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俄烏戰爭中,西方反戰左翼的失語

反戰左翼與現實主義國際關係學者,甚至和克里姆林宮,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共識」。
2022年3月5日,日本東京,示威者佩戴烏克蘭國旗顏色的手套,抗議俄羅斯入侵烏克蘭。

烏克蘭戰爭至今已一個多月。與一些軍事專家們預測的相反,烏克蘭非但沒有早早丟掉首都基輔的控制權、喪失南部的港口,反而對俄軍造成了重創,牽制了超過1/3部署於俄烏邊境的俄軍。但戰爭不必要地消耗著平民的生命和生活,反戰聲此起彼伏——除了普通民眾樸素的對戰爭的反感之外,也包括反對戰爭升級或用另一場戰爭對抗戰爭的觀點,後者常常被理解為美國和北約不應該出兵的理由。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思覺失調的反戰,矛盾地表現在西方左翼身上。

在俄烏開戰之後,美國民主社會主義協會曾發表長篇聲明,譴責西方和北約在烏克蘭危機中的負面影響。1)他們將戰爭的爆發部分歸結於北約東擴和西方對烏克蘭內政的干涉:在這一點上,他們的論點與他們通常「鄙夷」的現實主義學者,如約翰-米爾茲海默(John Mearsheimer)和斯蒂芬-瓦爾茲(Stephen Waltz)一致,認為以美國為首的 “帝國主義 “北約的擴張,違反了其在德國統一前對蘇聯的承諾,引發了東歐的地緣政治焦慮,促使俄羅斯通過戰爭捍衞其安全勢力範圍;2)與傳統的外交孤立主義者,如美國共和黨參議員蘭德-保羅(Rand Paul)類似,他們呼籲重新反思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反對美國干涉離岸事務,減少對 “普通俄羅斯人 “的制裁,並主張反對任何形式的武器援助或者戰爭干涉。

對於社會科學家們而言,如果說可以從正在進行的戰爭中學到什麼的話,那便是對於國際關係研究傳統範式的反思:國際政治中結構性的因素,如「北約東擴」和地緣政治壓力,可能並非是獨裁者在做出外交政策中的首要考量——在學界內部,我們正在目睹國際關係和比較政治研究範式之間的融合,而這種融合正在對米爾茲海默等傳統的、只關注結構性因素的學者提出越來越大的挑戰。

而在一個更廣闊意義上需要省思的是,一向在人權問題上拒絕保持緘默的西方進步派,在烏克蘭問題上卻與現實主義國際關係學者,甚至和克里姆林宮,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對人權與內政因素不加以考量的「共識」。

2022年3月7日,烏克蘭基輔附近的伊爾平,當地人的唯一逃生路線經過數天猛烈砲擊,居民撤離時穿過一座被毀壞的橋樑。
2022年3月7日,烏克蘭基輔附近的伊爾平,當地人的唯一逃生路線經過數天猛烈砲擊,居民撤離時穿過一座被毀壞的橋樑。

「北約」作為一種責任轉移的話術

諷刺的是,克里姆林宮也曾在其宣傳平台上轉發過米爾茲海默有關「烏克蘭是西方之錯」的演講視頻。理由不必多言。

但烏克蘭是西方/北約之錯嗎?這個命題的問題在於,它假設如果沒有北約的擴張,俄羅斯將會有不同的地緣政治考量和表現。然而,歷史和當代政治都表明情況並非如此。

早在北約成立之前,自16世紀伊凡雷帝一世統治時期起,缺乏天塹、平原廣布的俄羅斯帝國就開始尋求向東擴張,以增加戰略縱深的方式確保地緣政治上的安全。當然,這種歷史上罕有的飛速擴張,給俄羅斯帝國帶來的不僅僅是廣袤(但貧瘠)的西伯利亞平原,也帶來了錯綜複雜的少數民族問題,以及與西方愈發劍拔弩張的軍事競賽。正如著名俄羅斯歷史學家斯蒂芬·科特金(Stephen Kotkin)所指出,幾個世紀以來,俄羅斯的外交政策「一直以超越國家能力的高漲野心為特徵」,愈發頻繁的擴張所帶來的反而是愈加強烈的不安全感,和對西方的揣測與質疑。

