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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國人權報告指新疆存在嚴重侵犯人權行為,稱中國政府或構成反人類罪

聯合國人權高專辦的報告披露新疆大範圍拘禁,隱私、生殖、宗教的人權迫害細節,與此前學者、記者及人權組織的報導紀錄一致。

2021年5月4日,新疆喀什市,一批持盾的警員在市內巡邏。攝:Thomas Peter/Reuters/達志影像

2021年5月4日,新疆喀什市,一批持盾的警員在市內巡邏。攝:Thomas Peter/Reuters/達志影像

端傳媒中國組 發自新加坡

刊登於 2022-09-01

#人權#再教育營#新疆

8月31日日內瓦時間11時47分(東八區5時47分),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米歇爾·巴切萊特(Michelle Bachelet)在一再推遲後,於其卸任的13分鐘前終於發布了新疆人權報告,表示中國政府在新疆所為「可能構成國際罪行,尤其是反人類罪(crimes against humanity)。」

由於時間迫近10月16日中共二十大的召開,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將步入其史無前例的第三個任期,而新疆再教育營等備受指責的政策也在習執政期間出現,因而這份《報告》的發布時間顯得十分敏感。

共46頁的《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權問題評估》(下稱《報告》),結合民間團體指控和報告、26名當事人採訪、Google衛星圖觀測及中國官方材料等,指出2017年至2019年期間,新疆存在以酷刑、性暴力、強迫勞動等為主要特徵的大範圍拘禁,並有危害新疆維吾爾和其他穆斯林族群隱私、生殖、宗教等其他自由權利的行為。這與過去相關學者、記者及人權組織的報導紀錄一致。

而對於外界提出的「種族滅絕」問題,《報告》僅表示,觀測到新疆存在強制節育措施,尤其是自2017年以來生育率的急遽下降和宮內節育器放置率的急速上升。

2022年8月25日,瑞士日內瓦聯合國總部,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巴切萊特出席任內最後一次記者會。
2022年8月25日,瑞士日內瓦聯合國總部,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巴切萊特出席任內最後一次記者會。

曾任智利總統的巴切萊特,一度因同意中方安排的2022年5月新疆之旅而備受爭議。結束訪問後,巴切萊特承認仍舊無法確定新疆再教育營的實際規模和監禁人數,強調該走訪並非「調查」,又對寫信給她的海外維吾爾活動人士或親屬表示,在密切關注新疆的動向。

對於《報告》發布時間的一再延遲,巴切萊特則稱是因「想盡最大努力處理從(中國)政府收到的回應和意見」。

人權報告發布後,中國常駐日內瓦代表團發言人劉玉印在代表團官網發文回應,稱這一報告「美西方國家和反華勢力將人權作為政治工具的圖謀」,「抹黑誣蔑中國,干涉中國內政,嚴重違反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嚴重損害高專辦(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的信譽和公正性。」

再教育營的拘禁與受影響人數

關於新疆再教育營(VETC)中的監禁、暴力、虐待及轉入再教育營的方式,是《報告》的重點之一,許多證據表明人們被強迫安置在再教育營中,並且受到多重人身自由的限制。

再教育營是對中國官方「職業技能教育培訓中心」的簡稱,新疆民間有稱為「轉化所」或學習班,而海外人權活動者則普遍將其稱為「集中營」或「拘留營」。

據人權高專辦的採訪,2017年至2019 年期間,被捕者在轉介前多關押在警察局,均無法接觸律師,到再教育營後,一般會被拘禁2個月至18個月,但沒有人被告知拘留的具體時長,約一半的受訪者表示,在嚴密監視下可以與親友通話,另一半則表示家人並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

在中國官媒的宣傳視頻中,這些「學員」或很高興到教育營,或表示再教育營幫助他們遠離了恐怖主義或極端主義。而接受人權高專辦採訪的人表示,當外人或家人來訪時,警衛明確地告訴他們要對自己在監獄的經歷表現出積極態度。例如,一位受訪者說,在外國代表團來訪之前,他們被告知說「一切都好」,他們每天晚上都可以回家,他們正在學習,食物還可以接受。

《報告》提出,中國為打擊新疆「恐怖主義與極端主義」而興建再教育營的法律依據缺乏明確的定義和範圍,並在解釋和適用上賦予了官員們很大的自由裁量權,判定往往具有主觀性,個人選擇的宗教自由與宗教儀式可能被判定為「極端行為」。例如,在2017年發布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去極端化條例》中,「排斥、拒絕廣播、電視等公共產品和服務」、「非正常蓄鬚」、「干涉或破壞計劃生育政策」等行為都被視為「極端化的主要表现」。

