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考慮辭職前的一星期,我還在和同事討論,經過這一年多,我們下一年的方向會是怎樣。」今年7月,宣布辭職的前荃灣區議員陳劍琴,坐在一箱箱自資購買的消毒酒精前,托著腮。「然後突然就沒有了。」
2021年7月,香港建制媒體引述消息指,涉及4類「負面行為」的區議員,將會被取消議員資格,並會追討上任至今約100萬港元薪津。消息一出,近200多名區議員陸續辭職。惟截至目前,香港政府未有任何實際行動,僅停留於「吹風」階段。
辭職潮不單代表著200多人離開了他們的崗位,大部分社區失去代理人,更甚的是,一個等待了30多年的機會,一朝消失殆盡。
2019年11月,民意海嘯之下,非建制派大獲全勝,取得全港86%的直選議席。最直觀的收獲,是非建制派有可能以區議員身份,獲得香港特首選委的席位,從而影響未來特首人選。然而,在很多人眼中,非建制派在區議會的絕對主導權,或許是一個公民社會昇華的黃金機會。
對於任職區議員30多年,前南山、大坑東及大坑西區議員譚國僑來說,這實踐了三十多年前,參選第一屆區議會選舉的初衷的機遇。
「無辦法,落空了。」今年7月,譚國僑宣布辭職。前年年末那份大勝的興奮,早已消逝殆盡,而那千載難逢的機會,公民社會的連繫,以至區議會的整個制度,或許已從此斷絕消失。
政治花瓶區議會
未參政之前,陳劍琴對區議員的印象,來自一次母親的抱怨。母親對她說,以後不再去當區區議員的議員辦事處了,因為她發現,「如果和她們friend,就對你好,不然就很冷淡。」
陳劍琴也覺得,不論於她個人生活,抑或社區參與,區議員都沒有甚麼存在感:「甚至是選舉時,區議員的存在感都不大,最大(存在感)是她的助選團,會不斷派發物資。」
缺乏存在感,源於在香港政制中,區議會近乎沒有實權。始創於1982年的香港區議會,最初的定位,是英治政府對地區實行建設的諮詢機關。當時的功能,主要是協調政府在地區層面的服務和工作,亦需鼓勵市民參與地區事務,從而協助政府掌握民意,將施政貫徹至基層。
自英治時代開始,至九七回歸之後,香港政府曾多次表示會定期檢討區議會的權力。然而,截至目前,區議會除有權處理地區上的小型工程及文娛活動的撥款以外,權力未見增加。因此,區議會一度被稱為政治花瓶。
歷年來,政黨僅視區議會為培育人才以及設立政治樁腳的工具。通過直接的社區服務,例如處理街坊需求、社區事務,以及免費派發物資,亦即俗稱的「蛇齋餅糭」等,以換取選票。
然而,區議員本身是最接近民意根源的位置。加上2019年的反修例運動,不少因運動而參選的新科區議員都認為,區議員和區議會,其實可以做到更多。
2019年之前,港人常常被認為是政治冷感的族群,組織性亦不高。流行一時的「港豬」一詞,正是形容對政治及社會不聞不問的香港人。於是,不少參選人不約而同在政綱提出「社區自主」、「參與式民主」等理念;辭職之時,亦不忘提醒居民要「社區自救」,陳劍琴亦是是其中之一。
「我不要做議員的權,我議員的權給你們市民,因為是你們投我的。」本身為社工,曾於民間組織向市民推廣女性參政理念的陳劍琴,注定與傳統區議員的作法相違背。2019年,民主派支持者在網上號召參選「填白區」,阻止建制派在沒有競爭的選區自動當選,此前從未參政的陳劍琴決定參選。
她表示,參選之初已決定不想做單方向的服務提供者,而是作為社區的組織者和教育者,令市民及社區重奪自主權,從而建構一個公民社會的網絡,在社區中推廣民主的理念。
街坊能被賦予權力嗎?