不論歷史,在戰爭爆發前的俄烏邊境,博弈論也告訴我們,俄羅斯阻止北約東擴的最好辦法是在不入侵的情況下在俄烏邊境保持駐軍,以達到最大的威懾效果(deterrance effect)和與北約/歐盟討價還價的能力。

事實上,正是俄羅斯在整個21世紀對烏克蘭的侵略,加速了烏克蘭投入歐盟和北約的懷抱。民意調查顯示,冷戰結束後,只有37%的烏克蘭人支持加入北約;直到橙色革命後,俄羅斯以神經毒素毒害尤先科,超過50%的烏克蘭公眾才接受了就北約問題進行全國公投的想法;在俄羅斯入侵克里米亞之後,烏克蘭對北約的支持達到了歷史最高點,超過60%

在未來的幾十年,關於這場戰爭的爆發,社會科學家將要廣泛辯論的,會包括如何解析個人主義化獨裁政權(personalist authoritarian regime)的不安全感,俄羅斯戰前令人費解的對烏克蘭局勢的樂觀估計,以及高度集權化系統內「準確信息」的流通程度——集權政體的國內政治因素、獨裁者本身的心理畫像、和民族主義的社會文化根基,將會被越來越多地納入國際關係的研究中。但很明顯,北約的擴張並不是普京發動戰爭的主要因素——他在入侵前的宣戰演說中幾乎沒有提到北約,反而宣布烏克蘭是列寧給烏克蘭人的禮物,是一個想像中的國家。

對於烏克蘭和西方的政客而言,俄烏戰爭非但沒有讓北約與「西方」成為過時的冷戰概念,反而促成了西方世界在冷戰之後前所未有的團結。他們在此刻意識到,如若允許烏克蘭在2008年加入北約,今天的一切很可能並不會發生。波蘭和波羅的海國家這些傳統上處於俄羅斯勢力範圍的地方,如今享受著堅如磐石的和平與安全,這正是北約震懾俄羅斯並保護東歐民主國家的最好範例。

2022年3月9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期間,烏克蘭利沃夫的火車站,一名烏克蘭軍人與女友道別。
2022年3月9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期間,烏克蘭利沃夫的火車站,一名烏克蘭軍人與女友道別。

反戰左翼的孤立主義/反帝國主義傾向

西方的進步左派,在面對一個他們熟悉但厭惡、此刻愈發空前團結的西方,以及北約對歐洲和平所起到的重大作用面前,面臨着一個事關他們身份與意識形態的挑戰。他們意識到,在一個地緣政治壓力日益加劇,西方與俄羅斯和中國日益決裂的世界裏,他們的信仰漸漸腹背受敵:

一方面,他們試圖批判西方內部的資本主義、種族主義和帝國主義傾向;另一方面,威權國家對於國際秩序的挑戰,及其內部近年來愈發惡化的人權狀況,又令其坐立難安;更加微妙的是,在他們看來,不少威權國家,諸如中國、古巴、委內瑞拉和伊朗,曾是美國帝國主義擴張的受害者,這些左派威權政府層經歷西方非人道的經濟制裁和種族主義歧視。

如何在這個本質上缺乏道德權威的叢林世界裏找到屬於進步派話語體系的位置?西方進步派給出的答案自成體系卻自相矛盾:

1)與現實主義國際關係學者相同,他們深以為如今的國際秩序中缺乏「道德感」和絕對的道義權威——當然,在這一點上,現實主義學者將其視為國際秩序中,由於缺乏「絕對權威」所導致的內在特點,並不嘗試去改變它。左派雖然承認這點,但仍嘗試改變現如今的國際秩序,期望國際秩序由某種價值理念主導,只是那理念並非現實主義學者所主張的強權政治。

在這一點上,他們與冷戰後美國的自由主義/國際主義外交精英們異曲同工。當然,自由主義/國際主義者們所推崇的由美國主導的全球化理念,與進步左派們所推崇的多極、自決的世界也有所不同。前者的價值理念基於冷戰勝利、共產陣營潰敗給西方帶來的價值觀上的優越;而後者想構建的世界基於對西方中心的解構和對權力多元化的追求。因此,與自由派不同,進步左派們所推崇的價值理念並非基於單一的價值評判體系(如對「民主」、「自由」等價值的追求),而更多地是批判殖民主義的負面遺產——一個以西方價值觀為中心的世界。

