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下半年,在一位老朋友的反覆勸說下,抱着好奇的心態,我終於也成為了一名「買手」。不過我想象的不同,巴黎時尚圈的「買手」並非在展銷會上與各種供應商聯繫來選擇符合自己客戶需求的時尚達人。在這個奢侈品品牌扎堆的城市,中國留學生圈子中所講的買手指的是代購奢侈品代購,也即幫客戶購買奢侈品、從中賺取佣金的人。買手中絕大多數都是中國人,買到的商品中的絕大部分又流向了世界第二大奢侈品市場的中國。
一天前,一位「奢侈品助理」和我確定好了碰頭的地點—巴黎市中心的奧斯曼大街(Boulvard Haussmen)。這條街位於塞納河的右岸,讓它出名的不僅僅是其本身取名於現代巴黎的締造者喬治-歐仁·奧斯曼男爵(Baron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更因為在這條街上數不清的店鋪以及巴黎兩家歷史歷史悠久的百貨商場老佛爺百貨(Galerie Lafayette)和春天百貨(Printemps)。
我到達時,助理王欣(化名)早已在現場等候。打扮時髦的她,不管是手包,還是錢包都來自於奢侈品品牌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在聊天中,我了解到,23歲的她已經專職做代購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從她從一位買手開始,憑藉着出色的業務能力,逐漸成為了代購團隊的骨幹。目前,作為了團隊老闆的助理,她主要負責招募買手購買奢侈品牌LV的產品。
作為「示範」,她答應帶我進店一起過一遍流程,而在這個過程中,我要充當她的「男友」。在位於老佛爺百貨中的LV店鋪前經過蠻長的等待後,終於有店員接待了我們。王欣用不太熟練的法語向店員解釋自己想要購買禮物。儘管對於那幾款在國內銷量最好手包的名字已經爛熟於心,她卻只是向店員描述大概的樣子:「我也不知道買什麼包好,不過我希望能有路易·威登品牌的縮寫,然後不要太大,另外價格方面我不想要太貴。不知道您有什麼建議呢?」當店員拿出平板電腦向她展示品牌的所有符合她描述的產品時,她還要左挑右選,進過一番猶豫後最後才會最終鎖定到那款她需要的包。
「要裝得自然點兒,不能讓人看出來,」這是她在培訓「買手」時最常說的話。這自然不是她第一次購買LV的產品,而結賬時,當店員問起她是不是有品牌的會員賬戶時,她沒有流露出一絲慌張。她先把自己的名字拼給對方,然後利用中國人姓名有可能出現的同音情況,以出生日期不對應為理由,讓對方幫她創建新的賬戶。作為限制代購的手段之一,LV品牌方為一個賬戶每年都有相對應的限額,但對於以代購維生的王欣來說,她肯定不會讓這些限制住自己的「買手」財路。
買到LV品牌的手包後,她帶我來到了與商場一條街之隔的一家國際物流公司,在這裏,地面上LV品牌經典的橙色包裝袋和包裝箱被扔得隨處都是,碩大的自助包裝台上,單值從幾千到幾萬人民幣不等的各式奢侈品被隨意擺著,等待着最終的裝箱。
對王欣來說,她每天的工作便是要每天在百貨公司和快遞公司之間往返——這個快遞網點的對面,就是老佛爺百貨的員工通道。這裏不僅是她和團隊老闆碰頭的地方,這裏提供的存儲箱服務,還可以讓她把一些個人物品以及數以萬計的歐元紙幣保存在距離商場最近的地方。一旦拿到買好的LV包,她也會第一時間回到網點暫存,等待後續直接寄出或者轉運到老闆家。
