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可以來得很突然。她想走,他想留下來;他還想要在這個城市創作,她已經無法忍受這裏的生活…… 什麼時候走,夠不夠錢,賣不賣樓,去海外怎麼生活?一對戀人,兩個獨立的人,無法完全同步。
2020年夏,香港冒起移民潮。英國開放港人BNO「5+1」移居入籍計劃,澳洲和加拿大又相繼推出「救生艇計劃」,讓年輕人更容易移民。面對離散,感情不再是理所當然。在2021年初,端傳媒採訪了三對香港戀人,他們有人願意犧牲,有人選擇了追夢,有人尚站在去或留的閘口。在千瘡百孔的香港,人們延續著傷口癒合的故事,經受著被震盪的親密關係。如果我不想走,你會留下嗎?如果我非走不可,你真的願意一起嗎?不是所有的話都可以說出口。道別之前,這個城市的人心千迴百轉。
這房子,我們能不能不賣?
Sabrina著急起來。九龍市中心的房子託付給經紀已經半年,來看盤的買家二十來個,一個也沒有回音。聽說最近放盤的人很多,大家都急於把香港物業脫手,騰出現金來移民。儘管香港樓市看來還是沒有跌幅,但看著政治氣候每天都在變,身邊人忙著撤資、離散,Sabrina擔心,樓市有一天會塌下來。
焦慮之際,經紀致電:剛才來看盤的年輕夫妻,他們有興趣買。行動派的Sabrina立刻安排時間詳談,掛線後終於鬆一口氣。
「我們能不能不賣?」一直沉默的丈夫Jonathan突然問。Sabrina才發現,丈夫還是不想離開。
「不要把加拿大看得這樣美好,也不要覺得逃去另一個地方就開心。你本身不開心,解不了結,根本逃去哪裏都一樣。」Jonathan說,何況,他對加拿大的生活有陰影。
現年37歲的Jonathan是加藉港人,一副深邃的鬼佬輪廓,自然捲曲的頭髮上總是壓一條頭巾。他母親是香港人,年輕時隨夫嫁到加拿大,誕下兩個兒子。1991年,Jonathan 7歲時,母親感覺加國生活無聊,決定舉家回流香港。在國際學校,他認識了一群「只懂說英語的有錢港人」。他喜歡和人聊天,可是不會講廣東話,連跟的士司機溝通也有困難。
上大學時他選擇到加拿大升學,以為終於可以「回家」了。儘管語言通了,他還是自然地黏到一群亞裔圈子裏。他不適應加拿大的教學模式,高分入學的他,GPA只有1字頭。看醫生後才被診斷他原來患有過度活躍症。種種壓力之下,2005年,他輟學回港。
在飛機降落那刻,他想,自己又「回家」了。文化衝擊卻再次襲來,一開口又是語言障礙。他慚愧、自責,「我不曉得一句廣東話,我好像永遠都不屬於香港。」
對於香港的早期印象,Jonathan記得,除了跟同學在銅鑼灣區流連,便是2003年七一遊行。那是香港回歸以來,首次高達50萬人的遊行,反對通過《基本法》第23條《國家安全條例草案》。他叫爸爸也去,他們穿著白衣,以為遊行人數只有數百,沒想到金鐘地鐵站人潮如湧,「穿白衣的人背貼背,他們的臉孔好像都在驚訝,原來有這麼多人會上街遊行。」當時他19歲,他說自己對香港沒有感情,只是覺得發表言論不應該受到懲罰。
黑壓壓的人潮裏,Sabrina也在其中。那是她人生第一次遊行,「大學時期大家都是熱血青年,看了報紙覺得不對勁,有少少柴娃娃(馬虎隨意)啦,未去到現在的年輕人說要抗爭。」往後的遊行也是和這班大學同學上街,50萬、30萬,逐年遞減…… 每逢七一大遊行,Sabrina在港的話一定參加,自己一個也會行。
她生於基層家庭,父親在果欄工作了半輩子,母親是越南難民,供養她和家姐讀本地中學。她追求中庸的生活,讀書不花很大的力,畢業後在一間貿易公司工作至今。在感情上,她有點逆來順受。認識Jonathan之前,她有個拍了五年拖的男朋友。有一天男朋友通知她「我們要結婚了」,她開始想,我真的想跟這個人一生一世嗎?
