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 10 月 15 日,英國市調公司 YouGov 公布一項美國大選的意向調查,報告顯示亞太區域的八個國家/地區(香港、菲律賓、泰國、澳大利亞、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新加坡),僅台灣對特朗普支持率(42%)高過拜登(30%)。
台灣自此獲得「亞洲川粉基地」(台譯 Trump 為川普)稱號。雖然以網路聲量數據分析來看,特朗普或美國大選在台灣社群媒體上的熱度並不算高,但部分「川粉」活躍的行為,依然引人注目。特朗普敗選結果出爐後,部分憤怒川粉甚至「出征」AIT臉書,引得台灣外交部出面撇清,說那些是「刻意製造台美矛盾的機器人帳號」。
或許,「川粉」在台灣的活躍度,並未如英國市調報告所言那般高,但也絕非只是「機器人帳號」製造出來的假象。台灣媒體甚至列出了「十五大川粉」名單,包括台大政治系教授明居正、作家汪浩等人都榜上有名。
然而,除了這些常常成為輿論焦點的「知名川粉」之外,於普通台灣民眾之間,究竟誰是「川粉」?他們為何選擇挺川?我們替你與三位「台灣川粉」聊了聊。
(編按:本文採第一人稱自述方式記錄,為盡量保留受訪者原真話語,提及「特朗普」時,均採用台灣譯名川普。)

殷玉琪(化名),50 歲,於《大紀元時報》舉辦的「挺川滅共」遊行現場
我開始從網路上看到了《大紀元時報》還有新唐人的新聞。他們有很多報導中共的新聞,像是新疆再教育營的新聞,看到很多受害者。我感覺他們揭露很多真相,然後就慢慢感覺,原來《大紀元時報》跟法輪功沒什麼不好。
(編按:2020 年 12 月 19 日,《大紀元時報》於台北市信義廣場舉辦「鑄就正義 守護台灣」的活動,現場吸引兩千多位支持者,其中包含不少法輪功支持者以及《大紀元時報》的忠實讀者,為台灣首場民間「挺川」遊行。主辦單位在現場發放的訴求標語包括「挺川滅共站出來」、「反中共救台灣」、「愛台灣、挺川普、台灣不要變香港」、「Taiwan fight for Trump」等。)
我今年 50 歲,處於半退休狀態,最近最關心的新聞就是美國大選,我真的很希望台灣人能早日認清事實,看看到底哪一位美國候選人才是真正對台灣有幫助。
我希望川普繼續執政,因為這樣台灣才會有更好的未來,台灣的戰略位置這麼重要,只有美國才有辦法壓制中共的威脅,讓我們維持安全的現狀。當然我也知道川普一定會先以美國利益為優先,不過川普過去四年執政,一直都對台灣很好,也只有川普才有這種魄力,會對中共執行一些強硬的政策。
只要有川普持續壓制中共,我們台灣年輕人的未來就會比較安全,不用像香港年輕人一樣抗爭。你知道以前香港有多繁榮嗎?以前香港人有多以自己的城市為驕傲嗎?那現在呢?
