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香港困局,你我都不是局外人。反修例運動蔓延四個多月,單一的修例議題,觸發史無前例的管治危機,戰場更延伸至國際層面,一國兩制這場制度實驗,面臨九七以來最大的挑戰。困局中埋藏了哪些新老問題,博弈中的各方在想什麼,如何研判進退,局面將走向何方?「拆局」將帶來系列專訪,邀請學者、時評人、政界中人,與我們一起拆解局勢,理順脈絡,探尋出路。
10月15日,華盛頓國會山莊,《2019年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下稱《人權法案》)、《保護香港法案》及《與香港站在一起決議案》三份草案獲眾議院通過,在香港示威者看來,這是持續四個多月的反抗運動在國際戰線的一次小報捷。
最受關注的《人權法案》,目前仍等待參議院審議,如果獲批,美國國務卿須每年向國會報告,分析香港自治狀況,衡量應否保留「獨立關稅區」地位。
另外,法案生效後的180天內,美國總統要先提交第一份「侵害」香港人權者的名單,禁止他們入境及凍結在美國的資產。目前建議的名單中,包括官員、警察、議員,甚至18區民政專員,立法會議員葉劉淑儀、何君堯均榜上有名。
《保護香港法案》則譴責香港警方違反國際標準,侵害示威者言論和集會自由,倘若通過,將禁止美國政府出售催淚彈、橡膠子彈等人群管制工具,直到警方停止侵害人權。
前港大法律學者戴大為(Michael C. Davis)形容,《人權法案》擴大了華府監察香港政策的工具庫。對於法案獲批,在香港「連登討論區」,有網民樂觀其成,直指美國「這個大佬跟得過」,並呼籲群眾開設推特帳戶,主攻國際線,務求引起更多國際關注。
《人權法案》早於2014年11月已被提出,卻一直淹沒於國會海量議題中。2014年、2015年、2017年,法案的三個版本嘗試闖關,卻通通因會期有限,未上大會,就在委員會階段無疾而終。終於到今年,在反修例風波和中美貿易戰下,第四版法案獲民主、共和兩黨支持,破天荒衝出眾議院的外交關係委員會,在10月國會復會後第一天被提上議程並獲批,下一步將到參議院。10月16日,參議院的外交關係委員會主席里施(Jim Risch)獲悉香港法案於眾議院通過後更向傳媒表示,香港議題是他的頭號要務,「將以最快速度前進」。
不過,上述法案對香港局勢和中港關係影響有多大?法案又是否真的乘借東風,有望在參議院通過?目前中美新關係該如何理解?是否如爭取法案的香港眾志秘書長黃之鋒所言,香港類似冷戰時期的柏林?端傳媒特此採訪了兩位研究中美關係的美國學者。
「香港的示威者,前線與後援,都為世界上了特別的一課。」杜克雷(Clayton Dube)對端傳媒表示。杜克雷是南加州大學美中學院(USC U.S.-China Institute)院長,涉獵國際關係、中國關係前景等研究。今年9月,他舉辦了一場關於香港的討論,點出九十後、千禧後香港年輕人在運動扮演的角色,在他看來,示威者與特區政府及北京之間的猜疑已積重難返。
另一位為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東北亞政策研究中心的資深研究員卜睿哲(Richard C. Bush III)。他曾於美國國防部、美國國務院工作,專門研究美國與中國、台灣、日本、韓國等國際關係,2016年就香港議題著有《與魔獸共存:中國陰影下的香港》(Hong Kong in the Shadow of China: Living with the Leviathan)一書。同在9月,他撰文指,若運動繼續朝分離主義的方向邁進,示威者認為有望獲勝是「魯莽及傲慢」,卜睿哲預測北京會不惜一切保住香港,呼籲示威者慮而後行。
兩位學者將以兩種美國視角,兩種中國觀察,兩種香港分析,與端傳媒分享他們的看法。
(以下為專訪問答整理,端:端傳媒 杜:杜克雷 卜:卜睿哲 )
中美新「冷戰」:香港非柏林
端:中美兩國爭霸,摩擦衝突持續升溫,有媒體形容兩國正處於「冷戰 2.0」或「準冷戰」(quasi-cold war),而香港則可能成為新冷戰的自由世界前哨,你怎麼看?
