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性愛影片創作者:穿上制服不是為了扮演誰,而是變成我想要的樣子

豪曾是瑜珈老師,現在是性愛影片創作者,他愛文學,藝術,菲林照片,並在網誌內不斷書寫自己的家庭關係。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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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按】和豪第一次見面是在台北的一家高級飯店,他一身硬挺西服現身,但不似影片裏的威猛陽剛,有些靦腆文靜。沒有太多寒暄,快步帶我走上房間。闊窗大床房非常敞亮,地毯和牆壁的裝飾結合了古典線條和現代配色,床頭則懸著細桿的壺型燈,頗有格調。

他的影片都發生在這樣有質感的飯店房間內,西裝革履的保險業務員和客戶在公事裏逐漸曖昧、越界,或者上司和下屬之間有命令和服從的性愛。權力關係、皮鞋、絲襪、西裝、SM,這是豪的性癖,也是他的目標客群。

豪是一名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在推特(現稱X)上有24萬追蹤者。和「網紅」類似,「網黃」也是通過上傳相片和影片來吸引粉絲,只是內容多性感裸露。推特因為免費、且對成人內容審核較少而成為知名聚集地。若想盈利,則靠訂閱制的 OnlyFans 平台,觀眾按月付費後可以瀏覽完整影片。

將自己最私密的一面展示給眾人,成為萬千男人的性幻想,說起這一切時,豪似乎太雲淡風輕了。「要跨過什麼心理關卡嗎?」我把這個老套的問題拋給他,期待著一番掙扎猶疑的複雜故事。但豪的經歷顯然不適用這個框架:在高中,私密影片被洩漏到網路時,他已經和「被觀看的性愛」共存。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性愛影片被外流,那…不如我自己拍?

是同學告知,那時豪才知道自己的性愛影片被洩漏在網路上,裏面的自己穿著有姓名和學號刺繡的校服。

豪是從小到大的好學生,成績優異的他高中時考入台北市立建國中學——台灣最知名的男校高中之一。那是2010年左右,建中已經比較開放,會有留長髮的男老師,蔣介石銅像也會被掛上彩虹旗。能夠就讀的學生,許多是社會名流之子,「不用為了世俗價值去工作」,所以性取向也並不是一件有爭議的事。當時校內有同志社團,會和其他縣市的男校聯誼。情慾悸動的少年們彼此交流,豪也因此對性和約炮有更多了解。

當時還沒有交友軟體,同志相識是在網路論壇上。第一次的約炮對象上傳的照片好看性感,所以當他提出要錄影時,豪欣然同意,想著自己也可以留作紀錄。

洩漏之後,不到18歲的豪展現了超乎想像的冷靜、隱忍,還有一點傲氣:「他的目的是想要博取我的關注。他以為我會找他,但我就偏偏不。」豪估計是對方想再見面,但沒有得到回覆而生了報復之心。豪完全沒有行動,既沒有去聯繫對方,也沒有報警。問及當時的情緒,豪說「只覺得好煩」。

高二時,又發生了一次影片外流。豪這次也很淡定,只想到,「又來了」。

「第二次時就知道,這種事情的影響力是有限的,不會無限地破壞你的生活。只是小規模地在(同志)圈內露出,圈外人基本不會看到。」

「就算看到了,我也沒有在乎那麼多人的想法。」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你不讓我做、我偏偏做給你看

他知道自己要什麼。

中學時,豪便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做上班族,忍受不了條條框框。

他喜歡讀書,文采出眾,獲得兩次青年文學獎。本以為會做個作家或翻譯,為此高二後休學了一年,想要多點時間寫作。

休學期間,因為前男友練瑜伽,想要美好身形的豪也開始涉足,結果越練越好,「同場館的媽媽們都以為我是教練。」恰逢雲門舞集舞團來校宣傳,豪意識到:「如果就這麼做作家過一輩子,好像有點太無聊了?」