我有一個兒子,現在在國外唸書,他的年紀跟在香港抗爭的年輕人差不多。每次看到香港新聞時,我都會想,我兒子跟他們差不多大,但他們卻面臨這種可怕的遭遇。我很不希望未來我的兒子也要跟香港人一樣上街頭。如果以後真的發生這種事,那我們做父母的一定會後悔,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先替孩子走上街頭。
我在想,今天有這麼多長輩走出來參加這場活動,應該也是希望台灣不要像香港一樣,免得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我之前沒參加過《大紀元時報》的活動,這算是第一次,以前我甚至不知道《大紀元時報》背後是法輪功。
其實在我還沒看《大紀元時報》的時候,總感覺法輪功是很負面的,有時候在街上會看到他們在一些公共場合靜坐,像是台北101、中正紀念堂之類的地方,覺得他們很奇怪,但現在回想起來,我可能是受到其他媒體對法輪功負面報導的影響。
這幾年,我開始從網路上看到了《大紀元時報》還有新唐人的新聞。他們有很多報導中共的新聞,像是新疆再教育營的新聞,看到很多受害者。我感覺他們揭露很多真相,然後就慢慢感覺,原來《大紀元時報》跟法輪功沒什麼不好。
現在看久了,我都覺得自己都不敢去中國了,感覺不是很安全。不過,我以前其實是很常往返兩岸的人,主要還是做生意。早期我跟我先生在做生意的時候,正好遇上中國的改革開放,當時台灣有不少製造業、電子業都到大陸設廠,我跟我先生也是其中一個。我先生還曾經代表台灣到中國賣農產品。坦白說,現在中國的電子產業和一些產業可以蓬勃發展,真的是要感謝台灣人幫了很多忙。
以前我也會羨慕中國經濟發展越來越好,很多觀光的地方都用得美輪美奐,但現在看大紀元報導很多「真相」之後,我才知道這些光鮮背後,很多事情跟我們想的不一樣,我現在就覺得,那些也沒什麼好稀奇的了。
我支持川普只是希望台灣可以繼續有個安全的未來,不受到中共的威脅。至於台灣的未來是不是要走向獨立,我好像沒想這麼多,我只知道絕對不是跟中共統一。
張熙和(化名),23 歲,大學生
我很喜歡跟別人分享我在中國的生活經驗,因為我覺得很多台灣人不了解中國。台灣的主流的媒體對中國的報導都太誇張,把中國描述成世界強國一樣,但你真的到那裡生活過就會知道,離世界強國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
如果站在對台灣有利的角度去思考,就應該要支持川普,不管是政治、經濟方面都是。以政治來說,去年開始,有很多美國高官來台灣交流,台灣的地位受到重視。經濟方面就是 2018 年開始的中美貿易戰,川普對中國祭出很多制裁的政策,間接導致台商回流,半導體產業蓬勃等等。
我在 2016 年的美國大選,對川普的印象跟大部份主流媒體的想法差不多,就是覺得川普是個狂人,執政之後世界可能要毀滅了這種,所以更傾向希拉蕊(編按,希拉里)。但川普上台之後,似乎沒有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雖然是有一些爭議,但都不是我太在意的事,比方說,備受爭議的移民政策和美墨高牆,我就覺得至少他說到做到,不像一些政治人物是說一套、做一套。
不過真正對他的印象產生改變還是中美貿易戰,因為這說明一件事,就是他打破了從 21 世紀開始以來,全世界對中國友好的一種態勢。那所謂「對中國友好」,某種程度就會壓縮台灣的國際空間。一旦川普打破這個遊戲規則,就表示台灣在國際地位上可以提升,也更有籌碼面對中國的統戰。畢竟中共有個目標就是要統一台灣。
這幾年,中國的統治環境改變很多,習近平跟前幾任總理的統治風格也不太一樣,他是有野心的,所以你會看到近幾年的中國夢、戰狼式外交等等。對台灣來說,習近平是危機也是轉機。如果說,習近平可以在任內把台灣收回的話,這就可以順利讓他成為所謂的中國偉人,或是成就一個「中國夢」。至於轉機就是,習近平的統治風格也讓我覺得他是一個會「自爆」的人。
有個很有趣的對比是,習近平是對台灣最不友善的一位中國領導人,反之川普卻是對台灣最友善的一位美國領導人。在這樣的角力空間之下,台灣就可以提升國際地位,畢竟從退出聯合國之後,我們的國際地位就是一直被中國壓著打,加上我們跟中國的實力也相差太大。
就統獨立場而言,我當然是希望台灣可以成為一個有主體性的國家。不過以前我也不完全是這個立場,也經歷過轉變。
我在小學期間,曾經在中國生活過一陣子,我爸是深圳一家工廠的台幹,然後我媽是貴州人,她到深圳工作時認識了我爸,後來就結婚嫁來台灣。