然而,上述所有,都是抽象而離地的理念。以說教形式灌輸,難以取得成效。此時,社工訓練的第一課:賦權,則派上用場。所謂賦權,即指社工於服務對象之時,不單只為其解決問題,而是藉由學習與參與,令對方知曉,自己原來有權力、亦有能力解決自身的問題,亦更願意去參與解決。
「街坊要想辦法解決,就是要參與其中。當他參與其中……他就會開始問,一定會問的,為何他(政府)不聽我說呢?如何令他(政府)聽我說?這就是政治的第一步。」民主黨中委、東區區議員蘇逸桓認為,當你找到方法推動街坊站出來解決問題,他們自然更願意去了解政治:「他不一定會走去民主派,不過他一定願意走向覺得社會要多元、要有不同的聲音。」
是以,陳劍琴任內,處處找機會賦權予街坊。例如,幫助市民填寫各種複雜表格,申請政府福利等,可說是區議員的指定動作。通常區議員或其助理會直接為市民填寫,久而久之,市民亦期望每屆區議員會做到這件事。不過,陳劍琴卻寧願花時間教導他們自己填寫。
又例如,疫情期間,陳劍琴於派發物資,例如漂白水時,都會象徵式要求2元的收費。期望這2元可令街坊明白,這些物資並非毫無成本,而是透過社區共享的方式而得來。她會連絡該商戶及相關的民間機構,聯同有心的街坊義工一起派送物資,從而令街坊與這些機構互相認識。日後,若街坊有意組織任何活動,則不需再經由陳劍琴,可直接聯絡有關組織:「要讓他們認識到,我在活動中不只是一個幫手搬箱的義工,而是參與在公民社會中。」
賦權令居民更容易解決自身需要,不用被動依賴外力協助。蘇逸桓表示,本來想在社區推動更多陪伴老人看診的服務,奈何資源有限。湊巧,數名有此需要的街坊通過蘇的議辦認識,「互相認識了之後,就索性不如『我過去找他幫幫忙』……甚至不知道為何,可以演變到幫對方湊仔(照顧小孩)。」
同時,賦權亦令社區的新規劃可以更貼近民眾的真正需要。蘇逸桓及陳劍琴均表示,不少改善地區的建議,出自居民之口。當區議員收集這些意見,再向政府有關部門提出,最終轉化為實際改善,亦可令居民以後更願意發聲:「以往大家是很有無力感的,在香港的發展結構中,大家會覺得no say to(沒有發言權)區內的所有事物,但原來不是的,開路這樣簡單的東西是有say的。」
事實上,灣仔、西貢、深水埗等多區區議會,都有區議員建議引入由下而上的體制。例如,在構思社區不同的撥款以及工程建設前,舉行定期的工作坊、大型線上線下的民調、居民論壇等,令居民可以直接參與撥款及規劃過程。
陳劍琴以及新科區議員的做法看似顛覆了傳統,事實上,三十多年前一班人已經走在這路上,只是路一直沒能走通。
80年代社工們的地區民主實驗
80年代的區議會選舉投票日是這樣的:一條大橫額綁在半空,數條由街坊手寫的口號標語,從徙置區的7層大廈天台,展開至地下。貼滿單張的四周,某些候選人搭起大型棚架,對面則是一個個攤位,擴音機背後放著兩張小圓摺椅,上面放著一部小電視,播放候選人受訪片段。前來投票的人龍,與其說走進投票站,更像是走入花墟鬧市。
「就像開嘉年華會。」63歲的譚國僑,出身於香港浸會學院(現浸會大學)社工系,回答問題時,不時跳出幾句英文。1985年,他於深水埗白田區當選區議員。此後,除了2011年,譚國僑在區選戰無不勝,做了30多年議員,直至今年辭職。
