不是「搞一些Black Lives Matter、性別、變性手術,這種意識形態上的東西」。他提供的例子是馬斯克(Elon Musk)的移民火星計畫:「這才是國家最核心的東西。」

2024年10月5日,美國賓州巴特勒,馬斯克(Elon Musk)出席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的集會,並發表演說。攝:Carlos Barria/Reuters/達志影像

「但美國繼續保持世界上最強大國家的地位,對你本人會帶來什麼好處?」我問道。簡略地提及可以享受經濟福利後,Shan又回到他對「強大」的追求:「這是美國作為世界老大的責任。就像一群人在跑步,領跑的那個,他前面沒有人,但也要跟自己競爭,要打破自己的紀錄。」

在他眼中,民主黨整天搞DEI(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多元、平等與包容)這類「意識形態上的東西」,正是美國國勢日頹的元凶。相較之下,特朗普具備剛毅果敢的「領袖氣質」,能讓國家回到正軌。他相信特朗普作為成功的商人,能很好的管理國家,讓美國再次強大。

作為管理者,Shan也將自身經驗投射到特朗普身上。他提及,在第一個任期時,特朗普開除了美國軍隊裡的很多人。「他開除人這個事讓我很開心。你如果開過公司你就知道,公司裡所有人都留著的話,最後結果就是這個公司越來越爛,」他說道:「但開除人肯定不是一個開心的事,所以要有勇氣去做。」

「就像當時馬斯克在推特開了那麼多人,對吧。」他說。馬斯克的名字再次出現。

我猜想Shan搞不好覺得馬斯克更適合做總統。追問之下,發現在他眼中,馬斯克和自己是同一類人,共享「build things」的工程師思維;特朗普則高高在上,深謀遠慮,擁有長袖善舞的商人特質,更適合治理國家。

他不認為自己崇拜馬斯克:「我能看到他有很多的苦惱吧。那我作為一個創業者,我跟他會有共情。他這個創業反正是很不容易的,從零開始,也出現過很多財政的問題,以及他自己的孩子搞了個變性,跟他分開了。」相比之下,特朗普「自己的家庭也運營的很好」。

Shan的妻子也是中國移民,兩人育有一女,就讀加州的私立中學。他不滿意美國教育,認為學校沒有教給學生真正的技術,而是灌輸盲目的自信:「告訴學生說美醜不分,胖有胖的美,瘦有瘦的美。我認為這是不對的,我從小就教育她,給她掰正過來。」

誰是「高素質」移民?

「我已經排上隊了,如果中間一直有人來插隊,請問這對公平排隊的人是什麼道理?」

美國的職業移民制度是一個等級森嚴的體系。清華畢業、留美博士的Shan,走的是最菁英的EB-1移民。該類別允許具「非凡能力」(extraordinary ability)的非美國公民自行提交申請,不需要工作簽證或雇主支持,處理速度也快上許多。

但從申請到獲得公民身分,這條移民路,Shan還是走了二十年。我問他:「特朗普難道不是反對移民嗎?」

「不是,移民這個事一定要分開,我非常不贊成說他反對移民,他反對的是illegal immigrants,非法移民。非法移民和合法移民一定要分開,不然就是混淆概念。」他強烈反對。

2024年4月15日,一群穿越美墨邊境的中國移民在邊境附近的臨時營地休息,等待邊境巡邏人員。攝:Li Qiang for The Washington Post via Getty Images

Shan的祖籍地福建是全球華人移民最大的來源地之一,輸出了大量的非法移民。網路上流傳一個說法,說福建人「全球免簽」,只要媽祖同意、父母同意,當天就可以啟程,前往全球任何國家。從小在福建長大,Shan也聽過遠房親戚偷渡義大利,在邊境地區和巡邏隊玩捉迷藏,最後被遣返回國的故事。

「我肯定不會走那條路的,因為我是學習比較好的。」他強調:「我來美國是一個合法移民,我的每一步都是依照美國所規定的,我去大使館申請簽證,然後申請我的綠卡,申請我的公民。」

他認為移民相當重要,接納高素質、能帶來正面貢獻的移民,是美國強大的主要原因。然而,他一方面認為,許多非法移民並沒有為美國帶來「正面的貢獻」;另一方面,這些非法移民也拿了許多本可以給合法移民的福利。

「比如說我給我岳母呢,申請了這裡的綠卡,雖然她申請綠卡後,就可以來美國,但她沒有什麼福利,各方面都沒有。但是非法移民來了後,(美國)就會給他們 housing 啊,medical 啊這些東西。」他說道:「我覺得這非常不公平。就是你要對非法好,OK,但你要對合法的人先好,我覺得這是比較邏輯的。」