由Xinjiang Police Files取得的圖片,顯示2018年新疆特克斯縣拘留中心內的情況,估計為拘留中心內演習的情況。
由Xinjiang Police Files取得的圖片,顯示2018年新疆特克斯縣拘留中心內的情況,估計為拘留中心內演習的情況。

「極端主義(extremism)這個詞在具有約束力的國際法律標準中沒有任何意義,並且在作為刑事法律類別運作時,與法律確定性原則不相容。」《報告》援引聯合國促進和保護⼈權問題特別報告員的話寫到。

此外,再教育營中的被拘者往往被要求承認控罪,甚至被要求從大約75或72項「罪行」中「選擇」自己的罪行。

⼈權高專辦表示,據目前掌握的信息,他們無法確認收入再教育營的具體人數。

不過,政府刑事案件統計數據和和Google衛星圖像提供了蛛絲馬跡。2019年,新疆刑事案件比前五年的平均值⾼出19.2%。此外,Google衛星圖像也提供了關於建築結構改變的跡象,建築圍欄似乎自2016年起已逐漸建立與擴大。據估計,在2017年至2018年期間,這些縣和鄉鎮約有10%至20%的「成年少數民族人口」受到某種形式的拘留。

《報告》中提及,2017-2022年期間,聯合國強迫或非自願失蹤問題工作組關於中國的 152 起未決案件中約有三分之二與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有關。

新疆流亡家庭成員搭建了「新疆受害者數據庫」,該平台中目前共紀錄了42,209位成員,並包含相關證據、親屬採訪及地圖等信息。2021年4月9日,中國政府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涉疆問題發布會中稱,當時數據庫記載的12,050人中,查實10,708人,6962人在「正常生活」,3244人「因危安暴恐犯罪和其他刑事犯罪被判刑」,238人「疾病等死亡」,264人在境外,其餘1342人為「憑空編造」。

儘管中國政府表示,中心設施現已​​關閉,「學員都已畢業」,但人權高專辦表示無法確認這一點,無法進行實地核查。人權高專辦擔憂,支持再教育營系統運行的法律和政策框架仍然存在,並且可以隨時重新使用。

再教育營中的酷刑、「白色藥片」與性暴力

雖然當局曾否認嚴苛對待被拘留者,在接受採訪的26名前被拘留者中,三分之二的人表示曾在再教育營內或移交過程中受到了酷刑或其他形式的虐待。

在警局及移送至再教育營中後,被拘者遭遇了被綁在「老虎凳」上用電棍毆打,監禁期間佩戴腳鐐,持續飢餓,睡眠剝奪,政治教育,及禁止使用自己的語言或進行宗教祈禱等不同類型的虐待。

「我們被迫每天唱愛國歌曲,唱得越響越好,⼀直唱到疼,直到臉變紅,臉上出現青筋。」《報告》中,一位受訪者這樣描述。

同時,幾乎所有受訪者都描述了在再教育營中定期被收集血樣,及服用或注射藥物的經歷。醫療干預的程度和頻率因人而異,但「白色藥片」貫徹了受訪者在再教育營的經歷始終,他們對這些醫療手段並不知情,也無力拒絕。

由Xinjiang Police Files取得的圖片,顯示2018年新疆特克斯縣拘留中心內的情況,估計為拘留中心內演習的情況。
由Xinjiang Police Files取得的圖片,顯示2018年新疆特克斯縣拘留中心內的情況,估計為拘留中心內演習的情況。

此外,女性受訪者在收押和審訊期間還經歷了不同程度的性暴力和羞辱,包括強迫口交,強迫裸露,在沒有攝像頭的地方進行的強姦等。一些婦女在集體場合經受了侵入式的婦科檢查。

聯合國⼈權⾼專辦稱,根據現有的信息,無法就再教育營中可能存在的更廣泛的暴力模式作出推論。中國政府對所有指控一概否認,並對分享經歷者進行性別化和羞辱性的攻擊,使倖存者的尊嚴和痛苦雪上加霜。