80年代,香港普遍居住環境惡劣,尤其是基層的徙置區、籠屋等,治安與衛生問題頻生。這些問題造就了壓力團體及社區組織的出現,港英政府亦推出政策,例如鄰舍層面社區發展計劃等,資助社區組織協會,基督教工業委員會等組織進入社區。
這些組織的社工深入社區,並不只是直接提供服務,而是通過向街坊賦權,建立平等伙伴關係,促進他們集體自行解決問題的能力。那年,這些社工聯同社區街坊組成了大大小小的組織,例如公屋評議會、木屋區政策評議會等等。
1983年,港英政府舉行第一次有普及選舉權的市政局選舉,李植悅和馮檢基決定以壓力團體的身份參選,最後當選市政局議員。李植悅本身是社工出身,他的成功經驗帶動了一大批具社工背景的人士,參與1985年的第一次區議會選舉。
譚國僑當年有份協助馮檢基參選。他指出,當年他們參選的動機,自然與仰慕民主制度有關,但不是主要原因。畢竟,那還只是民主的啟蒙年代,「當時大家對民主概念和代議制政制的討論都不多。」
出選,更多是源自一種社工做法的現實與理想,期望達到裡應外合:「當時有一個術語是位置之爭……是搶這個位置,去得到資源,取得身份,加強這個制度以外,社會民間的力量。透過這個增長力量empowerment(賦權), 影響殖民地政府去改善貧困基層的環境。」
譚國僑形容,當年打選戰,與社工平日做群眾運動無異。「做宣傳要派單張,我們平時動員(群眾)都要派單張啦。家訪,你平時都要探訪街坊啦,辦論壇,不就等於舉辦居民大會。」
那個年代,甚或是現在,居民挑選區議員的準則,更多是視乎與候選人的個人交情和關係。「講就是看政綱決定,但都是空頭支票,有誰會信你,好現實的。」譚國僑認為,每一次選舉,就是一次候選人關係網絡的動員。
90年代,港英政府開始嚴格執行選舉規範,嘉年華會式選舉逐漸消失。然而,譚國僑指出,收緊是因為1985年中英聯合聲明出爐,香港前途已定,英國人希望在港建立一套正式的民主制度,「可能想將選舉過程嚴肅少少,神聖化。」
當時,港英政府對異見者的態度相對開放。譚國僑回憶,1979年,颱風「荷貝」襲港,仍是學生的他,曾與社工及一眾因颱風痛失家園、卻又無權上樓的艇戶,先是前往路德會沙崙學校居住,「因為是暑假,可以這樣做,之後開學,你不能影響學校……我記得開了幾晚大會, 最後決定找個機會躥進去漆咸(道軍)營, 然後佔領。」佔領第二天,警察圍營,斷水斷糧,僵持近十天後,譚等人撤退,警方卻沒有作出拘捕與控訴。
1983年,為爭取臨屋區單身人士的住屋權利,譚與一眾居民,連同其他社工等,在布政司署外露宿26天請願。那時,港英政府本可動用現今耳熟能詳的《公安條例》作出拘捕:「但這個是她(英治政府)的政策,她很注重社會的觀感……政府都要講公義。」
最終,時任市政局議員馮檢基致電當時的房屋署署長霍德(David Ford),霍德承諾會處理此問題,譚等人和平散去。1985年,單身人士獲准申請公屋。
「當時,相對上是黃金時代。」譚國僑感嘆。既可於體制外推動社區自主,又可於體制內影響實際施政,「真的做到互相配合、裡應外合的發揮。」
然而,情況開始產生變化。
