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北大女生包麗(化名)自殺,男友以虐待罪被判刑三年零兩個月。2023年7月,包麗案二審宣布維持原判,男方於8月8日刑滿釋放。此案涉及親密關係中的精神/言語暴力,曾引發廣泛迴響。端傳媒從包麗母親處獲悉案件相關材料及二人對話記錄,嘗試梳理精神暴力是如何一步步升級、最終釀成悲劇。本文慎重選取部分對話,或會引起情緒不適,請酌情閱讀。
二審判決前,林秀珠(化名)去北京八寶山公墓看望女兒包麗。小小的骨灰格貼近地面,擺著深粉色玫瑰花和金元寶。林秀珠選了包麗在北京大學某活動工作證的相片擺在格內,那是一張漂亮的肖像照,相片裏的包麗畫著精緻的妝容。
林秀珠是廣東人,留棕色、微曲的長髮,身材勻稱,常穿簡單T恤和半身長裙。大多時候,她神色平靜,語速不快,只有提到女兒的案件,聲線才有更多熱度。
「點解你受了這麼多委屈都唔講比媽媽聽?你一定要助我們一臂之力啊。」(為什麼你受了這麼多委屈都不告訴媽媽?你一定要助我們一臂之力啊。)
林秀珠蹲在骨灰前哭了。
女兒包麗自殺,曾在2019年引發中國社會廣泛關注和討論。包麗和男友牟林翰均是北京大學本科生,2019年10月9日,包麗在爭執後離開牟林翰家,而後服用過量暈車藥,送院時已意識不清,經過搶救和半年的維生照護,於2020年4月11日離世。媒體報導揭露,兩人的聊天記錄涉及大量牟林翰對包麗精神虐待的言論。2020年6月,牟林翰被逮捕。
包麗出事後,她的同學、朋友常約林秀珠吃飯散心。林秀珠提不起興致,也不想讓自己的悲傷影響別人,通通婉拒邀約。「現在想笑都笑不出來,覺得自己笑的話,對不起個女。」林秀珠說。
以前很少喝冰水的她,在冰箱存了幾隻冰凍礦泉水,心裏憋悶時拿出來喝。「飲幾啖冰水,會緩解一啲心嘅唔舒服。」(喝幾口冰水,會緩解心裏的不舒服。)
這三年,林秀珠幾乎沒睡過好覺。唯一有動力做的,是給女兒打官司。
今年6月15日,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宣判,牟林翰犯下虐待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兩個月,賠償經濟損失73萬元人民幣。按照中國刑法,虐待致受害者重傷、死亡的,判處有期徒刑二年以上、七年以下。包麗家屬及律師認為,一審判決刑期太輕了,並堅持牟林翰涉嫌故意殺人罪。案件隨後進入二審,由上級法院——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受理。
7月25日早,包麗案二審宣判。由於不公開審理,只有極少人可以進入法庭。牟林翰站在法庭中央,他一頭短髮,穿素色短袖上衣和棕色褲子。林秀珠坐在法庭一側。法官宣布,對原告訴求不予受理。牟林翰左右扭了扭脖子,偏了偏頭,這大概是他在庭上最大幅度的動作了。隨後,牟林翰的家屬被法警送到另一個房間,裏頭傳出牟林翰母親大聲哭喊的聲音。
林秀珠對判決感到失望,「我的女都無了,怎麼可能判這麼輕呢。」8月8日牟林翰出獄,林秀珠終日心神不寧。她覺得還有很多證據,沒有得到法庭認可,牟林翰還沒有得到足夠的懲罰。
牟林翰在法庭上的發言還縈繞在她腦中,他說,如果判虐待罪脱,看在包麗是女朋友份上,才會賠錢。林秀珠記得,一審開庭,牟林翰走進法庭時,她的呼吸變得卡頓——那是她時隔兩年半再次見到女兒的男友。
「佢係魔鬼」(他是魔鬼),林秀珠心想。
186天
2019年10月9日夜晚11時左右,包麗被送到北京市海淀醫院。急診科初步診斷為藥物中毒,病情分級為「瀕死」,主因為「4小時前服用暈車藥200片」。
林秀珠於當晚接獲北大老師電話,她在10日搭最早的班機、於中午抵達海淀醫院。
此時,經過洗胃、血液灌輸、補液、脫水降顱壓和冰毯冰帽等一系列治療,包麗仍處於深度昏迷,呼吸衰竭,代謝性酸中毒。醫囑還寫到,患者多臟器功能衰竭、出血。
醫生告訴林秀珠,包麗在搶救時一度失去自主呼吸,現在需要依靠呼吸機。他們決定將包麗轉移到北京大學第三醫院。那裏曾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定點醫院,擁有很好的醫療資源。
但轉院沒有帶來轉機。醫生們告訴林秀珠,包麗幾乎不可能甦醒了。女兒臉上時常沒有血色,面無表情。搶救後的那幾天,腦袋像氣球般腫脹。
林秀珠不願拔管,四處托人介紹名醫。
那半年,林秀珠的生活只有醫院。「我連吃飯都沒力氣。」醫院對面有間麥當勞,她時常在那裏果腹,一天只吃一頓,幾個月下來瘦了十幾斤。包麗出事後,林秀珠的月經也停了。
一開始,牟林翰常常待在醫院。他提出想單獨先進病房探視,林秀珠答應了。她回憶,起初覺得牟林翰很有耐心,會和包麗說話,「看上去還有點悲傷」。但有一次,林秀珠在門縫外看到牟林翰似乎扯下口罩罵了句髒話。
10月末,牟林翰提出,自己得回歸支教項目,林秀珠不答應,女兒躺在那,她人生地不熟,幾乎只能依靠女兒的男友。牟林翰把手舉高,「頭上三尺有神明」,他發誓自己沒有害包麗。
然後,牟林翰再也沒來過醫院。
包麗昏迷期間,牟林翰仍會給她發微信。10月10日凌晨,包麗正被搶救。牟林翰說,「媽媽 我用我的命換你的命 求你挺過來」(牟林翰和包麗會互稱對方「媽媽」、「爸爸」、「寶寶」)。12月,他發出疑惑,「他們說你心理有問題了 但我覺我是最了解你的啊 你心理很好的 那你為什麼 求求你別鬧了」。有時,他也怪包麗,「你傷害了我和你媽媽 傷害了我的家庭和你的家庭」。他的言語看起來很迫切,上百條信息堆積在無人回覆的對話框中。
2020年春天,北京陸續採取封鎖和隔離措施,林秀珠有時一連十幾天無法出門,就算去到醫院,也只能坐在ICU外的走道上。偶爾醫護進出,她就透過門縫望下包麗——女兒的臉依然是那麼蒼白。
4月10日是包麗的生日。林秀珠按照過往習慣,包了封利是,請醫生帶給女兒,也同女兒講聲生日快樂。醫生和護士們圍住戴著口罩、閉著眼睛的包麗唱生日歌。那天下午,林秀珠在醫院門外大哭起來。
翌日上午,她接到醫院電話。在送醫186天後,包麗離開了。
「我一直很後悔,是不是因為前一天我哭了很久,女兒知道了,所以要快點走,不要讓我辛苦。」林秀珠說。那時,她已經認定,女兒的死並不是一件單純的事。
「愛情」
「她以前有男朋友的,她是不白之身!」牟林翰激動的聲音刺進林秀珠的她耳中。
那是包麗出事後沒幾天,林秀珠和牟林翰並排坐在醫院走道上,她問,二人是不是吵架了。牟林翰頓了幾秒,把林秀珠拉近,抓著她的肩膀搖晃。
林秀珠一頭霧水,「和這件事(自殺)有什麼關係?」
「有啊,我是山東人啊,我不能接受。她就是個騙子。我連我媽都欺騙了。」林秀珠記得牟林翰這樣回答。
她不解,這是之前的事吧?不能接受就分手吧?牟林翰沉默了。林秀珠又問,包麗不會不給分手吧?牟林翰說,「沒有,她有說分手,但已經分不開了,是她令我覺得沒有了她就沒有活著的意義,是她讓我情緒變得很差。」