一切安置妥當後,我希望可以自己親自操作試一次。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她也並不反對,但我們偶然遇到了的她的老闆張興,老闆在看到我的裝扮後堅決地拒絕了我。「沒必要浪費時間,你就是去了看你這身裝扮也不會把包給你,下次再說吧。」作為這個小團隊的創始人,張興(化名)的裝扮更加的奢侈,從裏到外都奢侈品。用他自己的話說,這身「行頭」讓她「更好地騙過店員」。
不斷完善的代購手段
每天,巴黎各家LV專賣店都會接待不少來自中國的買手。他們在奢侈品店裏買下客戶需要的商品,然後通過快遞運回中國。根據北京的諮詢公司Pro Research在2020年公布的一份報告,在疫情爆發前的2019年,針對中國大陸的代購產業產值達到了400億美元。
隨着2020年Covid-19疫情爆發,以及中國「動態清零」政策所導致的國際航班持續中斷,大部分常駐在中國國內的代購買手無法像疫情之前那樣跨國旅行,不得不中斷生意。根據諮詢公司中國奢侈品顧問(China Luxury Advisors)發布的一份市場調查,在2020年代購從業者中有近一半表示自己的銷售額較上一年下降了至少15%。
與之相對,那些駐紮在法國的奢侈品代購則迎來了「蓬勃發展」。尤其是在疫情特別嚴重的2020年以及疫苗尚未完全鋪開普及的2021年上半年,不光是中國旅客沒有辦法跨國旅行,哪怕是歐盟內部或者是歐美之間的人員流動都被打亂,這導致巴黎奢侈品店中的客戶幾乎只有法國人,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供大於求。
與我的經歷類似,剛剛到達巴黎一個多月的留學生黃淘也是通過朋友介紹成為了買手。在LV店員面前,他用幾乎是祈求的語氣說到:「這個款式連預定都不可以嗎?我可以多等幾天。」店員似乎已經對這種請求見慣不慣,儘管還繼續保持着職業習慣般的笑容,可是答案讓黃淘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不好意思先生,該款式已經賣光了,我也沒辦法幫您預訂了,因為我們已經收到了太多了訂單了。」
黃淘的第一次做買手的經歷就這樣結束了。他走出商場,在門口找到了介紹人,表示自己還想到旁邊春天百貨中的專賣店再試一次,畢竟,如果可以成功買到指定的款式,黃淘就可以拿到至少50歐元的代購費。不過作為他的「上司」,王欣明顯喪失了耐心:「下次再試吧。記住,要穿好一點兒。LV店員才不會把那麼貴的包賣給一個窮學生。」那天的黃淘,穿着銳步球鞋和耐克運動服,算不上昂貴,卻也是標準的巴黎學生裝扮。
王欣的判斷來自於她手上掌握的庫存數據。在僱傭了一個程序員成功黑進了法國LV內部使用的商品管理系統後,她和她的同事們對有些款式庫存的了解程度甚至要超過品牌的銷售顧問:「這就是LV的總系統,這個上面顯示有這個包,如果店員還是說沒有的話,要麼是下午補的貨剛到還沒來得及錄入店鋪的系統,要麼就是店員不想給。」正因如此,她無比確定黃淘並沒能「說服」店員。她和黃淘約定在一週之後再見,並且再次強調要「穿搭得體」。
23歲陳倩,在朋友的推薦下也成為了一名「買手」。2020年9月來到法國留學的她,為了讓生活在枯燥的學習外,多出一些娛樂調劑,或是給自己添置一兩身衣服,也開始了買手經歷。
她第一次的代購經歷也不順利,沒能夠買到需要的款式,白白在商場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還生了一肚子氣。「有個店員聽到我要OnTheGo(LV的女包款式名),就衝我翻白眼,然後說『我今天上午見到不少您的同胞要這個包了』。」最終她並沒能夠拿到最初約定的50歐元「買手費」,出於對她第一次正式加入買手群的鼓勵,王欣給了她20歐作為安慰,在行話中,這又叫「空跑費」。
