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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前刊出的對談《香港歌等於廣東歌？英文寫歌三人談》中，面對三位對談者的我，也一併回憶了香港英文歌在自己成長中的角色。與其說給我帶來啟發的是歌詞本身，以創作語言為分界線，其實不如說更是「聲音」本身。

那些在廣東流行曲中少見的表達方式：不是單純為了過場的結他獨奏、不是為了再進副歌的「升key」轉調、帶實驗味的聲音效果⋯⋯在多以英語創作的香港獨立音樂中，我發現在香港做音樂的可能性，和更多不同的質感。

在香港，很多樂隊都撐不過一、兩張作品就解散，在獨立音樂愛好者以外亦未曾廣泛流傳，這些作品和聽眾產生的深遠連結，卻是顯得份外可貴。這些獨立發行的作品，總帶著一些「瑕疵」，比起主流音樂工業的成品，混著難以理喻的沙石。或許正是這樣，才能在某些人的腦中，留下印象。

希望這份歌單可以成為一張發掘香港音樂「hidden track」的地圖。

註：部分作品沒有官方歌詞，由本文作者聆聽、抄寫，如有不足之處，請見諒，亦歡迎指正。

01

Audiotraffic〈Happy?〉（2008）

I don’t care what they say about us anyway
I don’t care if subconsciously I’m wrong

初中下課後，逛CD Warehouse時有幸遇上這張專輯。一開始被它黑白、只有樂器導線的剪影和樂隊名字的封面吸引，直覺和架上其他包裝更花巧的唱片不一樣。那時還沒有串流試聽，回家趕緊把CD放進唱機，當下的震撼，至今仍然清晰記得：爽直的結他樂句配上主唱Adrian Da Silva表現力十足的聲線，層層堆疊的效果器⋯⋯

當時十幾歲的我沒想過香港也有這樣的樂隊。以往只有在外國樂隊作品聽過的聲音，才發現香港也有人把它玩得淋漓盡致。現在想來，就是這張專輯將我帶進本地獨立搖滾的領域。

02

The Merriweather Deer〈Cities〉（2010）

and the walls are crumbling down
and the walls are crumbling down you see

初見The Merriweather Deer是在YouTube上看到他們在香港電台節目演出的錄像，覺得結他手有點眼熟，原來就是Audiotraffic成員Don Cruz。這種「順瓜摸藤」找樂隊的方法，在香港萬試萬靈，也是場景細小、成員關係緊密的證據。靠著網絡上的樂評，我又知道了Whence He Came和The Lovesong等相關樂隊的名字，也是有賴袁智聰等，持續記錄香港獨立音樂的人。

可惜的是，那段錄像已經消失，幸而有人上載樂隊唯一EP：在獨立搖滾中混入了電子、後搖滾元素的上佳之作，也是多以結他手身份出現的Ephraim Bano在移居美國之前，擔任主唱的珍貴紀錄。

03

Noughts and Exes〈Seasons〉（2013）

So the seasons roll
And what I counted dear, I treat as old
Reflections and regrets, to which do I hold?
Both lingering behind

有別於主唱Joshua Wong之前的樂隊，Noughts and Exes以民謠為主的聲音，應是更「平易近人」。確實，Noughts and Exes在大眾媒體和音樂節上有更多曝光機會（當中想必也有獨立音樂在香港漸漸普及化的影響）。

一開始我不太理解這個轉變：由Whence He Came大起大落、著重情緒表達的美式獨立搖滾，到Noughts and Exes輕快的民謠搖滾，好像有段距離。但在〈Seasons〉後半、激昂的副歌中，你會見到同一個Joshua，由衷地唱自己的歌。樂隊到外地錄音、著重發展海外演出機會的模式，當時在香港也是少見。

04

The Lovesong〈Eastern Moments Western Skies〉（2007）

Who am I to question my senses?
I see this fire, it's burning, it's burning my eyes

如果要拆解The Lovesong成員由來，大概要另開新篇。反正，和上面提過的樂隊也脫不了關係。分別在於，The Lovesong的歌詞在抽象畫面之下，似乎埋下了更多社會意識的伏線。雖然未曾說明內容，但很難相信，聽龐克長大的主唱Ben Tse會沒話想說。

比如，考慮到〈Eastern Moments Western Skies〉的創作年份，歌詞裡的「Four more years, four more disasters」，就正好和美國總統布希連任重疊⋯⋯無論如何，spoken words風格的人聲和抽象的歌詞，配上精巧的篇曲，到今天仍是香港音樂一個重要的指標。