杜:中美現在並非冷戰,兩國關係未差劣到這地步,但不代表不可走到這一步,而現實中我們正朝此方向前進:10月7日,美國商務部以中國侵害新疆維吾爾族為由,已將8家中資企業和20個機構列入黑名單,要求美國國民不要出售相關產品。
但儘管如此,我們之間仍有大量人口流動,頻繁的物流,兩國領袖也相繼表態希望解決分歧,共同合作。正因他們如是說,我才覺得我們未到冷戰狀態,不然不用說這些話,而是全力動員國民和盟友抗衡對方吧。
卜:冷戰是個差勁的比喻。如今的世界,跟美蘇相爭的冷戰時代相差太遠。
美中競賽,很多人只說它是一種戰略競爭。當然,這種競賽可以很激烈,但不代表兩國之間的關係不能修補,假若兩國都有意圖化解。
短期內,中美關係是會繼續變差的,皆因在國防、經濟、價值觀上衝突連連,單說國防,就有南海問題,台灣隨時也難獨善其身。某些特朗普幕僚視中國為敵手,我相信他們的摩擦還會持續一段日子,除非美國有一個全新的管治團隊。
但無論如何,如今的世界經濟太環環相扣,中美經濟休戚與共,各個領域均需要合作。世界變了樣,美國不少盟友也希望跟中國維持友好。如美國跟中國真的有一場貨真價實的「冷戰」,要盟友加入,他們大可不從,現在已不是美國領導北約的時代。
端:杜教授,正如你剛才說,中美可有機會走向一場冷戰,你會覺得香港有機會變成冷戰時代的柏林嗎?當年由西方國家控制的西柏林,位處蘇聯紅色控制區,被形容是「自由世界的前哨」。而現在,越來越多人將兩地相提並論,比如黃之鋒便形容香港是「新柏林」,是自由世界對抗專制中國的橋頭堡,你怎樣看?
杜:香港不是柏林。
確實香港跟當年的柏林有點相似,同樣是那個國家的特別地區,有著言論、出版、集會自由,同樣有美國在背後支持他們保留公民權利,但香港跟柏林不同的是:當年美國、法國、英國在柏林設置了共同佔領區,有官方角色,要肩負不少責任,但香港沒有。
舉個例:柏林空運(Berlin Airlift)。蘇聯為了對抗控制西柏林的盟軍,在1948年6月24日全面封鎖所有通往柏林的火車、船運和高速公路,企圖令西柏林成為死城,迫盟軍就範。一日後,美軍已發動軍事行動「維生作戰」(Operation Vittles)回應,著空軍於西柏林上空投擲食物及生活所需品,維持西柏林運輸,其後英國、法國等西方盟國相繼加入,終令蘇聯於1949年5月解封柏林。
假如香港公民受威脅,這些國家極其量會制裁中國,但斷不會就香港問題作軍事行動,跟中國兵戎相見。
而今天香港,首先所有當年參與「柏林空運」的國家,如今都不會對「香港是中國一部分」有異議,他們在「一國兩制」下享有利益,亦希望繼續推動。另外,假如香港公民受威脅,這些國家極其量會制裁中國,但斷不會就香港問題作軍事行動,跟中國兵戎相見。
1963年,甘迺迪曾說「我們都是柏林人」(Ich bin ein Berliner),表示同情柏林,聲援柏林,這種聲援,可包含軍事元素在內;這種元素,不會在香港找到。
所以兩地情況太不同。假如黃之鋒說香港有一種「柏林精神」,這個反倒有可能吧。
美國不喜歡勇武抗爭
端:假如美中關係不是冷戰,只是交惡,香港會從中受益還是受害?你如何看待香港最近規模龐大的抗爭運動?
