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香港

專訪施永青:共同富裕之下,「中國共產黨要重寫黨綱」

國安法年代施永青依然敢言,連番批評中國共同富裕、三次分配的新路線 。「我為香港做了一個示範,香港還可以妄議中央。」


香港中原地產創辦人施永青。 攝:林振東/端傳媒
香港中原地產創辦人施永青。 攝:林振東/端傳媒

8月開始,施永青於自家報紙《AM730》的專欄中,連番批評中國「共同富裕」、「三次分配」的新路線:「中共是否正在走回頭路?一場驚心動魄的文化大革命是否正在醖釀?那改革開放以來所取得的成績,會否前功盡廢?」「這條路行之惟艱,而且非常容易走上歪路。希望北京在走這條路的時候,不要再令國家受到太多的折騰。」

「施永青作反?」網民質疑,因為那不是他們印象中的施永青。這名中原地產創辦人,多年來都是站在年輕人,以及反對派的對立面。他批評2014雨傘運動的參與者沒有清晰的政治論述、2019年反修例運動不切實際、時下香港年輕人空談理想,「​​香港的年輕人,食屋企,住屋企,幻想一下就可以令自己進入後物質年代。」「離地」與親建制,是他於大眾眼中的形象。

後國安法年代,人人噤聲,施永青發言仍然尖銳。路透社早前引述消息稱,北京要求香港房地產投入資源和影響力來支持中央政府,並稱「遊戲規則已改變」。施永青卻指「遊戲規則無法更改」、「地產商又唔係佢嘅黨員,點指示佢哋(地產商又不是黨員,如何指示他們)」。無怪乎香港網民笑稱擔心施永青觸犯國安法,亦有人嘲笑他「依家先知驚(現在才知道要害怕)」。

施永青對此嗤之以鼻。「這些(言論)我講了很多年,是我一向推祟的社會改革方法......他們講到我這樣做,是為了自己的生意。為了自己生意,不出聲更好啦,對不對。」他亦不覺得自己最近的言論有多冒進。在這個國安法已立,廿三條、仇恨罪、假新聞法也許亦步亦趨的年代,施永青仍覺得,「香港是最多自由的地方。即使到了今天,有共產黨睇住(看著),你都算自由過很多地方。」

一頭灰髮的施永青,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笑得眼晴都瞇起來。也難怪他笑得如此開懷,多年來,施永青在現實裏如魚得水。少時曾參與六七暴動、與托派組織革命馬克思主義者同盟關係密切的他,多年來批判資本主義,卻在資本主義下做生意,還做出不俗成績;他聲稱不認同中共某些地方,但中原地產卻是少數率先進軍中國大陸的香港地產商。他自詡:「我以前遇到一些大環境的轉變 ,我最後都適應了下來,或者找到生存的空間。」

然而,這次的「現實」似乎不易應付。「共同富裕」四隻大字下,香港政壇風聲四起,似是山雨欲來。多年來遊刃有餘、強調接受現實的施永青於訪問期間,那招牌的笑容消失了數次。

2021年5月,一個貴陽農村家的牆上貼上了習近平的肖像。

2021年5月,一個貴陽農村家的牆上貼上了習近平的肖像。攝:林振東/端傳媒

不驚訝中共要搞「共同富裕」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8月17日於中共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將「共同富裕」列入第二個百年目標,聲稱要加強對高收入的規範和調節,「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是以,這個由毛澤東於1953年提出的原始概念,以復興之姿重回共產黨綱領。

會議翌日,騰訊立即宣布追加500億元人民幣資金,啟動「共同富裕專項計劃」,阿里巴巴緊隨其後拿出1000億元。結合早前螞蟻金服上市風波、馬雲疑「消失」,對娛樂圈的整治、打撃全國的教培事業等,各界驚訝之餘,亦暗自揣測,這把迅猛針對「資本」的火,會燒多旺,又會燒多久。

施永青對此並不驚訝。小學六年級時,他在幾位任職於父親公司、「思想左傾」的職員的宿舍中發現《共產主義原理》;中學時於舊書攤買來一本《共產黨宣言》、在學校組織讀書會,讀馬列、毛澤東選集;他認為「共同富裕」一直是共產黨的初衷。「共產黨開會都會唱一首歌,叫做《國際歌》。《國際歌》就是講到『我們要奪回勞動果實。』」