「入行」有兩年的王欣對這種帶着偏見甚至有點兒種族主義的話語早已經見怪不怪,她只是在陳倩走後說了一句:「要是我在,我就憑着這句話找主管把店員舉報了,順便訛出來一個好點兒的包。這些人欺軟怕硬,都是勢利眼。」在國內讀完高中的她憑着家中親戚的關係來到了歐洲,為了能謀生,她起初也是先從買手做起,在獲得了團隊創始人的信任後才成了助理。
如果成功買到指定的款式,根據稀有程度及行情,買手就可以獲得一筆代購費作為報酬。像LV入門的款式OnTheGo ,買手一般可以拿到50歐元的代購費,而相對來講產量較低,甚至有時候需要預約等上一個多月的Speedy 25對應的報酬則是100歐元甚至是150歐元。
不過,除了個別訂單外,買手要購買的款式有相當多的共同點:帆布材質帆布,在花式上品牌最經典的LV字母印花為主,價格也很少會超過2500歐元。對此,在代購行業內部流行的說法是:「如果真的很有錢,誰會圖代購這點兒便宜呢?這些人不過是剛剛有點兒錢的中產罷了。既捨不得買價格更高的皮質包,還得想辦法讓周圍人知道自己買的是奢侈品。」
愈發嚴密的代購網絡
在巴黎,一個典型的代購網絡一般分為三級。最上層的負責人,除了是最主要的出資方之外,還會與國內的客戶以及代理對接,為商品代開銷路。我在代購嘗試中遇到的小團隊創始人張興,在擴張自己的業務之後找了巴黎當地的華人做合夥人,這為他找到更多資金、分攤風險提供了條件。
在負責人之下,往往會根據業務開展的情況設置助理。正如王欣這樣,作為在整個網絡中起到「承上啓下」作用的助理,主要負責招募買手,對買手進行培訓,以及更重要的為買手提供現金。王欣往往會在前一天在自己朋友圈發布消息,為第二天的代購招募買手。
按次付報酬的模式造成了買手團體較強的流動性,對於直接負責對接買手的助理們來說,找到合適的買手便是他們工作中的重要一環。「哪個店員會把一個奢侈品包賣給保潔阿姨呢?」同樣也是助理的劉怡諷刺道。除了對外表有所要求外,優秀的法語水平則是另一個重要指標。「店員們見多了中國人,所以你要是能夠一直用法語交流讓你自己像個華裔,自然也能幫助你拿到想要的包,」劉怡解釋道。
這也是劉怡能夠成為助理的原因,儘管入行只有三個月,但是憑藉能力以及優秀的法語水平,她很快就成了老闆最信任的幾個助理之一。儘管尚未碩士畢業,但是她每個月組織買手業績足以保證她輕輕鬆鬆地掙到2000歐元。
在整個網絡中起承上啓下的助理們的每一天,都從位於老佛爺背後的快遞網點開始。負責LV品牌的王欣每天都會先來到這裏和老闆張興碰頭,張興除了會告知今天需要買到的產品型號,還會給王欣一沓為今天買貨而準備的白色信封,每個信封中都裝有一千歐元的紙幣。
這些現金,是張興從「雞窩」也就是錢販子手中,以往往低於市場價格0.3到0.2元人民幣每歐元的匯率用人民幣兌換而來。儘管看起來優惠的程度不大,但考慮到一個代購網絡一天之內就可以用上一萬歐元左右的現鈔,這點兒優惠也幫他們增大了利潤空間。
至於這些紙幣的真正來源,則是圈子內公開的秘密:巴黎北郊93省的華人社區。這裏的紡織品批發商場往往牽扯到大金額的現金交易,也成為了黑市洗錢的重要途徑之一。
見到買手後,王欣會向買手明確需要購買的款式或者根據手頭掌握的庫存情況確定的可以預定的款式,以及可以增加說服店員買到需要的包的「套路」。「在進入前商場排隊時,如果有人問你你想要什麼,千萬不要說直說。你就說要給家人買個禮物,也不要這個時候就和店員說你已經有了賬戶了,」王欣不厭其煩地向每個買手重複——她的報酬也取決於最終拿到的包的數量。