2)西方左派嘗試通過改變西方內部的國內政治,使之在種族、性別、殖民主義等問題上做出深刻反思,來挑戰固有的、西方中心的國際秩序;所以,即使在烏克蘭問題上,左派仍想嘗試將其塑造為一個有關西方內部不足、缺陷與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命題。在左派看來,西方和其所代表的價值觀無疑還是國際秩序和全球化政治經濟的主導者,因而挑戰西方中心的國際秩序應從內部開始。

當然,諷刺的是,西方左派這種對於「西方」的關注,在不經意間奪去了國際秩序中其他玩家塑造國際政治的主體性——在一個美國相對國力漸衰的世界裏,新興國家無疑對國際秩序和價值觀產生的影響日益強大。西方左派這種對於自身的過度凝視,又何不是一種新的西方中心論?

3)部分左派訴諸陰謀論,聲稱目前親西方的烏克蘭政府是2014年由美國支持的 “非法的新納粹政變 “的產物,由此來彌合他們認知與現實的差距。當然,這基本上是一個不僅與現實相矛盾,而且還挑戰烏克蘭人民主體性的主張。當然,對於進步左翼內部而言,這又是一個自洽的主張:通過將美國和西方塑造為無處不在、無所不能、且仍殘存着強烈干涉主義傾向的行動者,進步左翼才能達成上述兩點論述,才能進一步說服公眾挑戰西方霸權,支持多極世界。

4)比起這種無視烏克蘭內部政治環境、有缺陷的論點,更令人不安的是其道德含義:通過將美國和西方認定為世界上唯一的 “壞人”和有能力改變國際秩序的行動者,左派忽視並間接粉飾了世界各地的專制者所犯下的人權罪行。部分反戰左翼在沒有具體證據的情況下,批評美國/中情局向敘利亞、香港和委內瑞拉的民主抗議者提供支持、煽動政權顛覆,而在吞併克里米亞、阿薩德對平民的戰爭罪行、伊朗在中東的代理戰爭、中國對待少數民族和香港的問題上卻保持了長久的緘默。相反,他們主要關注他們認為美國政策錯誤的地方,如美國在也門、以色列/巴勒斯坦和古巴等問題上的政策,而忽視了威權國家的人權罪行,因為這些國家是美國與西方霸權的對手,有可能和能力破壞美國的統治地位、挑戰現有的、西方中心的國際秩序,因此他們很少成為批判對象。

此外,反戰進步人士非但沒有幫助這些專制國家內的活動人士,反而將他們視為美國與西方帝國主義利益的代理人,主張外交孤立主義,反對美國對他國人權進行干預——在左派看來,伊戰後的美國早已失去了對於人權、自由等充斥着自由派價值判斷的道德權威。在一個沒有殖民主義與帝國主義幽靈的世界裏,價值體系也勢必多元與本土化,不再基於在他們看來西方自由派的幼稚想像。

2022年3月24日,比利時布魯塞爾北約總部,美國總統拜登在北約特別峰會後出席新聞發布會。
2022年3月24日,比利時布魯塞爾北約總部,美國總統拜登在北約特別峰會後出席新聞發布會。

反戰左翼的話語體系是否仍然有效

不難看出,美國進步人士在批評美帝國主義和解決當今海外專制主義之間,面臨着智識上的兩難。正如前文所論,他們認為,批評全球南部(Global South)的專制國家會破壞他們挑戰美國帝國主義的計劃。多年來,他們主要關注美國外交政策的錯誤與缺失,以此來批判西方中心式的國際秩序可能導致的災難性後果。而也正因他們對於美國與西方的過度關注、和對威權主義的天真與無視,導致他們陷入了道德相對主義和一種另類的「西方中心主義」,也即只有西方才有能力破壞左派心中對於自決和公平的道德準則。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出生於後冷戰的這一代反戰左派,從未親身經歷過來自其他大國的真正威脅。相反,他們在美國主導的世界中長大,在這個世界裏,美國的力量基本上不受制約且難以制衡。

他們的世界觀被世紀初的伊戰和反恐戰爭所塑造,在那裏,無所不能的美國未能實現冷戰後美國所承諾的、支持民主與經濟發展的道德主張——薩達姆倒台後伊拉克的混亂、以及美軍撤出阿富汗之後塔利班的重新上台,對於進步左派而言,意味着冷戰道德秩序的徹底倒台。