他指出,在共產黨成立初期,他們曾以更直接的方式,嘗試實現共同富裕。由50年代的「鬥地主」,以暴力充公地主富農的財產,乃至以後的「三面紅旗」,大躍進與人民公社。那年,直接迫使資本家吐出口中的肥肉,或者以左傾路線推行社會政策,才是共產黨。

「只不過,之後(共產黨)發覺效果不好,就打回頭......他們得出的意見,就是中國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共產黨由最開始打倒資本家,變為勞動人民掌握生產工具,掌握分配權。」這一轉向,轉了幾十年,「共同富裕」變為「先讓少數人富起來」。

今時不同往日。施永青認為,習近平於第二任期以後,不斷強調「共同富裕」概念,全因中國於經濟層面已大國崛起:「中國的生產力上升到一個水平, 他覺得已經脫離初級社會主義, 已經成為生產大國。」

施永青指出,習近平初上任的一連串打貪、打大老虎之行,足證他對黨內情形早已看不過眼:「中國共產黨在改革開放之後,生產變了硬道理,不講姓資姓社,就變成共產黨姓資的人越來越多。當時我見共產黨的人『下海』去從商, 開口埋口就是怎樣發達。研究怎樣發達,並不是共產黨的初衷......(習近平)他覺得黨貪污腐化。」

2012年,習近平剛上任,即提出中國夢,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他覺得要先復興了黨,才可以復興國家, 所以就將黨的政治建設,組織建制,重新擺上歷史的議程。」

銳意復興的中共,又於國際舞台上找到自信。近年美國總統選舉風波、疫情肆虐、阿富汗亂局,似乎顯示民主與西方價值,並未為人類找到出路。「如果在蘇聯解體之後,美國真的扮演到國際領袖的角色,帶領世界走入和平繁榮昌盛, 那就不會輪到習近平搞依啲嘢啦(做這些事啦)。」尤其於應對疫情期間,「中國模式」似乎優於西方諸國:「最近對付疫情的政策令他制度自信大增......他覺得現在條件成熟了。」

2021年,北京。

2021年,北京。攝:林振東/端傳媒

「中國共產黨要重寫黨綱」

以前與革馬盟關係密切的施永青,當上資本家後,仍不改批判資本主義的態度,亦不反對「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是人類的共同理想, 本身沒有不妥,問題是如何達致。」

當年輕人抱怨香港的社會環境令人無法上游時,施永青總認為是年輕人力有未逮;他卻同意資本主義帶來的分配不公,正是貧富懸殊的本源。「現在資本主義明顯是不對的,又1% vs. 99%,又金融風暴,又(企業)欠債無法償還。」施永青認同共產黨尋覓另一條路的嘗試,「但是不可以用粗暴簡單的方法,誰有錢就叫他拿出來。這是唔work的(行不通的),以前都試過。」

根據中國官網的說法,三次分配最早由經濟學家厲以寧在1994年提出,意指「在道德力量的推動下,通過個人自願捐贈而進行的分配。」2019年10月舉行的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上,亦首次明確了「三次分配」為中國收入分配體系的其中一環,當時將其定位為慈善等公益事業。然而,在中國共產黨定位一尊的體制下,施永青憂慮本來自願的捐獻會變為強迫。「不是強迫,為什麼個個(企業)以前又不見他們捐幾十億出來, 現在捐幾百億,一千億?你現在走過來,說要為祖國盡力,為什麼他不用盡力,我要盡。」

他覺得,中國的資本家其實並非不願作慈善公益:「原因並不是沒有人肯捐,而是大陸沒有這個機制。大陸沒有一個組織可以將股票,捐去自己組織的慈善基金。」他指出,中國一直擔心,慈善組織一旦成形,或會威脅管治,是以官方一直未有提供適合的土壤。

