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12年房產中介,像今年這樣的房地產下行週期,此前沒有遇到過。」
2012年開始,張鵬在北京市海淀區有「宇宙學區房」之稱的萬柳片區工作,先後任職於兩家中介公司,見證了北京樓市的興衰起伏。
近一年,中國房價持續下跌,為託底房地產,各地政府頻繁出台放寬限購的樓市政策,但曾經中國經濟的引擎房地產尚無回暖徵兆。有統計數據顯示,與2023年4月房價頂峰相比,截至今年3月全國平均房價下降了約23%。
一些曾經的熱門樓盤二手房成交價下跌幅度甚至高達50%。如萬柳片區名噪一時的學區房蜂鳥家園,僅50平米的開間在疫情期間曾賣出千萬元高價。然而,不過兩年半後的2024年4月,房價「跳水」跌至550萬元。
從業十餘年的張鵬說,以往樓市也有過調整階段,但每一次經過短則數月長則一年的時間,就能恢復如常,這一次徹底改變了人們的預期,從曾經的看不見房價的「頂點」到如今看不到「底線」,對樓市失去希望。「人沒有希望是很麻煩的,有希望才會好起來。」
高位接盤,遭遇樓市轉折
「一個星期掉幾萬元」「一個星期一個價格」……一週多後,有買家報出210萬元的低價;兩週後,已經有人出價200萬元。
去年10月,一名買家出價500萬元,想買李巧茹位於深圳南山區60平米的一居室,她拒絕了。如今回想,她認為自己對所持有的資產過於自信,「要拉到市場上去遛一遛,才知道持有的資產到底是騾子是馬。」
2020年下半年,中國一線城市房價大漲,深圳尤甚,樓市陷入狂熱。李巧茹身邊大批同事每週末不是在看房,就是在去看房的路上。她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每天關注房價,有人推薦哪套房子,她也趕着去看,筋疲力盡。
「當時樓市一天一個價,一天漲幾十萬元,大家心裏都特別恐慌,有點飢不擇食,看到一套差不多的房子就趕緊入手。」彼時,李巧茹和丈夫在深圳都有穩定的工作,沒有離開的打算,遲早得買房。在樓市大漲的預期下,她擔心不盡快「上車」,以後連小兩居都買不起了。
於是,2020年,她和丈夫花光多年工作積攢的存款,付了170萬元首付,以580萬元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月供2.1萬元。
如今回看,在高位買房的人,除了投資客以外,大部分都是剛需購房者。他們在城市生活工作,迫切希望擁有一套房子,尤其是已婚已育的中產群體。
2019年女兒出生一年後,林文慧一家決定買房自住。當時房價高企,兩人預算有限沒有考慮學區房,選擇了離杭州主城區不遠的餘杭,花290萬元買了一套70多平米的小三居,首付170多萬元。
徐馨瑤和丈夫也是在2020年因為第二個孩子的出生,以560萬元的總價買下了北京朝陽一套62平米的房子,貸款300萬元月供1.9萬元。當時大兒子已經兩歲,買一套自己的房子對他們來說是無法迴避的剛需。
接下來的兩年,這些家庭都見證了房價最後的瘋狂。
林文慧記得,2022年下半年,小區同戶型房子一度超過400萬元;就在2023年4月,徐馨瑤所住小區仍有小兩居成交單價達11.95萬元/平米;深圳的李巧茹感受最明顯,2021年同戶型房子成交價超過750萬元,足足比她前一年買入價高出170多萬元。
中國全面解除疫情封控後,經濟並未如人們預期中那樣順利復甦。進入2023年下半年,房地產行業每況愈下,房價終於支撐不住,開始直線下跌。
如果不是在2022年意外懷孕生下了第二個孩子,只有一套自住房的林文慧原本沒有賣房的計劃。「老大已經6歲要上小學了。以前不考慮學區的問題,但隨着孩子長大,看着身邊家庭的做法,我們也想考慮好一點的(學區)。一是不夠住,二是換學區,綜合各種因素需要換房子。」畢竟,不屬於主城區的餘杭區,教育資源在杭州可謂末流。