因此,千禧年前後出生的美國進步派們帶着深深的負罪感,而批判美國外交政策對於他們而言,不僅僅是一種國家層面的自省,更是對冷戰後道德秩序崩盤的反應——在他們眼裏,美國作為國際秩序中最有權力、最有能力成為道德權威的玩家,卻率先違背了自主自決(self-determination)這一他們所重視、同時也被自由主義外交精英所鼓吹的國際關係道德準則。

從伊戰之後,進步派便對美國同時作為道德和絕對軍事力量的權威產生深深的懷疑,而那些支持伊戰的自由主義外交精英們,首當其衝,其所代表的由美國主導的道德和地緣政治秩序也順理成章地被左派所質疑。伊戰的悲劇,在某種程度上促成了西方自由派價值觀在國際舞台上的徹底崩塌,和國際秩序中道德權威的徹底失位。近年來美國政治的劇烈極化,以及美國國內惡劣的種族和警民關係,更是讓進步派失去了在國際舞台上支持美國的合法性。

千禧一代的進步派們,當下的腹背受敵,誠然有其可以理解之處:伊戰後道德秩序在國際關係中的徹底失位、愈發緊張的國際關係皆使得進步派的主張生存空間愈發狹小,他們對新的、反帝國主義與反種族主義的道德秩序的需求更加迫切。但是,在面對威權主義步步緊逼之際,他們卻未能提出一套新的、能同時反對帝國主義與威權主義的話語體系。

正如烏克蘭左翼歷史學家塔拉斯·比洛斯(Taras Bilous)在開戰後所言,那個屬於冷戰剛結束後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時代已經過去,左翼不用為西方中心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辯護。然而,與現實主義學者不同,左翼對於「價值觀」在國際政治中的追求勢必意味着左翼需要提出一套新的、可以取代自由主義價值觀的話語體系。遺憾的是,由於對西方世界的過度關注和對極權主義的長久無視,當下的西方進步左翼給出的答案並不完整——除了反對西方的殖民與霸權,我們又該如何面對非西方獨裁者們的戰爭和對人權的打壓?

在比洛斯寫給西方左翼的信中,他不但譴責了西方左翼長久以來對威權的淡漠,也提出了一套模稜兩可的解決方案——從聯合國入手,改革現有的自由主義國際政治秩序,使得左翼所推行的價值觀能事實上被強權所執行。烏克蘭戰爭無疑為西方左翼敲響了冷戰後前所未有的警鐘,提醒着他們對自身的過度凝視和面對嶄新對手時的無力。「前路漫漫,道阻且長」,或許是對西方左翼理論缺失現狀的最好描述。

(鍾思騁,國際政治觀察者)

讀者評論 31

會員專屬評論功能升級中,稍後上線。加入會員可閱讀全站內容,享受更多會員福利。
  1. 拿破倫對外戰爭,但也傳播法國大革命價值觀種子一樣。霸權對於啟蒙價值觀傳播是不可缺少力量。

  2. 這些左膠比較劣質邪惡,世界上獨裁者和霸權為什麼不能同時反對呢,為什麼要反對霸權就要支持獨裁者,甚至和獨裁者合謀,為什麼造成左膠理念缺陷。左膠自己吞噬了進步牌子,暴露出自己不可彌補的退步和邪惡。雖然對美國拋棄盟友沒有好感,但美國的霸權比這些劣質邪惡的左膠,起碼它還是傳播啟蒙價值觀的種子,維持擴張和推動自由世界價值觀的影響力,沒有讓世界回到古代的政治權力無底線對民眾的政治虐待殺戮。也許向世界傳播啟蒙價值觀正是需要政治霸權來傳播,維持秩序。

  3. 這篇文章對 “進步左翼” 的識別並不算很清晰,左翼光譜比 “進步左翼” 幾字來得複雜多

  4. 所以我一直不是什么反战左翼,我要求输出先进的民主秩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完成政治全球化。

  5. 解开维多利亚的秘密表示:

