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會和政治擦出怎樣的火花?生活在21世紀的讀者對這個問題都不會太陌生。
曾經,一邊流連於BBS和聊天室簡陋的頁面,一邊緊盯撥號上網時長的人們,多數選擇樂觀地相信技術決定論——認為網絡的開放、匿名、無中心性質能很快鑿出通往民主之路。從茉莉花革命、佔領華爾街乃至佔中運動,互聯網在其中發揮的關鍵作用幾乎讓人們看到了預言成真的曙光。
然而,中國大陸以互聯網防火長城(GFW)為首的網絡管控體系,仍然是人類想像(而不僅僅是實踐)互聯網民主時遇到的最大障礙。距GFW全線屏蔽境外熱門網站已有10年多,大陸網民逐漸習慣了「牆」的存在——有人默認了官媒是唯一可能的信息來源,有人視「貓抓老鼠」的遊戲為新常態,每個月訂購不同的VPN……
但是,「嚴厲審查」都還只是官方的消極行為,而宣傳和網信部門顯然正在探索「主動出擊」的戰術,在一如既往地壓制反抗外,還要製造擁躉,甚至營造一種能且只能系統生產擁躉的環境。2019年3月,當中宣部宣傳輿情研究中心的「學習強國」手機APP登上微博熱搜成為「爆款」。我們不得不面對:螺絲在擰緊,國家想要接管的並不只是人們的鍵盤,還有他們的思想和生活。
全民學習:一波成功的「帶節奏」
「學習強國」於2019年1月1日正式上線,最初公共討論度很低。各級單位接到通知後,陸續低調要求黨員安裝、依託所在單位註冊並開始打卡積分。「牆」外雖有質疑諷刺,「牆」內則只有不甚激烈的抱怨和關於刷分技巧的交流。畢竟,此前各種走過場的網絡黨建平台已是恆河沙數,「學習強國」似乎沒什麼區別。
然而三月初,商業媒體、自媒體和社交平台上,開始大量出現有關「學習強國」的宣傳帖。尤其是微博上,「自來水」(編註:大陸網絡用語,形容個人自發為某些組織、事件宣傳及站台,是中性詞)如雨後春筍湧現,誇讚APP「有益更有趣」。有人誇張地稱讚「學習強國」是官方B站(B站是大陸一個ACG相關的視頻網站,深受年輕人及亞文化歡迎);有人說自己「沉迷學習不能自拔,連遊戲都不想玩」;很多人表示爸媽對「學習強國」愛不釋手,積分奇高還互相競賽;「讓學習強國積分過1000成為相親硬標準」已經成為流行段子;甚至不少人表示自己不是黨員,都主動「玩」起了學習強國。「學習強國」連續蟬聯微博熱搜,全民學習的光景之熱鬧,直追60年代的「老頭子!老婆子!咱們兩個學毛選!」(作者註:摘自六十年代全國傳唱的改編民歌《老兩口學毛選》)
如果說黨建APP登上下載榜榜首,強迫9000萬黨員過「線上組織生活」、天天積分打卡,是某種詭異的「紅色賽博朋克」味道的科幻,那麼大眾半真半假的興奮追捧甚至可以說是魔幻了。
毫無疑問,突發的熱潮必有人造成分。中宣部和網信辦為了不讓耗資甚巨的意識形態工程仆街,在輿論引導——俗稱「帶節奏」方面下足了功夫:微博上對「學習強國」最大的炒作點,是APP中視頻學習功能下「豐富多彩」的電影、電視劇,除官方賬號外,大量個人賬號都對其「表示」歡迎和喜愛。然而,平台上影視劇的評論區實際上非常冷清。例如,電視劇區前排推送了大陸頂級流量明星迪麗熱巴的出道作品、歌頌共產黨在新疆工作的《阿娜爾罕》,底下卻只有一條評論。
若「視頻學習」真的廣受歡迎,則無法解釋此劇評論區為何一片空白、微博上也反響寥寥。這個現象導向一個荒誕的結論:這個「熱門功能」目前實際使用人數並不多,但在官方賬號和部分偽裝成普通網友的「網絡評論員」(俗稱「五毛黨」的)引導下,社交媒體已經先一步形成了針對它的正面態度。
成千上萬力挺「學習強國」的微博不可能全出自「五毛黨」之手,但他們必然是存在的。利用「百度指數」查詢3月份以來「學習強國的熱度」,我們會發現熱度圖形呈現驚人的正弦曲線,微信指數結果也非常相近。這種規律程度十分罕見,並且不符合熱點事件的遺忘曲線規律。
而綜觀大陸社交媒體上點讚「學習強國」的網友,不少人是沒什麼粉絲、甚至沒有頭像的用戶。專注中國互聯網審查的哈佛大學政治學教授 Gary King 及同事,2017年曾發文 How the Chinese Government Fabricates Social Media Posts for Strategic Distraction, Not Engaged Argument,利用已泄露的「網絡評論員」(五毛黨)信息總結其特徵,發現一類粉絲數量極少而與政府新聞聯繫緊密的帳號。根據這一標準,怕有很多網友都是奉命行事、甚至按時上下班打卡的水軍。
從輿論引導傾向上看,宣傳部門目的明確:通過「門檻」說服技術(先故意給出苛刻要求降低對方接受門檻,使繼而提出的實際要求更容易被接受)製造類似的欲揚先抑——「我以為『學習強國』上都是無聊的官樣文章,沒想到還有好玩的東西」,以此吸引用戶;同時弱化APP政治宣傳成分和強制色彩,將其包裝成去政治化的「生活方式」應用,可以滿足從辦公到追星、社交的一切日常需求。社交媒體上目前「學習強國」的持續熱度以及公眾討論時的輕鬆幽默氛圍,證明這波「帶節奏」目前是成功的。
社交、遊戲與競賽:包攬你的線上生活