兩次的影片外流不可能讓豪停止自己喜歡的事,反而還發現自己年輕、學生、制服、運動的元素是流量密碼:「既然這樣,那我不如自己拍。」

他要去考藝術類大學。

一路以來,豪都是那個逞強的人。這股內聚的韌性讓他考上藝術大學,甚至豪連自己考藝術大學時的補習班錢都是自己兼職賺來的。

大學上表演課,之後又學芭蕾,課餘則兼職瑜伽教練。本來不愛運動、文弱書生的豪逐漸生出健碩流暢的身體線條,體能成為他的長處,也是他的性慾之源。

「我喜歡被體罰,可以在身體極限裏感到快感。」在SM中,豪更常做受虐的一方。他回憶在中學時,有同學會被老師拿棍子打,但作為好學生的他從來沒有機會體驗,反而覺得有趣、甚至性感,於是在約炮時便會嘗試體罰、打屁股、賞巴掌這樣的癖好。

在性愛的一小時內,豪是任人踐踏、服從主人的奴。但更多的時間,他並不想要討好任何人。豪賣過「原味」,即自己穿過的內褲、襪子,但很快放棄:「事情太多了,(買方)又要看照片,甚至還想我陪聊,最後還可能不買。」

所以兩次的影片外流不可能讓豪停止自己喜歡的事,反而還發現自己年輕、學生、制服、運動的元素是流量密碼:「既然這樣,那我不如自己拍。」

推特成為他分享性愛片段的平台,豪稱其為「約炮名片」,有人喜歡他的臉和身材、同時也喜歡SM,便可以主動私訊,也省去豪自己尋找約炮對象的過程。

2019年時,他的推特已經有幾萬的粉絲量。一個拍 OnlyFans 的高中學長慫恿他入行,「因為邀請者可以抽成5%」,同時也提到自己收入豐厚。豪決定一試。最開始的拍攝地點就在家中的臥室,他告訴父母只拍一個月,如果可以賺錢未來就另覓地點,「可能我在裏面約炮,父母就在外面看電視。」

之前的學生制服路線大受歡迎,豪最開始的題材和人設也是高中生。結果因為校服上露出校名而和校方產生糾紛,幾乎快上法庭。加上當時和男友一起拍片,公私糾纏下兩人感情不和,最終分手。拍片之路一波三折,豪並不輕言放棄,他是「你不讓我做、我偏偏做給你看」的人。

於是「高中生」一夜長大,變成了衣冠楚楚的西裝「社畜」。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演好這齣戲:Onlyfanser如何拍片?

「社畜」不是憑空出現。

豪從來沒有將拍片當作暫時性的賺快錢。在設想裏,他的影片是「像Netflix劇集一樣,是一個系列。」原本的高中生本來也會長大,然後去大學,可能會是體育生,中途當兵,又有軍警制服,然後才是出社會成為打工人。只是糾紛和意外發生之後,才直接轉型成西裝類型。

他「不想扮演誰的爸爸、或是劇本裏的某個角色。我就是想要變成那個樣子。」這些一夜情是一對一的表演,只是參與者並不知道自己身處豪的舞台,而這齣戲只滿足豪自己。

像SM一樣,制服也一直是豪心中的渴望。讀國小時,學校會有「運動服日」和「制服日」,老師讓同學們舉手表決哪幾天穿運動服、哪幾天穿制服。同齡人多喜歡運動服,因為方便舒服;但豪卻在制服日更開心,因為「看起來比較好看」。

穿上制服,不是「扮演」,而是「成為」。正式拍片之前,豪就喜歡穿上學生校服、或是士兵軍服去和人約炮,然後說自己是高中生、或是正在當兵的大學生,纏綿激情後也不拆穿。但他「不想扮演誰的爸爸、或是劇本裏的某個角色。我就是想要變成那個樣子。」這些一夜情是一對一的表演,只是參與者並不知道自己身處豪的舞台,而這齣戲只滿足豪自己。

色情影片中時常會有劇情,有的創作者今天是老闆、明天是體操運動員、接著又變成模特。豪說這些人的角色變化太快,反而失去了真實感,「別人永遠知道你在演。」他只專注「保險業務社畜」這一個角色,逼真到有許多粉絲私訊來諮詢「可以和你買保險嗎?」