    左这个观念太大了,本文主要写的是西方左翼。我个人是对中文互联网上某些平时也反威权反专制的所谓自由左翼这次的表现感到震惊。就像本文说的,对于美国的过度关注(批判为主)也是一种变相的西方中心主义。非得要把俄乌战争认定是一种在美俄之间站队的非黑即白,将美国的态度视为自己立场的某种坐标,因为美国支持乌克兰,所以就扭扭捏捏的不谴责俄罗斯的侵略,列举出各种关于美国的wahataboutism,关注美国远远多于关注乌克兰俄罗斯,甚至认可流行在微博上的那句鬼话:反俄不反美,心里必有鬼。
    我个人也自认进步左翼,但是我对这种和稀泥的行为是非常反感的,我完全同意本文所写,认为背后的一切都是美国操纵这种观点完全忽略了东欧国家人民的自主性,以美国的立场来确定自己的立场也是对左翼自身自主性的不尊重,为什么作为一名左翼就不能既反对西方中心主义,又反对非西方的威权专制的独裁者?对于俄罗斯侵略乌克兰这个事情的价值判断实在是太容易做了,根本没有什么困难的。很遗憾看到很多原以为是同路人的左翼脑子一团浆糊。

  6. 部分同意把,我觉得左派在新疆问题上只盯着西方媒体的一些问题而完全忽略为新疆人发声,这还包括了在海外留学的新疆人自己,有点掉眼镜。但在乌克兰问题上,我不太同意,俄罗斯当然是不对的,可现在把美国描绘的像个和平化身似地不很搞笑吗

  7. 极左和极右在孤立主义的终点汇合了而已,一丘之貉。

  8. 感觉是一个很明显的白马非马的问题
    广义的帝国主义是马,西方中心的帝国主义是白马,白马不等于马,所以西方中心的帝国主义不等于广义的帝国主义,进而反对西方中心帝国主义不等于反对广义的帝国主义。传统的左翼只反对西方中心主义,就像是把白马当成了全部的马,忽略了与白马平行的其他马——中,俄,伊朗,甚至即将崛起的莫迪的印度,埃尔多安的土耳其等等。套住了白马(其实也没有,更像是表面上反但实际上依附于),却把其他的马都放跑了。
    既然反对的是”马”,那就一个都别放跑。

  9. 所以我知道的很多激进的左翼学者转向了无政府主义。我也觉得无政府主义作为一个看政治的角度值得研究,在被递上美国还是中国的红蓝药丸时,可不可以两个都不选?可不可以意识到所有国家都是建立在制度性暴力之上的,然后寻找敌人的敌人以外的盟友?

  10. @大豆豆
    我對現實主義的嚴厲批評有幾點:
    一在於,在根本上就沒有一個所謂的國家利益:國家利益從來只屬於一種想像,不論那是獨裁,寡頭,還是民主政體。你永遠能在一個國家裏找出反對現在的國家利益的人,和他/她們的理由。美國現在疑中是國家利益的話,十年前二十年前的美國親中也是國家理益,同理亦然。因此,假設有國家利益這件事本來就是錯漏百出,認為國家會有幾個不可動搖的利益本來就是將國家擬人的行為。
    二在於,現實主義根本沒有解決問題的想法。嚴格而言,現實主義只是國家領導者對國際關係的想像。中東歐國家加入北約是現實主義驅動,烏克蘭在克里米亞和頓巴斯戰爭後尋求加入北約是現實主義驅動,美國為首的北約拒絕烏克蘭加入北約是現實主義驅動,俄羅斯對中東歐和自己愈走愈遠而文攻武嚇也是現實主義驅動,然後呢?如果所有國家都是信奉現實主義,衝突根本不可避免。這恰巧是現實主義的預言,但事實上只是一種自我實現。
    三在於,現實主義中的主體性永遠在強權身上。像John Mearsheimer 的現實主義,主張美國和西方要為俄烏戰爭負上責任。可是他主張的攻勢現實主義本來就主張每個國家都會為自己的安全和生存而發動攻擊。如果真如他所說,烏克蘭在事件中根本沒有角色:不論加入北約與否,到最後他們都逃不過被俄羅斯攻擊的命運。

  11. 感謝評論區的補充說明,若然沒有這種討論的話文章可以說是並不完整。另一方面,「感覺上」這類型的國際關系理論依然是白人的負擔和相對的反殖民理論的影子,只是內容由文化、開化等變成了民主及和平。