05

Teenage Riot〈Eyes (Emo Punk Angry Love Song)〉（2015）

Your eyes, your hair, your face, you’re my babe
Your smile, your voice, your care, you’re my babe

和my little airport同屬維港唱片的Teenage Riot，其中一位主唱Por曾在訪問中提到，雖然會用英語寫歌詞，但他其實不太在意語法是否準確。

「有趣的歌詞比語法正確的歌詞重要，」他說，有時甚至會刻意把歌詞寫得比較曖昧。可能是因為這樣，連帶先前的樂隊22 Cats，他參與的作品總給我一種親切、港式「無厘頭」的感覺。

就算歌詞內容表面上是傷心的，如〈Eyes (Emo Punk Angry Love Song)〉，感覺總是有股幽默的底蘊。（the pancakes亦然。）

06

Stranded Whale〈Killer Whale〉（2015）

When you'd found the light you saw
You know it's only
Something you have seen before
Reflection of the moon

Paralyze your mind
Get Ready to fly to the sky
Beautify your prime
Take a look at the melting ice

去到大學時期，開始組樂隊，發現身邊的同儕也是多以英語創作，包括有兩位唱作人Jabin Law和Tomii Chan參與的民謠搖滾樂隊Stranded Whale。〈Killer Whale〉的歌詞以殺人鯨為出發點，涉及環境意識，偶爾又挑起迷幻、靈性的意象。

而在Stranded Whale的其他作品中又會聽到，深受民謠歌手如Bob Dylan和Nick Drake影響，成長期間又大量汲取藍調音樂養份的Jabin和Tomii，兩個和肉體年齡不相乎的「老靈魂」。

07

David Boring〈Loosefuck〉（2017）

Angry at a growing promise
Worry that you're left behind
Jealous of a brighter future
Bitter pride to your own kind

自2010年代起活躍於本地的樂隊中，以走後龐克、no wave風的David Boring，歌詞最尖銳。〈Loosefuck〉即廣東話「老屎忽」（老屁股），歌詞開宗明義向食古不化、與時代脫節，卻又看年輕人不順眼的「活化石」開炮。

在主音劉靜筆下，他們的邏輯「酸臭」、目光「污穢」，以為自己能一直騎在後來的人上面，但終會有沒頂一天。除了是全香港最「嬲」（憤怒）的樂隊之一，David Boring歌詞中的性別意識也是罕有的鮮明。

08

Virgin Vacation〈Forest feat. Gold Mountain, Romer String Quartet〉（2023）

If we didn’t come back would you still remember?
If I didn’t come back would you still…

日後若有人猜疑香港人是否能活用英語創作，我應該會直接發這首歌給他們。一組器樂樂隊加上英語說唱，迷幻搖滾加上意識流歌詞，建構出一部五分鐘的黑色電影。透過歌詞，歌者將內心負面情緒，投射到外在環境，竟又化成魑魅魍魎，纏繞著自己。他的聲線隨著音樂起伏，變得張狂，畫面變得虛實難分⋯⋯

09

Arches〈Sugarhigh〉（2022）

All my life
I’ve always been so paranoid
All I need is something
That brings a little joy

正如袁智聰在《香港歌等於廣東歌？英文寫歌三人談》中提到，創作語言的變化一直在發生。除了過往的中英轉換，在近年的新樂隊中，更多是雙語創作，在一張專輯、一首歌中間，混合使用。迅速冒起的Arches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的廣東話歌詞馬上吸引了年輕聽眾，相對接近日常生活的話語，經常有人在表演現場大聲合唱。而在〈Sugarhigh〉之中，主音Jack Ip先以一貫低沉的聲音唱廣東話歌詞，唱到英文時卻似是換了一個人格般的咆哮著。

10

金巴利道路真理生命聯合/ Kimberley Road Union〈Three Hours〉（2020）

Pale lights from island
There he flies.
through the blue dusk, black water,
with flashing lights

在疫情期間有幸看著這張專輯出生。這個相對神秘的音樂共同體，採用和一般樂隊不一樣的方法創作和錄音，在一般器樂之上，疊上田野聲音和噪音。而歌詞開放，有詩歌質感。〈Three Hours〉中的由其歌詞尤其純粹，和專輯裡其他中文詩節構成有趣的差別。由顏色伸延到其他感官、情感體驗，任聲音勾起記憶在腦海中飄浮，轉眼回到日出的窗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