杜:我不太喜歡用「受益」和「受害」這兩個詞。我覺得中美是好是壞,香港民主議題都總是存在。很多美國政客,不計最高領導層,都普遍支持香港能有更透明、更有民意認受的政府,只是現在中美交惡,香港議題才忽然變得矚目罷了。
但如果真的要我選,我會說,這一刻,我看不到香港如何在中美交惡下受害。《人權法案》會在兩國關係變差之時,變得越來越重要。
回應第二條問題,香港這次示威打破了「香港人」一貫只顧工作、消費、旅行的形象,展現全新的一面。當然,示威者不代表所有香港人,而且示威規模現在開始變小,但我仍看到有一大群人每週全心全意投放於示威運動上,使世界更了解香港,更仰慕香港。
示威者很聰明,把大多數示威活動集中在假日及周末舉行,顯示出他們既不想影響其他市民,但又希望堅持上街,讓運動持續下去。示威者趨向年輕化,他們很多在97回歸時還是小孩,甚至還未出生。他們很具代表性,他們告訴大家:如果香港人對政府感到不滿,會走出街頭表達意見。
北京政府唯一可以化解這個局面就是讓香港政府實施由下而上、而不是由上而下的管治方針…… 而美國為免落中國口實,也只會強調我們現在做的,是支持香港人爭取中國政府認為是「法律」的東西。
因此,北京政府唯一可以化解這個局面就是讓香港政府實施由下而上、而不是由上而下的管治方針。如果他們不這樣做,即使抗議活動結束,也會有其他事情發生。而美國為免落中國口實,也只會強調我們現在做的,是支持香港人爭取中國政府認為是「法律」的東西——寫了在《基本法》的民主普選,不多不少。
可是我要說,不論中美港關係怎樣,三地唯一共同點就是對暴力的反感。大家看著如今的暴力情況,沒有人會開心。
端:近日美國參議員告魯斯(Ted Cruz)訪港觀察事態時,也曾提到和平示威的重要,呼籲示威者停止暴力,參議院其他議員也紛紛提到關注香港武力升級的情況。其實美國大眾和政治人物如何看待這場運動的勇武手法?
杜:有些人會覺得暴力是必須、可理解,但我會說,這些肯定不是美國主流意見。在美國,絕大部分的民眾、政客、政府中人都不會同情暴力,不論是警察暴力,還是示威者暴力。這是個共識。
當然,如今美國的支持仍然站在示威者一方,皆因過去幾個月,按照民意調查來看,大家還是把暴力歸咎於警方。可是,當示威者頭腦發熱而開始變得不理性,當商店如星巴克被破壞,當汽油彈出現,一切都變得不那麼吸引,這樣也許會將美國的支持置於困局中。你要知道,這些場面令人提心吊膽,不少的外籍人士也表示擔憂。
我不是說示威者用激烈手法就是壞,但總體而言不利形象。大家還是喜歡看和平遊行,89年的六四大遊行、03年的七一大遊行,12年的反國教大遊行、14年大致和平的雨傘運動,這是令香港成為「香港」的東西。
真正令美國人感動,還是二百萬人無懼風雨,走出街頭遊行,高呼「我們不要這條法例!」最給大家想像空間還是這些。
卜:當示威者扔汽油彈那刻,就怎樣也不會得到美國同情,不管警察做什麼。
暴力不是解決香港問題的方法。我擔心現在只是香港某部分反對者,為一己私利而使用暴力,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對自己,或者是700萬人帶來什麼後果。如果要解決這問題,大家必須坐下對話,釐清問題本質和現實政治是什麼,再找出合理的折衷方案。
端:不少示威者和市民都提到,今日的香港,即使想有和平示威,警察也不允許,不發不反對通知書,其實有效和平表達意見之路已被堵塞了,你如何看?
杜:讓日常的不日常,警方不批准示威,對大局而言並不健康。
我認為一開始,示威者闖入立法會,或者損毀一些具國家意味的物件,這個大家還是理解,仍然覺得合理;可回到眼下的破壞商店,確實很難說。
很多在香港的人很清楚警方濫用武力,因此較同情示威者的暴力,但對身處外地的人,分不清中資與否,看到暴力就是暴力,就代表香港不穩,就代表香港是個營商和旅遊好地方的聲譽被動搖了。
端:現時示威者以破壞中資商店為主,你如何理解這個現象?
杜:不管是不是中資,破壞商店和暴力都不利示威運動。6月,行動的升級終令政府撤回法案,但現在的升級——破壞商店——似乎只會令更多同路人卻步。
沒錯,很多在香港的人很清楚警方濫用武力,因此較同情示威者的暴力,但對身處外地的人,分不清中資與否,看到暴力就是暴力,就代表香港不穩,就代表香港是個營商和旅遊好地方的聲譽被動搖了。
端:激進示威者選某些商店,他們是帶著某些理據的,美國民眾對此了解嗎?