Alan也認同他的說法。來自台灣的他 2005年在美國取得碩士學位,嘗試過第三等級的職業移民(EB-3),失敗後回了台灣。十年後,他任職的台灣軟體公司被LinkedIn收購,於是再次來到矽谷。這一次,多年工作累積的資歷,讓他得以晉升一級,申請更高順位的EB-2,終於在幾年前拿到綠卡。

Alan之所以成功,很大程度上因為他是台灣人;若Alan來自中國或印度,他可能需要等上十幾、二十年。具體來說,「EB」(employment-based,基於僱傭關係)系列的職業移民,分為五個優先等級,數字越小,級別越高。但美國移民法規定,來自同一國家的移民人數,不得超過該年移民總數的百分之七。中國、印度、墨西哥、菲律賓等四個主要移民來源國因此被獨立出來,形成單獨的排期,剩下所有國家則共享一個排期。由於來自四個國家的申請數遠超過配額,導致大量案件累積在移民局。

根據美國國務院2024年10月的最新公告,以第二順位的EB-2為例,對於中國大陸出生(China-mainland born)的申請者,目前處理到2020年3月前遞交的案件;印度出生的申請者,目前進度只到2012年7月。也就是說,那些在2012年8月提交資料的印度裔申請者,經過十二年的等待,到現在仍沒拿到綠卡。出生於台灣的Alan屬於「除所列地區外的所有配額區」,積件情形相對不嚴重(根據同一份公告,該類別目前的處理進度為2023年3月)。儘管順利拿到了綠卡,他為其他申請者打抱不平。

對中國、印度裔申請者來說,從送出申請到取得綠卡,整個過程往往長達五年、甚至十年以上,一旦轉換工作,便會前功盡棄。但十年的時間,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許多人因裁員、公司倒閉、個人健康、家庭變故等因素,不得不放棄在美國積累的一切,打包回國。他們面臨的沉沒成本,還有幾百萬的留學費用和人生最寶貴的歲月。

2023年3月26日,紐約皇后區里印度裔移民聚居的社區,移民慶祝印度教節日灑紅節。 攝:Andrew Lichtenstein/Corbis via Getty Images

某種程度上,這些移民形同被公司和移民制度用綠卡「綁架」。Alan說道:「一般來說,我們工程師都要寫很多文件,要做交接計畫,因為隨時可能有人離職。但有些比較不好的公司,裡面只有印度人和中國人。公司知道,一旦我們幫你辦綠卡,就可以發一條產品線給你,你就是那條產品線,我們不用做任何文件記錄,因為除非你被車撞,不然你會在這邊待十年。」

他認為,是非法移民占用了移民局本就十分緊張的行政資源,導致排期一延再延。「我已經排上隊了,如果中間一直有人來插隊,請問這對公平排隊的人是什麼道理?」他說。

然而,移民制度的改革從未成為美國政治的焦點,每當有人想處理合法移民的制度問題,又總會和非法移民的議題摻和到一塊。Alan認為,那是因為社會太同情弱者。「因為大部分美國人沒有走過移民這條路,他們日常接觸比較多的其實是非法移民。或者說,目前的社會風氣就是同情最弱者(即非法移民),只要你是合法排上隊的,社會就不太會同情。」

日漸狹窄的移民路

「我覺得矽谷人如果歷史、哲學多讀一點,世界會好很多。」

移民是一場曠日費時的耐力賽。但近年來,許多人連起跑線都沒站上,就面臨淘汰的命運。這條起跑線是一份雇主願意「贊助」(sponsor)簽證的工作。對沒有資格申請EB-1的大多數人來說,綠卡申請必須和雇主綁定,而工作簽證能讓申請者留在美國,撐過漫長的綠卡排期。由於大環境不好,移民美國的天堂路,近年來愈發競爭、險惡。

Michael出生在東北瀋陽,和Shan、Alan不同,靠著全額獎學金,本科就來到美國,就讀紐約州一所文理學院。拿到計算機名校的碩、博士學位後,他五年前回到矽谷,目前在新創公司領導一個研究團隊。他在這次大選中反對特朗普,原因之一是特朗普會讓移民更加艱難,讓美國更加排外。

來美國近二十年,Michael去年才拿到綠卡,甚至不是靠職業移民,而是靠同為中國移民的妻子:「我自己的綠卡雖然已經approved,但還在排期。我老婆在Meta工作,她的綠卡排得更快,想把我帶上,所以我最後居然還算是『婚綠』。」他無奈的笑了。

談到矽谷的新移民,Michael認為他們非常焦慮。特別是疫情過後,許多人整天擔心一不小心被裁員,全部生活就煙消雲散。他談到身邊有人太樂觀,在還沒拿到綠卡前,就買了房子,被裁員後六十天內沒找到下一份工作,只能打包回國,房子都還沒賣掉,得託朋友遠程賣房。