牟林翰暴躁時瞪大的雙眼刻在林秀珠的記憶裏。她演示了一下那個神情,臉部肌肉迅猛地扭動了一下,和平日總是一副淡然神色的她判若兩人。下一秒,她的臉龐回到黯淡,「他都會那樣對我。如果那樣對我女兒,包麗怎麼受得了?」
林秀珠心裏纏繞不解,女兒為什麼突然自殺?她想去報案。牟林翰在醫院得知這個想法後,脾氣一下被點燃,對陪伴林秀珠的親戚說:普通話都說不好,怎麼報案,警察不會聽你們的。
林秀珠還有更多疑慮。包麗出事後一星期,大學同學來到醫院,告訴林秀珠,包麗在戀愛中被辱罵、被打。林秀珠的朋友聽到這個情況,告訴她,懷疑包麗經受著PUA。(編註:pick up artist,起初指男性以勾引女性為目標採用心理操控技巧,後延伸為在權力不對等的關係中,對他人進行情緒勒索以造成恐懼、羞辱等)
那是林秀珠第一次聽說「PUA」這個詞。
事發後20多天,林秀珠拿到女兒的手機密碼。那時,牟林翰已經不再來醫院。在女兒與男友的微信聊天記錄裏,林秀珠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那是比PUA更嚴重的傷害。
包麗和牟林翰在2017年相識,兩人均是北京大學校學生會成員,包麗在文藝部,牟林翰在體育部。學生會調整後,牟林翰當選分管文藝部的副主席,二人接觸更為頻密。在認識到確定戀愛關係的一年多裏,為人處事圓融的牟林翰,積極為包麗競選學生會出謀劃策。漸漸的,除了工作事宜,包麗亦向牟林翰分享私人生活。包麗認為牟林翰為人正直,和許多男生不同。
2018年7月,包麗和牟林翰一同前往寧夏,參加北大的招生小組。7月中旬,牟林翰表白。
8月14日,二人在聊天中提及牟林翰看包麗的眼神。牟林翰介紹起一本名叫《琴帝》的小說:裏面有個女生特別漂亮,但得了一種病,必須要男生扒光按摩;女生剛開始很反感,但看到男生清澈坦然的眼神,覺得好純潔、沒有非分之想。牟林翰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女生不喜歡禽獸,但喜歡衣冠禽獸。
包麗反問道:你對女性的認知,到底建立在什麼書上,小黃書看多了不好。話題很快結束。
8月15日,牟林翰持續向包麗表達喜歡之意,並稱「做我的小母狗吧」,包麗在回覆中並未流露出反感。兩人很快確認關係。
包麗發來一篇新華社報導截圖《我是你的眼!七旬老太太每天用竹竿牽著失明丈夫散步三公里》,稱很浪漫。牟則回應,「我是你的腦!北大男生每天用狗鏈牽智障女友散步7600步」。包麗開玩笑地回應,「你別不牽」。
2018年末,二人不時會在吵架後拉黑對方微信。有時,牟林翰在解除黑名單後,會用甜蜜的話語安慰女友,「寶貝,本來我覺得是你欠我的,現在我發現是我對你有虧欠。」有時,牟林翰提醒女友要小心戀愛,他還給包麗發過一篇文章《女性如何在親密關係中識別暴力和自救》。牟林翰說,給你留著,日後肯定有用。
「我找到了我的信仰,但我每天都活在得到他的快樂和失去他的痛苦中。」包麗曾在對話裏如此形容自己對牟林翰的感情。她在戀愛中努力迎合對方的需求。12月,牟林翰曾說,「從側面看,你是真的胖,感覺遮住兩個R(包麗的同學)。」據林秀珠回憶,身高165cm、體重約45公斤的包麗愈加注重減重。她一度覺得女兒太瘦了。包麗說是因為健身瘦的。
與包麗交情不錯、同在學生會工作的田宇航(化名)回憶,包麗為人樂觀、開朗,學生會工作有時一天要花十幾個小時準備活動,也沒見過包麗喊累。他覺得包麗不常在外人面前顯露難處,私下偶爾才同田宇航提過工作上的煩惱。
田宇航和牟林翰接觸不多,他覺得牟林翰平日看起來言談舉止都挺溫和的,也不太干涉文藝部的工作決定。《南方週末》的一篇相關報導顯示,牟林翰在2017年參加學生會競選,在手冊的工作思考中寫了「通往至善之路」。那本手冊上,一位老師評價他「有目標、有熱情、有擔當」,另一位學生會副主席的評價則是「為人重情義」。
上述報導還提到,包麗在2019年2月曾對中學同學G表示,喜歡男友的原因是「一切都太合適了。」但包麗的愛情體驗不只有甜蜜。包麗也對G表示,牟林翰喜歡黑幫片、喜歡打架,性格很像會家暴的,「每次生氣都很恐怖」。當時,包麗已向G透露,男友非常在意自己不是處女、經常翻看其聊天記錄。包麗對此很苦惱,戀愛半年哭了得有50次。
林秀珠偶爾也問女兒戀愛狀態,女兒總說「幾好啊」(挺好的)。「我問佢都係一句起兩句止,都不會講太多。我性格就係咁衰,我見到人地唔係好想講,我覺得係咪想保護隱私,我就不想再問落去。」(我問她,都是答一兩句,不會講太多。我性格就是這麼衰,我看別人不是很想講,我覺得是不是想保護隱私,我就不想問了。)林秀珠反覆說,「我就是這麼衰的。」
事實上,早在2018年年末,包麗就曾向大學同學傾訴過男友總是發脾氣,她也說自己不太會記仇,平時嘻嘻哈哈的,不開心的就過去了。那時的她還沒有預料到,親密關係中的一些矛盾,不是自己翻篇就能終結的。
「我應該意識到他的性格」
打從一開始交往,牟林翰就知道包麗有過性關係。按照他的說法,因為喜歡,可以接受已經發生的事。但後來的事情說明,牟林翰並沒有真正接納包麗的情感經歷,這成為包麗日後無法逃離的噩夢。
2019年1月1日,牟林翰提及自己與另一位朋友F的對話,F認為女生第一次性經歷「是象徵性的奉獻」,「這之後的性會隨便的多了」。牟林翰對包麗說,自己不想當接盤的人,「你把最美好的東西奉獻給另一個人,而我卻要為了你的決定不斷麻痹自己。」
當時的包麗直接反駁,自己最美好的東西是她的將來。不過,包麗仍想補償牟林翰,她詢問「自己應該如何做才好」,並表達隨後「會採取行動」。
圍繞性經歷的爭吵如山火一般不休不止。「精神暴力何嘗不是一種暴力。但是每次離不開的人都是我,你明知道這樣我沒有辦法學習,你讓我期末怎麼辦,我真的好害怕。」包麗說。
1月初,包麗已在微信上直呼牟林翰為「主人」,牟林翰微信備註是主人,並附有愛心的emoji。1月下旬,鄰近春節,二人一起回到包麗的老家廣東,牟林翰在包麗家中住了一週。
林秀珠對牟林翰的第一印象不錯,個頭高高的,身材挺好,「像飛機師。走路還有點帶風」。牟林翰帶了蟲草當伴手禮。林秀珠曾聽女兒說過,牟林翰的家境不錯。
「媽媽」,牟林翰如此稱呼林秀珠。他常對「媽媽」說,「你要保重,我什麼都不想,只想你開開心心的。」林秀珠覺得這個男孩很會說話、圓滑,談吐不似他那個年齡。林秀珠想起包麗第一任男友,那是她的高中同學,也在北京讀大學。有一年,包麗二人一同從北京回老家,林秀珠在機場等包麗,見到男孩拘謹、害羞,「和牟林翰截然不同。」
根據《三聯生活週刊》報導,林秀珠本想讓包麗和她住一間房,給牟林翰單獨的房間,但牟林翰提出要和包麗一間。林秀珠覺得不禮貌,但還是應允了。
除此之外,那一週似乎沒有什麼不對勁。林秀珠帶他們去當地有名的酒樓吃廣式點心。那是挺新潮的地段,有中式餐廳,也有掛著霓虹燈的餐吧,停車場滿滿當當,食客在鄰近深夜時仍絡繹不絕。今年再到訪時,她不由地看向靠窗的位置,當時吃飯的畫面仍記憶猶新。
在飯桌上,牟林翰對女友體貼照顧,不時給包麗夾菜,問她飯菜好吃嗎?「我覺得他很關心我的女兒,」林秀珠說。那時她想,男孩還是學生會的,總沒什麼問題吧?