杜:我可以告訴你:他們不太了解。除非你在香港有人脈,或者對香港事態有個人或專業興趣,你才會有概念示威者暴力緣何而起。可惜大部分美國民眾不是這樣,你要體諒他們,我們的政治問題已多不勝數。雖則美國民眾經常聽到香港,知道某些訴求,但他們對運動的認知,都是靠零碎的照片、資訊拼湊而成。
卜:我同意以往的和平示威,真正和平示威,是香港政治的重要一環。但我也知道,大概12年前,很多示威者其實已沒跟從這些(警方)規矩,雨傘運動就是其中之一。
這樣說吧,其實警方批准示威與否,很取決示威者是否真心希望和平遊行。如果警方覺得中間又有人想以暴力挑釁警察,那麼他們就不批准。假設現在有一個遊行申請,要經過金鐘,那麼政府會擔心:會不會有一小批示威者脫離大隊,攻擊立法會呢?有發生過的,損毀嚴重,基本上是刑事罪行。因此,這是互不信任的結果,不應只得政府一方要贏回對方信心,示威者也要。
現在的示威群龍無首,希望和平遊行的人又控制不了激進示威者。除非你控制得到,回復秩序,否則很難說服政府(批准遊行)。
端:單從新聞來看,暴力手段也會發生在美國遊行示威中,不少暴力場面比香港的更加劇烈,美國群眾又如何看?
卜:暴力場面在美國是有的,但不經常發生。有些示威和平開展,暴力收場。2017年的Charlottesville 示威就是這樣,從一開始,示威者就無意和平示威。同樣事件發生在美國,群眾也不會同情示威者。
(編按:數千名「白人至上主義」者,包括新納粹主義和3K黨支持者,在Charlottesville的「團結右翼遊行」時與反種族主義者爆發衝突,終釀成1死19傷。)
《人權法案》象徵大於實效
端:如今《人權法案》等三項草案過了眾議院外交委員會、眾議院、參議院外交委員會,抵達參議院大會階段。香港不少示威者對通過法案期望甚殷,有些希望藉此達到「攬炒」(註:同歸於盡)的結果。假如通過了,總統也簽字了,你覺得法案能帶來什麼成效?
杜:其實《人權法案》象徵意義較大。我看不到當法案通過後,美國政府會有經濟、物流上狠狠制裁香港的可能性,而且亦沒跡象制裁會在短期實施。
我更擔心的是,美國有些議員會以為自己投了票就盡了責任,投了票就等於支持香港自主。其實通過了法案不自動等於香港變得獨特,這些只令你自我感覺良好,但不會有實際改變。只有美國議員不斷關注,不斷參與,不斷施壓,令香港議題能在中美領袖會面時被提及,這樣才真的有希望(維持香港獨特自主的地位)。
不過我想多說一點:法案走到這一步,示威者的努力沒有白費,他們不應氣餒,應為自己的付出而自豪。
卜:法案提到將會制裁一些侵害人權的港人,意思是他們不能來美國或在這裡擁有資產,不過第一個問題時:美國政府是否可以決定哪些人需要制裁?哪些官員會被列入黑名單,我看這個指引仍不是很清晰,執行不那麼容易。
在我看來,如果認為這條法案代表美國能幫香港達致普選,只是一個幻想。我真的看不到這條法例有什麼實際影響。
端:法案會否令美港關係存在更多不確定性,嚇怕企業,令他們撤資?
卜:告訴你吧:這條法案不會對美港經濟關係造成什麼影響。
《人權法案》跟《美港政策法》(US-Hong Kong Policy Act)均提到,美國總統有權中止美國與香港之間的活動和計劃。我認為這裡指的是雙邊計劃,例如,美國海關和商務部就高科技產品的出入口進行合作,而《美港政策法》賦予了總統中止這些合作的權利。但是法案裡的合作,還包括多邊協議,跟雙邊協議的標準又不同,因此美國政府要研究法律上,香港是否仍符合參與這些多邊協定的資格。假如美國總統覺得香港不再符合資格,他唯一可做的是國會報告,但報告過後,不代表會有改變。
我未必準確,但我相信《人權法案》並沒有賦予美國總統額外權力,以其他方式對待香港,可能只有世貿才有這權力作相關決策。
我未必準確,但我相信《人權法案》並沒有賦予美國總統額外權力,以其他方式對待香港,可能只有世貿才有這權力作相關決策。因此,這條法案對香港造成的損失可能遠低於市民預期,甚或是零。
但最壞的情況是,香港人會誇大了美國對香港支持,從而去冒一些他們承受不了的風險。
端:例如什麼風險?
卜:有些原本是和平示威者的可能認為,既然美國政府支持我們,美國政府會保證我們安然無恙,縱使違法也不會被捕,繼而再次衝擊立法會等等。
2019年是法案通過的「窗口」
端:我們明瞭,香港議題不是美國頭號議題,如今在參議院248項議案中排238位。《人權法案》審議前,有什麼潛在的爭議議題影響這個法案的進程?