「龜兔賽跑」中的大烏龜
1990年,第一個全港性政黨,同為民主黨前身的香港民主同盟正式成立。此後,不同政黨紛紛冒起,連帶區議會的選舉亦越來越專業。由當年社工兼職議員,到出現全職議員;以推動社區自主為基礎的選舉策略,開始不合時宜。
「改變的關鍵是選舉邏輯。選舉越來越激烈,政治和政黨的因素越來越重要,傳統那種做法就開始未必會贏。」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馬嶽指出,既然在區議會選舉本身就是候選人關係的動員,直接提供巨細無遺的社區服務,會是最具效率的選舉策略。加上,建制陣營開始祭出蛇齋餅糭策略:「最初形式的蛇齋餅粽,你可能不屑去做,但你發覺贏不了。」
2007年區議會選舉,泛民主派大敗。有學者於報章撰文,指倡議社區自主、公民起動的參選人是「高層次的理念派」、「低估當區議員的難度」,是「龜兔賽跑」中的大烏龜。
譚國僑承認,選舉與培育社區自主,「可能是有一個結構上的矛盾。」同時,時代背景的更替,亦是格局改變的關鍵。
當年的基層社區,例如臨時房屋、徙置區等,開始逐漸消失。自然,政府亦開始削減社區支援的資源。1995年,鄰舍層面社區發展計劃的工作隊數目,由52支大幅削減至17支。社工難以如以往一般,頻繁於社區推動自主理念。
「當這些社會服務慢慢被政府削減,那邊廂政黨化的出現,政黨也要建立自己的群眾力量,就會有結構上的脫鉤,甚至是現在群眾依賴(區議員)的關係。」譚國僑道。
基層社區大幅減少,亦削弱了居民自己站出來的動機。馬嶽指出,當年基層的治安、居住、環境衛生問題比現在嚴重,變相令居民更有動力、甚或是必需站出來行動,改善迫切的生活需要。
加上九七以後,香港政府行行政主導方針,本無實權的區議會以及社區組織,再難於施政上推動實際改變。馬嶽表示,當居民發覺上述事實,對社區及區議員的期望,亦會有所改變:「你幫我找到資源去解決問題,可能會是最實際。」
自此,社區自主或是政治理念,開始與區議會割裂。2011年的區議會選舉,泛民再次大敗給擁有充足資源的建制陣營;民選區議員區議員和居民的關係,亦由平等的組織者,逐漸變為純粹的服務與被服務者。
2014年,雨傘運動爆發。傘落以後,坊間可以關注區議會,期望通過區議員,以「深耕細作、傘落社區」形式,在社區推行自主及民主理念。
期望再度落空。2015區議會選舉,建制陣營仍囊括近七成議席,泛民僅增加約20席。「雨傘運動」後參與選舉,被稱為「傘兵」的政治素人,僅獲8席。
那年推動社區民主的初衷,似乎難有回天之日。直到2019年的反修例運動。
社區夢不好理解
對於2019年的區議會選舉,馬嶽評價為:「政見壓倒一切」。
反修例運動之下,壓抑的民意在選舉中傾瀉而出。如是,香港非建制陣營首次在區議會中奪得絕對的主導權。18區區議會中,非建制派於17個區擁有絕大多數。
除了議席,更重要的是,在全民參與、所謂「和勇不分」的反修例運動中,香港似乎真正做到全民政治覺醒。陳劍琴記得,之前為民間組織擺街站,在人群之中彷如透明,「沒有人過來的,連鬧你的人都沒有……現在,香港人會欣賞擺街站的人。」
