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卡塔爾(台譯:卡達)世界盃在血汗移工與金權黑幕的爭議中開踢,而遠在7,000公里外的台灣,也在10月的最後一個週末,於台中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移工世界盃足球賽,聲援在卡塔爾世足遭剝削的移工族群。
在秋季即將邁入尾聲的這天,台灣氣候依舊如盛夏之日,氣象預報當日最高溫度直逼35度。一早,位於台中交通要道上的朝馬足球場,週末的停車場比平日還要繁忙,這是一座擁有四面足球場,包含兩面11人制、一面7人制,以及一面5人制場地的足球場,入口處諾大的巨型看板矗立,「世界柑仔店」五個大字生猛有力地預告著場內的訊息,這不只是場足球賽,更是在台移工族群的世界大賽。
清晨的朝馬球場,氣溫尚不燙人,光線和煦散落在如茵綠地草皮上,沿途來自各國的攤商,勤奮地搬運上要販售的國家美食與特產;向前穿越S型步道後,身穿白衣的賽事工作人員在涼亭中反覆確認賽事檢錄與流程,一旁的四名外籍裁判,則著上黑色帶螢光綠邊,標示著台灣外籍移民足球聯盟(Taiwan Immigrant Football League)的制服、一邊做著熱身運動,準備上場隨著攻守交錯、來回奔馳在這片綠地上。
一名相識的移工選手向前與我招呼,來自越南的阿淡以流利的中文與我話家常,司職前鋒的阿淡善於領導,球技優異、球風剽悍,無畏肢體碰撞、敢於拚搶的奮戰精神令人印象深刻。我問,「這次參賽有什麼目標?」他不假思索地回應,「就是要拿下冠軍!」
此時,身後傳來厲聲吆喝的聲音,一名教練正在號令球員集合,阿淡草草向我道別、轉身朝球隊跑去;接著,著裝、整隊,場邊氣氛隨著氣溫逐漸升溫,原先一派輕鬆的各國移工,陸續換穿球隊隊服,熱絡的互動與談話聲響,就像被調降音量的收音機般逐漸聽不見——這場橫跨12國的移工大賽蓄勢待發。
世界盃:移工的死與生
籌辦在中東國家史上首次的世足賽,卡塔爾一共投入2,200億美元,並自2010年獲主辦權以來,一共造成逾6,500名外籍工人喪命。
根據國際勞工組織(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ILO)統計,2019年全球計有1.69億移工,佔勞動力4.9%。在台灣,勞動部統計,截至2022年10月底,在台總移工人數為71.7萬人,其中以來自越南的人數為多(35.44%),其次依序為印尼(33.92%)、菲律賓(21.39%)、及泰國(9.25%)。
這些總人數逾71萬的移工大軍,其中從事農林漁牧、製造業與營建工程的「產業移工」達50萬人,從事看護工與家庭幫傭的「社福移工」,人數則有21.6萬人。國家發展委員會數據指出,截至2021年年底,產業移工以越南籍為多,約為20.5萬人(46%),其次依序為菲律賓11.5萬人(26%)、印尼6.5萬人(15%)及泰國5.6萬人(13%);社福移工則以印尼籍為最多約17.1萬人(76%),其次依序為越南2.8萬人(13%)、菲律賓2.6萬人(11%)。一般來說,印尼籍男性移工多數在漁船與工廠工作,越南男性移工則多在工廠擔任廠工;女性多數進入家庭與照護機構擔任看護工。
回顧台灣引進外籍移工的歷史背景,為1989年政府為因應公共工程的14項建設需求,引進給予工程建設的營造廠商,同時,為維持工程建設的穩定,因而限制移工的工作流動。政府也為防止產業外移或出走,引進薪資相對低廉的移工協助企業節省人力成本。之後,因應「公共性」的制度設計,則開放移工至一般民間私人企業如製造業使用,並隨著台灣成為高齡化社會,也開放社福型家事移工及看護工來台,造就今日台灣有逾71萬移工、超越原住民族群人數(58萬)的現象。
