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小紅書上一篇關於廣州的帖子獲得了上千廣州用戶的點贊、評論和轉發。這篇帖子和其他為數不少的帖文均提到了這樣一個現象:從來沒在廣州地鐵見過這麼多的人。縱使廣州地鐵3號線一直有着「死亡3號線」「地獄西」(指3號線體育西路站)等別稱,該貼評論區裏生活在廣州的人都覺得——今年春節後廣州的人比往年更多了。
劉偉志是在今年元宵節後第一次來到廣州。2月一個週末的夜晚,他從8號線中大站上地鐵,坐到3號線廣州塔站,去欣賞廣州的夜景。那是他第二次坐地鐵,第一次是從廣州火車站到中大站。劉偉志從沒有見過這麼多的人,市區的夜景也讓他非常震撼。
只不過21歲的劉偉志並不是在中大站附近的中山大學求學,而是在中大站南面的康樂村打工。
關於康樂村的歷史,比較常見的說法是可以上溯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相傳當時「康樂公」謝靈運被貶官至廣州,居住於現康樂村一帶,為紀念他便有了「康樂村」這一名字。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首先席捲東南沿海,而「廣州十三行」一直以來便是服裝貿易的聚集地,海印橋下開始出現一些大膽的人擺攤做布料生意,且規模日漸增大。由於擺攤影響「市容」,小商販們經常遭到警察驅趕,一些人開始另尋新址。
彼時,中山大學附近還是一片荒蕪,南部康樂、鷺江兩村農田魚塘林立。「老廣」間流傳着「有權住東山,有錢住西關,沒錢沒權住河南」的說法。這裏的河南並不是指河南省,而是位於珠江南岸的海珠區,即中山大學、康樂村的所在區。
地攤商販逐漸匯流至康樂、鷺江兩村擺攤,生意也逐漸紅火。一些溫州商人、潮汕商人也看上了這裏的商機,加入到康樂村布料生意的行列。上世紀90年代,在政府支持下,相對「正規」的布匹市場建立了起來,擁有康樂村戶籍的原住民們也在這裏興建村房。
康樂村或許是現今廣州市中心仍然存續的典型城中村,樓房密集程度令不熟悉城中村景象的人無法想象。在烈日炎炎的下午,走在康樂村的路上,抬頭也很難見到太陽。在難以通過一名成年人的樓房間隙中,污水橫流、垃圾遍地。就是在這樣一片城中村裏,2022年年中時居住着10萬餘外來務工人員,擁有製衣廠5000家以上。這組數據還只是官方統計中登記在冊的數量。
康樂、鷺江兩村的製衣廠,與其說是廠,不如說是小作坊。經營着一家鈕扣加工廠的曠學文告訴記者,100平方米以上的廠房就已經是「大廠」了,保守估計這片區域約有1萬間小廠。如此逼仄的空間,10萬人、1萬間廠,這些數字足以讓外人震驚。但或許,2023年2月的某個下午,記者在康樂村看到的擁擠、忙碌,仍遠不及疫情前的繁盛。
再「苟」幾年
燒臘、豬腳飯、腸粉,是廣州路邊小餐館菜單上最常見的菜式。但在廣州市中心的康樂村,隨處可見的卻是熱乾麵、監利餐館這類湖北菜。有研究者調查,康樂村約有六成湖北籍外來務工者,其餘外來務工人員大多來自湖南、四川、重慶和潮汕地區。湖北籍務工者的進駐,讓康樂村在新世紀後漸漸有了「湖北村」的名號。
30多歲的曠學文就是湖北仙桃人,來廣州之前在雲南做服裝生意。2018年,聽同鄉說廣州這邊服裝生意更好賺,便帶着積蓄來到了廣州,並由做銷售轉為了生產。曠學文承包了一間被轉讓的「小廠」。這間廠位於康樂村一間民房的一樓,總面積大概50多平方米,樓上還有4層,是供外來務工者租住的房間。
這也是康樂村廠房與居住的基本格局,大多數廠位於一樓,其餘樓層則住着務工者。每個房間靠牆擺滿了上下鋪,一間房最多可以住30餘人。