三十分鐘的色情片,說到底也是一場演出。作為獨立創作者,豪是導演,也是演員。如何讓觀眾沉浸、入戲,甚至不知身處劇中,豪有自己的方法。

拍片之後,豪購入了二、三十套西裝,每一件都是量身訂做,單價便要一萬台幣。合作者的服裝也是豪提供,所以對方的身型不能和一米七的他相差太多。在這上面豪還有些小心機:他覺得懂行的觀眾會看得出,只有自己穿的西裝是最合身的;哪怕是多人性愛,他也是最亮眼的主角。

高級西裝也要有對應的奢華環境。「從從房間的壁畫、裝潢、甚至是枕頭的鬆軟程度都可以感受到環境是舒適的。」採訪時所在的房間提前預訂也要六千台幣,而這樣的飯店豪已經預定到明年四月。

除了服裝和場地,拍攝時的燈光和收音也有講究。豪花費一萬元購入立式攝影燈,初見時我以為是直接對著人照光,豪解釋是打向天花板,「這樣光線才自然、柔和;不然牆上全是人的陰影。」同時攝影師還會拿一個小的燈管來動態補光,豪笑稱為「屌燈」,讓生殖器看起來「泛亮光、有些可口的樣子」。

有的創作者今天是老闆、明天是體操運動員、接著又變成模特。豪說這些人的角色變化太快,反而失去了真實感,「別人永遠知道你在演。」

Clubhouse興起時,豪在上面做過一次做愛直播,結果一晚多了一萬粉絲,這才發現原來「潤滑液和身體的碰撞聲、對方的喘息和叫聲,也是那麼有吸引力。」於是也購入了專業的錄音設備。

拍攝的內容上,豪會視拍片對象的喜好來溝通決定:有人喜歡被鎖屌,有的喜歡被吐口水,還有賞巴掌、打屁股。合作者的喜好和個人的氛圍是豪整部片的考量,「如果只有我主導一切的話,那事情會變得很無聊。」有時合作對象第一次見面,氣質和相片有出入,豪會帶好幾套西裝來讓他試穿,找到最合適的。劇情上也可能有調整,「比如對方看起來就像是大學生,那他可能就是實習生的角色。」

色情片主角要性能力超群,全程硬挺,還要有足夠的噴射量。豪每次拍片前會禁慾兩到三天,再通過瑜伽調整體力,飲食、作息也不能放縱。拍片前兩年時他每禮拜住兩次飯店,一早一晚拍攝四場。也就是說,一週六天的做愛額度,不是在拍片、便是在準備拍片的路上。

有時離開台北去別的城市,更需要連續拍攝。「有次去高雄14天,拍了13場,而且每場都是做1號,還要保證我能射的出來。」

作為正職,吸引訂閱、保持更新,豪由做愛時順便拍片,變成了拍片時順便做愛。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在一所酒店內拍片。攝:陳焯煇/端傳媒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在一所酒店內拍片。攝:陳焯煇/端傳媒

當做愛成為工作

拍片時的性愛是給觀眾看的,自己的享受、親密、快感都是第二位。雖然豪說 OnlyFans 要和更加工業化的日本色情片做出區隔,「有些手工感」,所以整場性愛是一氣呵成拍攝,不會補拍;但重複性、流水線作業,還是讓這個靠本能慾望驅動的行為變得例行公事。

如果是和圈內同行拍,大家都已經知道整個流程:由前戲到插入,床上、沙發、浴室各有一定的分鐘數;變換不同的姿勢,每一種的時間不能過長。1號在抽插時還要注意露出自己性感的腹肌和生殖器,所以不能和0號有太多的緊抱動作。

有時做愛的姿勢並不舒服、甚至勞累,但是看起來十分火辣。有段時間豪喜歡拍浴缸戲,但浴缸裏0號的盆骨沒有支撐,很考驗1號的大腿力量,需要撐起對方的同時完成抽插。常做1號的豪也要斟酌下是否能完成——「但確實很好看!」

並不是每次都會和從業者一起拍片,豪前兩年的多數拍攝對象是素人(指未從事色情行業的人)。對方是帶著真切的慾望來的,乾柴烈火、如膠似漆,「素人會比較有激情」;但豪的最終目的是拍片,所以在給對方好的性愛體驗的同時,豪仍然要留幾分精力在場面調度上,以自然的方式來變換姿勢和位置。

慾火中燒時,人總會想要更多、更久。豪很難一一滿足。他對自己的工作時間有著明確的要求:一個小時。這是他最具可持續性的燃燒時間,再長的話便是負擔。

一週中除了拍片,幾乎再無做愛機會;甚至做愛時也難以全情投入。那還能再享受性愛嗎?