2009年,認識Jonathan之後,她覺得「溝通原來是一件那麼舒服的事」。Sabrina帶他吃本地大牌檔,用有限的英語去解釋香港發生什麼事。「他生於富裕家庭,家人離地,令兒子無法熟悉社會,我希望他貼地少少。」
二人感情穩定。Jonathan漸漸在香港建立起自己的網絡,從事自由身紀實拍攝。Sabrina則計劃置業、結婚。置業時,他們選購的傢俱大部分是入牆的,Sabrina打算至少住20年吧。她熱愛計劃,那邊廂完成了結婚的人生清單,下一步就是計劃退休。她覺得在港退休福利差,靠強積金無法過活。「去加拿大生活如何?」她問,丈夫回:「加國很悶的,不要有太大期望。」
直到2019年,Sabrina把移民時間線快速推前。
他們一起走過6月份的一百萬、二百萬人和平遊行。當運動往激烈的勇武方向演進,Jonathan扛起相機,以紀錄者身分參與。Sabrina擔心風險,大部分時間都在家看直播。
2019年7月21日,Jonathan在上環中聯辦的示威現場拍攝。Sabrina在家中守著直播,先留意到其中一塊畫面換成了元朗站,繼而是白衣人用滕條摳打黑衣人。她立刻把直播連接發給丈夫,也致電給當警察的妹夫,著他「盡量待後,不要打示威者」。後來警察在元朗現場久未現身,Sabrina不敢相信法治的香港發生這事,覺得繼續住在香港很危險。
Jonathan說,自己不太記得運動的細節,他說或許自己有意識想刪除創傷的記憶。他記得每晚從示威現場回家,Sabrina都在等他。脫下沾上各種氣體的衣物,洗澡後便直接倒頭大睡,翌天再赴往現場。「可能我心底裏不想去溝通、交流。因為我不懂得去交代,當刻經歷的心情。」
2020年1月4日,Sabrina一個朋友移民澳洲,她也在當天前往快遞公司,寄出了加拿大配偶的移民簽證申請。「那朋友很支持梁天琦的,連她也決定走了。我覺得那時就是一個序幕啦,身邊朋友都開始走了。」
反修例運動後的香港一潭死水。Sabrina很想逃離這個政治處境,同時留意到,丈夫變得情緒不穩。加上香港傳媒界也愈發動盪,紀錄者也風險重重,「雖然他是一個small potato,但我意識到有0.0001%的風險時,我也要去保護他。」這想法出現後,Sabrina決定於3月把房子公開出售,整個狀態都在預備移民。Jonathan意緒紊亂,他不想離開,他想自己或許有責任留港紀錄,同時矛盾,覺得太太的擔憂不無道理。
Jonathan一直陷於離棄香港的內疚。在前線紀錄的時候,他看到的不只是願意遊行的港人,而是「願以生命、牢獄為香港抗爭的人」。「對太太來說,她希望離開政治困境。於我,是離開一群流著血的抗爭者。」他總覺得,太太在電視機上看到的硝煙畫面,無法跟他近距離接觸的示威者連接。這些想法,他沒有跟太太交流。
在賣樓問題上,二人冷戰了幾個星期。Jonathan不想離開,但又知道太太生活得不開心,急切想離開。Sabrina只想衝鋒陷陣地辦理售樓手續,她覺得這決定對丈夫是好的,「他現在就是處於不理性狀態。如果我不做決定,他的情緒會永遠困在香港。我想做一次壞人。」
半推半讓下,經紀抱著一疊文件和支票等待他們確認。Jonathan望住文件,發呆。名字簽錯了好幾次。待經紀走後,他獨自出了門。
「由簽文件那一刻開始,我知道他是為了我而離開的。我知道他很痛苦,那時我想可能時間會沖淡呢。」Sabrina後來知道,那晚丈夫跑到家對街一條樓梯。那位置可以眺望他們位於二樓的家。
如果留在香港令她感覺被困,即使我們繼續一起,都不是一個家了。若要選擇留下來但失去她,或者跟她一起離開,永遠是後者。
接近交樓前的一個晚上,Sabrina等丈夫回家,問:「如果大家分歧那麼大,是不是要 “not together” 了?」看著淚流滿臉的太太,Jonathan有一刻覺得,算吧,他可以為了她離開香港。「如果留在香港令她感覺被困,即使我們繼續一起,都不是一個家了。若要選擇留下來但失去她,或者跟她一起離開,永遠是後者。」