去年10月,她將房子掛牌。算上5年來還給銀行的利息等費用,房子持有成本已經超過330萬元。一開始她掛牌300萬元,才過了一天,丈夫不同意,要上調到315萬元,「那時候我們一邊看房一邊賣房,希望買賣同時進行。但遲遲沒有相中想換的新房,賣房的想法也不堅決,太保守了。」賣房過程中,夫妻二人常常意見不合,錯過了出價更高的買家。
當時,小區同戶型房子最低的成交價已經跌至260萬元左右。林文慧漸漸發現,只要掛牌價超過270萬元,連看房的人都沒有。
春節過後,她終於明白,在現在的行情下,必須「大刀闊斧」才能賣出房子。3月初,房子掛牌價降至260萬元,終於迎來了第一個客戶。買家出價228萬元,低於他們235萬元的心理底價,「當時小區還沒有這麼低的成交價,當時我雖然同意了,但老公不同意,就放棄了。」
然而,機會轉瞬即逝。「一個星期掉幾萬元」「一個星期一個價格」……一個多星期後,有買家報出210萬元的低價;兩個多星期後,已經有人出價200萬元。
到了4月,真正促使他們趕緊賣房的原因,是看中了杭州市拱墅區申花板塊一套90平米的小三居,「業主掛牌470萬元,我們談到了415萬元帶車位,也是那個小區的歷史低價,就決定簽下來。」為了湊首付,他們必須儘快賣掉原來那套房。
此時,同小區同戶型的成交價,必須低於上一套成交價,才能將房子賣出去。從260萬元降價到230萬元、220萬元,看房的人越來越多。4月下旬,一名買家出價214萬元,剛好與上一套房子的成交價持平,他們立刻同意了。為了順利成交還贈予對方屋內傢俱等設備,保證讓他「拎包入住」。
「去年10月房子還能賣260~270萬元,到今年4月就變成214萬元。半年時間掉了50多萬元。」對於他們來說,從330多萬元成本到214萬元,足足虧損了110多萬元。
林文慧不得不調整心態,從置換角度看她並不吃虧。房價上漲時她負擔不了新買的這套房子,新小區同戶型成交價曾高達700萬元。站在買家角度,她也抱着「撿漏」的心態,小區同戶型成交價沒有低於450萬元,她也對賣家「砍了大刀」。
用賣房的214萬元付首付,剩下200萬元貸款,如今他們月供1.2萬元。「假如不是房價下跌,普通打工族就算槓桿拉滿怎麼夠都夠不着。我們這邊掉得厲害,他們那邊也掉得厲害,槓桿拉滿可以夠得着了,每個月還款壓力大一點,但挺適合我的。」她說,新房地處杭州五大城區之一,亞運公園就在門口,學校就在附近,兩個小孩走路就能讀完幼兒園、小學和初中,免去12年的接送,節省了大量時間和精力。
即使房價已經下降很多,林文慧還是供不起更大的房子。家裏五口人(夫妻二人、兩個孩子和一位老人)同住90平米的兩居只是剛剛好,孩子再長大一點可能就面臨新的問題。但新小區三居戶型總價超過了600萬元, 她覺得他們已經沒有餘力再換房了。
「我已經36歲了,我們賺錢的能力都在降低,能保住穩定的收入就不錯了。後面養兩個孩子,開支很大。」丈夫在房企上班,按照幾年前的收入房貸佔其年收入比例不到30%,但這幾年地產行業不景氣,收入也隨之縮水。如今房貸佔比已經超過35%,剩下的收入刨除家庭日常開支,已經沒有餘錢儲蓄了。
一賣一買,希望抄底買「筍盤」
「看不清楚中國房地產未來的行情,現在買房也是一種賭博,只能儘量選擇條件良好、自住滿意的房子。」
徐馨瑤換房的原因,跟林文慧一樣。舊房子地段不錯,但不是學區房,「本來不想『卷』孩子的教育,計劃讓孩子上普通小學。但『雙減』政策後,對於不想『雞娃』、沒錢氪金的家庭來說,小孩很吃虧。」
「雙減」之後,小學、初中課時減少,教學知識密度降低,中考難度也降低,導致高分段密集、容錯率低,升入重點高中更難。但高考難度並沒有降低,重點大學也並未降低錄取標準,這意味着進入高中後,教學知識密度增加,「雙減」後成長起來的學生要花3年時間吸收4年的知識,才能達到高考標準。
「政府本意是義務教育階段不區分學校好,儘量保證公平。但高考標準沒有改變,到了高中,普通孩子就會發現跟不上了,未來只能『安心打螺絲』了。」徐馨瑤夫妻雙方家庭都是高學歷出身,她坦言,只能接受「全力以赴後的平庸」,不能接受「從未努力過的失敗」。