杜:首先會是特朗普的彈劾調查,這已令美國政局混亂。
(編按:特朗普7月被揭發要求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調查2020年總統選舉主要競爭對手拜登(Joe Biden),被指為求連任濫用權力。眾議院已贊成調查,下一站將到參議院。)
另外,對美國民眾而言,國內經濟議題至關重要。而美國大眾對經濟不確定存在憂慮,尤其貿易戰帶來的後遺。據我所知,貿易戰已削弱了美國0.5%的GDP,人們開始擔心自己工資。
還有一系列兩黨一直相持不下的議案,復會後可能又開火:民主黨關心的醫療保健;共和黨在意的移民問題;槍械管制;還有環境監管,特別是加州和華盛頓州之間的汽車排放協議。凡此種種,兩黨各不相讓,不易達成共識。
但這代表香港法案必定因而滯後嗎?未必。香港法案有兩大優勢:一、本身法案條文已存在,可隨時表決;二、條文已得到民主、共和兩黨支持,這反而有機會令法案推前點,更早通過。要知道,在美國政治,有熱心的小群體推動——而沒太大爭議——的法案,比一個理念分歧的大議題獲批來得簡單。
端:這條法案在眾議院雖有47名眾議員(26位民主黨,21位共和黨)共同發起,並獲得眾議院一致通過。不過,參議員對法案顯然不那麼熱情,100名議員,截至10月24日只有33位(17位民主黨,15位共和黨,1位獨立代表)共同發起草案。而且商界對法案的反感頗為明顯,香港是美國貿易順差最大的經濟體,2018年美國對港盈餘達311億美元。美國商會亦曾就推動《人權法案》表達過擔憂,指法案內提及的制裁官員舉動,隨時對美國的生意帶來「預料不到、適得其反的後果」(unintended, counterproductive consequences)。在這樣的格局下,法案在參議院獲得通過機會大嗎?能得到簡單多數嗎(simple majority,即51票)?
杜:我覺得有一批議員會抱持觀望態度,他們會靜觀北京對示威活動的反應來判斷應否支持法案。若北京反應激烈,又或者商界主動或高調反擊的話,這樣會麻煩點,他們未必會投贊成票。至於需要多少時間(才通過法案),我答不到。但我會說:注意,這些法案都是靠近2020年總統選舉年,一到明年,焦點盡在選舉,很多立法都不會發生。
2019年之前的日子,是通過《人權法案》的「窗口」。雖則時間不多,可都是我之前說,能令香港法案更快被處理的優勢是存在的。現在美國社會氣氛普遍同情香港示威者,並主張對中國強硬,這樣顯然有利香港法案。
卜:我認為參議院復會後,他們會先處理下個財政年度的法案。美國下個財政年度其實已開始了,但不是所有撥款都獲批。這個議題至關重要,頭號議案,因為政府部門隨時因而缺錢。
另外一個因素是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麥康諾(Mitch McConnell)的取態,看他怎樣安排議程。他如何在有限的議會時間,安排議案次序會是關鍵。麥康諾經常不想安排一些他知道特朗普不會簽字的議案上議程,以免浪費時間。我不知道麥康諾跟白宮溝通如何,但他會希望跟白宮達成共識才放上議程。
另有一點也值得留意:即使參議院把法案放到大會討論,他們如若覺得條文有地方不妥可以修改,屆時參議院有自己的香港法案版本,又需要跟眾議院磨合,這裏又需要些時間。但需時多久,這個法案有沒有一個「窗口」,我確實不知。
特朗普不會胡亂否決
端:假設在參議院也順利通過,法案到總統手上,特朗普否決機會大嗎?
杜:我覺得假若參眾兩院都通過了,特朗普很難否決。其實特朗普很重視出聲明和用行政命令,不會繞過國會私自做決定,通過某些法案。例如,他不得不接受國會通過的制裁俄羅斯議案。他要很小心選擇法案否決權,但我不認為香港法案是他急於移除的障礙。
特朗普的政治資本比我想像中小,如果他選擇否決,我會驚訝。除非北京以某種方法使他相信,否決法案能促成貿易戰談判,否則我認為他不會不簽字。
端:特朗普前幾個月對香港態度搖擺不定,一時說香港人「了不起」,一時又跟中方統一口徑,指香港示威為「暴動」。可是,他近日似乎越來越多談論香港,如在聯合國的發言,他的態度是不是變得清楚?