  12. @ 林占
    反對理論的人往往仍然沿用了某種理論的思維而渾然不覺,更糟糕的是,他們往往採用的是最糟糕的理論。
    將現實主義等同於國家擬人化,像極了中學老師把經濟學假設等同於物質主義。模型必須對現實做出必要的簡化,但使用模型這個武器的人要始終明白自己做了哪些假設和哪些簡化。Nato可以發揮作用,一定程度正是現實主義奏效的證明。
    其實上世紀以來,國際關係兩大門派已經沒有那麼對立了,國際關係語境中的新自由主義(以強化國際制度為代表)與新現實主義都承認國家理性主體的地位,只是一個強調靠建設國際制度,另一個強調靠霸權提供的公共產品罷了(聯合國彷彿二者雜糅的怪胎)。即便就俄羅斯侵烏戰爭而言,現實主義真的錯了嗎?倘若美國在戰前給予足夠的軍事震攝而非反覆主張避戰不保衛烏克蘭,這場戰爭還會打響嗎?反過來說,東歐感到的危險而向霸權國美國(而非國際法院或者聯合國)反覆施壓要求支持烏克蘭,不也恰恰說明了現實主義的效力嗎?
    我想這篇文章對Miersheimer的許多批評很到位,但遠遠沒有到因此而徹底埋葬現實主義的地步。至少在當下,我們還需要它來理解世界的分合。
    理論絕不是沒有缺點,但同樣絕不是可以隨意丟棄。

  13. 長期以來都無法有系統地整理好的西方左翼外交思維的缺失,感謝作者提供了一些脈絡(儘管並不完整)。

  14. @Bd
    現實主義的第一步已經是有問題的:把國家擬人化。即使把國家擬人化是可接受,把擬人國家當作絕對理性,只計較損益的假設也是同樣錯漏百出:畢竟連經濟學對個的絕對理性假設在都己經20世紀中已經被攻破。

  15. 左翼比現實主義者永遠會多了一重工作就是把「價值觀」實現在「現實生活」,也正正不可避免地被批評為「離地」、「不切實際」。

  16. 况且有些“现实主义外交”的鼓吹者眼中的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现实,既不考虑民主国家的舆论、民意和选举政治,又不考虑威权国家的领导偏好、内部派系斗争等“克里姆林宫学”,还不考虑有些国家的实际实力究竟如何……

  17. “西方左派這種對於自身的過度凝視,又何不是一種新的西方中心論?”

  18. 「西方左翼」當然是個籠統的說法,「西方左翼」也有自己的反思和批判,但作者提到的是個客觀存在的現象,而且是能夠識別的。這類觀點傾向過度強調美帝的黑暗面,甚至將美帝視為地緣政治的必然首惡,容易造成視野上的盲點。前面@c_c有例子了,這裡也附一個烏克蘭左翼的文章,裡面舉出更多的「西方左翼」例子: https://www.opendemocracy.net/en/odr/a-letter-to-the-western-left-from-kyiv/
    流傘在19年9月那篇〈從解殖角度分析《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也是一個經典例子(https://lausan.hk/2019/hong-kong-human-rights-and-democracy-act-critical-analysis-chinese/)。他們不是不清楚誰是真正的壓迫者,甚至已經輕描淡寫地體諒香港人民將美國視為必要之惡的考慮(有很多西方左翼根本做不到),但他們的首要批判對象始終還是美帝。他們的世界觀無法容納「非美國」、「非西方」的首惡國家,而這種國家卻確實存在於東歐和東亞。

  19. 就Westplainers啊,甚麼都是出於西方的意志,東歐國家没有主體性,只是被誘騙的女人,噁噁噁
    伸廷閱讀1
    The American Pundits Who Can’t Resist “Westsplaining” Ukraine
    伸廷閱讀2
    The ‘anti-imperialism’ of idiots

  20. 於我而言,John Mearsheimer的現實主義可以被提出的原因,正在於他成長於美國,從來不用擔心身邊突然會有國家的領導人突然發皇帝夢。

  21. 姑且不論左派以及進步分子之觀點是否正確,實際效果上來講,他們所言所行,已經成為極權國家的武器以及遮羞布。與他們為了反抗極權可以上山打游擊的前輩們相比,相差遠矣。

  22. @c_c
    非常感謝補充!

