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自己的星：豪哥！許賢！征服後運動時代紅線香港的絕招

又到年尾，香港各大音樂頒獎禮忙計數，準備派成績表。商業電台的叱咤樂壇頒獎禮尤其引起熱話，連身陷囹圄的社運人物岑敖暉在FB貼「獄中書簡」，也為他喜歡的叱咤入圍歌拉票。

今年叱咤「我最喜愛的組合」五強有Mirror，也有MC $oHo & KidNey。後者一曲《係咁先啦》，YouTube的MV觀看次數已逾400萬。即是撇除脫節之流，香港好多人都知，MC $oHo & KidNey就是豪哥（蘇致豪）和許賢，是網片頻道「試當真」始創人、誓為香港電影新一代殺出條血路的游學修以外，兩位28歲的主腦。

港產天團Mirror的紅，是現身20分鐘會被上千狂迷簇擁。豪哥和許賢的紅則有不同，他們的網片主題或歌詞皆成為當下香港網路通行潮語。他們貌似無厘頭的搞笑，有說穿港人心事的微妙底蘊。如一首《跌嘢唔好搵》（掉了東西不要找），意指掉了東西時如果放棄尋找，反而可能突然出現，其rock版歌詞亦藉此唱出港人的精神缺失：

跌嘅嘢太多 已經數唔清楚
公義同良知 仲有心中嗰團火

（弄丟的東西太多 已經數不清楚
公義同良知 還有心中那團火）

「行自己條路啦 香港人（走自己的路啦香港人）」，他們這樣唱。連不久前特首林鄭月娥跌倒手肘骨折、港鐵生意外脫掉車門等新聞，網民都紛紛以「#跌嘢唔好搵」，於網路「竊笑」此等後社運時代令人懷恨對象。

「現在香港，很多人很壓抑。」豪哥說：「雖然情緒多了，自然複雜，但又好像沒早幾年那麼悶。」試當真營運才一年有多，MC $oHo & KidNey出道更不足半年，兩者都爆紅，許賢覺得與時勢有關：「如果大家過往沒那麼壓抑，可能就沒那麼想要娛樂。」

他們貌似無厘頭的搞笑，有說穿港人心事的微妙底蘊。政權今日還在說過氣的獅子山精神，還想人安份守己，相信發奮便有未來，後社運一代港人，只覺難聽過粗口。而豪哥和許賢，正是老實唱出這班港人的精神面貌。

港式無厘頭與口語入歌

社運後新香港，紅線變紅海，壓抑到令人含淚逃走他鄉，移民潮全球皆知。許賢早前才在機場送別移民他鄉的姊姊。他的體驗聽來啼笑皆非，「這邊廂我忍著哭，那邊廂勁多人（特別多人）找我合照。」以前沒想過，有天會變大紅人？「沒想過，我覺得好神奇。反而身邊人如游學修，就很有意識令更多人認識我和豪哥。」

他與豪哥識於微時，是中學同學，創辦試當真前，曾一起在網絡創作團體「CapTV擷電視」和「金剛Crew」工作。「記得以前在金剛Crew，我IG只有一萬人以下follow，現在就有九萬多，豪哥有七萬多，因他少玩IG。理性上是開心的，有多些人看我做的事，有多些資金support，令公司能營運。感性上也開心，覺得多了朋友。」他靦腆一笑：「你說一句話，他們（粉絲）就覺得那是很重要的。」

出乎許賢所料，那些粉絲朋友，竟也包括小朋友。他和豪哥無論上街或工作，總碰到人說自己的子女或甥侄，僅三歲都會唱《係咁先啦》（先這樣吧）。豪哥反而不太驚訝，說昔日成功的廣告歌，諸如出自黃霑的作品，都能令三歲港孩琅琅上口。

身為90後香港仔，他的童年回憶廣告之一，是榮華臘腸。「它很簡單直接說，『元朗自設嘅大工場』（當年廣告有兩個版本，分別由林海峰和葛民輝rap出對白）。就是告訴你，榮華臘腸是什麼？在元朗製造的，自設大工場的囉！」洗腦力之強，他現在仍邊rap邊笑：「有時我都會無端哼起這幾句，好過癮。我很喜歡這種歌。」他們的創作也有這種特質，《係咁先啦》的廣東話歌詞，尤其副歌同樣簡單直接，香港人一聽就明：