事後回想那七天的短暫相處,林秀珠不時自責,當時沒有正視自己的直覺。一次,她聽到牟林翰流露出對自己普通話不夠標準的嘲諷,「他在那裏笑,『哈哈哈你媽在說什麼』。」大家都沉默了。
牟林翰喜歡吃牛肉火鍋,短短一週去了兩三次。吃著牛肉,林秀珠說她知道有個地方會在清晨劏牛,牟林翰馬上接話,「在哪裏,我很想看,我喜歡劏牛的感覺。」包麗說,「這不是很可怕嗎。」
包麗出事後,長期在家中打掃衛生的阿姨對林秀珠透露,牟林翰在家中住了一週,進進出出總會打照面,但他沒稱呼過一句「阿姨」。包麗也釋放過一些信號,說覺得牟林翰大男子主義。林秀珠不斷反芻那些記憶,「我應該意識到他的性格。」
狗,主人,紋身,輸卵管
進入2019年2月,二人持續就包麗的性經歷發生更激烈的對話。
牟林翰不斷強調,包麗瞞騙自己的性經歷,將「最美好的東西給了別人」,自己卻什麼也得不到、也沒有可以開心回憶的事了。很多時候,包麗會先耐心回應並表達自己的想法。但牟林翰並不接受包麗的解釋。(編按:以下引述節選自包麗和牟林翰聊天紀錄)
牟林翰:我愛你 所以 我要愛你的全部 愛你的過去 愛你犯過的錯誤嗎
包麗:你只不過把我當作滿足私慾的工具 你可以拋棄私慾來愛我嗎
牟林翰:你難道還不能覺悟 你為什麼走到這一步嗎 就是因為你眼中的愛是這樣的 你這樣去要求另一半 所以你對自己的身體 不會珍惜 顧忌 保護
⋯⋯
包麗:我覺得我必須矯正你的觀念
⋯⋯
包麗:我到現在還不夠失去自己嗎 我都害怕了 我已經不是我了
他們的爭執時常以包麗服軟、順從的話語作結。例如,若包麗更頻繁稱呼牟林翰為主人,提出「主人給我買尾巴,為了討主人開心」,牟的言語就會流露出滿意,不再那麼咄咄逼人。牟林翰也會提出拍裸照、讓包麗紋身小母狗字樣的要求,以證明包麗對自己的愛。「我生來就是主人的玩物,以後都會是,以前也是。」包麗如此對牟林翰說道。
為了讓牟林翰開心,包麗把微信頭像換成一條被牽著繩子的小狗圖片,暱稱改為「想主人了」。
田宇航記得那個頭像。在大學同學的微信小群裏,有人發現包麗將個人簽名改成「愛主人」和「讓主人開心」,和包麗聊起時,她沒有直接回應,有時會發個表情包、「打太極」。大家也沒多想,不再追問。當時田宇航覺得,或許這是包麗談戀愛的狀態,應該尊重他們相處的方式。事後回想,當時包麗還有一些微小的變化,比如她越來越少參與同學聚餐。
在牟林翰眼中,他們的感情得以對等的前設,是包麗的絕對服從。在多次爭吵中,牟林翰不斷強調,「只要你肯為我改變,我才能感覺到你愛我。」
他並不隱瞞自己的馴服慾望,二人曾就順從和責任辯論,牟林翰說,「當你願意為我去死的時候,我就給你全部的責任。你之前說願意,你現在再看看,你是否又一次欺騙了我。」「我就是要你為我失去全部的自我,沒有任何條件,這是你自己曾經那些決定的代價。」
「我可能再也無法從自己自上獲得生存的滿足感,無法獨自承受外來的壓力,無法自己掌控快樂與痛苦。」包麗說。
「以我的喜怒為喜怒,以我的生存為意義,不計後果,不計成本,真的成為我的一條狗狗,一條小母狗。」牟林翰說。
包麗問,「你要我把命給你嗎?」
「是。」牟林翰回答。
2019年6月11日凌晨,牟林翰再次對包麗的性經驗表達不滿。他稱自己閱讀了一篇在心理學公眾號Know Yourself刊登的文章,內容為女生講述自己的第一次性經歷。他看到女生第一次性經歷「好像都很疼」,他認為女生「儘管自己經歷了難忘的疼痛,但只要看着他開心,就感覺值得」。牟林翰沒有獲得對方的第一次,對他而言是無法彌補的損失。
包麗沒再直接回應。6月11日白天,在幾句日常事宜溝通後,牟林翰又進入了激烈的情緒漩渦。牟林翰認為,包麗的反駁是一種不低頭,不低頭意味著不夠愛。他持續指責包麗不肯放下「高貴尊嚴」。(編按:以下引述節選自包麗和牟林翰聊天紀錄,或會引起情緒不適,請酌情閱讀)
牟林翰:其實我之前幻想著 也許我發了一次脾氣 發了一次又一次脾氣之後 你能懂得服軟 你沒有用盡一切力氣 你沒有放下一切尊嚴 你沒有給出全部的愛
包麗:這不是我不低頭 而是我也一次次很絕望地發現你要什麼 你跟我說 你很想要一個新的娃娃 那我去抱住你跟你說你別要了 這不是很霸道麼?