去年9月,她掛牌625萬元準備賣掉朝陽區和平街的房子,接着在10月份以1100萬元簽下了朝陽區陳經綸中學帝景分校附近一套180平米的學區房。這是朝陽區最好的學區房。
「選擇陳經綸是因為這裏有貫通班(注:各地各校有差別,可理解為長學制直升模式),到了初二,學校會以211大學標準選拔貫通班學生,讀完4年參加高考。如果能選上貫通班,孩子相當於多了一個機會。」與北京東城、西城和海淀相比,陳經綸不算最好的學區,她解釋,夫妻雙方都在體制外,無法跟東西城海淀的體制內人搶「政保生」((注:為國家機關和大型國企、教育部門、軍隊、警察系統等單位提供的名額)名額,即使在這幾個區上學也是「填坑」,只能分到比較差的學校。
花一個月就買到了新房,他們僅跟業主砍價35萬元。但輪到自己賣房時,花的時間和精力比想象中多了不少。從2023年9月到2024年4月,多名房產中介帶看130多次之後,徐馨瑤的房子才得以成交。
3月初,有一名買家購買意願較強前後看房3次,但只願意出價496萬元。第一次談判時,他獨自前來,未能談妥。「他說女朋友在日本,等她回來一起決定。」幾天後,他和女朋友一起第二次談價。徐馨瑤認為,這是他們在小紅書發的帖子起了作用。
為了賣房,丈夫在小紅書上多次發帖,這名買家也是通過小紅書添加了他們的聯繫方式。第一次議價失敗後,她藉助多個小號在賣房帖子下方評論,謊稱小區將「原拆原建」,隔天這名買家就聯繫了他們。
「談判的時候我還放話,如果對方以560萬元買下這套房,8年後我會加價20萬元回購。」經過長達3小時的討價還價,最終買家同意以520萬元成交。
徐馨瑤2020年開始經營淘寶美妝店鋪,丈夫在互聯網公司上班,為了還房貸,他們過了三年精神緊繃的日子,去年才剛剛結清第一套房子的貸款。這次賣房,加上45萬元利息等成本,他們虧損了約125萬元。
親屬曾勸他們不要虧錢賣房,提出借錢幫他們換房。但徐馨瑤不看好繼續持有「老破小」房產,也不想再過那種時刻不敢鬆懈的生活。「這年頭不能貸款太多,300萬元已經是極限。我們對未來沒有樂觀的預期,比如去年賺了200萬元,今年我不覺得能賺這麼多了,賺錢肯定是越來越難。」原計劃600萬元賣掉舊房子,再添點餘錢湊首付,但520萬元成交後,她只好跟父親借了幾十萬元供新房的首付。
李巧茹也是因為準備生孩子,才決定置換到地段、學區和品質更好的地方。去年12月,她以買入價580萬元掛牌出售,無人問津,遂降價到550萬元,還花錢找房產博主曝光引流,仍然門可羅雀。人們都在觀望,不敢輕易出價。
降價到520萬元才漸漸有人登門看房。春節前,一名買家出價500萬元,她尚未明白市場的殘酷,拒絕了這個報價,期待今年的「小陽春」。過完年後,李巧茹才意識到市場正在「以價換量」,房價下跌的宿命已經無法逆轉,她迫不得已降價到510萬元。
終於到3月份,有一位買家出價480萬元,他們上了談判桌,經歷5小時議價後,以488萬元成交。因為買房不滿5年,不能享受「滿五唯一」(注:滿5年且是名下唯一住房)的稅費減免,李巧茹還付了20多萬元的稅費,加上三年半80多萬元的利息,30多萬元的裝修費,整體虧損超過200萬元。
賣房後他們跟買家約定了1至2個月的返租期,仍未搬走,因為還沒買到新房。跟大多數買家一樣,他們也在觀望,希望「抄底」,買到「筍盤」。「看不清楚整個中國房地產未來的行情,現在買房也是一種賭博,只能儘量選擇條件良好、自住滿意的房子。」
過去兩年李巧茹花了很多心思在家居設計上,裝點出極具藝術感的家,平時她會在社交平台上以家居博主的身份分享設計心得和實拍美照,但如今,這個家再也不屬於她了。
「我在基金公司上班,房子賣了後覺得這些年白打工了,難過了好一陣。」但她明白,就像割肉換倉有舍才有得,希望未來能夠擴寬眼界,減少認知上的侷限,「不能老是做韭菜。」
從看不見「高點」到看不見「底線」
張鵬說,以前市場再不好,客戶願意買,業主願意賣。但現在「買賣雙方都沒底」,很難成交。
去年9月,繼廣州、深圳、上海之後,北京開始執行「認房不認貸」政策;今年4月30日,北京繼續放寬限購政策,擁有限購套數的居民家庭,可在五環外區域再添置一套房產。