事實上,習近平提出此論同時表示,分配時會依法保護合法收入,合理調節過高收入。但是,這些說法並未釋除施永青的疑慮。

「我認為沒有說清楚什麼是合法。」在施永青眼中,從首次分配著手,方是公平分配的最佳方法。他以自己於中原地產推行的「333制」,即員工、股東和公司發展各分3成利潤,以令勞動者可以享受享勞動成果;再以中原的出色成績,令市場上其他公司仿效,最終達至整體社會的共同分配,比現時不知就裡的三次分配,更能實踐社會主義的理論。

他質疑,中央這次推行的政策,背後沒有足夠的理論基礎。「你要恰當地將自己的政治任務理論化,解釋自己的行為。別人就可以知道你會走到哪裏,過火就會返轉頭(回頭)。現在是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件事。唔知佢幾時煞車(不知他何時煞車)。」他越說越興起:「我認為中國共產黨,除了沒有做黨的組織建設之外,這段時間更加缺乏黨的理論建設。」甚至連習近平提出的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他亦認為「好皮毛,沒有幾多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內容。」

「所以我認為,中國共產黨要重寫黨綱。」他如是總結。

似乎過火,似乎高傲。但施永青有資格對此發表意見。回顧他的人生,他可能是香港最熟悉馬克思的資本家,亦可能是唯一一位曾為此走上街頭抗爭的大老闆。他這一生,與共產黨脫不了關係。

施永青認為,習近平於第二次任期以後,才不斷強調「共同富裕」概念,全因中國於經濟層面已大國崛起。

施永青認為,習近平於第二次任期以後,才不斷強調「共同富裕」概念,全因中國於經濟層面已大國崛起。攝:林振東/端傳媒

「年輕的施永青,絕對會看不起現在的施永青」

1949年,本名施永慶的施永青於上海出生。那年,國民黨節節敗退,共產黨解放軍進入上海。「我來香港的其中一個原因, 就是我老豆工作的公司,覺得在上海空間受制,所以來香港發展,這個是事實。」他父親花了些時間安頓,3年之後,把施永青及家人接來香港。

由於「慶」字的繁體太難寫,名字改為施永青的他,居於長沙灣的工人宿舍。施永青回憶時,總稱往日居住地為「紅蕃區」——那時,香港生活環境惡劣,棄嬰、難民、黑社會衝突,只道是平常。

年幼的施永青聽到棄嬰哭聲,有想過前去一探究竟;間或目睹黑社會仇殺,耳聞受害者哀鳴,施永青亦有過爭扎。每次,父親都會拉著他:「拳頭在近,官府在遠。自己都顧不好,怎麼照顧別人?」

現在,施永青回想時,仍覺得父親所教實為正確。惟在當時,踏入青春期的施永青,年輕的躁動衝破了教誨。何況,那年香港有如燒熱的洪爐。

1967年,長期身處貧困環境,早已對現實社會不滿的施永青,放學回家時中途下車,前往新蒲崗,一家人造膠花廠正好爆發工潮。本身只是圍觀的他,看著看著,竟融入了工人暴烈的洪流:別人叫喊口號,他也跟著叫喊,又與群眾在街角朝一個落單警官扔石頭。由始,對左翼思想深感興趣的施永青,踏上了無產階級革命之路。

中學時期,他是學校眼中的搞事分子:帶領同學拒絕為學校的體操表演包銷門票,在校內組織「鬥委會」,設計巨幅標語懸掛於學校,上書「打倒黃老闆(即校長)」五個大字。因而同學視他為英雄,更以一人一票推舉他為班長。校方甚為為難,決定推翻選舉結果。當時,施永青拋下一句「我不想做老師的傀儡」,決定退出選舉。

中五畢業以後,他從事收入微薄的夜校教師,教導勞苦階層學生,只為喚醒工人的階級意識;他又勸說十多位朋友入行,共同授課。「年輕的時候,我踢過很多人入會」,施永青狀甚自豪的說。期間,他又認識了倡導「不斷革命」的革命馬克斯主義者同盟,日夜來往的朋友,是穿著哲古華拉大頭滿街走的長毛梁國雄和劉千石等左翼分子。