Sabrina感覺內疚。「原來不是每件事都可以讓步或溝通的。原來對方要犧牲,那個犧牲是這樣痛苦。」
2020年11月,他們把兩個行李箱和60個紙箱搬到一間服務式公寓單位,正式撤出了舊居。在香港民主派初選大搜捕的一天,他們決定先訂2021年4月的機票離港。
等待離開的日子,兩人買了一部虛擬實景眼鏡。他們興奮地拆開新玩具,連上google map後,第一時間想回到舊居看看。
Sabrina戴著眼鏡,滑到舊居附近,Jonathan看著電視上的2D地圖。Sabrina溜到那條樓梯向上眺望。
「老公!我記得當時你就站在這個位置,你在這裏哭了一晚。現在我終於明白你的感受啦,在同一個位置。」
Sabrina繼續滑,她有點想走一次七一大遊行的路線。由北角到金鐘,用google map可以穿梭這條她由03年開始走的路——17年前,參與的人太多,集合點維園附近太擁擠,很多人都在北角下車,走去維園。
「這段路我由03年開始行,那時警察很友善。到了19年就要自我審查,戴帽和太陽眼鏡。我想這是我永遠記住,我永遠行親都會眼濕濕的。」
「其實我最想他叫我留下來」
飯菜煮得真好——親友們嘖嘖稱奇說,這樣的質素可以到加拿大開餐館了,到時你負責做什麼,其他人幫忙什麼。Isobel吃著飯,覺得壓力很大。家人對移民外國充滿期待,只有她想留在香港。
那是2019年中秋節的晚上。飯後,她獨自搭地鐵回學校宿舍。途徑太子地鐵站時,她情緒不穩。這是她目睹太子站831事故後,第一次重返這個地鐵站。她無法動彈,沒力氣離開太子站,發了訊息給最近認識的Mark。Mark來到她身邊後,她不能自控地爆發了。
Mark知道,Isobel正煩惱著跟家人移民。
21歲的Isobel是家中的妹妹,是唯一仍猶豫移民的家庭成員。父母計劃以BNO「5+1」計劃移居英國,而大她4年的姊姊會去溫哥華工作。Isobel 6歲時,她聽到表姐要「移民」,以為她要去一個很長的旅行。後來她知道母親的家族都在溫哥華,飯桌上偶而會說起移民,但真正熱烈起來還是2019年。
反修例運動爆發期間,Isobel長期留在宿舍,避開了家人對移民的熱烈討論。校園裏,她認識了同樣熱衷於運動的Mark,起初覺得他「總是戴著口罩」,是個謹慎、有警戒心的人。那夜她在太子站情緒失控,Mark陪她聊至深夜,Isobel覺得他成熟有義氣,也可能是自己一直尋找的、可以依靠的人。
在抗爭運動上演火熱之時,二人豁出去成為情侶,「好像在打之前……把要說的話交代好。」運動變得死寂後,他們去黃店慶祝聖誕節,討論「黃店拯救隊」介紹有沒有讓食物質素改善。2020年1月,Isobel去外國做交換生,Mark飛去找她。(編註:黃店拯救隊為《蘋果日報》果籽的網上節目,介紹資深廚師到不同黃店訓練廚藝。)
Isobel本來不打算離港,但2020年,一切都急遽變幻「沒想到肺炎持續這麼久,以為仍有機會重返街頭,或者做一些文宣工作,這場運動不會就此完結。」因疫情爆發,Isobel的交流課程提早結束。回港後,她發現家人對於移民由猶豫,變成有非常明確的出路。
港區國安法生效後,不同的「救生艇計劃」讓港人不斷思考移民。Isobel父母決心去英國,同時給她留了一筆移民資金,讓她在任何一個國家買樓自住,「當我家人為我鋪好路後,我知道我真的需要抉擇,不能再拖下去。」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他這麼決心不離開香港。」Mark比Isobel大一年,去年剛畢業進入社會工作。家中有個讀中學的妹妹要照顧,他需肩負起單親家庭的財務開支。
離散潮開始後,Isobel父母把物業放售出去。Isobel覺得香港死亡速度比想像中快,心底開始傾向離開。她希望跟男友面談,但每次都忍不住哭,總是無法談下去。Mark支持她去加拿大,他覺得女友的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
對於他們之間的感情,他抗拒討論。
其實我最想他叫我留下來,每次他叫我去加拿大我也很不開心。