杜:我認為特朗普在聯合國的講話沒太多訊息,只是他首次跟國務卿態度一致罷了。那個是國務院準備的講話,我不認為這代表他有任何態度轉變。國務院和美國政府其他外交官員的標準答案就是:美國希望和平解決一切。既然中國承諾了香港「一國兩制」,中國應遵守諾言。
卜:他根本對香港沒固定態度,他甚至會視他與習近平的私交為一個重要考慮因素。如果他感覺到習近平很關注香港和台灣問題,而習近平不想美國製造麻煩,特朗普會考慮習近平的意見。
港人要跟中國人解釋,「一國兩制」是一個既有的共識
端:國際形勢,比如最近鬧得滿城風雨的NBA議題會如何影響香港抗爭運動?
杜:NBA事件很重要,提醒美國人香港為何要抗爭。
在此之前,儘管報紙、電視和互聯網一直存在大量香港抗爭運動相關資訊,但大多數美國人根本不像你和我般關注香港。NBA的中國爭議將美國和中國政府官方鼓吹的思維鴻溝顯露無遺,令許多美國人加深對中港局勢的了解。他們驚覺:原來中國是這樣專制,對言論自由這麼不寬容。
卜:我覺得NBA中國爭議引發到美國本土對香港抗爭運動的支持是過眼雲煙,美國和香港的新聞週期都很短,未必能實質為香港運動帶來什麼實際好處。
反而美國電視將會繼續播放示威者繼續投擲汽油彈,以及警方用警棍毆打示威者的照片和影片,這些影像會直接影響美國人對香港民主運動的聯想。我認為暴力若持續,香港怎樣也不會推動到民主。
單靠美國不夠,香港人要不忘跟大陸人溝通,告訴他們香港的示威不是代表港人不尊重或不愛中國,亦不是說「我們比你們更好」。
端:如果示威者要繼續贏得國際社會支持,爭取香港民主普選,他們應該怎樣做?
卜:美國普遍同情在「一國兩制 」框架下的香港人。我認為對反對派來說,要在美國贏取聲譽,最好就是停止暴力。暴力與美國人的觀點背道而馳,問題不應用暴力解決。這些舉動會令人覺得,某些示威者的目標和美國關注的重點不符。
杜:香港人英語流利,可以繼續用有創意的方法向國際社會表達訴求,多在媒體曝光,讓其他人了解香港人重視的價值和香港願景。投放更多資源於這種傳訊工作很有效,這也是驅使美國議員支持香港的原因,我每次看到香港人的文宣、故事都被深深打動。
但更重要是,單靠美國不夠,香港人要不忘跟大陸人溝通,告訴他們香港的示威不是代表港人不尊重或不愛中國,亦不是說「我們比你們更好」。港人要跟中國人解釋,「一國兩制」是一個既有的共識,並不挑戰主權的獨立制度,讓香港市民保留自己早已習慣的公民自由,允許他們在政府中發聲吧。
(特約撰稿人張宸邦對此文有重要貢獻。)
@ITK
说得好
樓下粗暴地把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和小粉紅化為同一端,局限性已經不要太明顯
关于品葱的最新两则评论,我句句同意,只有一段例外:“新品葱也已经是战忽无疑了,即使他们主观上不是这么想。与香港的一部分人群一样,连写出来的东西都水准类似。让对岸认为这才是大陆 “进步人群” 的常态,这简直是史诗级忽悠了。那些自认为战忽的自干五们根本比不了”
这段话无非是想说品葱用户水平低,丢了大陆泛自由主义阵营(我找不到更好的词)的脸。这种心态,港台人士未必能理解,但我是“过来人”,我能体会。人有时候对自己人更不宽容,因为“那些烂仔反正已经那样了,而你不同,你应该更好”。你现在宁可使用自干五用的术语,也不要与无知无识的品葱众为伍,说明你的智识洁癖在某些场景还重过正义洁癖,重过你的政治观点。天长日久,如果放纵这种倾向,或许会滑回精致利己主义者、小粉红那一端。但如果往另一个方向努力,不仅观点反反复复而最终精炼定型(正如你所说),眼界挑挑拣拣也会变宽容,就像人老了才会真正对那句“人至察则无徒”做到知行合一。那时候你或许会认为,人本就应拥有这些权利,捍卫基本权利是重如泰山的大是大非,抗争姿势的美丑则是人间常态,而且轻如鸿毛。基本的是非都被颠倒,你不会再有闲心关注姿势美丑。
You don’t care? You don’t matter
对于新品葱的用户群体和内容,我的观感是近似于戒酒互助会:大家亲切恳谈,交流反共心得,剖析”觉醒“经历,痛陈时局艰难,共话美好明天,符合海外民主运动一贯做法:也就是人群和指导思想稍微有些变化。姨学这类上不得台面的内容成了指导思想,确实费拉不堪。
即使是这个层面上,新品葱也已经是战忽无疑了,即使他们主观上不是这么想。与香港的一部分人群一样,连写出来的东西都水准类似。让对岸认为这才是大陆“进步人群”的常态,这简直是史诗级忽悠了。那些自认为战忽的自干五们根本比不了。
还有“编程随想”这个博客,本来倒也是经常看,但是现在想来,他选取的奥地利学派用来“反洗脑”的内容好像也不怎么样,想来也为了是采众家所长,对抗马克思主义体系,没什么意思。不过倒是建议刚翻出来的大陆同学看看,换换脑子。
”觉醒“两三次以后的认识,才是深刻和符合辩证法的。
保持風度與傲骨,做可持續的長期的抗爭,人貴在自強。
評論看到現在,人性的渺小暴露無遺,為了辯論而辯論竟然說出美國普通人只看到暴力壞的一面這樣的論斷,你們在牆外難道不知道推特上的美國普通人哪一方站隊居多?睜著眼睛有選擇性忽略事實硬塞假設,自我感覺優越,這樣真的大丈夫?