那個年代,施永青和香港近年的示威者,除了對社會主義的看法不同外,近乎一樣。他甚至覺得,年輕的施永青,絕對會看不起現在的施永青。

左翼之路,斷絕於左翼共黨之手。1976年四五運動,北京於天安門血腥鎮壓群眾。自此,施永青對社會主義的希望,就此死去。70年代末,他面對現實,從革馬盟轉往地產業,創立中原地產:「在資本主義社會,你只能接照資本主義的方式去生活。」

創立中原後,做了一年,賺了一百萬,那顆反叛的心又再蠢動。年輕的施永青向現實作出最後一次反抗:他退出中原,回家看書,「追求另一些生活」,星期一讀哲學,星期二讀自然科學,星期三讀社會科學。

就這樣過了一年,現實回歸。積蓄漸少,女朋友由於缺乏安全感,也離他而去:「後生的一段時間就跟你啫,大部分人長期都不會跟你。」這次,施永青真正向現實低頭:「就覺得在資本主義社會能做出成績的就只有創業。你做出了成績,就掌握了資源,你可以做很多有意義的事。」

二次再入中原,正式宣告青春的死亡。他成為了現實的施永青。

香港的未來,施永青坦承:「我只是意識到,有些東西在改變,我未看得好清楚, 所以不可以好清晰作出評價。現在是處於異變的前奏。」

香港的未來,施永青坦承:「我只是意識到,有些東西在改變,我未看得好清楚, 所以不可以好清晰作出評價。現在是處於異變的前奏。」攝:林振東/端傳媒

「轉左從來不是好事」

回到現在,新的現實襲來,新的香港,新的規則。正在迷惘的香港傳統建制派,也似找到代罪羔羊,將矛頭指向地產商,卻又與中央的「共同富裕」話風似乎一脈相承。

以往,令廣大香港人所恐懼的,令他們走上街頭的既得利益者們,總可置身事外,並對反抗者口誅筆伐,當中當然也包括施永青等人。今天,如同網上一句名言「共產黨殺到嚟,九龍新界無得避」,一直似是左右逢源的施永青,又將如何面對迎面而來的現實?

9月,中國大陸瘋傳一篇名為《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一場深刻的變革正在進行!》的文章。作者李光滿引用最近中國的一連串變動,聲稱「這是一次從資本集團向人民群眾的回歸,這是一次以資本為中心向以人民為中心的變革。因此,這是一場政治變革,人民正在重新成為這場變革的主體,所有阻擋這場以人民為中心變革的都將被拋棄。」

縱使中國官媒《環球時報》總編胡錫進批評該文章,稱中國近期一系監管市場的措施,僅為糾正資本野蠻生長,並非文中所說的革命。施永青卻認為,這切實是一場深刻革命。「我就是屬於感覺到的人才寫 (這麼多文章)......向社會主義方向走, 現在是無可避免,會在未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影響中國的政治。」

事實似乎正如施永青所說。10月8日,中國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就《市場准入負面清單(2021年版)》向社會公開徵求意見,其中包括非公有資本不得從事新聞採編播發業務、不得投資設立和經營新聞機構等。同日,中國網購平台美團遭國家市場監管總局依據《反壟斷法》罰款34.2億元人民幣。李光滿亦再次撰寫文章,稱近期事件具有標誌性意義:我們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變革。截至目前為止,中國官方未有就此文作出回應。

施永青再以習近平打貪行動作例子:「他現在沒有用文革的用詞,實際上......如果用毛澤東的說話,他是要對付黨內的走資當權派,只不過沒有用那些字眼。」他沒有掩飾自己對這條改革路線的質疑。他研判,中國在歷史上,轉左從來不是好事:「60年代初(大躍進時期)都好傷,到64、65年,陸續先至好返(才慢慢變好)。66年無幾耐,毛澤東就身痕(技癢),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又左了。又辛苦一輪。到鄧小平上台,這次右得最長,所以好得最久。這次由78年,右到去2010年咁濟。現在就開始左了,有些人覺得唔好玩啦(不要玩下去)。」

「中國改革開放,是靠黨管少了,而不是靠黨管多了。現在卻似是全靠黨的偉大領導下產生。」他的招牌笑容,此時消失了一剎。「如果處理得不好,中國人對過左的路線,猶有餘悸,驚的......在中美角力的情況下,好多人都會支持中國。基於民族主義,我都是支持中國的。但,是否支持中國走文革路線呢?大部分人都不支持啦。」