走先喇係咁先喇
下次再玩吖

（先走啦就這樣吧
下次再玩啦）

填詞的豪哥說，這歌出現的契機是廣告客戶。「它（客戶）是賣酒的，要求在MV出現酒，歌曲與party有關便可。」結果這首歌變成明談party，暗地裏呼應香港新一波移民潮。「我對party有很大感受，說先走時，經常被人留著，問為何那麼早走？這種氣氛令我好煩好尷尬，像要應酬一下他，而不留下，是否真的很掃興？後來有同事移民，咦，發覺他的感受跟我很相似。他說離開有種內疚感。我便將party和移民寫在一起。」

政權今日還在說過氣的獅子山精神，還想人安份守己，相信發奮便有未來，後社運一代港人，只覺難聽過粗口。而豪哥和許賢，正是老實唱出這班港人的精神面貌：

要走就要走 要夠膽講出口
要走就要走 搵呢到嘅出口

（要走就要走 要夠膽講出口
要走就要走 找這裡的出口）

​Fing開啲手 我衝落樓
走嘅時候有 少少內疚

（甩開那些手 我衝下樓
走的時候有 少少內疚）

離開要鼓起勇氣，但走了也不好受，兩難。想過移民嗎？他和許賢失笑指，這像被問有否想過結婚，答案相同，就是總會想過，但沒實質去計劃。此刻仍在香港生活，他們躲不過離愁別緒。許賢說：

「離別，說來就來，只能硬食（硬抗住）。好像大家都打算走，未必即時，可能三、四年後，那所有事都變得有限期，令人感覺很悲。你幾年後都走了，我還好不好（可不可以）跟你做事，一起建立一些東西呢？」他一轉念，又勸自己看開點。提到姊姊已離港，他說過去十年，其實很少抽空與她吃飯。「可能走不走，大家見面時間也差不多。一個人去到哪裏，你都可以珍惜他，反而近在咫尺時卻沒見面。能珍惜眼前人的話，就去做囉。」

「若我們能投射一個無憂無慮的形象出來，大家可能會少些壓抑，但做這件事，我們有沒有壓力？當然有。」

軟硬是神 我們是人

香港好多人趕移民，新聞中機場日日有人灑淚，大街大巷亦好多（女）人追Mirror，兩者大概沒衝突。Mirror這十二人男團，令本地追星潮復活，蜂擁程度，媲美90年代四大天王。「鏡粉」會一擲千金應援，租巴士、電車車身廣告為偶像慶生，甚至在平常日子，你上街走一天，想眼不見Mirror任何一員的代言廣告，幾乎沒可能——麥當勞、Calvin Klein內褲、各大銀行、保險、家電和化妝品等廣告，鋪天蓋地都是他們。MC $oHo & KidNey戲謔Mirror效應的新歌《Black Mirror》，就大唱：

周圍都係，你話你老婆同佢係乜嘢關係
（到處都是，你說你老婆同他是什麼關係）

地鐵站又係你 巴士站又係你
食晚飯又係你 買電器又係你

許賢說：「游學修跟我分享過他的隱憂，我也認同，就是這十二人紅了，（香港的）娛樂行業好像很興旺，但他們不停被廣告消費到盡頭，背後都有種不健康。」

狂迷愛Mirror，也有旁觀者說，十二子是藝人而非音樂人。MC $oHo & KidNey卻有自創背景，聲稱是從紐約回來的「香港嘻哈組合、音樂家」。這次他們受訪，時而煞有介事，強調是以豪哥和許賢的身份說話，因MC $oHo & KidNey「另有其人」和性格。