其他人權問題:清真寺被毀、少數民族文化遭限制

除再教育營外,《報告》中還提出有關新疆地區宗教文化、隱私、生殖及勞動就業權利的問題。

帶頭巾、「不正常」的鬍鬚、齋月期間關閉餐館、給孩子起穆斯林名字等都被認為是「極端主義」的表現。同時,伊斯蘭宗教場所,如清真寺、神龕和墓地等不斷遭到破壞。

研究者通過比對不同年份公開衛星圖像,認為過去幾年中有大量清真寺被毀,亦有調查記者通過實地探訪及比對衛星圖像以核查存疑位置的建築情況。中國政府對此否認稱,清真寺年久失修,出於安全考慮正在重建。

此外,教授少數民族語言、歷史和文化也遭到限制。2017年,主要由維吾爾族人居住的新疆和田縣發出指令,要求學前三年和中小學一年級使用普通話教學,以期到2020年實現全覆蓋。此外,該指令還禁止在教育系統中使用維吾爾語的文本、口號和圖片,禁止在集體活動、公共活動和管理工作中使用維吾爾語。接受人權高專辦訪問的人還說,至少自2014年以來,有一些以維語和/或哈薩克語授課的學校被關閉,教師也被逐步調離。

與此同時,政府相關政策的開展伴隨著密集的監視和控制。公安機關被賦予了收集和保留數據的廣泛權力,無處不在的監控攝像頭、龐大的「便利警察站」和檢查站網絡、對個人通信和財務記錄的訪問、大數據技術的分析應用共同確保了監控系統的運作。

目前,數十萬份警察檔案的數據庫、警察平台公告文件等大量報告及數據,也確證了新疆對當地居民隱私權的侵犯。

政府在新疆強制性的絕育措施也是外界關注的重點之一。2020年6月,德國學者阿德瑞安·曾茲(Adrian Zenz)在其《結紮、宮內節育器和強制性計劃生育》(Sterilizations, IUDs, and Mandatory Birth Control)一文中指出,強制絕育導致新疆生育率急遽下降。一些維吾爾族女性也曾以親歷者身分,描述被餵食絕育和避孕藥物的經歷。

2022年5月23日,新疆莎車縣一個拘留中心,一名保安人員在守望台看守。
2022年5月23日,新疆莎車縣一個拘留中心,一名保安人員在守望台看守。

中國政府回應稱,新疆生育率下降符合全球城市化和現代化的趨勢。但同時,政府文件中又透露出將生育頻率與「極端主義」聯繫起來,將「早婚早育、多孕多育」視為「極端主義」宗教的影響。

聯合國⼈權⾼專辦的採訪,確認了對當地強制絕育的指控,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可能會被強制流產、放置宮內節育器、甚至拘禁入再教育營。

此外,《報告》中還提到,中國政府將再教育營包裝入扶貧計畫,稱當地因「極端主義」宗教而拒絕現代科學和技術,因此陷入貧困。中國政府強迫被拘者在再教育營中進行勞動,並在「畢業」後進入國營企業或工廠就業。

各方回應

隨報告一起發佈的還有中國政府長達120餘頁的回應,稱其在新疆的反恐行動和「去極端化努力」均是按照法治進行的,再教育營是「依法設立的去極端化學習設施」而非集中營,並稱新疆各族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受到保護,不存在強迫勞動的情況。這份回應中附有數十張新聞截圖以展示新疆地區恐怖襲擊的嚴重程度,及現時新疆「各族人民安居樂業的美好生活」。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更呼籲聯合國人權高專辦「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將《報告》稱為「虛假信息」、「誣告」。

「Whole world had already aware of human rights violations in Xinjiang region by China and this report is evidence of it(全世界都已意識到了中國在新疆地區侵犯人權,而此份報告是證據)」在社交平台Twitter上,許多轉發中都附上了這句話,不過,也有網友表示《報告》用詞太保守柔和,大量事實此前已有披露,又質疑聯合國在藏人、港人及其他異議人士問題上的不作為。

「高級專員在結論中作出的嚴辭譴責,說明中國政府為何竭盡全力阻止她的新疆報告面世,」人權觀察中國部主任索菲・理查森(Sophie Richardson)表示,《報告》使得中國的人權侵犯無所遁形,敦促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依據報告進行調查,並追究相關人士的責任。

此外代表約20個國家60個組織的世界維吾爾代表大會亦發表聲明,敦促國際社會迅速做出回應,並呼籲各國政府、多邊機構等採取行動,以結束針對維吾爾人的暴行,並建議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建立調查委員會,獨立審查新疆問題。「(對中國的)追責應該現在開始。」其發言人Dolkun Isa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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