想讓全世界都尊重真相,呼籲者自己得樹立一個好榜樣
@ITK 一针见血 👍
“他们就像香港本土派的激进者一样固执,你是不可能劝服他们的。” 请大家注意两位受访专家对示威者暴力的态度。他们大体认为示威者诉诸暴力情有可原,但普通美国人没有精力去了解来龙去脉因此只会看到暴力的坏的一面。这意味着,那些成天关心香港局势,甚至自认为有国际视野也了解政治,却只看到或只谈论暴力的坏的一面的大陆人,他们早就(被)选好了立场。他们就像香港本土派的激进者一样固执,你是不可能劝服他们的。
上次伞运就是有大台要割席,结果如何,大家都看到了。没有必要去争取大陆左派的支持,尤其是大洋彼岸隔岸观火的大陆左派的支持,这不仅是因为其对局势的影响力是零,更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某种类似马来西亚华人的心态,本身就站在运动的对立面。运动之处,就有不少一直标榜支持民主自由的大陆人反对运动,比如有个叫李佳佳的记者,越跳越远最后跳到蓝丝阵营了。你们很多人可能都没听过这些事。影响力为零嘛。另一方面,没人能在大陆打资讯战打赢大陆。有兴趣的人不妨试试在大马华人圈打赢——连大马华人你都改变不了你还想改变大陆人?
新品葱反共很彻底,战忽是比较关注中共军力和对外影响力的一部分爱国青年的小众网络文化,它们的小圈子黑话有时看起来是在笑话共产党的虚假宣传,实际上它们对中共的国力提升极其自豪。能把新品葱看成战忽,这眼神儿,就算把加一秒的黑框大眼镜戴上也没救了。(注:战忽——战略忽悠局)
新品葱全员战忽好么。。
所謂的有目的針對中資,其實也是無什準則。中銀、同仁堂在整個運動根本無表態;麥當勞也試過被騷擾,理由是那個早被闢謠的收銀機「police」按鈕和中資,但是隨後網上輿論又透出了麥記是黑衣人填肚的好地方,於是又變成了不搞的理由;小米更好笑,三罷那天有人發現fb疑似有支持罷工的言論,然後上星期鋪頭門口一樣被放火了
香港人太过高估香港的地位,外资进入香港目的是要投资香港背后的中国大陆,香港只不过是一个便利的通道。通道没有了,可以再找,例如新加坡,所以法案到最后揽炒的只是普通的香港市民。
美国这个大佬跟不跟的过,问问库尔德族人吧
卜哲睿是前美国在台协会会长,他的见解明显更贴近美国政坛,更加贴地。
@包子哥 听不去就从人物背景去拉低观点的可信度,还是说你是战忽局的同志?
@嘿嘿哟呦
畢竟香港的示威日新月異又背離傳統,在局外看搞不清反而是正常的事,像港台和端這類專題報導專家也不見得能還原一個全貌。昨天在香港中大新聞獎的分享,受訪記者也建議要多看幾個媒體作綜合分析才不容易被假新聞所誤導。
端的提问者真没水平啊,不就想让对方说出端想听的嘛……我感觉美国爸爸都怀疑你的智商……听到一句有利于自己的赶紧放大贴到醒目处,干脆标红加粗好了啊!