豪哥形容：「MC $oHo & KidNey自覺走巨星路線，很cool很串（囂張），沒禮貌。你問為何討厭Mirror，他們會答，是無緣無故的恨！」

妙在，《Black Mirror》以「咩話」（啥玩意）為Mirror諧音，唱道：

以前追蔡楓華 你而家追咩話
以前追黃日華 你而家追咩話

這首歌時時令人想起「Leon學友我哋（我們）支持你／Aaron華仔我哋支持你」，亦即與90年代rap潮流先驅軟硬天師的一曲《廣播道Fans殺人事件》隔代異曲同工，乃是rap著諷刺香港流行樂壇與追星狂相。若少年你太年輕，或許未必知道自80年代起，林海峰和葛民輝在香港商台以「軟硬天師」組合之名，做DJ、打整蠱電話、唱歌拍劇⋯⋯豪哥則興奮說：「幸好有YouTube，讓我們認識『軟硬』。我和許賢很沉迷聽那些整蠱電話節目！中一（中學一年級）時我們經常一放學回家，就打電話整蠱同學。」

他嘴角上揚憶述，當時暗中撥出三人會議通話，令同學不知許賢其實都同時在線。「例如我扮問功課，許賢聲演從大陸來港的表哥，忽然闖上我家暫住，然後他愈搞愈誇張，說窗外有UFO，叫我別顧著講電話了。」電話另一方的同學，終於聽出是惡作劇。兩人少時已愛天花龍鳳編故事，都算受盡「軟硬」影響，自覺有他們影子嗎？豪哥想了想：

「我不知軟硬當年出現的氣氛是怎樣的，我只是重溫他們的節目。軟硬都是搞笑組合，轉數很快（腦筋轉得快），也會出歌，但他們是神仙，MC $oHo & KidNey是凡人。」

「活著的勇氣是什麼？就是告訴大家，我現在一團糟，但我會處理。不開心就不開心，照樣生活、工作、唱K！社會需要有人這樣說出來。」

不開心但不孤單

是神是人也好，搞笑組合都想娛樂大眾，甚或回應時代。許賢抽離KidNey身份，溫文大讚：「我很喜歡MC $oHo & KidNey，每首歌輕鬆得來，又談社會議題。社會性的東西，其實又悶又複雜，如何變成歌，要經過深思熟慮的。其他類型的歌手唱情歌，你會想，下首歌是關於什麼感情呢？但MC $oHo & KidNey有種獨特性，他們在處理社會的情緒。」

「試當真」作為拍片頻道，內容同樣會以隱喻來幽社會一默。現實是香港紅線處處，豪哥、許賢和游學修三大主腦，曾拍片交代，說「『試當真』不主張直接作（政治）表態，今時今日的社會已未必容許，但我們仍然相信，每人應有發聲或不發聲的自由，我們相信以作品和觀眾溝通。」

不論拍片或唱歌，豪哥說：「每個年代要處理的情緒不同。若我身處葉繼歡（八九十年代香港賊王）的年代，治安較差，以我那麼膽小，上街會提高警覺，覺得要小心，都感到綁手綁腳。」

今天香港，我們有另一種綁手綁腳吧？
「係囉。」

從他心照不宣的微笑，相信他明白我指的，是有話不能直說的束縛。

雖然豪哥和許賢常說，畫公仔畫出腸，在創作而言是很悶的方法，成功隱喻反而過癮。不過，真的沒憂慮？豪哥說：「若我們能投射一個無憂無慮的形象出來，大家可能會少些壓抑，但做這件事，我們有沒有壓力？當然有。否則占基利（Jim Carrey）也不用去畫畫。」 說的是荷里活諧星占基利以畫畫療癒抑鬱症。

許賢就吐出四個字：「見步行步。」深思一會，再說：「其實不只香港，整個世界都好混亂。就如面對疫情，不同政府對不同事，都有不同處理手法，有些我認同，有些我不。對我來說，我會盡量在創作上，表達自己的感受。」早前試當真開台一年，做了一場「《試當真一週年現場版》（暫名）」舞台演出。許賢在台上真情剖白，說聽見身邊人都計劃移民，有晚不知為何，獨自走到海旁哭起來。

他問自己，是否很留戀香港？然後發覺，他唱歌講移民，來到現實，原來不敢去想。

「現在我沒那麼不敢想了。我說那番話，是因為村上春樹。他說過，你寫作、創作，就是讓世界不同地方的人，感到不孤單，那是我們要給大家共鳴的原因。他說得太好了，也提醒我們，什麼是創作的初心。」豪哥說：「活著的勇氣是什麼？就是告訴大家，我現在一團糟，但我會處理。不開心就不開心，照樣生活、工作、唱K！社會需要有人這樣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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