即使壓迫與衝突依舊每天發生,陳劍琴仍甚為樂觀。她期望通過各種行動,令街坊重拾社區自主的理念。「當選之後,我們有很多社區夢。例如二手物品共享,又例如陪診,找義工幫忙陪老人家,還有社區放映會啦,公民論壇啦。」
然而,現實從來充滿挫折。真正落戶選區後,「好老實,落到區,我感受到的是大部分都不明白。」陳劍琴苦笑,「都有無力感的。」
首當其衝的,是街坊的不理解。的確,有部分街坊在陳劍琴鼓勵之下,的確樂於嘗試自己填表.然而,亦有近一半的街坊,對此做法表示不能理解。亦因如此,她的一位年輕同事,曾一度對社區事務失去了熱情:「(市民)入到來不會理解我們在做甚麼,只是說幫我填表,幫我申請,我們辭職後,還進來問『那5000蚊(消費券)怎麼辦』。」
小賦權已難,教育理念更難。陳劍琴希望以收費的漂白水帶出社區意義,「有些老街坊會說,兩蚊不如不要收吧,我就是要收,讓你知道這些漂白水不是你伸手就有,而是街坊們兩蚊兩蚊,才一齊有。」然而,陳劍琴坦承,至今仍有很多街坊不明白共享概念,反而將關注放在「別人為什麼拿到這麼多(漂白水)」。
在社區之內,陳劍琴舉步維艱。在理應全是「同路人」的議會之中,她亦感到寸步難行。
「當選後,一腔熱誠,我的口號亦有『光復議會』,都是覺得是可以有改變的。尤其這麼多民主派,這麼多議席,大家都是同路人。」陳劍琴道。
區議會其中一項最顯著的權力,是建議並審批地區上的小型工程撥款。2019年以後,非建制派總算將撥款權力從建制手上奪回,不少人都期待,可以做到革新議政,引進全新的制度,更好地利用這幾近唯一的實權。
「我有過這些美好的願望,兩個月左右吧,(之後)就沒有了。」打破願望的,不是政府,而是「同路人」:「就算大家都是同路人,但不代表大家的想法會接近。」
陳劍琴等人抱持的社區自主理念,與90年代以降的區議會選舉邏輯,存在根本性的分歧。「我觀察傳統那種區議員,他們是會去掌握權力,建立權力,幫街坊去權……要依賴我,所以我才會有個存在價值。」
乘著反修例運動的浪潮,包括陳劍琴在內的幾名素人提議,在構思小型工程之前,可以進行公眾諮詢及民調以收集民意,以期得到更全面的建議,亦可推動社區的自主權。結果,多位具政黨背景、資歷較久的區議員表示反對。「他們會說,一向不是這樣做的、操作好難。」
考慮到難得的時勢,陳劍琴不認同要死守舊有的做法:「當然,大家可以繼續用舊有方式去做,但只是原地踏步。19年大家hur hur聲(不斷)推出來,那種社區的力量,或者公民力量,其實可以做到(社區自主)的。」
事實上,非建制派區議員之間不和的傳聞,時有傳出。曾任數名區議員及立法會議員的助理、於2019年協助不同候選人參選的梁俊彥向端傳媒表示,除了性格,區議員之間的分歧,亦牽涉到關乎爭奪政績的問題。他舉例,在灣仔區議會的行人專用區規劃問題上,「你會發現有些區議員是很有趣的,他永遠都只是想自己做……他覺得我們想搶他的區務來做。」
梁俊彥表示,由於小型工程幾近是區議員的唯一實權,部分區議員考慮此事時,較為傾向以成功爭取的政績方向思考,而非站在整個社區角度考量。陳劍琴表示,會議期間令她最不開心的一個說法,「是有人覺得(小型工程)是成績表。」
還能與政府合作嗎?