台灣的移工世界盃賽事,由社團法人台灣外籍工作者發展協會(Global Workers’ Organization, Taiwan,下稱GWO)主辦。理事長徐瑞希(Karen Hsu)長期關注在台外籍移工勞動權益,2015年偶然下開始協助公部門舉辦台灣盃(Taiwan Cup)等移工盃賽,多年下來舉辦賽事的好口碑,讓GWO成為台灣移工族群踢足球的第一品牌。在移工族群的熱切期盼下,GWO於2019年舉辦台灣外籍者足球聯賽(Taiwan Immigrant Football League, TIFL),串連台灣西部走廊熱愛足球的外籍人士及台灣人,共同開辦北區、中區及南區聯賽,一年下來,辦理不下百餘場賽事,為台灣草根足球發展,寫下輝煌新頁。
GWO長期關注台灣移工運動的毅力與表現,也受到中華民國足球協會(Chinese Taipei Football Association, CTFA)2021年的草根發展獎(Grassroots Awards)肯定,成為台灣首個非營利組織獲亞洲足球聯盟(Asia Football Confederation, AFC)夢想亞洲(AFC Dream Asia)經費補助,鼓勵台灣能透過足球,觸及更多社會弱勢團體的發展議題,讓足球不僅是全世界最受歡迎的競技運動,更是亞洲各會員國共同為社會公義發聲的媒介。
而這場在卡塔爾世界盃開幕前舉辦的台灣移工世界盃,GWO便希望能以同為「移工」的身份,聲援在卡塔爾世足的移工族群。據估計,為籌辦在中東國家史上首次的世足賽,卡塔爾一共投入2,200億美元,並自2010年獲主辦權以來,一共造成逾6,500名外籍工人喪命,移工的血汗勞動與工作權益備受國際媒體高度關注。雖兩地移工來自不同母國,但前往異國工作、為自己與家人爭取更好的生活,則是橫跨國界且不變的寄望。
今年移工世界盃賽事,總計有12支球隊參賽,球隊組成方式不強迫以國籍為單一組隊原則,除了泰國、越南與印尼A、B隊以全本土陣容迎戰外,其餘球隊皆以聯合型式報名參賽,包含日本聯合隊、英國聯合隊、史瓦帝尼聯合隊、大英國協聯合隊、歐洲聯合隊、南美洲聯合隊與非洲聯合隊。本次賽會設計,為鼓勵各隊參與到最後,首日預賽階段,每隊計有兩場賽事,並依照戰績及賽果,依序將四隊隊伍分至第二日的冠軍盃(Cup Final)、碟子盃(Plate Cup)、以及湯匙盃(Spoon Cup)的單淘汰賽程。
踢球:外籍足球俱樂部的管理難題
這些在台移工,由於工作的排班因素,能否出席賽事、甚或平日練習,都充滿不確定性。
距離首場賽事開踢剩不到30分鐘,一名身穿黑色無袖上衣的男子正在檢錄區詢問球員名單登錄作業,他是印尼A隊的領隊兼教練索力(音譯),目前在台灣北部一間工廠擔任作業員,他以熟練的中文向志工說明,他會收齊球員居留證,再轉交大會核對身份。
20分鐘過去,大會警覺受邀的兩隊印尼隊裡,印尼A隊仍未完成球員檢錄程序,急忙詢問索力,索力望向登錄名單,皺起眉頭無奈地說:「這幾位今天沒辦法來了,他們得上班,沒辦法來玩。」這些在台移工,由於工作的排班因素,能否出席賽事、甚或平日練習,都充滿不確定性。對身兼教練的索力來說,若當天有任何主力球員因為排班問題無法到場,球隊不僅勝出機率低、還得承擔因人手不足必須棄賽的風險。
另一隊由越南新住民桑領軍的越南B隊,是台中在地勁旅球隊。平頭造型的桑,身材結實,腳法敏捷,一口流利的中文讓人難以察覺他是近年才入籍台灣的越南配偶。
賽前越南B隊球員,個個展現高昂的鬥志,不料,到了開賽哨響前,卻同樣因為工作排班問題,導致主力球員無法前來參賽,使越南B隊在預賽階段未能取勝。到了隔日的複賽階段,越南B隊更因為球員人數不足無法出戰,直接遭到大會判定棄賽,並研擬相關禁賽處分。在得知大會判定後,桑極為自責,一人沈默不語、壓低球帽坐在一旁加油席上;這年的移工世界盃,桑的回憶裏只剩遺憾。