「我覺得很難。可能10%吧。」

在拍片初期和當時的男友分手後,豪再沒有進入一段親密關係。豪希望雙方可以有共同的興趣,一起運動、或者一起聽音樂劇。但拍片的工作佔據了大部分的時間,再加上他家庭中的煩惱和壓力,他覺得自己始終不在一個談戀愛的狀態裏。

所以從業來到第四年,豪希望在工作上放慢腳步。豪至今拍了三百部片,上架了一半左右,剩下的存貨可以在未來不工作時上傳。他目前每星期只住一次飯店、拍攝兩次,未來計劃再降低頻率。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在以 OnlyFans 作為全職工作之前,豪是瑜伽老師。「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喜歡『做愛』這件事,只是因為可以成為商品出售,我才去精進。」豪說如果不拍片的話,他可以只是玩SM,並不進行插入式性行為。

「但瑜伽是我想一直練習的。」豪覺得瑜伽是去在身體衰老的同時、不斷探索極限,是他要面臨的人生課題。所以哪怕 OnlyFans 的訂閱收入已經有每月十幾萬台幣,他還是每星期教授線上瑜伽課,最多時甚至一週七天都有上課。

只是在有拍片收入下,教授瑜伽從謀生變成了興趣。如果維持目前的拍片模式,豪每月只需工作十小時,便可以維持現在的訂閱收入。扮演著「社畜」,但他應該是活得最不像社畜的人。

他將大量的時間分配給藝文活動。他是2019年是台灣「國家兩廳院」觀看表演最多的人,還獲頒證書;今年他有四個月不在台灣,也看了近百場演出——諸如鋼琴獨奏、交響樂隊和舞團表演。

還有讀書和寫作。他喜歡在社交媒體寫隨記,近半年就有四萬字。不是無病呻吟,沒有遮遮掩掩,他寫自己、家庭、藝術和慾望:

「你說考上什麼科系、從事什麼工作、買房子、去哪裏玩,是所謂的目的嗎?更像短期讓人打勾的項目……現下的漫無目的,也是對長久以來,潛移默化被灌輸的種種提出質疑,暫時不奮力追逐什麼。」

還有陪伴母親:

「一回國、回到家裏,情感上又陷落媽媽失智的處境,那感覺類似和時間賽跑,每天她能記住的東西越來越少。如果記憶是一艘船,她在無限的暴雨中,不斷將貨物拋入海中。」

如果只看上文,豪的父母應該會被想像成開明派,竟然允許兒子在臥室拍片。但家庭關係是豪的文字中最常出現的主題:乖戾的父親,軟弱的弟弟,和失智的媽媽。

豪在家中做瑜伽。攝:陳焯煇/端傳媒
豪在家中做瑜伽。攝:陳焯煇/端傳媒

需要交租的家,和逐漸失智的母親

第二次採訪是在豪的家。家中佈置簡單,尚算整潔。

客廳中央是疊放的瑜伽墊,豪在這裏教線上瑜伽課。再往裏走是飯廳,左側一條走廊通向四間臥房,牆壁上掛著家庭相片,由孩提直至成年。一家人旅行過許多地方,在比薩斜塔下豪扶著媽媽的肩膀。

仔細辨認可以分出豪和弟弟:豪的眼睛很有特色,一隻雙眼皮、一隻內雙,再加上臥蠶,讓兩眼如一池平靜又深不可測的湖水。笑起來時漣漪盪漾、波光粼粼;不笑時彷彿遁入沉思,神秘壓抑。

之前他將性玩具收拾起來,出於對同住人的尊重,現在既然要來打破這樣的平衡,他直接明目張膽地讓自己的酷兒元素出現在家裏。

轉入書房便是另一番光景:深處是吸塵器和兩個行李箱,靠著左邊櫃子堆著衣服和雜物。豪的房間更是只被允許看一眼——「我們天秤座很在乎面子的!」——地板滿到找不到落腳處,一晃而過的還有一條彩虹物件,不知是絲帶還是內褲。