我當時還小,所以我們一家人就跟著我爸搬到深圳,我還記得我住那的時候,我的鄰居會跟我說「阿扁是台獨份子」、「台灣是屬於中國一部分」之類的話。坦白說,當時我其實蠻認同他們說的,也沒覺得奇怪。
小時候因為爸爸工作常不在家,我受到媽媽的影響比較深,另外,我當時雖然在深圳唸的是國際學校,但任何可以接收到資訊的來源都是黨給你的,我記得當時在學校還跟著唱中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然後教科書裡多少也會有這方面的資訊,像是中國有一個寶島叫做台灣,台灣有阿里山、日月潭。
後來上國高中的時候,我已經回來台灣了,對中國的想法就慢慢產生轉變,一部分是資訊更多了,另一部分跟成長的叛逆期有關,會開始質疑我媽給我的想法。
我覺得我媽就是很典型的中國民眾,對一些政治人物會有偶像式的崇拜,以在台灣來說,她就很喜歡馬英九。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她成長的政治環境是很不一樣的,會有這種想法也很能理解。不過,我現在也不太跟我媽聊政治了,高中畢業的時候,她也建議我去中國唸大學,我就拒絕,我一點都不想去。
近幾年去中國觀光讓我有一個蠻明顯的感受是,現在的中國跟我以前住在那裡感覺差別蠻大的,政治氣氛變得很濃厚,像是路上的政治標語變得很多,地鐵安檢很嚴格,隨處都要實名制等。這些措施對我來說都是倒退,不是進步。
我很喜歡跟別人分享我在中國的生活經驗,因為我覺得很多台灣人不了解中國。台灣的主流的媒體對中國的報導都太誇張,把中國描述成世界強國一樣,但你真的到那裡生活過就會知道,離世界強國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
中國是一個整天都想要打台灣的國家,如果說想打贏對方,就要了解對方。我在大學期間還刻意參加統戰團(註:兩岸交流團),想去挖他們的資訊。一般來說,統戰團會盡力呈現中國最好的一面給台灣學生看,也就因為這樣,當你細心觀察,就會看到假象。
除了中國因素,香港因素也是我判斷候選人的一個重點。以前在深圳住的時候,我住的地方跨個海就可以看到元朗。每次回台灣前,我們都是從蛇口碼頭坐船到香港,再從香港轉機到台灣。我記得我還跟我爸說,為什麼我們不搬到香港住,相對於深圳,我是比較喜歡香港的環境。
我覺得台灣人真的要多關注香港的情況,香港對台灣來說就是一面鏡子,讓我們看到在中共統治下會發生什麼事,像現在形勢就很嚴峻,以後也會越來越糟。
所以說,「美台關係」、「兩岸關係」就是我評估一個候選人的優先順序。2019 年(台灣總統大選競選期間)我就曾經跟朋友說,如果選錯兩岸立場,我們就完蛋了。
我是高雄人,我一直都記得 2018 年 11 月 24 日韓國瑜當選的那個晚上,那天我媽超開心的,整個家裡都是中天電視台(註:曾因為過度支持韓國瑜被網友戲稱為韓天電視台)的聲音,我一個人關在房間裡很失望,隔天就趕緊離開高雄。我當時真的有種自己跟主流意見差異很大的感覺,是那種你怎麼拉都拉不回來。
某種程度來說,韓國瑜當選引發我後來的危機意識,太可怕了。你看韓國瑜很明顯,選總統期間去拜會香港中聯辦主任,跟國台辦主任劉結一見面,他就是不停傳達出一種跟中共關係很密切都形象。
所以之後的選舉,我都會注意一個候選人是不是「中共代理人」,如果以滿分十分的數字來比較,我覺得川普的親中指數頂多一分至兩分,但拜登至少有六分。
然後這次美國大選,科技平台(Facebook、Twitter)也讓我覺得過度干預大選、預設立場,一個是拜登的電郵門事件好像刻意被壓下來,後來是他們封殺川普帳號,完全不給他發聲管道,就有種很針對川普的感覺。
如果社群媒體介入選舉變成常態的話,那未來如果我想控制一個國家,我就控制社群媒體就好啦,把不利的言論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封殺。現在就會給我一種臉書、推特好像自己在當法官一樣,繼續這樣玩審查的話,那到底跟中國有什麼差別。
陳小咪(化名),39歲,進出口貿易公司職員
我是「理念型川粉」的一份子。
從這次美國大選開始,我就比較支持川普,因為我對拜登和中國的關係有疑慮。不是因為我針對中國,拜登如果是勾結其他國家,我也反對。我想我就是討厭這種表面道貌岸然、實際上政商勾結的政客,川普也有很多政商關係,但他是真小人,對我來說,拜登像個偽君子,岳不群那種。
但我也知道,這畢竟是其他國家的事情,我也沒有投票權,所以只是默默支持在心裡,頂多分享他的正面新聞、按讚、在幾個好朋友的群組交換看法而已。開票的時候,很多新聞說拜登作弊,我也還是半信半疑,畢竟我們不在現場,而且美國是這麼老牌的民主國家,應該不至於這麼誇張吧?