而這樣的場景,也突顯外籍人士足球俱樂部的困局:受限於移工球員工作型態、交通、及家庭因素,他們必須就各自的「產業」特性,彈性調整日常練球及比賽調度模式。
此外,除了球員管理的不可預測性外,一旦移工在場上發生意外,更會造成更難以想像的後果。
在索力領軍的印尼A隊出戰日本聯合隊的賽事上,一名印尼球員在一次守備爭搶球中,不慎摔倒,造成右手肩膀骨折,經現場大會人員啟動緊急應變程序,便尋求現場通譯人員的支援,迅速將這名受傷的球員送往鄰近醫院醫治。
經查,這名受傷的印尼球員竟是「曠職」來踢球!「他回去一定會被老闆罵死!一定!」索力臉上堆起無奈的苦笑,他說,他雖然擔任球隊管理,但無法強制要求球員出示請假證明,只能「口頭」詢問球員的班表狀況、並選擇完全信任球員的說法。
最後,印尼A隊三戰皆敗,但比起球隊勝負,這名移工同胞的傷勢更令索力擔憂。他由於工作因素無法額外照顧受傷球員,返家前,一再請託大會及主辦單位協助,直到大會承諾會協助後續照料、並通知台北印尼經濟貿易代表處後,他才放心離去。
這名印尼球員傷兵,必須至少休養三個月,除醫療費得全額自行負擔外,雇主、移工所屬的人力仲介公司也會啟動後續調查,以釐清責任歸屬。後續GWO人員向我表示,GWO會全額協助醫療支出,直到移工復原回到工作崗位。
足球場:外籍足球俱樂部遙不可及的應許之地
移工需要的,其實不是一座專屬的場地,而是一處「固定」的場地。
在台灣,除了外籍足球俱樂部球員管理問題外,外籍人士面臨場地租借不易的現況,已是外籍足球社群共同面對的難題。
索力說,他的俱樂部隊員大多在北部任職,平常練習為了降低場地與訓練費用,大多租借台北市的5人制足球場,而不是借11人制的球場;一來是5人制球場場租便宜、好租借,二來即使借到11人的球場,但一旦球員因為排班因素無法前來,只會造成分攤租金的球員經濟負擔,得不償失。
任職越南隊領隊的桑,他的正職工作是在台中一間工廠擔任作業員,擔任俱樂部管理職已有三年時間。桑說,移工不容易借到球場的原因,主要在於越南移工普遍缺乏一定程度的中文溝通能力,導致球隊難以將台灣場地管理與使用規範傳達給隊員知道,一旦使用情況不符規定,下次要再借就有一定困難。桑來到台灣幾年,他的中文口說能力已達日常對話的水準,因此幫同胞爭取到更多場地租借與舉辦賽事的機會。他說,這在後疫情下的台灣社會尤其重要。
桑回憶,在Covid-19爆發前,他所屬的俱樂部能夠自由使用一些海線學校的足球場,但隨著疫情升溫,學校調整進出管制政策,現在甚至不允許移工進入學校使用草坪,但跑步的民眾仍能自由進出。桑無奈表示,他會繼續扮演好與學校間的溝通橋樑,希望雙方能早日在場地使用上達成共識。
本屆移工世界盃季軍的泰國隊,由來自泰國的新住民加力克(音譯)在四年前創立,他並擔任球隊教練。加力克於1997年首度來台工作,接觸足球一開始只是想圓自己小時候未實現的足球夢而已,沒想到,就此與台灣足球結下不解之緣,使他成為在台泰籍移工足球隊的核心人物。如今這名身材與常見中年大叔體態無異的泰國教頭,聊起足球經談笑風生,但站上場邊執教後,氣氛又為之肅殺,是泰國弟弟們眼中的「鐵血教頭」。
這支泰國隊全名為卡薩隆足球俱樂部,是業餘足球聯賽的常勝軍,台灣的移工社群甚至給予「全台最強移工隊」的盛名,在成立球隊之前,加力克已在台灣耕耘移工足球已逾20年之久。