自政府DQ的風聲傳出後,非建制之間的分歧,更波及到應否辭職。2019年之後,負責管理區議會的民政事務處,以至各政府官員及部門,與各區區議會發生不少衝突。拒絕提供會議場地、阻截區議會通過的撥款、以「超越區議會職能」為由,阻止區議會討論議題、官員帶隊離場等事,時有聞之。有部分區議員辭職的理由,亦與他們認為區議會已逐漸失能有關。
蘇逸恒則持反對意見。他同意,政府官員不應擅自離場,其態度亦有改善空間。但是,「公平一點去看,他們(區議員)有時候提出的講法,真的很無稽,譬如警察下來(開會),和你說超速、抄牌那些的問題,你就去罵他黑警。」
又例如,有議員詢問食環署,運動期間執拾了多少個催淚彈,會否有什麼環境污染等,蘇逸恒認為,食環署其實難以回答:「我會形容那些不是太理想的問題。」
他表示,雙方都應盡量維持良好溝通,而他亦感受到,大部分前線部門,例如康文署、水務署、渠務署等,其實一直與區議會關係良好,亦願意聽取意見。例如,他選區附近有一片閒置土地,本來全部用來興建游泳池。經過與區議員商討後,政府同意改動原有規劃,新建一些長者及社福設施。
隨著反修例運動淡化,蘇逸恒認為雙方都調整了自己的態度:「覺得大家都很合理、很正路,完全沒有大問題、大衝突,大家還可以很平心靜氣地坐在這裏傾了很久,我覺得是好開始。」
梁俊彥則表示,難以理解蘇的說法。他同意,前線公務員對非建制派區議員,普遍都是友善的;然而,當區議員提出並非政治掛帥的議題及撥款時,民政事務處依然以不同理由拒絕討論或審批,明顯抱持「對著幹」的思維。
例如,灣仔區議會曾有區議員提出反對凍結最低工資,以及向政府爭取新冠肺炎疫苗的動議,民政事務處以上述動議是「全港性議題,與區議員無關」為由,阻截討論。
又例如,大埔區議會討論有關「明日大嶼」議題,民政事務處指「明日大嶼」議題涉及非大埔地區層面事宜,並不符合區議會職能。然而,翻查資料,於2018年11月1日的區議會大會中,時任大埔區議員任啟邦曾就「明日大嶼」、「人工島」等相關議題提出質問,惟當時民政事務處並未阻撓,亦沒有指出此質問不符合區議會職能。
另外,各區區議會曾提出不少無關政治性質的撥款,亦遭到阻截。譚國僑所屬的棚仔及時裝基地工作小組,曾通過撥款,就深水埗的舊市集可如何開發,以至配合香港的布業及時裝業等進行研究調查。但是,連同上述撥款,多個深水埗區議會的工作小組,民政總署遲遲未發出批准撥款通知書。
地區施政也要「全面管治」
1998年,譚國僑協助居民成立大坑西邨居民權益關注組,本來只是關注一般居民權益。經過16年的深耕細作,去到2014年,私人公司香港平民屋宇公司打算重建大坑西邨,建成青年居屋單位並出售。當時,與建制派關係密切的8個大坑西邨內的互委會,均同意上述方案。
那年,關注組以行動實踐了社區自主。這些街坊出身的社區領袖,用了4、5年時間,將8個互委會的領導權,通過投票搶了回來,迫使政府及平民屋宇公司更改原有重建計劃。乃至現今,關注組仍積極與政府交涉。今年3月,香港市區重建局公布,預計年中將與居民交代新的重建方案。
「在重建問題上,他們可以講清楚他們的需要……他們明白政府施政的思維,理解地產商的利益,就會懂得如何回應,這就是empowerment。」譚國僑道。
事實上,不少素人於2019年參選時早已強調,推動社區自主以及參與式民主,將會是他們未來的要務。多區區議會,例如灣仔、西貢、深水埗等區,都有區議員建議引入由下而上的體制,令居民可以直接參與撥款及規劃過程。
然而,政府官員以及民政總署的態度,令上述計劃一一夭折。譚國僑甚至表示,早於2014年,他已認為,整個區議會制度已經告終。
此前,縱使並無實權,政府和區議會仍能保持合作關係。譚國僑回憶,90年代,大坑東邨面臨重建,區內四座徙置大廈將全面拆卸。當時,港英政府打算安排受影響的居民,搬遷至別區的富昌邨。然而,當區街坊多為老人,生活網絡早已定型,自然不想搬往別區。其時為市政局議員的譚國僑,以及民協黨友出手動員遊說,港英政府一度接納意見,重新考慮決定。