  23. 作者在談的是知識界,有稍微接觸就會知道這篇文章寫的現象是真的,比方說前陣子超多人在轉貼演講的John Mearsheimer、或比方説苦勞網最近那篇炎上的文章所提的美國左翼之聲與義大利機場工會。Bilous的信非常客氣,可以看看東歐左翼怎麼罵的:
    https://freedomnews.org.uk/2022/03/04/fuck-leftist-westplaining/?fbclid=IwAR0jBEjwQ9feC2rSfV2SoontVo30-k0D3B7PLGpJTjPmM05A2OJjvGvKPDQ
    至於民主黨,美國自由派的光譜放在世界來說其實不怎麼左…

  24. @大豆豆 感謝回應與補充

  25. @EricChan
    批評美國的虛偽有兩種解讀,第一種是認為俄羅斯與美國一樣所以不需要阻止侵略行為;第二種是用對俄羅斯的反戰動員延伸到美國和其他帝國主義國家頭上,延伸到葉門的代理人戰爭上,以及追究美國外交失敗的責任。
    Sanders在Twitter和聲明中的表態,都完全符合一貫的反對戰爭和反對寡頭的立場,反對進一步升級戰爭和支持對俄羅斯獨裁者和權貴的制裁。誠然認為俄羅斯入侵有Nato東擴(如果你仔細閱讀他的聲明,實際上指的是美國不願承諾放棄與烏克蘭的安全聯繫)因素是有爭議的(事實上,Nato過去十年都沒有向俄羅斯周邊擴張,可預期的未來烏克蘭也沒有加入Nato的機會。另一方面,歐美自俄羅斯聯邦成立之日對俄羅斯的軍事圍堵和經濟不救助造就俄羅斯這個怪物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一個事實。美國拒絕在戰前軍援烏克蘭又拒絕承諾拒絕烏克蘭加入北約也是事實。),但是我認為對「西方進步左翼」在體制內外的立場還是需要進一步明晰,尤其是他們試圖推動的政治議程,而不是給人一種「西方左膠沆瀣一氣支持獨裁者」的簡化假象。
    此外,我認為在我們談論西方左翼的時候,還應當更好地區分體制內、體制外、西歐、美國等。我不知道烏克蘭和俄羅斯算西方還是東方。但應該看到,作為戰爭直接影響的三個國家,烏克蘭、俄羅斯和白羅斯本土的左翼力量為反對戰爭做出的努力和輿論上的釐清。

  26. @大豆豆 能否視作整體考量是一回事,但是參議員桑德斯為代表的美國左派在國會批評美國指責俄羅斯是虛偽的這一點的確存在,不能視作小數人的聲音。

  27. @Dorthonion 你說的備忘應該是指布達佩斯備忘錄

  28. 所以到底谁是作者口中的“西方进步左翼”?我看了半天,作者好像唯一提出的实体对象是“美国民主社会主义协会”。我对美国的政治光谱不是十分了解,有大佬科普一下这真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协会吗?

  29. 且不說是否可以將「西方進步左翼」視作一個整體考量?作者所批評的「西方進步左翼」對俄羅斯侵烏戰爭、香港抗議示威運動等的表態究竟指什麼樣的「西方進步左翼」?請作者首先補充實例和說明。全文「西方進步左翼」與現實主義的合謀提出唯一一個實例就是DSA對北約的譴責,可是這篇表態前兩段話都在譴責俄羅斯的入侵和對聯合國憲章的違犯(https://www.dsausa.org/statements/on-russias-invasion-of-ukraine/)。作者還指控「西方進步左翼」附和CSA支持香港民主運動的陰謀論,但美國眾議院公開的民主社會主義者AOC多次公開表態支持香港運動。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很嚴肅地提出一個問題:本文作者批評的「西方進步左翼」究竟是什麼樣的群體和什麼樣的意識形態驅動的?或許我們對西方左翼的了解不如作者深入,那恐怕還需要作者進一步明確其所行文的對象的外延。抑或作者是否存在影響結論成立的嚴重的bias?無論哪種情況,我想這個問題是非常嚴肅且亟需澄清。希望端傳媒編輯和作者可以跟進和說明。

  30. 和平是好,且要竭力維護。

  31. 我覺得神奇的事在於海峽三地的媒體、網絡社群總是出現這種檢討被害者的聲音。
    無視了上一次克里米亞的戰爭,德國因為其能源政策緩靖了對俄的製裁。
    事實上,作為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烏克蘭可以決定自己的去向,前華莎公約國加入北約並不是前例。
    戰前對歐美批評說美國促成戰爭
    戰中對歐美批評說美國是黑手。
    但其實包括俄在內,歐美對烏是有防衞協議(還是備忘?)
    東擴是偽命題,且看德國那個「你們還有幾小時」,根本看出其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