直到臉書跟推特封殺了他的帳號,我就再也受不了了。我參與了聲援行動,把自己的大頭照換成川普的照片。雖然朋友一直開玩笑要我換回美照,說這樣跟我丟訊息感覺很奇怪,好像在跟川普聊天,我還是決定放(大頭照)到臉書與推特恢復他的帳號為止。
我忘記在哪裡看到,有一個同樣換了頭貼的網友寫得很好,她說臉書跟推特雖然都是商業公司,但也相當程度是一個公共媒體了,這些公司的老闆,不能憑一己的好惡來決定要刪除誰的帳號。如果大家覺得川普的言論有問題,應該要告上法院,交給法院來裁決。讓行政機關、甚至商業公司來決定誰是假新聞,這是言論箝制,這跟中國共產黨有什麼兩樣?
我在我自己的臉書上跟網友吵架,其中有一個人說,川普用臉書、推特煽動他的支持者衝進國會山莊,所以這兩間公司才將他停權。我完全不能接受,我就跟他說,我的論點很一致,就是這些通通都該交給法院來決定。無論是假新聞、教唆犯罪,都是法律明文規定的犯罪行為,我相信美國法院可以給到一個公正的決定。讓商業公司來插手審查,就是白色恐怖、就是變相的戒嚴。
我的家族算是廣義的白色恐怖受害者,所以我對這些言論審查的事情非常厭惡。我爺爺曾經在當年被相關案件稍微波及到,被叫去偵訊了很久,奶奶跟爸爸、姑姑在家裡抱著痛哭,深怕他再也回不來,幸好最後沒有真正被關進牢裡,但應該也已經是半個黑名單了。
雖然我沒有親身經歷到,但我看得出這件事情對我爸的傷害。我唸書的時候,有一次帶著同學借我的政論雜誌回家,我爸爸看到,就很激動地說這是禁書,叫我要小心、趕快拿去還給同學,我跟他說,爸,現在已經解嚴了,他就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說,「誰知道,你以為政府會永遠容忍批評、不會想要禁止你嗎?等到政府又想禁止你的那一天,你哭也來不及了。」
我當時覺得他說的話很可笑。但在這次大選期間,我看到那些所謂的「事實查核機構」在臉書上標記一些美國大選的相關新聞是「假新聞」的時候,我就已經覺得有點不對勁,拜登有沒有作票、他兒子跟中國有沒有勾結,這些事情為什麼我們不能看到全部的資訊以後自己判斷?你覺得讀者跟選民都是白痴嗎?
直到他帳號被封鎖的那一天,我心想,天哪,我爸是對的。政府不會永遠容忍言論自由,只是現在機制更複雜、扼殺言論的黑手換成商業公司,如此而已。對我來說,這好像「禁書」時代重新回來了一樣。這甚至讓我也會開始認真思考,深層政府(deep state)是否真的存在?
或許有些人覺得這很可笑,只是一個陰謀論,但我還是想自己看到全部資料再做決定。我自認不是一個沒有判斷力的人,在我力量所及範圍內,一直都很願意參與公民社會。這些對美國的想法,都是我深思熟慮以後決定的。我參與過台灣的反核遊行、關注大埔事件、會跟公司請假去支持太陽花運動,我甚至從很早開始就是端傳媒的訂戶,這兩年香港街頭運動,我是一邊流眼淚一邊去捐款給相關的單位,希望能為香港多做一點事情。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特別珍惜言論自由,這種「刪除帳號」的事情,此例一開,後患無窮,千萬不能讓美國跟台灣也像香港那樣,充滿了寒蟬效應。川普很多作為我也不認同,我不贊成他對移民、女性跟同志的看法,但我誓死捍衛他的言論自由。沒有了言論自由,移民、女性與同志的權益也會不保,不是嗎?
你要說我是川粉也可以,不過我知道很多川粉都是因為反中才走上這條路的,我並不是,我雖然反共,但沒有那麼討厭中國。我會說,我是「理念型川粉」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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