豪正在搬家,許多物件被重新翻出來評估意義。比如書,他覺得奧田英朗的《六宅一生》「比較娛樂性,再讀一次就可以送朋友了。」他更喜歡「石黑一雄、愛麗絲·孟若,或者是瑪格麗特·愛特伍」。

豪的家庭關係並不良好。父親很早之前就出軌,但「媽媽太軟弱」,還是維持婚姻;結果兩年前母親正式確診失智後父親提出了離婚。

和父母的出櫃在高中,並非事先預計,甚至有些戲劇性,但豪一如既往地淡定。那時高中男同志中流行「包養」,朋友間會炫耀有錢人給自己買的禮物。於是當有人聯繫豪說要包養他時,似乎也順理成章——結果是警察釣魚執法,父母於是知曉了他的同志身份。豪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細節,但記得自己並沒有慌張。

後來爸爸去他房間將他的性玩具翻出來、散倒在地上,「像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之前他將這些東西收拾起來,出於對同住人的尊重,現在既然要來打破這樣的平衡,他直接明目張膽地讓自己的酷兒元素出現在家裏。「比如以前全家共用電腦,我本來會將色情片單獨存在一個文件夾裏,後來就直接放在桌面上了。」

父親現已經搬離住處,但因為房子是他的財產,父親多次威脅要把豪趕出家中。一氣之下豪給了半年租金,「租住」家中到2024年三月。

相比離經叛道的豪,按部就班考大學、研究所的弟弟更被偏愛,26歲還收到爸爸的零用錢——來自豪繳付的住家「租金」。豪則在大學前就被斷了零用錢。

這種法則在面對母親時失效了:無論再怎麼努力,失智是個不可逆的過程,只會每天看著媽媽的記憶消散一些,再一些。

豪家外的璧虎。攝:陳焯煇/端傳媒
豪家外的璧虎。攝:陳焯煇/端傳媒

租金繳付後,他同時在離家五分鐘步行距離的地方租了一個住處。有次母親和他一起搬家,因為失智者的大腦無法容納新的記憶,搬了三次也不記得:「第一次說新家好遠,第二次說搬家好累,第三次到了說『你這裏還收拾的挺整齊』。」

一路的逞強,內聚的韌性讓他考上藝術大學、拍片賺錢。彷彿看他教瑜伽,後彎、劈腿、撐起、倒立,空間裏瀰漫著有力均勻的一呼一吸,輕鬆的好像每幅人體都有這樣的力量和柔軟;但舉重若輕的背後是十年台下功。

但這種法則在面對母親時失效了:無論再怎麼努力,失智是個不可逆的過程,只會每天看著媽媽的記憶消散一些,再一些。

「小時候,我很愛問媽媽:你愛我嗎?我表現得理所當然,像確認:出門有帶鑰匙嗎,那般日常。回想起來,是我一路追逐更好的生活,更深層的安全感,更深的渴望愛。並深知,那份量只有家人給的起。我是受我奢望而不可得的苦。」

豪不會裝作自己是大孝子,母親的情況也未惡化至需要全日陪護的階段,目前只是去日間護理院。豪說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和媽媽多說話、帶她出去吃晚飯,讓她儘量可以維持記憶,一週也就三、四次。

豪並不忌憚自己的裸體被取景器復刻和保存下來,相反,正如高中時拍的第一個性愛影片時他的心態一樣:「可以留作紀念」,豪努力地捕捉人生的各個時刻。

豪覺得「還好」現在是做 OnlyFans ,否則朝九晚六的上班族哪裏會有時間陪母親。所以他在搬家與否上仍然處在暫時的狀態:新的住處全無傢俬,慘白的燈照在地板上,可謂家徒四壁,很難想像是那個追求生活品質的豪的未來住處。