即使是回歸初期,區議會和政府仍可構成真正的合作關係。2003年,政府重提大坑東邨問題,街坊依舊拒絕遷到別區,重建一度陷入僵局。及後,時任區議員王桂雲、梁錦滔及譚國僑等,協助遊說街坊搬遷,並建議利用邨內原有硬地足球場位置興建了新樓宇,以爭取街坊可原區安置。
「當時大家都是只看事(不看人)。」譚國僑道。
直到2014年,中國國務院發表《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踐》白皮書,指中央對香港擁有「全面管治權」。譚國僑指出,這種全面管治,不會僅限於政治層面,更波及至地區施政。「政治的需要,主導了整個特區政府的施政,」而區議會,則永遠站在被動的位置,「政府有需要,就放權給你。」
2012年,為爭取泛民支持政改方案,時任特首曾蔭權設立超級區議會制度。2013年,梁振英參選特首,為爭取各選委支持,提出了「地區問題地區解決,地區機遇地區掌握」,向各區提供一億元撥款的措施。然而,種種措施,均未從本質上改變,區議會由民政事務專員主導的模式。
乃至現時,全面管治的收緊,更是一絲的反對聲音亦容不下。
等了三十多年,難得的新思潮,難得的新時代。譚國僑本想藉著一眾新同事的加入,再次推動由下而上的社區自主。「就是回應社會和社區的轉變,特別年青一代都會思考這些……市民也多了對價值性的認同,願意走在一起。」
如果有時間,香港本來可以期待,各區將會出現更多的參與式民主改革,將會有更多元的規劃與保育,深水埗或會出現另一個大南街,各區的規劃甚將不再限於一般實務,18個區,將出現18種社區自主。
如今,上述一切淪為空白的口號。短短1年半的時間,加上上述種種阻礙,實在難以留下新的實績。
「沒辦法,落空了。」譚國僑道。
結局?
辭職前,房屋署的職員對譚國僑說:「喂僑哥,我們那天拍攝不到你做(初選)票站。」言下之意,不欲譚辭職。
然而,在風聲的威脅之下,民協眾人決定退場。本來已有退休之意的譚國僑表示理解,亦跟隨大家的決定。而且,「我最擔心是,他們不DQ我,我就好尷尬。」
回首數十年,他自覺是有東西留下了,例如大坑西關注組。留不下的,是那個歷史悠久,曾是許鞍華電影《千言萬語》片場的議員辦事處。怱怱搬走,海報與傢私都留在那裏,唯獨三十多年的千言萬語,將不見於這個時空。
「最受影響的是社區裏的老友記(老年人)……以往地方辦事處(地辦)其中最重要的功能,是讓這些老友記有一個聚會的地方,他們未必是索取服務,有一群人來聚集,那種安全感、心理狀況,我認為是比較健康的。」
對於現時的香港,譚國僑表示,可以很悲觀。 「當年華叔(司徒華)說,民主派要在野20年,現在你的心理準備,可能要double(雙倍)。」然而,他亦認為,社區自主的土壤仍在。「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我們唯有這樣想。」
宣布辭職之後,陳劍琴在街頭舉辦任內最後一個街站。她左手拿著花束,右手拿著單張,在街坊的祝福下,留下眼淚。
淚水有著憤怒。憤怒在於,一眾選民的選票竟可瞬間摧毀;憤怒在於,她於議辦外貼上的辭職字句,被房屋署以草紙覆蓋。
淚水亦有著不甘。她記得,上任初期,一位阿伯致電議辦,說連儂牆好污糟(骯髒),要求陳劍琴盡快處理。她花費大量時間說服阿伯:「若果不污糟,有個地方每人都可以發表自己意見,你喜不喜歡?最後他說『這又可以呀』。」
她知道,只要有時間,社區將產生更多不同的夢。
一如其他區議員,開patreon,或者開設小生意,嘗試尋找制度外的資源,繼續推行社區計劃,陳劍琴亦在區內租下了一個小單位,「對社區有夢想的人,有錢無錢都過來一起做。」民眾劇場、社區導賞、工作坊、二手物社區共享地攤、月餅團購,她腦海仍有無數大計。
只是,資源仍是最大難題。「做區真的要付出好多錢,這年半來,我自資了不少出來,例如民政處不讓我們claim(報銷)的banner(橫額)錢、防疫物資等。我知道有些區議員派給街坊的麵,都是自資的。」