立青泰拳創辦人羅盛炳是卡薩隆足球俱樂部背後的主要贊助者,他指出20年前,他成立球隊的初衷,就是要讓這群為台灣經濟盡心盡力的移工,能有更好、更友善的運動環境。從台灣引進外籍勞動力的歷史來看,自1989年台灣正式輸入泰國移工以來,泰國移工在2006年前始終是台灣外籍勞動力人數最多的族群,在2000年之際,在台泰國移工更達14萬人、佔整體外籍移工總數44%,但之後泰國移工人數一路下降。
過去,泰國移工來台主要從事製造業與營造業工程,但隨著台灣產業結構環境的轉變,相關勞力需求減少,引進泰國移工的需求也降低,同時隨著泰國東北及北部地區與台灣薪資差距拉近,以及南韓與沙烏地阿拉伯勞動力需求增加、並有更高的薪資待遇,使泰國移工來台人數逐年遞減,2022年10月底,泰國移工人數佔整體移工人數的9.25%。
然而,這群泰籍移工即便參與了台灣的公共建設,並見證了台灣的經濟發展,但羅盛炳所冀盼的「更友善」運動環境,如今尚未到來。
加力克表示,「移工需要的,其實不是一座專屬的場地,而是一處『固定』的場地。」事實上,從20年前、也就是加力克投入移工足球發展開始,他便四處尋覓適合場地,足跡踏遍台中與彰化,然而一再因為足球場使用而被驅趕、檢舉、以及被誤解,讓加力克感慨,「踢足球」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運動,對他們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同樣的場地問題也困擾著本屆冠軍隊非洲聯合隊。非洲聯合隊隊員賈沃與安姆茲認為,移工世界盃讓他們這群共享非洲足球文化背景的社群,有更多機會與台灣豐富的足球文化切磋,但在「多元共融」、或是「我們因足球而平等」的精神底下,其實是既不多元、亦不平等的尷尬與困局。
賈沃與安姆茲在每場賽事結束後,都會各自拿著垃圾袋,沿路撿拾遺留在場地上的垃圾——不管大小,不管是不是自己隊伍遺留的——他們說,在台灣,只要管理單位發現場地狀況不符合整潔標準,無論台灣人或是外國人,下次都別想借到這麼好的場地踢球。
安姆茲認為,台灣社會還不太重視足球運動,但對他們這群外籍工作者來說,思考下週場地會不會有著落、還會不會有下一場比賽,種種不確定性,在在令他們感到無所適從。
他舉例說,台北足球場地租借需要透過網站登記,因為租借單位眾多、競爭激烈,不容易借到,但也常發生場地被線上登記走了,但到現場卻發現無人使用;又或者,當他們登記完成,卻被臨時告知其他單位需要使用而被迫讓出使用權利。這些對不熟悉台灣文化、行政流程,以及不諳中文的外籍人士來說,屢屢讓他們深陷不知何時會遭場地管理單位發出黃牌警告的夢魘中。
足球隊:排解生活壓力與維繫社群的運動網絡
重要的是,足球可以提升他們的自信心,避免他們在台灣工作時感到自卑、消沈難受。
即使在台灣的外籍人士足球俱樂部面臨球員管理,與種種場地租借不易的難題,使得他們如同遊牧民族需「逐球場而踢」,但至少,踢足球對他們來說,是異鄉生活中少數排解寂寞憂鬱的慰藉。而此對越南籍移工定(音譯)來說,尤其如此。
來台第四年的定,說話帶著一股憂鬱氣息,他說,當時來台灣工作是為了家中生計,早早就決定不再繼續唸書的他,輾轉來到台灣工作。目前居住台北市,在服務業任職的定,做著每日比別人早到、比別人晚走的工作量。即使定在台灣的工作收入改善了越南家人的生活,他雖甘之如飴,但心裡難免因思鄉而一陣酸楚。
定說,他常問父母,他什麼時候才能回去越南,但得到的答案總是「你再撐幾年再回來吧」。就這樣,定在台灣拚了命的工作,只為了沖淡思鄉的心情,直到定加入了足球隊後,他才找到自己留在台灣打拚的動力。「若不是因為足球,我可能早就回越南了。」他堅定地說。