牟林翰:你說對了 我就是希望你能霸道地抱住我 告訴我不許要別的 這輩子只能要你 告訴我如果我離開 你活不下去
包麗:我憑什麼不讓你走 我也沒有信心能讓我們都可以變得幸福
溝通中,牟林翰多次發送大段情緒失控的話語:「你憑什麼這麼對我啊?你之前不是還答應我你離開我就去死麼?你去麼?」「你答應過當一條狗,當一個卑賤的人,你告訴我你幾時放棄過你高傲的尊嚴?你告訴我你真正想過要補償我麼?嗯? 你告訴我你曾有一刻不欺騙我麼?」
後來他在法庭上解釋,「狗」這一說法並非侮辱,他想要包麗放下自尊和驕傲。而牟林翰在日常也會稱呼包麗作「狗狗」,他認為這是一種情侶間的暱稱。
一番爭吵後,包麗最後說,「請及時來提取你的娃娃,逾期將喪失你終生唯一的娃娃。」這才使得氣氛緩和。而後,包麗又說,「娃娃正在啓動自動毀滅程序,請說出關閉口令。」
兩天後,包麗在宿舍嘗試割腕。
持續的言語暴力瀰漫在包麗的日常。2019年夏天,牟林翰開始以自殺要脅。7月中旬,包麗曾對大學同學R袒露,她心死了,對愛情厭惡,想要分手。
7月14日凌晨,牟林翰一度表示,「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無能到用死威脅一個人,你真的不心痛麼?你不肯再為我忍受了麼?」包麗表示自己的忍受會滋長對方的暴戾,希望看到牟林翰能脫離痛苦。
這次對話中,牟林翰提出更加無理的要求,讓包麗為他懷一個孩子後打胎,自己要留下病歷單。包麗說,「對寶寶公平嗎?我不要他成為一個工具,只為了在病歷單留下一行字」。牟林翰進一步說,那去絕育手術、留下病歷單,「可以嗎?我來出這筆錢。媽媽?」包麗說,「好。那你要努力活成一個好的樣子。」牟林翰還說,他想留下輸卵管。
根據《三聯生活週刊》報導,牟林翰後來受訪時表示,他講的是氣頭上的玩笑,並非真的想讓包麗做手術。牟林翰也詢問記者,是否覺得他那些話語有惡意?
林秀珠回憶,在一審時,牟林翰全然否認自己試圖用言語控制對方,無論是「狗」或是「小黃書」、「紋身」,都是雙方對於情感表達的共識,是情趣。他認為,談及輸卵管的時候,是在對女友表達感情。他不解,他與包麗在相愛過程產生的矛盾、糾紛,為什麼被人們解讀為犯罪?
死局
8月初,包麗準備回廣東老家看望林秀珠。牟林翰對此很不開心,他一會兒求包麗不要走,一會兒說自己恨包麗。這段時間,牟林翰在對話中稍有不順心之處,會連發50個「臭傻逼」、「操你媽」之類的粗口或20句「我恨你」。他覺得是包麗毀了自己。
8月8日零時許,牟林翰發來信息,進行了數百字的指責和辱罵(編按:以下引述節選自包麗和牟林翰聊天紀錄,出現辱罵性字眼,請酌情閱讀):
牟林翰:「你如果不那樣堅持自我 我會比現在開心的多」「我操你媽的 操你媽的 操你媽的 臭傻逼 你不可笑麼?」「覺得什麼我脾氣越來越差 我告訴你 你還是在把原因推給我 你還是不知道反省你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還是不知道應該真正悔恨的是什麼 我操你媽的 」「你帶走的 是我的自信 陽光 憧憬 這些都他媽的回不來了 不是你走就能找回來的」「我的脾氣沒有變差 我只是在尋找平衡 在索取 這早晚都會來」「你還不知道自己最大的特點就是蠢麼 嗯?」「你要是真的像你說的那樣 你會縱容我尋死覓活而甩頭走開 會留下一個那樣的我走掉 會讓我每天去吃安眠藥 會讓我那麼難過痛苦 」
牟林翰說自己為包麗服用20粒安眠藥,包麗嚇壞了,趕緊打電話給牟林翰,幾天後回到北京。包麗很是愧疚,提議把自己的輸卵管送給他作為戀愛一週年的禮物。她說,「你沒有懂我為什麼走嗎?我想讓你遠離我這種垃圾,我是一個毫無價值的女孩。」
牟林翰的回覆仍充滿佔有慾:「我如果死了,記得把你的輸卵管燒給我。」他稱自己在醫院洗胃,傳送了一張洗胃單據,「洗完了,很難受。」
洗胃單上蓋有紅色的中日友好醫院診斷證明章,寫道:患者服用過量安眠藥。
牟林翰在日後的調查中,承認該單據屬偽造。庭審中,中日友好醫院工作人員亦作證,牟林翰在該醫院沒有就診紀錄。
牟林翰佯稱自殺的同日晚,包麗的知乎帳戶發帖「真愛男友有處女情結、家暴傾向,我應該放棄嗎」。
八月中旬,二人談戀愛一週年,包麗某日再向大學同學R傾訴,她又哭了一整天。同學勸她分手,包麗說「分不動了」,「你真的不懂他有多歇斯底里,我覺得我應該好好振作一下,我的生活太混亂了被他弄的。」
那個夏天,林秀珠覺得女兒過著忙碌的生活。她盼著女兒暑假回家多待幾天。包麗說自己要在北京實習。她不知道,女兒回到北京後,曾在8月30日過量服藥,被牟林翰帶去中日友好醫院洗胃。
後來林秀珠在包麗和牟林翰的聊天記錄中翻到一段語音,正是來自2019年8月中旬,音頻中,包麗嗚咽著說「林翰哥哥對不起」,牟林翰不罷休。那是林秀珠第一次聽到包麗的哭腔,她把那段音頻反反覆覆地聽,自己也大哭了起來。
八月底到九月,包麗和牟林翰都在準備法考。但激烈的指責乃至謾罵仍在持續,包麗一旦表達出「不要再互相傷害了」「我還會愛你,但我們真的沒法在一起了」等態度,牟林翰便會挽留,有時稱要自殺,有時懇求再打一個電話。
以往,林秀珠每週都會和包麗打個電話。「她後期少了聯絡,我以為是因為準備法考。」事後回想,林秀珠滿是悔意,她責備自己沒有早點發現不對勁。
在實施自殺前,包麗似乎已經放棄分手了。10月,在一次與大學同學R的閒聊中,她再一次表示,又與男友吵架了,對方做事很極端,總在重要考試前就性經歷爭吵。分手呢?包麗說:分不掉了。
最後四小時
2019年10月9日下午3時左右,包麗和牟林翰吵架後,從牟林翰的家中離開。她穿橘黃色衛衣和牛仔褲,沒帶太多隨身物品,沒有背包,幾乎空手出門。據一位看過現場cctv的人士轉述,離家後,包麗抹著眼睛和鼻子,似乎哭過。
她搭乘地鐵,在海淀黃莊站下車。4時20分,包麗第一次在網絡預訂公寓房間。5時01分,包麗取消了訂單,2分鐘後再次訂房,隨即又取消。5時05分,包麗第三次訂房。5時40分,包麗點開外賣APP,下單了某款暈車藥。
與此同時,牟林翰開始尋找仍未歸家的包麗。5時42分,他在微信聯絡包麗的大學同學J,詢問包麗是否回到宿舍。幾乎在同一時間,包麗抵達在中關村公館預定的房間。這裏位於北京三環和四環之間,雲集知名大學、購物商場、商務大廈、高檔酒店,地鐵、公交都很便利。約半個多小時後,外賣騎手將藥物送達。
6時20分左右,包麗向牟林翰發去三條信息,「此生最遺憾的事情莫過於此了。」「遇到了熠熠閃光的你,而我卻是一塊垃圾。」「媽媽今天給你謝罪了。」
看到這些字句,牟林翰稱自己嗅到自殺的念頭,數分鐘內向包麗發去數十條信息「媽媽 我求求你了」「寶寶好想你」等。牟林翰又讓J聯絡包麗,一度問J,學校有什麼危險的高樓?J接連詢問牟林翰發生了什麼事,牟林翰沒有回答。隨後,牟林翰打電話報警。
6時49分,牟林翰用包麗電腦上的微信聯絡林秀珠,稱「找不到包麗了」。
7時許,牟林翰來到家附近的派出所,希望警方幫助定位。
7時13分,包麗在微博發帖「我命由天不由己」,將帖文設置為僅自己可見。