然而,近半年多來,儘管各地包括一線城市密集出台解除限購的政策,仍未能挽救樓市。去年下半年至今,房價不斷下跌,市場清冷,不少房子的交易週期甚至超過了300天。
「如果現在推出『買房送戶口』政策,北京樓市立馬回溫,立馬瘋掉。」從業十餘年的地產中介張鵬開玩笑地說。
由於「宇宙第一牛小」中關村第三小學的存在,北京海淀萬柳片區10多個小區,多年來一直是中產家庭夢寐以求的頂級學區房。張鵬透露,萬柳4月共計成交29套房子,而正常情況下年成交量在400至500套之間。
張鵬回憶道,疫情期間是萬柳學區房的巔峰時期。2020年3月萬柳只賣出4套房子,但2020年下半年疫情得到控制後樓市也開始瘋狂,萬柳片區最高一個月出售了108套房子,其他幾個月也有七八十套。
從房價來看,張鵬負責的小區新起點嘉園,2023年上半年兩居室能賣1400~1500萬元,三居室在1800~2000萬元之間,而現在兩居室已經跌至1100~1200萬元,三居室降至1600萬元左右,整體降幅約20%。
跌幅最大的是蜂鳥家園。四五十平米的開間,2021年一度賣到1000萬元,如今跌到500多萬元,令人咋舌。他分析,因為蜂鳥家園多為小戶型,不適合家庭居住,也很難保值,「現在人們不會再為了一個學區名額,花六七百萬元買一套無法滿足自住需求的房子,性價比太低。」
中國房地產市場到了存量階段,疫情也改變了人們的觀念。
張鵬說,這兩年新生兒減少,而且很多孩子都屬於二胎三胎,大多數家庭已經擁有學區房,對學區房的需求增加並不明顯。中國家長的教育理念也在大幅扭轉,「這場疫情改變了很多人,消費觀、價值觀、世界觀都變了,比想象的還普遍。」
最近,北京大興一名客戶準備賣房,張鵬問他會否搬遷到海淀,對方一口否定,直言海淀太「卷」,想讓孩子輕鬆一點,「可能去望京讀國際學校。」
「東富西貴」,這是張鵬剛入行時,就聽不少同行反覆提到的一句話。在萬柳,壓力大的不只是孩子,還有家長。「有錢人基本也是有權勢的。(中關村)三小有一些普通家長,他們壓力很大。因為在萬柳不是比小孩,而是拼爹。」
對於萬柳業主來說,情況也毫無例外。有一名業主2020年花1570萬元買了一套兩居室,如今掛牌一年,價格降到了1200萬元,仍無法售出,「每個人心態不一樣,如果認清現實,看清市場的話,就會選擇儘快出手。」
張鵬說,以前市場再不好,客戶願意買,業主願意賣。但現在「買賣雙方都沒底」,導致很難成交。
張鵬有一名老客戶去年3月開始出售一套160平米的房子,當時市場還未極速變差,有買家出價2000萬元,「房產中介行業惡性競爭,其他中介打電話和客戶說2000萬元賣便宜了,讓他再緩緩。」很快,買家就以1900多萬元買了另一套同戶型的房子。
去年6月,這名客戶答應降價到1900萬元,但看房的寥寥無幾。去年10月到今年5月,張鵬親眼看着這套房子從2000萬元跌到1600萬元。5月8日,有買家出價1600萬元,這一次業主妥協了,表示只要付款快1600萬元可以成交。張鵬趕緊反饋給買家,沒想到買家卻猶豫了,「對方覺得自己1600萬元出高了,說要『再等等』。」
「買賣雙方都沒盼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底,人們缺了希望。」
此時光景,與2021年3月之前相比,天壤之別。那時,人們焦慮的是看不到房價的「頂點」。
2021年樓市火熱的時候,新世紀家園、蜂鳥社區房價一度漲到20萬元/平米,而片區裏的豪宅,如萬城華府、萬泉新新和萬柳書院,報價超過30萬元/平米。
如今回想起來,張鵬也覺得2021年房價漲得太誇張,很不合理。當時一名客戶的經歷,他記憶猶新。這名客戶屬意一套房子,邊開車邊打電話給張鵬同意業主1200萬元的掛牌價,表示可以立刻簽合同。張鵬馬上和業主溝通,業主卻改口要價1250萬元。客戶一口答應,對方再次反悔,「我現在賣1300萬元。」