與定一起踢球的越南哥哥與姊姊們,來台的時間短的不到一年,長則已近10年,他們與定建立起如兄弟姊妹般的手足情誼,而這也是球隊成立的初衷——希望能讓這群來自越南的移工感受到同胞的溫暖與支持,也時刻提醒自己,來台工作是為了自己與家人更好的生活。此外,另個球隊使命,則是希望透過團體的約束,避免隻身在外的同胞,受到各式利誘而誤入歧途:包含酗酒、賭博、鬥毆與施用毒品等。
隨著先生來台的越南籍配偶曉瑩,目前在南部就讀大學,平日在人力仲介公司擔任雙語翻譯,談起她愛球如癡的先生儀丁時對此感受良多。曉瑩牢騷似地告訴我,其實參加一場球賽,光是交通、伙食、場地、訓練、及各式費用,前前後後花費將近新台幣一萬元,這筆沈重的開銷,讓她時而苦惱如何在踢球與生計之間取得平衡。然而,相較曉瑩曾在同胞間聽聞的吸毒、酗酒等案例,就算再怎麼不喜歡儀丁踢足球,她還是願意支持他繼續投入這項運動,就是因為有一群同胞可以相互扶持,一起排解在異鄉生活的徬徨與寂寞。
儀丁也說,他過去在中部工作時,就有兩個越南同胞因為欠下賭債,最後選擇逃跑,還偷走他留在身邊的一筆現金。在曉瑩看來,這些逃跑移工,他們在越南時至少還有家人、朋友加以約束,但來到台灣、不再被約束後,放假外出遇到誘惑便容易走偏路。她望向球場、搖著頭說,「這也是他們的選擇,當局者迷,我想他們在當下一定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事情吧。」
而在加力克教練眼中,這群泰國弟弟們個個都是令他頭疼的孩子,卻也是必須加以守護的同胞,「他們一個個都是同胞寄託給我的孩子啊!」他說,成立球隊,就是要透過足球這項運動,讓這群異鄉人得以有正當的休閒娛樂,也訓練他們自我管理的能力,以維持生活紀律、避免誤入歧途。
加力克更說,重要的是,足球可以提升他們的自信心,避免他們在台灣工作時感到自卑、消沈難受。
實際上,移工在台灣所從事的產業多有3D產業之稱,所謂3D,指的是台灣人多不願從事的困難(difficult)、骯髒(dirty)、危險(dangerous)等產業,雖然產業移工受到台灣《勞動基準法》保障,享有最低薪資薪資(2023年元旦起,月薪調升至26,400元,時薪調升至176元)、一例一休與特休假等勞動權益。然而社福移工,如家庭看護工和家庭幫傭,卻不適用勞基法,無基本薪資保障,休假、特休等也欠缺法律保障,只能依照勞雇契約執行。
在這些大量消耗體能的勞力產業,重複單調的生產線工作,以支撐自我生計、但卻以因此消沈、自卑。加力克說,其實,在來台工作前,這些工人球員有些小時候受過泰國足球學校的專業訓練,是極具足球天份的孩子,但多數因為家庭經濟問題,無法繼續支持他們踢球的夢想,轉而來台工作。
加力克不諱言,直指這些移工來到台灣後,因生活自我管理能力不佳,酗酒、鬥毆,甚至吸毒、或是加入當地幫派等時有所聞,「但足球給了他們信心,也給了他們希望」。加力克堅信,即使生活孤獨、工作勞苦,但只要他們願意練球,一樣可以做他們擅長的事,並從中得到快樂與自信。
來自印尼的教頭索力,也提及印尼足球俱樂部的成立初衷,他說自己六年前第一次來到台灣時,印尼足球聯盟已在台灣基層崛起,印尼同胞紛紛組隊,在假日一起出遊、嘻笑打鬧、征戰不同城市,但這些美好的回憶,卻在組織者接連返回母國後,熱度漸漸消散。索力說,疫情這三年以來,生活中沒有足球,每到假日只能閒在宿舍發慌,「生活無聊以外,還是無聊。」
也因為這段記憶的空白,索力心想與其等其他人組隊,不如自己起身行動,他在一年前自起爐灶,號召有志一同的同胞重建足球俱樂部,試著將記憶中的那些美好回憶,分享給在台灣熱愛足球的印尼移工。就在索力向我回憶這段瑰麗的回憶時,一旁的隊友不忘開他幾句玩笑,氣氛歡樂、情感真摯,足球是回憶的載體,腳下拚搶的更是轉瞬即逝的美好念想。
足球:一種衝突與共融並存的文化語彙
賽前我千交代、萬交代儀丁,不管對手使出什麼手段,都不准動手!不然我們的名聲就毀了!