豪覺得如果明年母親病情惡化,可能父親反而會求他回去照顧——拍片工作反而給了他「籌碼」來和父親談判。

照護是個長遠的過程,豪要保證目前的節奏是讓自己舒服的、可持續的。而付出並不是單向的,和母親陪伴最終也指向自己:「我覺得在這方面不是我照顧她,而是照顧我自己的情感……我如何看待『親情』和『衰老』這兩件事。」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男男成人影片創作者豪。攝:陳焯煇/端傳媒

菲林、寫作、拍片,紀錄人生

豪喜歡拍菲林相片,有時和母親相處時也會紀錄下母親當時的狀態。但更多的拍攝對象還是自己:做瑜伽時,做愛時。

他有一名從2019年就開始合作的攝影師,從各類場景的瑜伽,到拍片現場的側拍,四年多來拍攝了上萬張菲林。這並非工作的必須,只是豪的喜好。四年來,攝影師的工資、菲林膠卷、沖洗費用全部包含,花費了超過20萬台幣。

菲林有著特殊的質感,拍攝時看不到成片的樣貌,只有沖洗出來時才能知道。每一次的快門瞬間,都是無法複製的歷史時刻。成片的像素沒有數位相機高,但增添了朦朧的美感。

豪並不忌憚自己的裸體被取景器復刻和保存下來,相反,正如高中時拍的第一個性愛影片時他的心態一樣:「可以留作紀念」,豪努力地捕捉人生的各個時刻。

回看四年前的照片,豪覺得和目前30歲的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狀態。臉、身體、氛圍,都是不可逆地被歲月推著向前進了。他從一個還可以扮作高中生的少年,變成了可以教訓實習生的大人——他的「社畜」人設,可能也要升職變成「主管」了。

瑜伽也是,30歲的身體機能不可避免地會衰退,有些以前可以輕鬆完成的姿勢現在也開始吃力——或者說是少了進取心,豪解釋道。以前他會模仿最出名的瑜伽大師的招牌動作,然後對比來看自己達到幾分。當時的他還是全力專攻瑜伽教學的階段。但現在他的人生走向另一個方向,好像也不太需要如此拼搏了。

豪說自己將所有做愛拍片的原片都保留著,未來可能會剪成紀錄片,來回顧自己這麼多年和別人合作互動、以及自己的改變。他覺得自己還會拍很多年的片:

「至於工作多久,我想三、四、五十歲也有性感的方式吧。聽說日本除了父子情節的片,也有老人片。反而很少人問記者或作家職業生涯能維持多久。」

從紀錄的層面看,他創作的這些影片裏「性愛」的部分被去慾望化了,只是身體、互動。他已經度過了患得患失的階段,更何況是否被人圍觀。他甚至在發布菲林相片和文字的社交媒體上也不避諱自己拍片的內容,有時會在限時動態裏看到他舔皮鞋:「做出不同身分的區隔,有點太累了。」

有段時間,豪覺得菲林拍攝太費錢,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但現在慶幸還好堅持下來,寧可多拍一點。

「還好當時有紀錄。」

台北的一所汽車旅館。攝:陳焯煇/端傳媒
台北的一所汽車旅館。攝:陳焯煇/端傳媒

讀者評論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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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寫得真好,層層推進,講故事的脈絡和節奏很好;喜歡家庭那一部分,關乎照護,關乎和家庭的關係;喜歡多方位不刻板的描寫,尊重人的複雜和多面性一個人的多重面向,一件事的不同視角👍👍

  2. (錯重點)2010年台灣中學還有體罰?!四年來攝影師薪金不足二十萬台幣?

  3. 同樣想問哪裡可以follow到豪的賬號

    1. 讀者好,詢問過受訪者意見之後,他提供了自己的Instagram帳號:@yogsuit,裡面有他的瑜伽照片和自己的思考及想法。謝謝你閱讀這篇訪問。

  4. 在哪裡可以追蹤豪啊?

    1. 讀者好,詢問過受訪者意見之後,他提供了自己的Instagram帳號:@yogsuit,裡面有他的瑜伽照片和自己的思考及想法。謝謝你閱讀這篇訪問。

  5. 想讀豪寫的網誌,應去何處?多謝!

    1. 讀者好,詢問過受訪者意見之後,他提供了自己的Instagram帳號:@yogsuit,裡面有他的瑜伽照片和自己的思考及想法。謝謝你閱讀這篇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