短短一個小時漲價100萬元,客戶第三次同意了。這套房子最終仍沒成交,因為業主想「等等看」。「當年的業主跟現在的買家一樣,前者看不到頂,後者看不到底。」
回望過去十多年,張鵬不曾遭遇過真正的樓市下行週期。2013年,二手房交易增加「滿五唯一」增值稅,購房成本提高,市場遇冷,但幾個月後就恢復了;2017年,「317新政」出台,「認房又認貸」,大幅提高首付比例,市場冷淡一年便再次恢復;就在2018年,萬柳一個月也能賣出七八十套房。
張鵬也承認樓市應該「擠擠泡沫」,讓更多人買得起房,但國家也應該出台「託底」政策,不能讓房價一直下跌,要往穩定的方向發展。
「中國人特性是買漲不買跌,跌也行,要有個底線。現在是無底線,人們就會很恐慌,手上有錢也不敢買房。這種勢頭,非常恐怖。」
收穫時代紅利的人,也要「下車」
「不能老想着賣800萬元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還是掙的,只是少掙了100萬元。」
5月12日上午10點,許欽跟第一個出價的買家坐下來談判,下午2點左右,終於簽下了買賣協議。以不到630萬元的價格,出售了位於北京朝陽亦莊的一套94平米的三居室。
「五味雜陳」,他如此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在去年3月,小區同戶型房子還能賣到800萬元,等到今年3月他掛牌時,連650萬元都賣不了。
不同於「高位接盤」的人,許欽2015年就買下了這套房,那時總價300萬元左右。即使遭遇史無前例的樓市低迷期,這套房的售價也比買入時翻了一倍。趕上房價普漲的時代,尚能收穫不少樓市紅利。
「我不是純粹的投資客,買來自住的,也從未出租。不能老想着賣800萬元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還是掙的,只是少掙了100萬元。」
今年40歲的「北漂」許欽,已經失業一年多。沒有收入,靠積蓄生活,每月還有9000元的房貸,這是他賣房的主要原因。
2005年剛來北京時,許欽在一家地產廣告公司做文案策劃,接着先後進了兩家房企——萬達和新城控股——漸漸升到了市場部小領導的職位。在房地產火熱的年頭裏,他的月薪可達5萬元,「全靠自己在北京買房,不管什麼年代都不容易。」
然而,隨着房地產市場大逆轉,他的收入也開始下降。2022年下半年,月薪被打了7折;2023年1月公司裁員,他獲得一筆賠償款,「房企資金斷鏈,銷售大不如之前,約有70%的從業者都失業了。」
剛剛獲得「裁員大禮包」(指賠償款)時,他沒有任何焦慮,也沒想過賣房,畢竟那是他在北京的唯一住宅。去年上半年,工作10多年從未休息的他,開始在國內外四處旅遊,去了30多個地方,住着平價酒店,帶着相機走走拍拍,心情很好。
離職沒多久,2023年2月,就有兩三份工作找上門,那時他一心想旅遊,沒有理會。「我第一次拿賠償款,沒想那麼快找工作,就推掉了。而且之前都在頭部房企,當時想千億資產以下或排名100以外的公司,都不會去。」
旅遊幾個月回來之後,變故再次發生。去年8月,家裏老人生病,他開始在北京和老家之間奔走。在醫院照顧老人的同時,偶爾回北京面試工作。到了去年10月、11月,他發現工作難找了。「之前那麼多年工作一直很順利,工資一直在漲,沒有體會過什麼起伏,沒有被摔打過,一下落差很大。」
許欽面試過幾份工作,都不合適。其中一份工作是一個商業地產項目,工資壓得很低,當時他無法接受,儘管現在看來已經是正常薪資水平。另一份工作是內容策劃,比較對口,但要求候選人身兼數職,除了文案策劃,還要會平面設計、視頻剪輯等,最後他連面試也沒通過。
找不到房地產相關的工作,他想起自己是醫學本科畢業,琢磨了一下,就開始找醫療大健康領域企業的市場部崗位,如策劃或文案。本以為科班畢業,理應有機會,沒想到投了一批公司後,只得到一個面試機會。