7時半左右,牟林翰通過修改密碼登錄包麗的Apple ID,通過查找手機功能,發現包麗在中關村公館附近。他隨即打車前往,並向海淀警方報警,稱女友有自殺的傾向,並表示自己沒有女友的身分證號。
根據海淀派出所事後發布的說明,10月9日晚上8時許,民警與牟林翰前往中關村電子大廈、海淀法院周邊、中關村公館地下車庫尋找,未有發現。近9時,在警方的介入下,翻查中關村公館的監控才捕捉到包麗的身影,牟林翰叫來同學C幫忙。
近10時,經包麗室友反映,北大學工辦得知包麗和男友吵架後失聯。老師也開始找尋二人。
10時20分,終於找到包麗搭乘電梯抵達事發樓層的畫面。警方告知牟林翰,有需要幫助可聯繫後便離開了。牟林翰、C和保安一同前往房間。一開門,牟林翰衝進去抱住包麗,包麗沒說話,時間大概是10時半。
北大老師很快得知人找到了。10時35分,一位女老師L撥打包麗的手機,牟林翰接聽後,稱包麗睡著了。老師著女方通話,只聽到一個女聲傳來「老師好」,老師趕緊追問位置,電話很快被掛斷。數分鐘後(約10時39分),老師再次撥打包麗手機,依舊是牟林翰接聽。當老師表達想去尋找二人的想法,牟林翰稱在外散步,要處理二人的事情,一小時後再回電,很快又掛斷電話。老師覺得女聲有氣無力的,牟林翰狀態著急,但也冷靜。與此同時,牟林翰對先前聯絡過的同學N表示找到包麗了,她睡著了。
林秀珠從老師那裡得知包麗出事後,不斷撥打包麗的微信電話,但沒人接起。她又找到牟林翰,對方沒提起包麗服藥的事,只讓林秀珠放心、包麗有他照顧著。
在10時半找到包麗後,牟林翰發現包麗服用大量暈車藥,想為包麗催吐,讓C下樓買水。根據同行抵達房間的保安,10時42分,牟林翰不僅用完房內供應的兩瓶礦泉水,還繼續接水灌給包麗。保安建議,得馬上送院。不過,沒人想到撥打救護車熱線。
8月30日,包麗也曾過量服用舒眠膠囊。根據中日友好醫院針對包麗的現病史記載,「2小時前患者生氣後服舒眠膠囊36粒」。當時醫生為包麗洗胃,下發病危病重通知書。
根據這款暈車藥物的說明書,成人一般一次服用1-2片,一日三次。若過量服用,須及時就醫。林秀珠回憶,海淀醫院的醫生曾對她說,服藥2小時內送院治療,還有治癒的可能。
根據一篇2021年發表在《中國全科醫學》的研究,包麗服用的暈車藥是微酸、無特殊氣味的白色晶體粉末,在腸道內可被快速吸收。根據研究,相比服用劑量,血藥濃度對評估疾病嚴重程度有更可靠的參考價值。該研究還指,該藥片中毒治療應儘快實施洗胃導瀉,阻止和減少胃腸道吸收入血。
端傳媒向多位醫生查詢相關情況的處理方法。一位曾在急診科和中毒專科工作的醫生表示,若患者過量服用該藥片,灌水理論上不會影響藥物吸收;在患者不清醒的狀態下,灌水催吐有可能導致吸入性肺炎。另一位工作年資逾10年的麻醉科醫生表達了相近意見,灌水可能不會對病情有幫助,甚至可能導致身體內電解質失衡(electrolyte imbalance)。
從中關村公館到距離最近的海淀醫院,保守估計不到500米,步行距離7、8分鐘。牟林翰決定用網約車平台叫車。10時54分,牟林翰、C和包麗抵達醫院。距離找到服藥的包麗,已過去20分鐘。此時包麗已無法獨立站立,由人架著踉蹌行進。在醫院掛號時,牟林翰拿出手機裏存的包麗的身分證照片,著C幫忙辦理手續。
這天晚上,牟林翰沒有將服藥自殺的情況,直接告知也在尋找包麗的同學們。事發當日牟林翰曾詢問過包麗的中學同學T,但T是在數天後從包麗的親戚那裏得知包麗服藥,田宇航則是從輔導員那裏聽說「服藥了,情況很嚴重」。
田宇航覺得這一切毫無徵兆。在2019年10月初,即出事前不久,包麗還向他借學習筆記參考,二人也聊起升學規劃。「這不像是她會做的事,聽起來很不合理。」一開始,田宇航根本沒法相信輔導員說的話,直到林秀珠通過微信聯絡到他,希望大學同學能去醫院看望包麗,和她多說說話,這樣或許會有奇蹟降臨。
在田宇航的認知裏,包麗不僅有主見,也很會照顧他人的情緒和想法。若出現意見分歧,她不會強勢地要求對方聽從或認錯,會先安撫對方的情緒、甚至放低自己的身位,但最後還是會表達自己的想法。「很難想象,為什麼她會在這樣糾結的關係,在這樣一個環境下忍受這麼長時間。」
女兒
「我每日都會想起女兒,好像還是昨天發生的事。我覺得我一輩子都會這樣下去。」林秀珠講話總像在出神,眼神朝遠方看去。她不善言辭,提起女兒,頻繁地講「乖」和「善良」。
林秀珠和丈夫希望女兒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她把女兒送到外地寄宿幼兒園,生病了才接回家。包麗小時候打針不哭不鬧,不需要人抱。「她覺得別人抱會辛苦。我覺得她是硬撐,我就尊重,讓她自己走。」包麗讀中學期間,想去外地探望生病的同學,林秀珠叫司機送她,也被包麗拒絕了。她不想麻煩別人。
中考、高考選校和報志願,也是包麗研究透了、選好了,再找媽媽簽名。
家裏是做生意的,包麗從小衣食無缺。她最感興趣的是書。一到假期就往書店鑽,一待就是小半天。林秀珠不愛看書,但會在一旁陪她。書店隔壁的文具店也賣玩具,但包麗不感興趣。
至今,包麗書房的茶几和書架上還堆疊著大量書籍:《蒙田隨筆集》、《懷疑的時代需要怎樣的信仰》、《民主的細節》等等。書堆中夾雜著一張英文獎狀,林秀珠已不記得那是什麼比賽,獲獎對包麗而言是家常便飯。還有一張自製的同學青春紀念冊,上頭有數張包麗和同學的合照。女孩們笑容燦爛。
「這20年除了讀書就是讀書。」在林秀珠記憶中,包麗不曾和人鬧矛盾。她曾提醒女兒,社會上有很多壞人的。女兒反駁,你看我身邊的同學都很好啊。
女兒的成長,對林秀珠而言,也是一種正向激勵。以前和包麗出門,林秀珠隨手丟棄垃圾,就被年紀小小的包麗提醒不能亂丟垃圾。包麗小時候跑去做志願者,扶老人過馬路,這還是同學告訴林秀珠的。「要跟上女兒的步伐一起變得優秀」——林秀珠萌生出這種想法。
女兒走了以後,林秀珠的生活徹底翻轉。以前她注重打扮,現在有時一件T恤連穿好幾天。林秀珠以前也喜歡聽歌。但女兒出事後,她聽著電視聲音猛地覺得刺耳,索性再也不開電視。客廳沙發上,還擺著包麗小時候喜歡的星星抱枕。有時候,她盯著沙發,便想起那是牟林翰坐過的位置。
「希望自己出一些意外,死了好過。」林秀珠平靜地說,「我現在就是慢性死亡。」
她也曾享受煮食,鑽進廚房就是兩三個鐘頭,只為給女兒煮一餐飯。但這兩年,她很少開伙。廚房餐具堆疊的模樣,像是很久沒人碰過。冰箱裏亂糟糟的,有的食材像被遺棄了很久。櫥櫃還擺放著包麗的不鏽鋼保溫瓶,瓶身用馬克筆寫上她的名字。那是外婆的字跡。
外婆也疼愛包麗,總陪她去書城。有時外婆身體不舒服,林秀珠請司機送她去醫院,包麗會提醒媽媽,應該親自送外婆看病,外婆需要的是陪伴。包麗躺在醫院的半年,林秀珠留在北京陪女兒,將患有阿茲海默的母親送到養老院。外婆在去年離世,林秀珠沒有把包麗的事告訴外婆。
「自從阿媽病了,我也有點疏忽個女了。」林秀珠責備自己。
林秀珠後來覺得,或許是包麗太過獨立,習慣自己解決所有問題。回看女兒這段關係,她覺得,牟林翰也是有愛的,但恨多過愛,「他覺得自己高高在上,要找一個很完美的人,覺得包麗欠了他、欺騙他。」