某些焦慮的新移民,因此成為華文社群媒體上的政治狂熱分子。「你在網路上看到某些人表現非常aggressive,但如果你生活中跟他們面對面,坐下來談的話,他們表現得不會像網路上那麼極端。我覺得有些時候,網路其實是生活中負面情緒的一種發洩。」Michael說道。

這些華人新移民往往將矛頭對準弱勢族群、批評DEI,或發表種族歧視言論,特別是攻擊印度裔。有些人也不滿從中國「走線」過來的非法移民,覺得合法移民要等上好幾年,非法移民卻能更快拿到身分,非常不公平。「我理解他們的挫敗感,因為我自己的路徑也不算順利。」Michael說。

2015年10月15日,侯斯頓,Grace Hopper Celebration of Women in Computing大會上,出席者參觀展場。攝:James Nielsen/Houston Chronicle via Getty Images

他談到科技產業這幾年越演越烈的性別衝突。STEM領域長期由男性主導,許多活動致力於推動該領域的性別平等,Grace Hopper Celebration of Women in Computing(以下簡稱GHC)便是其中之一。GHC以美國海軍少將、女性計算機科學家Grace Hopper命名,每年舉辦一次,匯集學生、學者和業界人士,旨在鼓勵更多女性和非二元性別認同者參與計算機科學。

由於法律限制,GHC無法規範報名者的性別,但人們自有共識,知道GHC是一個專屬女性的活動。近幾年,卻往往有自我認同為男性的求職者,報名並成功參加GHC。2023年的GHC 就業博覽會上,就出現男性衝進活動場地,在女性面前插隊,以爭取面試機會的畫面。部分面對求職壓力的男性相信,GHC上的面試,由於是針對女性,所以更加簡單。他們以此作為男性如今在科技業被「反向歧視」的論據。

「我一方面覺得,男性這麼做肯定是佔別人便宜,不是非常moral吧。但這些新移民,他們可能家裡花了很多錢才出來,給他們的機會確實也是很少。」Michael說道:「如果他們自己有機會、有綠卡的話,這種事情絕對是錯誤的,但如果他們沒有工作機會,他們上百萬人民幣的投資要打水漂、要回國的話,我也不願意過度去苛責他們。」

「很多人罵DEI是因為自己沒有機會,同樣一批人,現在罵DEI,過幾年如果市場好一點,他們找工作順利一點的話,他們可能就覺得DEI也還OK。」

他認為,矽谷的工程師們固然非常聰明,可以很好地解決一個well-defined的數學問題,但「不會從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這是很多理工人之所以保守、反對平權法案的原因:他們「無法從弱勢族群的角度看事情」。

儘管一路讀的都是理工科系,Michael非常感謝文理學院提供的人文教育。「我本科之前也是非常非常STEM頭腦,剛上本科的時候,我很討厭修歷史課,覺得浪費時間,為什麼不讓我學數學、學計算機。但我學了(歷史)以後發現,哇好有意思。大四畢業的時候,還認真考慮要不要再多讀一年,修個歷史學的major。」他認為,正是歷史學帶來的訓練和視野,讓他能夠從比較全面的角度去了解社會問題。

「我覺得矽谷人如果歷史、哲學多讀一點,世界會好很多。」Michael突然說道。

崇優﹑慕強﹑馬斯克

網路上,Alan化名「大齡工程師」,經常發文解釋特朗普和保守派的政治觀點。他原本住在舊金山市區。COVID-19疫情期間,由於女兒就讀的學校長期關閉,導致青少年幫派泛濫,再加上日益高漲的生活成本,一家人三年前搬到加州首府沙加緬度(Sacramento)。雖然沒有投票權,Alan有時會給特定組織捐款,如反對平權法案、在2023年11月告贏哈佛大學的學生公平錄取聯盟(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

Alan和Shan一樣,都相信「merit-based」(擇優的)的移民和教育政策。Shan認為,合法移民的流程不僅要加快,工作簽證的名額也要增加,以吸引更多傑出人才,維持美國在科技創新的領先地位。衝著特朗普一再重複「merit-based」這點,他認為特朗普上任後可能會推動上述改變。同樣重要的是,他看好特朗普上任後,會改變美國大學的錄取政策:「名牌大學如哈佛等,應該根據學生的能力,而不是種族進行錄取。」

他們二人在談論自己的政治立場時,表現出許多相似的觀點,甚至使用同樣的詞彙。Alan注意到,特朗普在最近半年,吸引了非常多的「builders」,他翻譯為「創造者」。他認為,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嘗試重塑美國,從目前「注重生活」的傾向,回到以工作和創造力為重的文化。「美國是一塊自由的土地,在這裡我們可以創造任何東西,不受限制。」這是他所理解的MAGA願景。