「那是個騙老人的保健品銷售公司。我去面試了(帶貨)主播崗位,他們覺得我不懂銷售話術。HR覺得我形象還不錯,就推薦我去面試商務拓展崗位,但賣藥要求為人圓滑、有江湖氣,以前在大公司都是按部就班,沒有這種能力。」人到中年,他才發現找份工作這麼難,身邊很多同行、朋友都失業了,有能力介紹工作的人也很少。
今年3月家裏老人去世後,許欽覺得沒必要再將自己困在北京這套房子裏,應該為未來做出改變。
促使他賣房的原因,還有身邊兩個朋友的經歷。兩人分別在朝陽區雙橋和通州區土橋有一套房子,但最近兩個月他們的房子都斷租了。儘管沒有足夠多的樣本,許欽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不宜繼續持有這套房產。
在北京打拼20年,至今獨身,許欽考慮離開北京。3月25日,他以700萬元掛牌,希望在3個月內賣出房子,並決定低於600萬元不賣。幸運的是,一個多月後,房子就順利成交了。
尾聲
「上車早」的人,和高位接盤的人相比,總是能更遊刃有餘地應對週期的輪轉。
早在2014年,父母給了一筆首付,20歲的趙安安就在深圳南山區匯景豪苑,以接近400萬元的總價買了一套170平米的大平層。
去年初,人在英國的趙安安,遠程出售這套房子,初始掛牌價1200萬元。去年下半年有人出價1000萬元,她並未接受。今年4月,才以不到900萬元的價格成交。
之所以決心賣房,是她認為國內房價會繼續下跌。「以前我不怎麼關注國內房地產,有點信心,今年仔細研究了一下之後,失去了信心。對於國內經濟,未來5年我都沒信心了。」不同於國內的中產階級,她已經「潤」到了歐洲,有了其他投資選擇。
就在4月同期,趙安安在英國買下一套170平米的房子,花了500多萬元,「英國的樓市正火爆。」
萬柳的業主也在出走。張鵬說,出國業主大多為了孩子的教育,不想讓孩子在國內「卷」、接受應試教育。他們不惜大幅降價,只為儘快出手國內房產。去年下半年,出國業主可能降價幾十萬元,今年可以直接降價20%。
賣房後,出國也是許欽人生下一程的選項之一。他已經想好,第一種方案是留在舒適區,如果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就買一套小房子,繼續上班;第二種方案是將賣房款存一下定存或做一點理財,然後到成都等城市旅居,間或做點兼職,掙點生活費;第三種方案就是出國,他已經聯繫了新西蘭持牌中介,準備去新西蘭讀個護理或康復醫學專業碩士,畢業後留在當地工作。
為了申請新西蘭護理專業碩士,他正在學雅思,「聽說申請護士的碩士,雅思要考出『4個7』,沒有周旋的餘地。」
「40歲屠鴨記,」他熟練運用年輕人的詞彙,並在社交平台上發帖,「40歲失業,想留學重啓人生,找搭子。」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总结一下:疫情期间疯涨得越厉害,现在跌得越惨;“刚需”亏掉多年收入,是最倒霉得一批人;只要2016年之前买房,现在仍然是赚的,只是浮盈少了一些。
总结一下:疫情期间疯涨得越厉害,现在跌得越惨;“刚需”亏掉多年收入,是最倒霉得一批人;只要2016年之前买房,现在仍然是赚的,只是浮盈少了一些。
房住不炒
樓市下行壓力大,租樓比買樓化算
案例蠻多的, 如果能有個列表, 或許會更清楚呈現.
案例蠻多的, 也蠻精彩的, 但可能本人是理工訓練背景, 如果有個案例列表(期待!)
625万是挂牌价吧,最后卖出520万,写错了
徐家是不是兩套房?先賣再買再賣
疑惑加一,和平街都房子究竟是625万卖出,还是520成交,事实错误太严重了哈。
所以徐馨瑶究竟是‘以625万元卖掉了朝阳区和平街的房子’還是以‘520万元成交’了和平街的房子??這裏有矛盾哦
感謝指出,係編輯失誤,文內已做修訂。625萬是掛牌價。
這篇文章,角度分析太過以個人市場主義,全文不談國家打擊樓市的政策令樓市斷崖式下滑,亦影響了民眾對樓市的信仰,原來是這麼脆弱,輕易可被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