根據房間裏的人數、是否有空調、是否有WiFi,以及房間是否有獨立衛生間這些條件,床位租金在每晚20元到100元不等。有些廠會包吃包住,在訂單不多的淡季,每天工資在200至300元不等。雖然曠學文的收入已經足以支撐他在康樂村外租一間相對來說貴一點的單間,但在飲食上,他還是喜歡在康樂村的湖北菜館裏約上好友喝上幾瓶啤酒。
疫情後的三年間,由於防控政策隨時可能影響經濟環境,大多數廠家為了迴避風險不再招長工包吃包住,而是根據訂單量的多少僱傭臨時工。工資也由訂單情況決定,通常不會高於350元一天。被稱為「小單快返」的經營模式也是這幾年間,在上游廠家的推動下走進了康樂村的製衣廠。在歐美、中東異常火爆的跨境電商SHEIN和剛剛出海半年的TEMU(拼多多海外版),就是靠着像康樂村這樣的小作坊和「小單快返」模式,用低價和效率拿下了大批境外消費者。
「小單快返」是為了應對快速變化及時調整而產生的一種低風險商業模式。以服裝業為例,上游企業多則先訂幾十件少則幾件成品,有時甚至只是將設計圖放在官網和APP上銷售,再根據銷量多寡決定是否增加訂單量。這樣的模式節省了上游企業的成本,但也壓縮了製衣廠的利潤空間。因為訂單小、出貨快,「乙方」製衣廠基本上沒有議價權,只有瘋狂接單讓廠子忙起來,才能在整個鏈條中賺取更多利潤。
曠學文的廠做鈕扣加工,在製衣產業鏈中屬於比較不費人力、生產速度較快的一環。兩條面對面的長桌,幾張擺在桌前的長椅,桌上八台簡單的縫紉機器就構成了這間廠。
曠學文回憶,疫情前的「雙十一」「黑色星期五」電商大促期間,提前兩個多月就會出現「爆訂單」的盛況。那時候,即便是更小、更缺乏人際網絡、更無名氣的小廠都能收穫大批訂單。每年爆單期間,曠學文會再多擺幾張桌子、租多幾台機器、招多幾名工人。15名工人每天至少要做夠14個小時,從早上九點一直忙到凌晨一兩點。
即便如此,曠學文也沒有見證過康樂村的「全盛時期」。在外來務工者源源不斷地涌入康樂村後,這片區域的流動人口管理成為了政府頭疼的問題。曠學文來到康樂村的2018年,廣州市政府已經決定要將康樂村的製衣產業轉移,由廣東省轄地級市清遠市對接和接收,並連年拆掉許多後期未報備的違章建築。
2022年底,因疫情封控爆發康樂村事件後,康樂、鷺江片區的拆遷和產業轉移似乎加速提上了日程。根據海珠區官方發布信息顯示:海珠區政府將於今年完成康樂、鷺江片區196萬平方米拆違整治,並增加300套安防、846套視頻、13套抓拍設備,且全面完成片區內人口信息摸查,在此基礎上完成片區片策方案和控規調整手續。
來康樂村已經五年的曠學文,早已聽說過這片區域遲早會整改,但他從未擔心過。五年間,他每年都會聽說政府要拆遷整改康樂村的消息,即使現在已經啓動拆遷,波及的也多是後來所謂「沒報備的違建」,「動鏟子還沒那麼快動到自己頭上」。在他看來,整片區域全拆起碼還要三年後。
不過,去年年底因封控而起的群體事件,或許確實加大了政府清退的決心。據曠學文了解,一些大廠已經被有關部門問及是否願意轉移至清遠。
同樣來自海珠區官方消息:近期海珠區政府將全區7480家制衣廠分為A、B、C三類,A類28家重點扶持,B類102家保留提升、推動轉型,C類7000餘家逐步關停、有序疏解。康樂村小作坊們的命運似乎已經隱約看到了無法再被改變的軌跡。但就曠學文對該區域全部拆除疏解時間的預測,他覺得自己的廠還能再苟活幾年。
不僅是他,小廠主圈子裏對拆遷的共識都是「應該還能再苟活幾年」。「哪有可能今年一下子給拆完啦,」隔壁手搖花廠的廠主如是說。
想象中的「人去樓空」?