2020年11月的一天,Isobel收到男友傳來加拿大政府推出「救生艇計劃」的資料。「我不希望在他口中聽到他想我走,好像他不想和我在一起。其實我最想他叫我留下來,每次他叫我去加拿大我也很不開心。好像趕我走一樣。」
Mark在WhatsApp裏坦白:「我不想你為我作出任何犧牲。我走不到沒所謂,我還有家人。但你家人會在外國,如果以後走不了,你就要成世人留在大灣區講普通話。」
Isobel回:「我記得你曾經跟我交代,如果你被捕了,我要幫你照顧妹妹。在那一刻開始,我知道未來我想跟你一起分擔。」
Mark:「你不後悔就行了。」
今年2月再跟Isobel做訪問時,她與家人剛搬進了新居,以一年租約為期。原本的物業已售出,隨時有流動資金來移民。Isobel最遲需於明年2月離港,或者更早——她還在猶豫,暫時離開的願望略勝留下。
今年情人節,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在港慶祝。Isobel以前很重視節日,但Mark不喜歡揮霍。他不能送她很貴的禮物,就透過請她食飯,讓她慢慢儲錢,再買喜歡的東西。
加拿大政府推出的「救生艇」工作簽證,最近正式接受申請,即將畢業的Isobel符合條件。根據該計劃,五年內畢業的大專或以上學歷人士,可獲得加國的三年工作簽證,並最快可在工作一年後申請永久居民身份。Isobel思考著,不如先離開,取得加拿大永久居民身分後,屆時和男友結婚,再一起走。
「她追尋想要的生活,我追尋最好的夢想」
Rebecca意識到自己跟男友的生命軌跡不一樣,是在2019年6月底。香港反修例運動當時火熱爆發,男友Kingston剛從美國交流回來,她去接機。「突然有種panic attack,想嘔想暈的感覺。」經歷了一整個月的劇烈社運,她覺得必須要離開香港,她一直不算太喜歡的香港。但她沒有告訴Kingston。
那時我們討論,天長地久的承諾會令人快樂,但這是不實際的,因為人生很長,很多事情會發生。
兩人今年同為29歲,三年半前,相識於一套愛情音樂劇。Kingston是導演,Rebecca是演員。兩人在排練過程漸生情愫。透過討論劇本,Kingston覺得她像一個心靈導師,很願意分享對生命的看法、價值觀。「那時我們討論,天長地久的承諾會令人快樂,但這是不實際的,因為人生很長,很多事情會發生。」
Rebecca自小就不太喜歡香港。她成長於草根家庭,單親媽媽做兼職清潔工,一份工養大兩個女兒。三人窩在240平方呎的石硤尾公屋,小時候靠綜緩維生。家裏空間細,加上複雜的親戚關係,她自小已不喜歡住在香港,但成長於貧富懸殊底層的家庭,她覺得自己從沒有移民的條件。
大學二年級她去了韓國當交換生,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時間,也交上來自瑞典的男朋友。外國生活使她嚮往,同時滿足了一個最卑微的願望—— 擁有自己一間房的生活空間。畢業時正好是2014年,撞上雨傘運動爆發,她不太知道抗爭者在爭取什麼。她當時旅居瑞典三個月,決定申請瑞典同居簽證(Sambo Visa),結束長距離戀愛。
感情的變化突如其來。一年多後,收到同居簽證的時候,她已經分手。最終她沒去瑞典,返回香港。
Rebecca也喜歡演戲。但她無法像Kingston一樣醉情於戲劇,也沒有像他一樣,想要留在香港。「那時我腦後方還有一個想法,最後我都會離開香港的。」家裏太小,沒有獨立房間,母親每天清晨開動洗衣機的聲音,總把她吵醒。貧窮線下的生活使她想離開,但她沒有能力。
兩人一起後的日子平淡快樂。那時Kingston修讀第二個學位,下定決心朝戲劇創作方向走。2018年她27歲,曾經報考演藝學院的戲劇學士課程,入圍最後一輪面試,但最終不獲錄取。她放棄以演戲為志業,繼續在親戚開的移民公司,做著月薪不到二萬的工作。她總是覺得,自己在香港找不到生命意義。