判決
2019年12月12日,《南方週末》刊發包麗案的報導,「PUA」/ 親密關係中的精神控制等話題引發輿論熱議。報導中,牟林翰稱包麗的死和自己沒關係。12日,牟林翰向澎湃新聞回應,稱自己對包麗之死有責任,否認精神控制,指相關網絡質疑是惡意揣測。很快,「當事人回應北大女性自殺事件」的詞條衝上微博熱搜第一。13日,微博上出現更多關於「PUA」和精神控制的熱搜,不少公安、反邪教官方部門轉發相關內容。
林秀珠向北大校團委發去舉報信。13日,北京大學研究生支教團項目管理辦公室取消牟林翰研究生推薦免試資格。
2022年7月6日,包麗案一審在北京海淀區人民法院開庭,牟林翰被檢察院起訴虐待罪。法院以涉及隱私為由,決定一審為不公開審理。案件設有陪審員。法庭上,牟林翰親自作供,林秀珠亦有出庭作證。法庭還採納數位包麗的大學和中學同學、C、公寓保安、老師等人的證言。有證言指,牟林翰還對包麗施行肢體暴力。刑事法庭從早上9時半開始,度過13個小時的漫長審訊結束,近夜晚11點開始民事訴訟法庭。
林秀珠和代理律師認為,牟林翰有一系列拖延救治的舉動,例如,在報警時沒有提供身分證號供警方找尋包麗,在公寓找到包麗時並未及時呼叫救護車送院,反而採取灌水催吐的方式。因此,被告人應以虐待罪和故意殺人罪並罰。
牟林翰的說法是,他不認為身分證有助於警方,網上訂單未必有登記信息,到了醫院才想起自己存有照片。在一審中,牟林翰不斷表示沒有精神控制包麗,二人相愛、吵架不是犯法,先前的媒體報導令自己遭受網絡霸凌。
2023年6月15日,法庭宣判一審結果。判決書指,「牟林翰虐待與其共同生活的同居女友,情節惡劣,且致使被害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虐待罪。」判決續指,「指控中認定牟林翰實施肢體暴力的相關事實證據不足,不能成立。」就被害方訴訟代理人所提故意殺人罪的意見,法院指,證據不足以證實牟林翰實施了積極追求或放任被害人死亡結果發生的教唆行為。
根據中國刑法,虐待罪是指以打罵、凍餓、強迫過度勞動、有病不予治療、限制自由、凌辱人格等手段,對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從肉體上和精神上進行摧殘、折磨,情節惡劣的行為。牟林翰一方認為,二人不構成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這一要素。
判決書寫道,刑法將虐待罪的犯罪主體規定為與被害人存在家庭成員關係的行為人,虐待罪條文並未對「家庭成員」這一概念範圍作出界定;不過,《反家暴法》有明確規定:家暴犯罪中的「家庭成員」是從實質關係加以界定,除了典型的家庭成員之外,具有較為穩定關係的共同生活人員也納入家暴犯罪所規制的主體。換而言之,具有監護、扶養、寄養、同居等關係的共居生活成員符合界定範圍內。
判決書還寫道,「包麗在案發時極度脆弱的精神狀態這一風險,正是由於牟林翰日積月累的指責、辱罵行為而製造。」
一審判決後,林秀珠及代理律師決定再去報案。2023年7月25日,二審宣判維持判決。
一審後,牟林翰遞交上訴書。他稱自己有兩大不解:「其一,法律是否應輕易介入感情,審判愛情?其二,戀愛情侶不罵人,不指責,如何吵架?吵架是否犯法,怎麼吵不犯法?以什麼頻率,用什麼理由吵架不犯法?」牟林翰還認為,判決將助長網暴。針對包麗自殺,他說:「一青年,身承民族,社會,家庭,自身職責,肆意任性,自棄生命,今司法反諉過他人,此大謬之價值觀,誰知遺毒多少年」。牟林翰的母親在一審後接受媒體訪問,堅持兒子是無辜的。
8月8日,牟林翰出獄,他原本的電話已經無法打通,端傳媒嘗試聯絡未果。
這完全不是愛
「親密關係暴力,一般指會令對方感受到威嚇、脅迫、限制及操控的虐待性行為模式。」《親密伴侶暴力的性別思考》一書這樣寫道。虐待有不同形式,身體虐待是最普遍的認知,精神或心理虐待、性虐待、經濟控制也屬於虐待。尤其是精神虐待,常以言語侮辱、貶低人格、佔有慾、以自殺要脅的方式出現,造成的傷害不亞於身體虐待。該書還指出,用「家庭暴力」描述親密伴侶間的暴力,會令人將家庭暴力誤解為家事或瑣事。
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UNODC)2022年發布報告,2021年全球有4.5萬名女性死於親密關係暴力。各種研究表明,遭受親密關係暴力的受害者中,女性佔比高達八成以上。另據2019年中國婦聯、國家統計局數據,全國2.7億個家庭中,有30%的婦女曾遭遇家暴。這些統計還未包括非婚伴侶。
一個十分常見的提問是,為何被虐者會留在施虐者身邊?英國學術網站The Conversation曾請來學者探討。研究表示,受害者可能會因為自己陷入施虐者的愛或擔憂而感到苦惱。同時,社會對親密關係的期待和想像也會成為受害者的壓力,例如受害者不願「一遇到困難就逃跑」,或面對施虐者的後悔情緒,受害者選擇原諒、讓生活恢復正常。然而,施虐者反而會變本加厲操縱受害者的感情,「如果你愛我,你就會⋯⋯」是常見的話術。
台灣中央研究院的副研究員彭仁郁,研究涉及親密關係中的性侵、創傷經驗。她認為,正常的親密關係爭吵中,「兩個人」是同時在的,每個人都在捍衛自我的自主;但從包麗和牟林翰的相處、對話中可以看到,關係裏的「二」是不被允許的,「當包麗想要在關係裏找尋自主性,她總是被打壓。永遠是牟林翰的意志要凌駕於包麗之上,是他在規定兩個人要怎麼相處,規定包麗要怎麼證明她的愛。」
根據彭仁郁長期觀察,性騷擾、性侵或情感操控的加害者,甚少有人對自己的行為有自覺,他們往往缺少同理能力,那是一種站在另一方立場去檢視自己行為的能力。
「本來包麗在對方眼中是很有價值的人,是愛的、是唯一的,但對方突然指責包麗是禍害理想愛情的人。包麗不斷被貶抑,覺得自己是垃圾。這個不斷貶抑,就是進入施虐和受虐的狀態。」彭仁郁分析,當包麗感受到自尊被剝奪、想要離開時,牟林翰用自殺來製造一個假象,假裝他進入被虐的狀態、自己才是被掌控的人。
「這是家暴中很典型的。男生在施虐的位置,女生想離開,男生就會下跪、去威脅自殺,求對方回來,把對方捧成拯救者,說服女生事情會變好。這就是一個毒餌,一旦吃下去,貶抑和抬高的循環就會不斷發生。」最後,包麗只能選擇最極端的方式來結束這個循環。
「有些性暴力或家庭暴力的加害者,特別是全權掌控型的,有非常多是無法拋棄全能掌控感,通過支配別人來獲得自己情感或物質上滿足。」彭仁郁解釋,在精神分析中,嬰幼兒階段需要仰賴母親照顧,command(控制)照顧者是安全感的來源;但在主體成長過程中,「當我們逐漸掌控自己的身體、可以自我滿足之後,要逐漸放棄通過支配另一個人取得生存滿足感的來源,否則無法成為社會人。」
對於牟林翰要包麗的輸卵管、打胎、稱呼包麗為媽媽,彭仁郁認為這正是一種全權掌控的體現,「有很傳統父權價值觀在裡面,掌控對方的生育,一輩子到死都是他的人。這完全不是愛。」