為了能夠進一步增加成功率,避開奢侈品品牌設置的驗證措施,代購過程的每一步都經過了長期的實踐,並且根據買手的反饋反覆加以調整。為了儘量控制代購的數量,LV品牌就設計了「實名賬戶」的機制。在這個機制下,只有在LV使用有效身份證件的用戶才能購買產品,而品牌方也通過這個機制可以獲取客戶的購買記錄。但是,很快,經過買手的實踐,有不少代購的組織者發現,可以通過使用法國社保卡或者學生證的方式來矇混過關。甚至還有人利用中文姓名會造成的同音不同字的情況,利用自己編造的出生日期,來創建多個賬戶。
在幾次的代購經歷後,黃淘對買手的流程越發熟悉。從本科就來到法國留學讀書的他,最近剛剛從里爾考入巴黎的一所大學開始自己碩士階段的學習。對於正在求學階段的他,這自然是好事兒一樁,但是他的父母卻無法為他在首都的學生生活提供更多的幫助。由於本科就已經在法國,他碩士階段的錄取沒能夠獲得任何的獎學金,而作為一名剛剛開始碩士學段的學生來說,不管是找到一份有薪實習還是找到待遇更加豐厚的學徒制工作,他都不佔什麼優勢。因此,掙代購的這種「快錢」成了他為數不多的選擇之一。
正如之前王欣怡所強調的那樣,黃淘和店員解釋,自己即將結束在法國的學業回國,以給家人購買禮物為契機,要到了一隻Noé手包。付款時,黃淘用法語向店員解釋着自己的付款方式:1000歐元用現金支付,剩下的則是支付寶掃碼。這樣的組合,既可以最大程度利用品牌方為了響應法國政府打擊洗錢而設置的每次1000歐元的現金支付限額,還能夠利用目前支付寶這一支付手段目前未被完全納入法國監管體系的特點,避免留下痕跡。
另一邊,王欣在商場出口拿到包之後,向黃淘再次囑咐:「如果店員人不錯的話,你記一下聯繫方式,混個臉熟下次好接着拿包。」憑藉着手上掌握的庫存信息,助理們可以了解每個LV店鋪貨品情況。但是店員能決定一個包賣給誰和不買給誰,店員的「善意」,有時候就能成為拿到搶手貨的最佳保證。
利益共同體
「如果沒了我們這些代購,那些店員只能拿到個法國最低工資,和掃馬路的有什麼區別?」張興有一次說。他說,奢侈品牌的銷售顧問的薪資由底薪和提成構成。底薪一般都參照法國的最低毛額工資(SMIC),每個月在1329歐元左右。換句話說,銷售業績提成非常重要。
根據劉怡的說法,2021年夏天之前,代購的成功率特別高,不管是什麼人幾乎都能把包買出來。而為了能夠把包賣出去,店員們也通常會對買手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黃興就提到,在一次代購經歷中,他遇到一位中國店員在結賬時看到他的賬戶信息後,就主動提醒他要注意年度限額,要是超出了品牌方的限額,賬號就會被強制註銷。
老闆張興也會主動和一些店員搞好關係。這些店員往往能幫他把一些熱門的款式在到店後就提前留下,避免被其他人買走。代購們也會盡可能回饋熟悉的店員。有的代購甚至不惜搭上機票錢,去到機場的免稅店找自己認識的店員。或者是找到那些「不會說法語的保潔阿姨」,讓有合作關係的店員利用這些護照創建賬戶,而阿姨們即使拿到了再好的包,最後都會被他們以沒多大貢獻為理由,用二三十歐的跑腿費打發走。