她自承不懂做生意,身後那一箱箱滯銷的消毒酒精正是例子。二來,實在太多香港人移民,離去的的,又大多是有經濟能力的人,亦是立場親非建制的人。「少了人support黃圈,在(社區)自救之前,我可能先要學懂自救,個人自救。」
然而,一如當時參選區議員,她總在尋找新出路。「最容易直接,可能是我去打工吧,業餘去做區務。」在悲觀的大環境下,她從一些社運前輩身上獲得了勇氣。
「自89開始,中國的公民社會都未消失呀,公民社會是不會死的……你三個人一起都是公民社會啦。」
@rsk 我有同感,我從來都唔覺得區議會真是好似呢篇文章入面講到咁有價值。觀塘區議會5000萬的噴水池從區議會通過,到19年區議會選舉後被區議員推翻,居民的反對意見始終沒有政府被納入考量。區議會始終是受限於其被限縮的權利跟中聯辦主導派系分肥體制主導的選戰,再往前幾年還有官方委任的議員保駕護航。
回看區議會這組織,一直不理解他的存在意義。
在市政局廢局前,香港有市政局,直接在市政局做諮詢就行,為何做另起爐灶有區議會(區議會就是為了諮詢而存在的組織)?兩個組織明顯重疊,而兩者都有議員。
同時,十八個區議會明顯太零碎,以市政角度來講,市政局比區議會(區議會太零碎,同時現在是純諮詢組織)更有用。無了市政局,香港的市政能力越來越垃圾。
說實話,就算現在將市政能力(香港政府明顯不會這樣做)給予區議會,都比不上港英時代。
區議會作為咨詢型機構後面漸漸離開了原有的定位,被賦予和承擔了超出其所能承受的重量
不要抱有幻想,用脚投票换取自由,想自治就是与虎谋皮。
@crazyfreely 諷刺的是,你的這篇回答正正就是小資產階級軟弱性的完美體現😂 以為向中共輸誠,退步,順從就能夠獲得成功。這正正就是小資產階級軟弱性的體現。六國論都有講: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 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 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 至於顛覆,理固宜然。 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從來沒有一個政黨,一個政權會嫌自己的權力太大,這一點不是最淺顯的道理?
近的我們可以看看對面海的澳門,還沒回歸就已經又乖又聽話,請問澳門就沒有被國安法打壓言論自由?立法會就能全面直選?還不是被一群商界大亨與建制團體派系分肥?
遠的我們還可以看64天安門事件的學生,當年的學生雖然反建制,但是還是擁護共產黨,有人向毛澤東像潑墨第一時間就扭送公安,共產黨的坦克還不是照樣輾過去😅
共產黨從來都是講求政治實力的,不去體現自己的統戰價值乖乖做順民就想著權利能從天而降,哪有這麼好的事?
國際歌都有得唱:
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
不是神仙也不是皇帝。
更不是那些英雄豪傑,
全靠自己救自己!
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還大談什麼小資產階級的軟弱性😅
倒想問問樓下,幾時泛民/本土有機會「自己立23條」了?您是誤以為立法會議員可以不受限的提出這種法案,還是誤以為他們已經執政了?
如果你们掌握主动权和话语权,早点自己立法23条。
如果你们见好就收,与中央达成共识先落实普选。
如果你们真正研究过中共,认清楚英美的真面目,没有错判形势以为美国英国可以帮你们推翻中共。
如果你们懂得妥协的艺术,在中央让步的时候就从街上撤离,而不是搞什么揽炒。
那么你们断不会走到今天这条路。
毛泽东真的没有说错,小资产阶级真的都是又幼稚又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