馬斯克的名字也再次出現。在 Alan眼中,馬斯克的太空探索公司SpaceX,是美國自由創造精神在二十一世紀的最佳體現。然而,連加州海岸委員會(California Coastal Commission)這樣一個小小的政府單位,都要阻撓馬斯克發射火箭。「這就是人性,只要有一點點小小的權力,都會想要濫用。」他說道。政府越來越大、官僚機構越來越多,正是美國之所以走下坡的原因。

2010年2月2日,阿拉巴馬州亨茨維爾,一間中學生們聚集在有關NASA星座計劃的展覽。攝:Jay Reeves/AP/達志影像

和馬斯克形成對比的,是前美國總統奧巴馬。奧巴馬在2010年終止了NASA的星座計劃(Constellation program)。該計劃的目標包含在2020年前重返月球,最終載人飛往火星,擴大人類在整個太陽系的足跡。

Alan認為,奧巴馬終止星座計劃,意味著美國精神史上的重要轉折,向外擴張的精神被向內探索取代,發展問題被代換為分配問題。「如果那塊餅一直在長大的話,那即使大小分配不均,大家也不會吵。但是當年奧巴馬把這塊餅(的大小)固定下來,然後說這是分配問題。」他解釋:「所以特朗普說要讓美國再次偉大,就是要把生產力提高,重新把餅做大。」

對於身分政治、DEI等議題,他也認為「種族」不應該被擺在第一位。「我講白一點,如果天上撒錢下來,是不是有能力的人搶得最快?那如果天上只對黑人撒錢下來,是不是黑人裡面上流社經地位的家庭搶得最快?」換句話說,哪怕分配一定名額給少數族裔,少數族裔中真正弱勢的群體同樣拿不到機會。「弱勢就是弱勢,不該在弱勢裡面先分種族,然後再來說哪個種族是弱勢。」

先按族裔劃分跑道,同一條跑道上,能力強、先跑到終點的人,能獲得獎勵。這正是Alan和許許多多矽谷打工人艱難地走過,或正在與之奮鬥的移民制度。

今屆大選,Shan相當擔心非法移民影響結果。

9月30日,民主黨籍的加州州長加文‧紐森(Gavin Newsom)簽署通過 SB 1174號法案,禁止地方政府透過法律手段,要求選民在投票站出示身份證明。該法案由同屬民主黨籍的參議員閔大衛(Dave Min)提出。民主黨人主張,選民在登記時,已經查驗過身分,投票時要求再次查驗,將侵害低收入、少數族裔、殘疾和老年選民的投票權。

該法案推出後,馬斯克在X上轉發了這條新聞,稱州長紐森為「小丑」(The Joker)。Shan也在自己的小紅書上分享,認為民主黨人正在「作弊和竊取選舉」,不具公民權利的非法移民,可能藉此參與投票,影響選舉結果。

「但民主黨為什麼要在加州作弊呢?」我問道。非公民投票會觸犯聯邦法律,不太可能有非法移民冒著犯法的風險投票,就算真的有,對最終結果也很難產生影響。再者,共和黨上次在加州取勝,要追溯到1988年的老布希(George H. W. Bush);2008年至今,民主黨在加州的得票率都穩定超過六成。幾乎可以肯定的說,此次民主黨仍會拿下加州。

「因為這個事情是可以慢慢的蔓延,你可以從這個州開始,然後慢慢別的州就會學習啊。這是一個佈局。」Shan回答。

2021年1月6日,華盛頓特區的美國國會大廈外,數千名特朗普支持者出席「Stop The Steal」集會尋求推翻選舉結果。攝:zz/STRF/STAR MAX/IPx/AP/達志影像

非常一致地,他也相信2020年其實是特朗普贏了,但與此同時,就結果來說,他也認為特朗普終究是輸了。儘管相信選舉存在舞弊,他仍坦然接受特朗普落選。他認為,在2020大選結果出爐後的一個多月,特朗普仍掌控著國家機器,卻沒能找出民主黨作弊的證據,這是特朗普本人的失敗。

「美國在這個世界上跟那麼多國家鬥智鬥勇,大家有那麼多的陰謀、陽謀,然後你連國內的一個作弊都搞不定,你就不配當這個國家的總統。」他說道。他希望在這次選舉中,共和黨可以團結起來,給特朗普更多的支持,「把這個作弊的事情給搞定」。

「雖然這兩票不能改變大選結果,甚至可能會被損毀或者竄改,但還是要投。」這是Shan寄出選票當天,發布的小紅書貼文。「大家記得在信封上簽名。」他提醒。

(應受訪者要求,Michael 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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