足球是一門藝術,也乘載著一段共享的集體記憶,這樣的精神,體現在非洲聯合隊,也是這屆冠軍隊伍的身上。
由於非洲聯合隊的隊員來自全台各處,囿於排班、交通往返等因素,全隊到齊一起練球的次數寥寥可數,上場後,更依賴的是臨場的默契配合與隨機應變,而這一切,全仰賴「足球」早已深植他們的生活與文化之中;或許這麼說,足球已是他們DNA的一部分。
非洲聯合隊的安姆茲表示,球隊的宗旨就是「一起」:一起組隊、一起參與、一起比賽,不管好與壞、都一起享受這片綠茵球場上的點點滴滴。
足球可以是族群衝突的催化劑。如在第二日的賽事中,擔任前鋒的越南籍球員儀丁,便在一次的進攻跑動中,與印尼球員碰撞後倒地不起,不料印尼球員竟拉著儀丁的腳拖行數公尺,裁判隨即吹哨、給出一張黃牌警告。一旁觀賽的曉瑩向我解釋,越南只要碰上印尼的比賽就是這樣劍拔弩張,衝突隨時一觸即發,「賽前我千交代、萬交代儀丁,不管對手使出什麼手段,都不准動手!」她高聲強調,「不然我們的名聲就毀了!」
足球場上的衝突,不僅會破壞族裔間的和平,也破壞場地主管單位與使用方的彼此信任關係,導致主管方不再願意租借給外籍人士使用。
足球,作為在台移工聯繫的平台,乘載著他們思鄉的情緒,如要延續這段情誼與記憶,爆發衝突是最大禁忌;一旦雙方在場上上演大亂鬥,這一切的努力也將化為烏有。
足球是集體焦慮的再現。在台灣人眼中,他們是一群同質性高的「外國人」,只要一個人犯錯,就得連帶遭受無法使用足球場地的連坐處罰,這是外籍人士在台灣踢足球所面對的困境與集體焦慮。台灣在他們眼中並非台人自嘲的「足球沙漠」,而是「冷漠」;這樣的冷漠來自租借場地的求助無門、特定場地對外籍人士不明所以的限制,以及社會中那隱晦不顯、難以言說卻心照不宣的「歧視」,在外國人與台灣人之間劃下一條界線。
然而,足球應該是是跨文化的溝通媒介,是台灣與世界對話的語彙。頒獎典禮上,一名非洲聯隊的球迷搶下麥克風,現場高呼「我愛台灣!謝謝台灣!」那一刻,足球彷彿穿透了語言的壁壘及文化的高牆,成為異鄉人彼此間心領神會的默契。
在那日的落日餘暉中,各隊球員紛紛跳入舞池、搖擺著身軀,忘掉生產線上轟隆隆的機具噪音,盡情享受這日全然只屬於自己的時光——不屬於工廠,而是屬於足球與故鄉的時光。
(應受訪者要求,阿淡、曉瑩、儀丁為化名)
全球化經濟就像玩世紀帝國,淘空所有資源只為了滿足少數玩家的快感。
有沒有贊助商?現場觀眾有多少?有無電視轉播?報紙有無報導?
假如想幫助他們,就要懂得宣傳。
好感人。希望政府、企業或學校可以主動支持這項活動,來臺灣工作的移工跟留學生跟移民的來源國,其足球實力幾乎都遠優於臺灣,應該積極爭取他們永居於此,給予他們移民優待跟資金與人力支援
我住台中,謝謝端傳媒紀錄移工在台灣的生活,多年前曾想:書局都賣中文書,這些移工不能閱讀,就少一個取得知識、或排遣的管道;如此一想,可以體會移工在台灣生活的不便和孤獨,有球隊的教練同伴陪伴,就不會寂寞害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