彭仁郁認為,通常在施虐者和受虐者的關係型態中,如果受虐者越是在乎對方、善解人意、道德感和責任心越強,反而讓她越難求助。彭也提醒,人們往往因為自尊心和羞愧感,很難提出自己進入親密關係的受虐型態;同時,聆聽的人亦不應該把家暴想得太容易,應抱持開放性,讓受害者有機會把複雜的情境說出來,若直接用譴責的口吻,因為受害者的情緒或情感還很在意施虐者,反而也難以幫助到受害者。
後記
夏天來了,林秀珠的朋友圈有時會彈出一些相片——包麗的大學同學穿著碩士畢業服留影。她想像著女兒披上畢業袍的模樣。包麗提過想出國留學,林秀珠便準備了一大筆留學費用,現在也用不上了。
包麗的iPhone還好好保存著,桌面背景是她與牟林翰的情侶簡筆畫。手機APP整理得很齊整,排列在一個個文件夾裏,還有一些遊戲APP。「她以前不玩遊戲的,認識牟林翰後才玩,那個王者榮耀什麼的。」林秀珠說。包麗還是那個愛閱讀的女孩,閱讀APP裏存有不同類目的書籍:《槍炮、病菌與鋼鐵》、《白夜行》、《動物農場》。
一審、二審結果接連公布。包麗的微博底下,仍有許多人陪伴著她,有的網友把頭像換成和包麗一樣的。「這不是好的愛情。」「姐姐,審判結果出來了,我們不要再哭了。」「你命由你不由天。」
包麗的同學和朋友曾問林秀珠,「其實我們在你面前講包麗,你會舒服些還是不舒服?」林秀珠答,「還是寧願講,好像她還在這個世界上,在很遠的地方,還繼續讀書。雖然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感謝CC對本文的幫助。實習生王友紀對本文亦有貢獻。
修訂:本文初發表時對案件所涉人物都採取了化名,經讀者反饋、編輯部討論後,基於2023年6月15日北京海淀區人民法院的公開宣判,修訂並採用被告的真名。感謝提出意見和建議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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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家暴服務處|專線/傳真:(03) 657-0946|專線:(03)552-7061轉110
士林家暴服務處|專線:(02)2831-2321轉103或136
勵馨基金會
電話:(02)8911-8595 傳真:(02)8911-5695 電郵:master@goh.org.tw
其實可以考究一下
自戀型人格疾患(英語: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簡稱為NPD)
這裏有一篇知乎seems是牟林翰前女友對他的描述與剖析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60687889
只不過這個女孩子好像讀心理學所以對自戀人格比較敏感所以有成功逃脫。
希望大家都謹慎可以識別到身邊的NPD人格以保護自己,因爲這不僅僅于親密關係當中,也存在家人和工作場合。
其次,比起PUA,我覺得gaslighting更準確一點,To gaslight someone means to manipulate another person into doubting their own perceptions, experiences or understanding of events。達到精神控制。
個人還覺得牟林翰的情況除了天生性格原因,家庭關係也脫不了責任,一個人成長爲人很多時候是一個家庭的縮影,其實牟林翰也是一個受害者,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有學習到如何正確的愛他人,而只會濫用發脾氣去控制他人,去索求愛和attention。tragedy,不知道和中式對男性的教育是否有關,但總歸是多重因素帶來的悲劇。
逝者安息RIP.願大家也都能好好愛護自己的精神健康,mental health也是健康的其中一種。
其實可以考究一下
自戀型人格疾患(英語: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簡稱為NPD)
這裏有一篇知乎seems是牟林翰前女友對他的描述與剖析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60687889
只不過這個女孩子好像讀心理學所以對自戀人格比較敏感所以有成功逃脫。
希望大家都謹慎可以識別到身邊的NPD人格以保護自己,因爲這不僅僅于親密關係當中,也存在家人和工作場合。
其次,比起PUA,我覺得gaslighting更準確一點,To gaslight someone means to manipulate another person into doubting their own perceptions, experiences or understanding of events。達到精神控制。
個人還覺得牟林翰的情況除了天生性格原因,家庭關係也脫不了責任,一個人成長爲人很多時候是一個家庭的縮影,其實牟林翰也是一個受害者,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有學習到如何正確的愛他人,而只會濫用發脾氣去控制他人,去索求愛和attention。tragedy,不知道和中式對男性的教育是否有關,但總歸是多重因素帶來的悲劇。
逝者安息RIP.願大家也都能好好愛護自己的精神健康,mental health也是健康的其中一種。
甚麼程士豪?明明就是牟林翰。
剛學了心理學這個觀念,trauma bonding,覺得包麗就陷入trauma bonding之中。
最后的分析很棒。但是建议作者不要把受害人自杀的用药细节写出来。会容易被模仿
不建議詳述自殺方式的,尤其是這種不常見又易模仿的自殺方式
笑死,牟林翰的名字已经被报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是哪个新闻学院的哪个老师教端的编辑记者这时候还要用化名?一股酸腐气……
这都不是男权女权了 家人们 有病治病行吗 正常人谁要人家输卵管?脑子死绝了也说不出这种话 干不出这种事吧?别大男子了 侮辱大男子了
让我们大声说出加害人的名字:牟林翰!!!!!!!!!!!!!!!!!!!!!!!!!!!!
逝者已矣,報道能讓多一個人閱讀,就增加社會中其他類似經歷者得救的機會。
但實在不理解本文為判決定讞的加害者諱的新聞倫理是怎樣的。畢竟嫌疑人化名可以理解,但本文不是。難道是受訪者要求為加害者化名嗎?不是很理解。
经历过才明白,遭受精神暴力,尤其是隐性的精神暴力真的是有口难言……自己都说不清楚,要怎么让别人懂?我也很绝望啊,多少次想一死了之
這宗案件,大陸新聞機構也有報導,為什麼本篇文章要將犯人的名字隱去呢?