Kingston則有破釜沈舟的決心。當時他成功報讀一個到美國短期交流戲劇課程,獲批後突然面對一個抉擇:要不要放棄美國綠卡。
Kingston父母離異,母親和妹妹於8年前移居美國,他跟父親和哥哥留在香港。父母沒有正式簽紙離婚,兩人早於十多年前感情疏離,索性以移民來分開。Kingston還在讀第一個學位時,獲得美國綠卡,但簽證獲批後到美國「打卡」式住了兩個月,就回港了,此後綠卡被擱置了整整6年。
根據美國駐港澳總領事館,綠卡持有人離開美國超過365天,就有喪失身份的風險。考慮到自己不打算離開香港,Kingston放棄了綠卡,申請了旅行簽證赴美。他覺得戲劇跟社區的連結很強,需要在土生土長的文化中創作,既然他熱愛這項藝術,就會留港做下去。
那是2019年6月,反修例運動在他去美國之後的幾天爆發。事後他說起,總會被朋友取笑:「不留條後路給自己。」他沒有BNO,放棄綠卡後又申請無期。Rebecca在肩擦肩的遊行隊伍裏,既感動又憤怒,但看了特首林鄭月娥的記者會,她感覺香港人只有三條路——「烈士、港豬、或者離開」。
「即使多少人走出來,我們還是無自由、無權力的一群。」Rebecca說。從美國回來後,男友又去台灣交流,缺席運動現場,讓她感覺兩人的感受無法同步。她覺得自己身心飽受折磨,開始計劃離開。
「我的人生priority是離開,他是要當舞台劇導演。對我們來說,生命上重要的東西不是很一樣。我要離開,做不到因為喜歡的人而留下來。因為我的身心受到折磨。」2020年5月,港區國安法宣布草擬後,她在網上遞交了兩份工作假期申請,去澳洲和瑞典。
「對我來說,最貼身是藝術創作會受到限制嗎?當我想這些事時,我知道創作已經不自由了。」國安法生效後,Kingston也開始思考移民,Rebecca著他嘗試申請BNO,寄信給英國簽證與移民局查詢,97年前出生的他是否符合資格取BNO。寄了半年多的信,至今沒有回音。而即使真的獲批BNO,Kingston也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會不會離開。
「考慮到跟他的未來,我覺得是不存在的。」Rebecca向男友表示想藉工作假期留在當地發展,Kingston說好啊。但這代表要分開嗎?他有點想逃避這個問題。Rebecca也是。
一晚,Kingston放學後如常到女友家。躺在床上閒聊時,Kingston壓抑不住心裏的包袱:「其實,你打算去working holiday後,我們就分手嗎?」
「是啊……不然你打算如何?」
Kingston不作聲。他心裏清楚,沒法要求女友留下來,即使如此關係也不會長久。他們之前的格言是,支持伴侶去追求自己的人生路向,「義無反顧地去支持」。回想跟Rebecca一起前,他曾經思緒紊亂,止於表白:「我們是否一定要用情侶方式發展呢?好像不太重要。只要這個人過得好,是否在一起也沒所謂。」
她追尋想要的生活,我追尋最好的夢想。即使結果不是一起,也是最好的結局。
兩人的軌跡,隨著政治氣流,分道揚鑣。
他們約好了,Rebecca上飛機之前,他們都還是戀人。分手那天是2020年12月9日,Rebecca飛去瑞典。她不想任何人送機,覺得離別是抑鬱的。但Kingston堅持跳上了前往機場的Uber,兩人牽著手,車箱裏只有司機輕鬆地聊起,疫情期間還有人飛啊。
在女友登機前的11月,Kingston忙著籌備數個月後公演的畢業作。這個戲劇作品以移民為題,描寫非法亞裔黑工在中式餐館打工的故事。跟創作團隊討論時,大家都知道他的母親和妹妹都移民了,而女友也將要離開香港。
劇中的不同角色都有一句對白:「如果我有一個願望。」
「這種盼望是很有共性的。這是對離開自己地方的無奈,和對改變現狀的一個力度。」Kingston覺得,現在,他更理解離開的人對未來、自由想像的渴望。「她追尋想要的生活,我追尋最好的夢想。即使結果不是一起,也是最好的結局。」
(為尊重受訪者意願,文中Jonathan、Sabrina、Isobel、Mark為化名。)