康樂村的命運在去與留間已經搖擺多年,2022年底的疫情加速了這一過程。
疫情發生前正值2022年的「爆單期」,因為一名工人的意外感染,整個康樂村變得混亂不堪。曠學文認為,2022年最後康樂村之所以變成那樣,是因為廣州要搞什麼「精準防控」,有人感染最多隻封那一棟樓,甚至就封那一層。但「精準防控」顯然未能防住病毒在以「握手樓」聞名的康樂村內的傳播。
疫情迅速擴散後沒多久,康樂村便被當地政府要求封村,實行只進不出措施,數十萬潛在的密接者被轉運至方艙集中隔離。但「雙十一」即將來臨,不甘心就這樣白白錯過掙錢機會,少數未受疫情影響的工廠頂着違反疫情防控的風險繼續趕工。生產好的貨物運不出去,一些大膽的人在村口水馬內不顧防疫人員阻攔將貨物扔出水馬,在外接應的人拿到貨物後迅速逃離防疫人員的管控範圍。2022年10月及11月,康樂、鷺江兩村究竟發生過多少起群體事件,曠學文也說不清楚,收到封控風聲後曠學文就沒再進過村了。
整個2022年的生意一直都不如往年,本指望「雙十一」和「黑色星期五」在年底衝一下業績,但最終還是因為封控違約了不少訂單。這些原本屬於康樂村的訂單也不得不流向了其它城市的小加工廠。封控政策180度急轉變後,曠學文在2023年元旦來臨前關廠回家過年了,這是五年來他關廠最早的一次。
和他一樣,不少外來務工者也都提前回了老家。不過,曠學文說,包括他在內,所有廠主都不擔心過過年回來後的生意,覺得生意做不下去那是我們這些「不了解的人瞎想」。縱使這幾年受到疫情影響加上政府對該區域管控加強,生意確實不如往年,但總有大批大廠需要將製衣訂單外包給他們,總有人會回到廣州繼續打工。
春節之後,外人想象中的「人去樓空」並未出現,康樂村又恢復了往年的熱鬧,大批外來務工者來到康樂村落腳尋找新的工作機會,各式訂單也在蜂擁而至。同樣在準備「轉型升級」的中大布匹市場沿路依舊水泄不通,小貨車、電動車的駕駛員們罵聲不斷。問起村裏在春節後有什麼明顯變化,曠學文提到了騎着電動車從他身邊路過、東看看西看看的四名特警,「警察巡邏變多了」。
在此之前,記者從未見過騎電雞(注:粵語,指電動自行車)的特警,彷彿在這裏,不管你是誰,進了康樂村的窄巷,都得卸下一些最初的「武裝」。
劉偉志春節回家後聽同鄉描述了去年年底發生在康樂村的事情,這是劉偉志人生中第一次聽說在中國大陸發生的群體性事件。初中畢業後,劉偉志因為家裏經濟條件不允許,沒再繼續升高中或技校。頭幾年,他先在湖北荊州的工地找一些零工,或者在餐館幹一些兼職。後來跟隨同鄉來到湖南郴州的服裝加工廠做零工。這幾年的服裝加工生涯裏,每一道工序他都有試過。
春節剛過,聽同鄉說最近廣州這邊缺人,待遇也不錯,在劉偉志印象中廣州機會多,沒太猶豫就與同鄉一道來了廣州。2月初,他們一人租下一張40元一晚的床位,房間裏一共22個人,共用一個衛生間。雖然房間有WiFi,但是劉偉志晚上玩遊戲時從不用WiFi,因為人多網速慢,影響遊戲操作。
到廣州安頓好的第二天,劉偉志就在村裏一個祠堂門口找到了工作。通常在用人緊缺期,廠主或者中介就會來到村裏幾個祠堂、康樂小學、鳳江小學等「地標」門口,拿着一張寫明招聘要求的紙牌招工。更火爆的時候甚至連招工紙牌都不用,直接喊話招工。待業的外來務工者在招工者的外圍堵得水泄不通,舉手或高喊引起招工者注意,如果被點到就直接跟着招工者進廠。
康樂片區的製衣產業流傳着一句話:上午接單,下午招工,隔天出貨。這也是康樂、鷺江片區製衣廠仍能「苟活」的原因之一。對於上游派單的「SHEIN們」來說,壓縮成本是最主要的。製衣廠小廠主大批外貿小企業倒閉的蕭條中,想要繼續生存下去就不得不接受「大廠」的小單模式,即便小單意味着利潤微薄。
對工人們而言,一旦有大單或是遇上旺季,加班加點忙幾天的收入就比從事別的服務業或工地工作的收入可觀不少,沒單時也能去接點別的工作。每年人手緊缺時,會有一些人從佛山或者東莞來到康樂村打工,等「爆單期」或春節後用人緊缺期過去,再回到自己原來打工的地方。
今年春節過後,電商進入了新一輪促銷的備戰期。歷來春節過後都是缺工期,劉偉志和同鄉都非常順利地找到了新工作,他們主要負責按照設計樣式給衣服釘縫各種飾物,每天工資260元。