隨着疫苗逐漸鋪開,各國針對疫情實施的各項旅行限制也隨之逐漸放鬆直至完全取消。2021年夏天就是一個關鍵的時間點。隨着疫苗逐漸鋪開,在繼歐盟其他國家的遊客之後,美國遊客重回巴黎。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品牌方面也加強了對專業買手的限制,不少經驗不足的買手再被識破後都會被店員用各種手段搪塞過去。「LV品牌方本身是不希望有代購的,因為品牌自己在其他的國家擁有自己單獨的銷售渠道。」上海博聖軒市場戰略公司(Daxue Consulting)副總裁胡鈺婉分析說。
「起初,代購僅僅是一種單純的『人情往來』」,來自比利時魯汶大學前瞻人類學實驗室的助理研究員王晨娜向端傳媒解釋到,「在二十一世紀初,任何一個有機會去海外的中國人都可能被他們的親人以及好友要求幫助代購一些海外的產品。這在起初是一種非贏利的行為。」但是,隨着中國的奢侈品消費量增加,這種個人與個人之間的代購行為逐漸被組織更加有效的職業代購人(團體)所取代,人情往來變成了經濟利益。
代購的利潤主要來源在於同一商品在法國和國內的價格差。以LV的經典款式OnTheGo為例,中號的女士包在中國LV官網上的價格為24000人民幣,款式的包在法國的LV官網上面的價格僅為2300歐元,結合當下的匯率進行換算,約合16100人民幣。就算考慮到代購團隊內部的人員開銷,以及將商品運回國內而產生的運輸費用,價格上的較大差距無疑給這一行業提供了不小的的盈利空間。據胡鈺琬,代購的利潤率能達到30%。
豐厚的利潤並非沒有風險。據法國報紙《巴黎人報》(Le Parisien)的報道,2019年下半年,法國警方在收到匿名舉報後,對代購網絡發起了數起調查,並抓捕了數名中國人。儘管案件的主犯在被警方短暫拘留後釋放,仍被以洗錢以及團伙非法工作為由被起訴,面臨法庭的審判。
儘管代購這種商業模式在法國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對其作出限制,但是無論是利用大量不明來源的現金進行支付,還是涉嫌洗錢,以及在那時還很盛行的、利用假護照來避開限購的手段,在法國都已經構成違法。
在稅務方面,除了由於代購網絡之間利用支付寶在中法兩國之間轉賬涉嫌逃稅外,由於不少的代購從業者是以自由職業者身份申請法國的居留許可,為了減少稅負他們在個人稅務和稅收申報過程中,往往不會如實申報自己的收入。儘管缺乏明確的數字,但法國警方估計,中國代購產業在法國每年涉及到的金額就有數億歐元,每個月能夠這些團伙帶來的利潤則是一百萬歐元左右。
而在作為商品出售地的中國,代購這樣的模式更涉及到走私。以張興合作的一家巴黎九區國際快遞為例,這家公司提供的服務當中就包括專門「包稅路線」。這一特殊的路線這項服務每箱收費420歐元,在容積不超過箱子的前提下,可以最多裝九公斤的貨品根據快遞公司網站上的介紹,這項服務在國際段的運輸中沒有單號,只有離開海關之後才會有國內段的順豐可以查詢單號。此外,公司還特別註明並且特別註明如果如果遇到海關嚴查只能等待清關。
廣東廣和律師事務所海關業務委員會主任吳國雄在接受端傳媒採訪時分析到:「這種按公斤收取包稅清關費的物流業務,基本上不是按正規方式進行的,因為中國海關對進口貨物大多是依價計徵關稅的,比如一公斤的普通衣服和一公斤的LV手提包,兩者價值不一樣,自然向海關繳納的稅額也不一樣。」
這也是目前大多數這些非法「清關」採用的最經常的方法,在申報關稅時故意壓低商品的價值,象徵性交一筆關稅。中國海關並不具備對所有的國際快遞包裹挨個打開進行查驗的能力,這一伎倆往往能夠成功。 除此之外,還可以通過先將商品運到香港,再利用「兩地牌照車」或者「水客夾帶」的方式,從陸路進入內地。