(端傳媒實習記者湯偉圓對本文亦有貢獻。)
流淚了。。。
通篇都是化名的話,會令人覺得在看《故事會》🤦♂️
這真的是一個大時代…
好难过,祝你们好,今年过年在家中听到亲戚对港人移民浪潮的冷嘲热讽难受得紧又无力辩驳,大环境令人窒息
看完第一篇,已難過到無法繼續讀下去……不過,一定會完成,謝謝你們的報道。
太難過了,讀完第一篇就哭了。謝謝端一直在寫的這些普通人故事。
谢谢端这么动情的文章。人生的选择是很艰难的,可能是一生的影响。
还是那句话: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
谢谢你们的故事。祝大家都好。
大家选择和追求自己认为对自己更有益处的生活,分分合合都是个人意愿,没什么可说。
香港人好像都沒法逃出這種宿命。自身設所的環境,生活到了一定時間便突變,影響了本身的節奏及打算,帶來了對未來的徬徨及擔憂,然後必需在自己、家庭、朋友、感情關係、生活、人際、工作、理想等中作出種種衡量,做出離捨的決定,實踐突變以外的突變。而捨離又不只是個人的計較,被捨離了的人、事、物又會接着承受着各種他者的決定及結果,帶來的變化又繼續地影響着本來的生活環境下去。如是者就已幾十年,變成了好幾代人都傳承着的困難抉擇,然後心頭上都背着某種回不了的依依及留戀。
香港人好像都沒法逃出這種宿命。自身設所的環境,生活到了一定時間便突變,影響了本身的節奏及打算,帶來了對未來的徬徨及擔憂,然後必需在自己、家庭、朋友、感情關係、生活、人際、工作、理想等中作出種種衡量,做出離捨的決定,實踐突變以外的突變。而捨離又不只是個人的計較,被捨離了的人、事、物又會接着承受着各種他者的決定及結果,帶來的變化又繼續地影響着本來的生活環境下去。如是者就已幾十年,變成了好幾代人都傳承着的困難抉擇。
有時心諗,會不會今次係香港最後一波移民潮,因為香港無以後;感情的離離合合,因時代大轉變,再加一幕淒美壯麗
@樓下 看你如何定義沒有選擇。我覺得其實第二個故事的年輕人Mark,也是沒有選擇的。
其實在仔細描述的生活中才能反映出大環境對個人選擇的影響。文章中提及的三個故事都有選擇的權利,但仍然有更多的人系無得選擇。他們在這座城市生活下去的故事,才是更加需要記錄下來。從生活細節看社會的轉變,讓後面的人知道實際發生過咩事,可能是我們存在的價值。
高質。
現在關於結構大環境的討論太多了,反爾這些不同階層家庭以及人生際遇帶來的多樣化故事更難得。
谁说政治离我们很远,这篇文章清楚地阐明了社会时局与亲密关系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誰能想到,繁華過後的折墮會來得如此之快
道不同,不相為謀。
愛情與麵包的權衡不只在香港戀人的身上發生,把層次捏上一個程度,其實每對戀人不管是長遠距離、異同國籍,從一個人走入一個家庭勢必要面對很多妥協跟現實的考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堂地獄要面對。
還是老話一句:如果我們一起走得舒服,那就走;不行,也別互相拖累罷。
很久未為一篇文章流過淚
@樓下 文中的人也不是都把愛情作為最高人生價值吧。移民是很大的抉擇,如果和最親密的人步調不一致,還是很讓人難過。最終還是愛自己和愛對方之間的權衡吧。
本来也没必要把爱情作为人生最高价值观,一切服从爱情
“由高材生變成問題兒童” – 據講已經係大學生咯,重叫問題兒童?
“學習壓力使他確診了過度活躍症”
過度活躍症 目前研究指出成因主要是先天遺傳因素。學習壓力導致患上過度活躍症的說法缺乏科學研究支持
非常感謝讀者細心指正。記者和受訪者確認過,Jonathan(化名)是在回到加拿大讀書後,不適應,成績一落千丈,他因此看醫生,才正式確診過度活躍症。內文已作修正,感謝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