那香港呢?被問及「共同富裕」會否引進香港,香港地產商又如何避免受壓,施永青只是重覆同一套說法:《基本法》105條規定了香港行一國兩制,資本主義,「中央不可能去指使地產商做什麼什麼。」

2020年6月,香港。

2020年6月,香港。攝:林振東/端傳媒

「我為香港做了一個示範」

2019年9月,《新華社》發表文章《沉重的底色與扭曲的方向》,將反修例運動的責任引導至地產商身上。壓力之下,地產商隨即回應。同年11月,五大地產商之中,有四家先後捐出或借出地皮作公共用途。施永青卻表示,當年他「早叫他們不要捐......那時很多人捐,是發展商的愚昧。」他認為,若果北京迫得太緊,「中央亦要面對,地產商以後不玩的風險,逐步減少在中國市場的投資。就算不減少,他不再增加,將香港的資金調走。」

幾個月以前,整體融資金額達到了約680億元人民幣的中國教育行業,在中央一聲令下,於數夜之間化整為零。前車可鑑,施永青如何肯定,中央會對香港的地產商手下留情?

施永青上彎的嘴角再次下沉,一直侃侃而談的他首度停頓了兩、三秒。「所有錯誤的行為,都會受到後果的懲罰。當然,在歷史上,在世界層面上,這些懲罰需要一段時間才會出來。不會是惡有惡報,善有善報,若然未報,時辰未到的。」

對於香港的未來,他坦承:「我只是意識到,有些東西在改變,我未看得好清楚,所以不可以好清晰作出評價。現在是處於異變的前奏。」

毫無疑問,施永青並不想接受這次現實;他對中國共產黨,亦多有不滿之處。2019年反修例運動正酣之時,施永青於專欄文章《為甚麼我還是選擇做建制派》中寫道:「對於中共的所作所為,我其實有很多都不認同;但中共的存在已是一個短期裏不可改變的現實,不管我們喜不喜歡,我們也得接受。」

在這次他不願面對的現實之前,他仍未能與香港的示威者產生共鳴。除了批評中央,他亦批評香港的反對派不切實際:「有些事是達不到的,我只是指出他們達不到......你在阿富汗,追求驅逐美國離開阿富汗,你怎可能在阿富汗的議會中達到目的。你想驅逐美國離開阿富汗,你要加入塔利班嘛。香港都是一樣,你要打倒一黨專政,你要上山打遊撃才行。」

談及政治道德、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理想,他斷然表示,赤柬的波爾布特也很有理想。「一條政治路線是否正確,是要看行出來的結果,是不是理念正確就可以。」

「你反抗了,結果如何?結果是自己就......不坐監的,就走佬。其他人就被迫接受一國兩制的第二個版本。」他的笑容三度消失。「你將香港本來得到的,也拋棄了。」

諷刺的是,在這個第二版本的一國兩制之下,他對抗現實的方式,竟是繼續發聲。「其實我為香港做了一個示範,香港還有一國兩制,還可以妄議中央。」

「我是一個篤信真理,堅持真理的人。」他笑得自豪。

若果有天,政權定性他的發言亦違反了國安法,他仍會堅信、宣傳真理嗎?他眨了一下眼,「若果當地的法律不容許,到時再決定我是否走向地下......現在互聯網時代,更加難去阻止訊息的傳遞。」

他沒有說清「走向地下」的意思,只道:「一個人可以做的事,有限。」

訪問尾聲,在多次追問「如何應對你絕不想接受的現實」之下,他坐直了身子,正眼看著記者。「我有不信命運的一邊,也有(相信)宿命的一邊。我的宿命就是,我在中國人的家庭出生,就註定做中國人。我不接受命運,例如我不信風水,不信相命,我認為人的努力是可以扭轉一些事。但是,每個人都受到一定的時空局限。」

答畢,他又掛回熟悉的笑容說,他已經72歲了:「我都沒有幾耐日子啦。我年紀唔細(我都沒有多少日子了。我年紀不小)。」

死亡在前,他的確無懼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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