至於在這一過程中所避開的稅種的具體類型,則需要區分國內收到貨物之後的具體用途,吳國雄律師提到:「如果國內收件人是最終消費者,進口商品就徵收行郵稅;如果國內收件人收到後用於再銷售的,那麼這種商品具有貿易性,進口時海關應徵收關稅、進口環節代徵稅(增值稅和消費稅)。」而有一定規模的代購組織,商品郵回國內後都會在國內有一定的中轉,再由國內的合作伙伴通過微信等軟件與顧客聯繫。
根據2019年在中國開始實行的《電子商務法》中的相關規定,這種利用通訊軟件,在網絡上開展的銷售活動,也被認定是電子商務的一種,因此,經營者應該主動辦理登記並且取得相應的行政許可。不過,在大部分的代購眼中,這些都屬於可以忽略的步驟,更不用說,這些納稅義務,還會直接觸及他們的利益。
後疫情時代,從LV到愛馬仕
對於張興來說,像2020年和2021年那樣的好日子可能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首先是品牌方面,隨着各國遊客,尤其是日韓以及美洲遊客的回歸,店員往往優先滿足遊客的需求,對買手的限制以及身份核查也愈發嚴格。這直接導致他能夠拿到的LV產品的數量下降。而另一方面,品牌方通過調整售價,又進一步壓縮了代購的盈利空間。兩重措施之下,他通過LV代購掙到的錢越來越少。
「代購的出現,對品牌方來講是一把雙刃劍,為了避免出現平行市場,維護品牌的形象,品牌方可以通過價格配合的方式來遏制代購,」胡玉婉分析到。相較代購,顧客親自到店購物更有可能產生衝動消費,購買計劃外的其他商品。此外,品牌也往往希望通過設置門店來增強客戶的粘性,與客戶產生更加長久的聯繫,以賣出更多的商品,而通過代購購買奢侈品更像是一錘子買賣,不會再有下次。更不用說,品牌方面設置門店,以及之後的運營所付出的巨大成本,都是從顧客到門店中購物的利潤產生的。
所謂「價格配合」就是通過調整商品價格的方式,來縮小大陸與其他地區之間的價格差距。通過這種壓低由代購形成的平行市場的利潤空間的方法,品牌方可以期望可以達到遏制代購的泛濫的結果。對客戶來說,如果價格差異越來越小,他們也就逐漸消失了為了能夠少花錢而找代購的興趣。
此外,代購也面臨着「跨境電商」這一個新的商業模式的挑戰。儘管模式的具體細節不盡相同,但是以天貓國際、考拉海購以及京東國際等為代表的跨境電商平台,憑藉其更加豐厚的資金儲備、公司信用背書以及近年來國家有關部門為了促進跨境電商發展而實施的關稅免徵措施以及進口環節代徵稅優惠稅率,在近年來取得了快速發展。
另外,隨着國家政策對海南自由貿易港建設的進一步傾斜,2020年6月公布的《海南自由貿易港建設總體方案》提出進一步擴大免稅商品的種類以及免稅的金額。從政策正式開始實施的2020年7月1日至10月31日,海口海關共監管離島免稅銷售金額120.1億元,同比增長214.1%。受到免稅政策的優惠,同一商品在海南的定價都是國內專櫃的6折-8折不等,綜合比較下來價格與代購提供價格已經愈發趨近。
跨境電商平台最大的優勢是可以提供售後服務,更不用說第三方正品檢測報告這樣讓消費者覺得放心的服務。這和一直以來被假貨醜聞纏身的私人代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在2021年年底,巴黎地區的中文自媒體「王子傳媒」就報道了老佛爺百貨附近某個華人國際快遞公司使用「調包計」多次利用水貨替代正品的行徑。而直到最後一次老闆金盆洗手前的一次大規模的替換被發現,不少代購團隊才終於知曉之前接到的客戶贗品投訴究竟為何。