資料來源: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3984222
用大男子主义者的标尺衡量本案加害者并不恰当。传统男性是要完全承担家庭经济责任,供养妻子,讲究担当的,未免太看得起这位了。“处女情结”只是他用来精神控制女孩的借口和理由罢了。如果他学会了女权主义,也会用“独立女性”要求伴侣养家糊口的。
这只是不同场合下不同的表现而已,比如在和包丽家相处的时候,就回到男子汉的形象中;而在只有二人的场合里,看似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实质是通过情绪施暴,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表演是有效的,即使不能说这完全是假的情绪;当然他足够聪明,并不会物理上动手。传宗接代也是,第一这不是优先考虑的要素;第二你可以说包里丽在这个事情上对于他来说已经失去资格,不牵涉到现实性的“传宗接代”。
我以为农村才有这么 cheap的东西,原来北大也有。
我以為本文男方的行為剛好與中國的傳統父權相悖,中國傳統父權對男方有個兩個要求:
(1)「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不能輕易暴露在自己在情感上的軟肋。
(2)「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男人有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責任。
但本文中男方對女方的PUA手段,常常是向女方表達他的不安全感,藉此情勒女主。甚至以自殺要脅女方,傳達出「沒有妳,我就去死」的想法。像這樣輕易暴露情感上的弱點,再利用女方的同情,把女方綁在自己身邊的作法。其實違反中國傳統父權對男人要求的「男子漢大丈夫」的形象。
並且,男方要求女方交出輸卵管,藉此來證明女方對男方的真心。這個作法會導致這對情侶在未來無法孕育男方後代的作法,也是違反中國傳統父權的要求。
要理解男方扭曲的心態,應該從中國流行的紅藥丸理論來著手比較好,透過中國傳統的父權主義來解釋男方的言行舉止,恐怕會有誤解。
感谢报道。以下是可能的一些笔误:老师“着”女方通话;身“分”证;“着”C帮忙办理手续;关系“型”态
让我们大声说出加害人的名字:牟林翰
如果能夠再多寫一點包麗的過去 成長階段有甚麼缺失 原生家庭可能有的問題 會更完整
甚至大篇幅直接复制粘贴逝者和加害者的聊天记录……
崩溃了,要么你直接把资料贴出来我自己看吧行吗?
前几天看BBK讨论大马废除“强制死刑”提出了一个非常具有说服力的视角:当以重刑刑罚囚犯以期社会放弃追问和放弃质询社会结构性问题的时候,死刑就是政府最强有力的帮手,给一个人判以最高刑罚或者死刑,是极其有效的捂嘴行为——你看我们都判这么重了,你们还想干什么?人渣死了你们就安全了嘛,不要问为什么会有人渣了,人 渣 是 天 生 的 是 无 药 可 医 的
每次看这种有太多问题可以问的案件被处理成一篇又蠢、又俗、又老套、又智障的视角时,就会一股怒气冲上头,你就不能再问几句?哪怕没有回答的天问也行啊?
是谁造就了这样的男性?他的认知何以至此?他对亲密关系的认知从何而来?他对女性的迫害与虐待的讲述是什么?
甚至你可以写包丽之死给她母亲带去的重创有哪些社会结构性的问题,包丽的父亲和家庭结构构成,母女二人的身份和亲密关系认知差异……
何以至此啊,这么大的一个题,这么多受访人、这么多资料,怎么写的这么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崩溃了……
又详实又乱套,整个叙述都失控了,好像记者迷失在海量残酷的资料里了,时不时把自己带入逝者母亲的角色,时不时想象自己是逝者……
塑造一个纯然无辜、(如果没遇上渣男的话)阳光正面、被迫害的女人对质询暴力事件因何而起毫无益处的。整篇报道里所有救助渠道、医院追溯程序的消失是没关系的吗?
这篇“深度报道”最可怕的是完全走了一种“他没有得到应有的严重刑罚,所以法律不公正”——我草真的是什么年月什么教育程度什么认知的记者啊……什么老古董,什么价值观啊……太东亚了,以至于我看了好几眼确定这不是简中新闻,而是端发的深 度 报 道
结尾竟然在讨论“这是不是爱”……救命这是什么十年前人民日报老记者操控选题的能力啊,是不是疯了?这时候讨论亲密关系里最不重要的部分合理吗?合着你还是让女性去学习“辨识亲密关系陷阱”是吧?
谢谢你们给女性自杀以摆脱噩梦亲密关系加码哦~
這篇反而是沒太提到bdsm,這可能是一個缺失?從非當事人(包麗媽媽、律師、接觸不到案主的心理咨詢師)的角度來說,bdsm可能是不被理解或不被考慮的,因此她/他們採用了精神控制和pua的批評視角去評價這段關係,而本文也採納了這一立場和視角。
我在閱讀中有疑問:這對情侶關係的本質是什麼?主人與狗、媽媽爸爸這些稱呼,是否暗示了這對情侶想要實踐某種sm關係?但為什麼到最後會變成看起來非常精神控制的效果?實踐中出了什麼問題,以致強化了某種厭女控制狂?司法和心理師是否有過這些考慮?健康的bdsm和這種扭曲的虐待,其區別是什麼?我感覺這方面的討論是有助於我們去認識bdsm裏面的權力關係、挑戰甚至顛覆的,也應該保留bdsm作為一種情慾實踐的存在和可能性。
因此當文章試圖去定義什麼是愛什麼不是愛、什麼是「好的關係」時,我感到有個gap在。因為對一般戀愛問題的批評應用在sm上,可能會有些錯位。而對sm的實踐問題的批評也必須更細緻,否則也可能有些變態就會利用sm來合理化自己的變態行徑。
不過對記者來說可能是個難以完成的任務,因為當事人們到底是不是試圖實踐sm,只有當事人知道,而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了。但或許我們可以保留一個問號。
感謝作者的文章。希望做一點小補充,他們關係裡的BDSM感覺只是在挪用“主人”“狗”這類的詞彙,實踐一種極端的父權異性戀霸權的主仆關係...跟平時酷兒社群裡面遇到的bdsm很不同呢。當然這個是第二波女權的老話題了。重點是女權是關於被壓抑的慾望的解放,還是提出新的性別規訓。 越是遊走在主流情慾之外的慾望就越需要協商和共識,BDSM也可以解構、反抗父權。
亲密关系里的体验是非常私密的,即使是身边的亲人好友也很难干预其中,只有当事人自己判断是否向外界求助并做出决断。这也是最让人感到悲凉的地方。寄希望于面对如此困境的人们能够知道有解决问题的途径、可以更方便地获得心理咨询服务。
如果女孩是我的直系血亲,而法律并不与以公正,我大概只有亲自践行自然法了。
另,文中的“程士豪”之所以被判刑,很大原因是本案引起舆论太大,以及包丽本人是澳门籍。如果受害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大陆女性,此事恐怕不了了之。
划重点了各位姐妹:山东人
看得哭了,不該有人受到這樣的對待。
會這樣待人的人也應該正視自己的心理問題。
牟林翰
感谢端详细的报道。事发过了这些年,看到文章开头我才发现,原来男的是山东人啊…再加上男的妈妈那个完全不认为他有错的态度…和网上嘲笑的山东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对于这种人早期就应该警觉,这种人也不可能改变的
中间有一句「林翰哥哥對不起」蛮突兀的,看了评论才懂。
处于好奇搜了一下,程士豪?不是牟林翰吗?难道他改名了?
让我们大声说出加害人的名字:牟林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