春節後的電商促銷節並沒有出現往年那樣的氣勢,訂單需求量離所謂「爆單」仍有很大差距,但他們每天的工作時間還是在10個小時左右,根據進度每週只能休息一天甚至半天,這樣的工作強度預計要維持到三月初。與之前的工作相比,劉偉志覺得這份工作待遇算不錯,工作強度也一般,他還算滿意。當然,工廠不會跟他簽勞動合同或者其他形式的僱傭合約,更不用說五險一金。事實上,打工快七年的劉偉志從未見過一份正式的勞動合同。
劉偉志沒想過要長久做下去,這份工作只在「爆單期」比較划算。他想等過兩個月見識多了,再看看其他工作機會。現在,他覺得送外賣應該能賺得更多,工作也相對穩定一些。劉偉誌喜歡在路上「飆」的感覺,送外賣可以讓他在這座城市裏跑一跑,等攢夠幾萬塊錢,他想回家當個包工頭或開個小廠,賺得多才好「討媳婦」。
不過,在實現這些願望之前,他得先有一台電動車,二手的也可以。
祖傳家業「隨他去吧」
陳家康的電動車陪了他快十年了。訂單多的時候,他會騎着電動車把貨拉到中大布匹市場外的新港西路上和貨車司機交接。這樣貨車不用開到市場裏擁擠不堪的小路上,進出一趟耗時一個小時都算快的。
位於海珠區瑞康路的中大布匹市場商圈,如今由中大門、廣州國際輕紡城、九洲輕紡廣場、珠江國際紡織城、江南紡織城等共61家市場組成,市場邊緣的道路上也分散着一些經營布料的商鋪。儘管三年疫情間倒閉了很多商鋪,但據陳家康估算,這片區域依然有上萬家布料商鋪。陳家康的商鋪就是在市場通往城中村的小路上。他有一套自己的生意經,在這麼多商鋪中想要長久經營下去就要留住回頭客,除了布料質量好,還是得靠服務態度把熟客留住。平常經營期間,只要不忙,他都會盡可能讓熟客方便一點,少讓他們麻煩。
陳家上世紀90年代起就一直在市場周邊做布料生意,迄今快三十年。最開始是父母在經營店鋪,如今父母交到他手上由他全權打理,偶爾過來幫他看看店。回望這三十年的經營史,起初是國內製衣的加工訂單比較多,後來外貿單子漸漸佔了訂單額的大頭。幾十年的經營遇到的唯一低谷是過去三年。疫情期間,國內市場製衣加工訂單明顯減少,越來越多廠家轉投「小單快返」模式。得益於這些年來積累下來的人脈資源,這三年生意雖大不如前,但陳家的店鋪還可以維持下去。
最冷清的時候也是在2022年年底。因為「黑五」疊加「雙十一」,國慶過後本應是布匹市場最為忙碌的一段時間,但因為康樂、鷺江片區發生的疫情以及隨之而來的封鎖,地理位置上緊鄰的布匹市場也受到了波及。客戶或貨運司機擔心進市場後健康碼變色影響出行,不再來市場。很快,區域內所有非生活保障類店鋪接到停業通知,即便很多熟客會直接聯繫好要哪款布料讓商鋪安排發貨即可,但大大小小阻滯流通的措施還是對生意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損失。
11月初,整個海珠區開始實行「靜默」措施。雖然官方在每一次通報中都未提及靜默二字,但全區地鐵飛站、作為被珠江四面環繞的一個島,所有離開海珠的橋樑停止通車,這樣的措施已屬「靜默」無疑。海珠區全區快遞服務基本癱瘓,僅剩部分快遞公司在政策允許範圍內承運,時效大打折扣。布匹市場商鋪在這一個月裏近乎停擺。
正式解封后,不少廠家為了追訂單恢復進貨,但製衣廠工人大面積流失,幾乎所有人都先後感染,2022年最後一個月的生意仍很難與往年同期相提並論。據陳家康所了解,2023年春節後,除了一些沒能撐過這個冬天倒閉的商家,大部分他所熟悉的商家還是回到了往日的熱鬧中。
2月的某日下午,在長江國際紡織城一旁的小路上,電動車與貨車爭相通過前方狹小的空隙,互不相讓。一條不到200米的小路,一台電動車最快也需要兩分鐘才能走完。貨車不能像電動車一樣見縫插針,起碼要花電動車一倍的時間。路上雖忙碌不堪,但陳家康告訴記者,今年生意目前還是不如以前,可能也很難恢復到從前,能留住原來的熟客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在海珠區官方發布的信息中,中大紡織商圈內共有61家專業批發市場,其中35家經評估後被評為C類市場,將逐步關停、有序疏解。海珠區政府希望將該片區轉型為省級服裝時尚產業總部、交易中心、新品研發發布中心。距離中大地鐵站最近、也是最新的中大門市場裏,有許多服裝設計工作室以及看起來更為高端的店面,或許這就是政府想要的發展方向。