利潤下降之外,對張興以及他專門負責LV代購的助理王欣來說,國內經濟形勢帶來的影響更明顯。2022年春季上海近兩個月的封城不僅導致人們無法出門,對經濟的影響更是投射到了代購上。「連飯都吃不飽。誰還會買包呢?」王欣感嘆。對代購們來說,受到上海封城影響的人群與通過代購購買LV包的群體有很大的重疊。
幾重壓力之下,在2022年夏天,張興不得不暫停了全部的LV代購,到了秋季,張興又試着重新開展LV的代購,但是買手的佣金相比較於2021年上半年最高時,連一半都不到。至於王欣,由於LV的業務愈發不穩定,她已經離開了張興的團隊,去到了巴黎附近的打折村做直播帶貨。在逛街的同時,她對商品感興趣的顧客可以通過在直播平台上發起的直播,直接下單,並可以現場觀摩商品的包裝。
劉怡則選擇留下,轉而負責價值更高的愛馬仕品牌的代購。與LV比較起來,愛馬仕手包價值更高,更加稀有的產量導致獲得的難度也更高。這讓愛馬仕手包的利潤空間更大,在經過代購之後,其價格能夠達到原價的兩倍甚至是三倍。
憑藉着流利的法語,她還會在大街上,用高昂的買手費來說服法國老年人進到愛馬仕店中當買手。「用一個下午兩三個小時就能掙到500歐,誰不願意做呢?」她找的這些法國買手效率也往往非常高,用她自己的話說,「這一招專克勢利眼的店員,誰想得到法國人也會從事代購呢?」不過,輪到她給買手費的時候,她也不得不承認,給法國人的買手費會往往更高一些,畢竟願意當買手的中國人往往是學生或者條件不好的移民,而她招募的法國買手往往本身生活就不錯,只有更高的價碼才能讓他們出動。
2022年年底,就在中國宣布將在2023年開始終止隔離政策後的轉天,LV的母公司酩悅·軒尼詩-路易·威登集團(LVMH)股票上了漲近三個百分點。隨着1月8日隔離政策的終結,可以預見,中國的遊客即將再次回歸巴黎的大街小巷。
不過劉怡和張興依舊保持樂觀,畢竟,對於團隊出國旅遊的中國遊客來說,在旅遊期間期間購買奢侈品,如果不幸遇上需要預定某個款式的情況,就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在當地等待收貨。他們始終相信金錢換時間的生意,還有支撐著奢侈品生意的虛榮心,依舊能給他們在後疫情時代帶來不少的收入。
況且,沒有人規定代購只能做奢侈品。就在國內疫情因為管控措施的放鬆而迎來爆發的同時,一些代購找到了新的生意經。他們通過各種辦法將輝瑞製藥的新冠特效藥Paxlovid通過各種手段從法國運回國內,再用高價賣出。這一利用人們對健康的焦慮做出來的生意利潤可以有十倍之多。當然,這種騙取法國醫保系統報銷的行為也找來了法國政府的回應。
本來想給家中父母郵寄兩盒保健品的我,卻通過快遞公司得知,法國海關對所有發往中國的包裹都實行了最嚴格的檢查,以往即使是各種「敏感物品」都能夠郵到中國大陸的郵遞渠道,到了現在,即使是郵寄一盒維生素都無法成功。
@折木 有錢買包來自用的顧客,都會穿著光鮮。穿著一般的就是買手了。LV自然想打擊買手
为什么不愿意卖给穿着一般的顾客?不是都会有提成吗?
愛洋貨不愛國貨的中國「同胞」~
非”盈”利,而不是非贏利。
很好看,有寫小說的功架。
真的有很多文字错误…
非常有意思的一篇文章~希望可以在之后经常看到!
很出色的調查報導。
奢侈品銷量與貧富懸殊程度呈現正相關,過了疫情這一波,法國的奢侈品品牌銷量還是在不斷上升的。
希望端加强一下校对,早上看这篇的时候错误太多了,现在也还是有一些。
有錢人不會吃不飽飯。只是有本事的有錢人跑了,沒本事的有錢人窮了。
TYPO: 中國海關並不具備“隊”所有的國際快遞包裹
感謝指出!已修訂。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