請問文章有英文版嗎?
“有網民樂觀其成,直指美國「這個大佬跟得過」”
連台灣人都沒這麼樂觀了,香港人這麼樂觀……
感谢端的报道。
這兩位似乎對目前的局勢並沒有那麼直接的了解誒,既然是拆局還是應有局中人來拆才在理。比如前美駐香港總領事。
建議為了公眾利益,公開此報道閱讀權限。
提问者竭尽全力希望听到自己喜欢听的内容,仿佛辩赢了两个学者就能怎么样似的。
We just don\”t care.
因為暴力無法解決而放棄和平解決的可能性,才是真正的傻
熟悉的端回來了,這一篇訪談很棒
好文章, 非常中肯的報導。
五岩听,就自己想象咯
//我認為一開始,示威者闖入立法會,或者損毀一些具國家意味的物件,這個大家還是理解,仍然覺得合理;可回到眼下的破壞商店,確實很難說。 //
我覺得受訪學者並非完全否定勇武抗爭,只是現階段示威者的武力行為目的較牽強、難讓外國人理解,也不是直接與專制的政權相關。與其每周末留戀於街頭跟港警周旋,示威者倒不如停下來想想有什麼更標誌性的「行動」。但在「沒大台」和港共開始滲入分化的情況下,要達成共識一點也不容易。
btw兩位受訪學者只反映一部分美國人的想法,政治/革命就是要說服別人認同你的想法,每每擔心造成反效果,就什麼都不用做了……
卜睿哲最大的盲點,是沒有理解到極權政府並不理會和平抗議,香港雨傘運動到反送中100萬人上街都如此。是香港人包圍立法會及暴力反抗才令極權感受到真正壓力,才暫停法案。經過了不斷升級的暴力抗爭,民意堅定支持的情況下,才一步步退卻。
此外,既然卜睿哲認為《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改變不了什麼,那麼堅持要香港人恢復毫無效果的和平示威,以便獲得美國人支持,豈不是自相矛盾?
當兩百萬人上街也不能令政府改變,和平手段的成效令人質疑。希望外國理解而不要站在道德高地。香港人面對着一個毫無底線的對手。無人想用暴力抗爭,但香港政府的暴政不是一味和平能夠解決的。
警察的暴力 與最近發生人命傷亡 其比例原則為何?能否被討論 暴力昇級的原因?
布鲁金斯学会是受到与中共有关联的资金资助的(包括华为)其中的研究员竟然是中共高官的亲属 同时有传言习的亲戚曾在此机构实习过 所以有理由怀疑该机构的立场是中共的apologist
同意示威者逐渐减少暴力,这样有利于运动长期持续下去
“不少示威者和市民都提到,今日的香港,即使想有和平示威,警察也不允許,不發反對通知書”中,“不發反對通知書”是否应为“不發不反對通知書”?
无大台不割席是出于对于现实的权变
无大台是对于政府逮捕少数领导者以瘫痪运动的应对,以及反对少数精英掌控运动,这是对占中的反思
不割席同样是香港政治脉络下的结果,占中期间就是对于暴力的不同而导致内部内耗
两位学者谈到的两点令人深刻:一是暴力没有好处;二是不要夸大美国对香港的支持,否则将会带来无法承受的风险。
作为一个在美国的大陆人左派非常同意两个学者对暴力的看法。所以说到底哪个傻逼想出来的”无大台不割席”?无大台导致运动缺乏领导容易迷失方向,不割席导致分化力量,失去运动的纯粹性。我呼吁香港人认真考虑如何限制暴力并与暴力示威者以及港独分子划清界限的问题。再没有人站出来恐怕不仅会失去大陆左派(比如我)或普通民众对运动的支持,国际上对运动的定性恐怕也会慢慢改变,毕竟你没法期待西方因为意识形态而永远支持你,最近的西班牙等问题也使得这些西方国家未来的态度充满了变数。另外我还想指出一点就是希望香港人不要太不在乎大陆的民意,请放下你们基于意识形态的优越感,大陆的信息传播远没有那么你们想象的那么封闭,中共对民意的控制也远没有西方宣传的那么严密。反而事实上中共这些年在应对民意的时候是非常小心的,中共清楚稍有不慎是会造成民意失控的。我觉得与其说继续升级暴力,去尝试扭转内地人对香港运动的看法,尽可能的影响大陆民意,或许才是更好的钳制中共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