當問及陳家康的店鋪所在區域屬於哪類市場時,陳家康竟表示並不清楚,附近幾家店鋪的店員或老闆也不例外。面對極有可能到來的大規模清退計劃,陳家康並不緊張。這幾十年他給父母也給自己積攢了足夠的養老本錢,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不願再繼承店鋪。這家老店在他眼裏,也沒有必須「祖傳」下去的必要。「隨他去吧,」陳家康用粵語說道。
隨遇而安的「九頭鳥」
在康樂、鷺江片區,一間廠在同一個老闆手下能經營個七八年,就算「長壽」。這片區域人口流動大,加上「小單快返」模式的普及,小廠難有擴容空間,規模化發展也從不會出現在他們的計劃中。一些想要擴大規模的廠主,只能選擇離開另尋廠址或其他出路。
在康樂村的一個廣告欄中,除了大量住宿床位招租廣告,還有部分製衣廠轉讓的廣告。記者聯繫了其中一位廠主,他透露自己轉讓原廠是因為疫情放開後訂單數量增加太多,又不願放棄這個賺錢的好機會,便在清遠另開新廠以擴大產能,原位於鷺江村的小廠只好轉讓出去。還有部分轉讓製衣廠的廠主稱是個人發展原因尋求轉讓,有人受到去年年底影響賠了不少錢已無力經營,準備回老家或去別的城市發展;有人急需套現才無奈轉廠。他們中大多數人都表示,轉讓的情況每年都有,不是今年才出現的特殊現象。不過,也許確實受去年年底事件的影響,轉讓製衣廠的老闆比往年多了一些。
「小單快返」也是一些廠主決定退出的原因之一。雖然這種模式在康樂片區早已成為一種潮流,並逐漸向其他地區的製衣廠普及,但因此而來的利潤壓縮讓一些廠主萌生了退意。這種高強度低迴報的模式,廠主們叫苦不迭。但由於沒有更好的替代方式,也就陷入瞭如今「要麼入局,要麼出局」的困境。
2022年的「黑色星期五」購物節來臨前,康樂、鷺江片區的封控讓SHEIN等跨境電商企業將這種模式加速推廣至佛山、肇慶和湖南郴州等地的小型製衣廠。康樂村的製衣廠訂單大量流失。而SHEIN開始謀劃在土耳其和巴西建廠,以減少出口歐盟和美國的關稅,部分廠主對今年生意不再樂觀決定轉讓製衣廠。
對於可能來臨的拆遷和清退,他們都認為不會太快發生,即便發生了也與自己沒有太大關係。廠主們只想找個地方做生意,去清遠、佛山等地租金還更便宜,拆遷賠償金也不會落到他們手裏,態度大多是「不關心」「不在乎」。至於工人,似乎更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我們都是『九頭鳥』,去到哪裏打工不是打喲。」一位廠主這樣說道。
「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這是流傳在民間的一句俗語,有人把這句話當作對湖北人的嘲諷,但康樂村的湖北人把這句話當作誇獎。
湖北仙桃人曠學文說這句話是講湖北人吃苦耐勞、很有本領。如果近幾年人沒什麼意外的話,他會繼續經營這個廠直到上頭不讓開了。他認為2023年可以參考疫情前的情況,應該還能再掙不少。
湖北監利人劉偉志認為這句話是說湖北人福大命大,怎樣都能活下去。2023年3月初,最近這批訂單正式完工,他拿到工錢後就離廠了,和同鄉還有新認識的朋友在康樂村網吧裏玩了幾天遊戲。他聽有經驗的工友說,接下來訂單不會少,馬上就是中東齋月和感恩節,到時候保準一天得幹個十幾個小時。至於要不要換工作或者去別的城市,劉偉志還不想多想。
2023年2月,回南天沒有如期而至,不少人穿上了短袖。通往珠江新城的地鐵裏,白領們抱怨着擁擠的地鐵、無盡的加班和從沒有過的雙休。不少「新廣州人」或許並不知道,在距離珠江新城不足5公里的地方,三十多年的時光、幾十萬外來務工者的生活、工作和記憶,在不久的未來將不再留下任何痕跡。
應受訪者要求,均為化名
不过,把康乐村放进shein的产业链里说,未必合适。康乐村的产业链对接的是十三行的批发商界吧,而shein的供应链在番禺南村
很好的报道!
好文。
非常典型的人矿案例
捉个虫,其中一位受访者化名到底是”刘伟志“还是”刘传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