「學習強國」軟件佔空間157.1MB,和一般新聞軟件相比是個龐然大物。這個APP除了報導習近平活動和演講、其它官方動態等核心功能外,還集成了辦公通信、社交互動、知識付費、視頻娛樂、打卡排名等一系列功能——一個幾乎把所有受歡迎的移動端功能拼貼在一起的弗蘭肯斯坦,以此我們可以看到設計者「包攬用戶全部線上生活」的意圖。
精心挑選的「非政治」娛樂,其功能不僅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緩解或轉移人們對強制性宣傳的不滿,還在於將用戶的注意力留在這個APP之內,讓他們習慣業餘時間打開「學習強國」,把它作為信息獲得的主要途徑——3月以來,根據Talking Data 數據,「今日頭條」、「網易新聞」的用戶使用量(日活量)都開始下降,在這個節點上很可能是受到「學習強國」衝擊;而「非政治」內容也當然不真的是非政治的,而是意識形態工作力圖「入場」日常生活和流行文化、施加潛移默化影響的體現——畢竟如哲學家阿爾都塞所說:意識形態一旦被人們識別出是意識形態,那它多半就失效了。
「學習強國」上的非政治內容大致可分為兩類。第一類可稱為「積極的娛樂」,以主旋律電影、電視劇為主。值得注意的是平台對流量明星的倚重,除了重點推出《阿娜爾罕》外,還刻意安排了潘粵明、劉敏濤等人氣演員的早年作品《海風吹過的鄉村》、《青春的童話》等。在眾多影視作品中,這類影片原本討論度並不高,主演的龐大粉絲群體或許是其入選的主要原因——以便收編。除了革命題材,大陸家庭倫理劇如《父子情深》、《九九》、《父母愛情》等也比重頗大——它們都是一些強調「家庭」觀念的劇集——在經濟增長減緩、公共福利萎縮、社會矛盾加劇、失業問題嚴重、人口紅利下降的綜合背景下,國家以宣傳之重器推崇家庭價值,無非是將從家庭中解放(原子化)出來的社會人重新塞回去,像一個真正的「新自由主義國家」一樣把提供福利、維持再生產等「負擔」移入家庭。
可以說,看上去毫無政治性的家長里短出現在政治性最強的平台上,正可說明「日常生活的政治」在當代政治中的地位,
第二類「非政治」是知識性的,筆者暫且叫它「先進的知識」,它又可以進一步分為專業技能和文化科普。平台買下了很多慕課(編註:大陸一個網絡學習平台)的專業學習資源,從課程的選擇就可看出對於「國家富強」來說,哪些專業是「有用的」——專業課程以理工科(尤其是大數據和新媒體)為主,人文社科集中於金融、財會、公共管理、貿易和黨史等;而文化科普類內容則高亮突出民族主義,介紹祖國大好河山、光輝成就、悠久歷史,以及必不可少的燦爛傳統文化。
90年代以來,由於先前的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基礎日漸薄弱,共產黨一直努力從階級政黨轉型為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民族政黨(可以參見Joseph Fewsmith, Allen Whiting, Brantly Womack等學者的論述)。因此,它需要樹立民族文化保護者和傳承者的角色,文化民族主義在官方宣傳中的比重越來越大,其實不僅是「學習強國」中,在電視上也很難看到不和「傳統文化」沾親帶故的綜藝娛樂。
「學習強國」APP眾功能中,「打卡-積分-排名」這一條龍也是最受關注的功能之一(3月28日規則更新,公開積分排名被取消,有網友表示歡迎,也有網友抱怨少了趣味性和動力)。這些花樣多數是為企業管理、激勵員工或商家刺激消費而發明的,但都在大眾娛樂中風生水起:很多社交或娛樂平台如貼吧、知乎、B站等都有每日打卡獎勵、積分升級換特權等活動,通過遊戲性、競賽性的規則鼓勵參與、提升平台熱度,追星粉絲也有在愛豆微博下自發打卡刷熱度的行為。
這些都被「學習強國」照搬:APP每日達標分數30分,有的單位不作要求,也有單位為了政績主動抬高要求。筆者親測在除規定時長外只點進文章/視頻但不看的情況下,達標約要半小時,滿分大致一小時,其實負擔較重;但很多人表示積分和排名是堅持學習的主要動力,「晒積分」也成為微博上的一大熱點。
這種將政治性的內容和「非政治性」的競賽形式結合在一起,利用人們好勝心宣傳的策略,顯然並非第一次使用,但互聯網提供了更廣闊的競賽和分享範圍,使這種策略更加成功。
全面滲透:政治的日常生活化和日常生活的政治化
「學習強國」以黨建宣傳軟件的身份上了微博熱搜,如果我們稍稍將視線放長,會發現這一引人擔憂的現象並非個案,而是近6、7年來意識形態工作持續轉型的一個里程碑式案例。隨着中國大陸經濟增速放緩,先前部分建立在經濟發展上的統治合法性(參見趙鼎新著名文章China’s Prolonged Stability and Political Future: Same political system, different policies and methods)逐漸陷入危機,急需新的、牢靠的合法性來源。在這期間,意識形態工作自然不是像世紀初人們預測的一樣有所放鬆,而是不斷加碼、顯露於前台;但與此同時,它也在探索一條更加「軟」、動員效果更好的方式——進入日常生活,和流行文化結合。
若要說明這一點,暱稱「團團」的共青團中央官方微博是最鮮明的例子。「團團」上線於2013年底,由年輕的編輯負責日常運營,目前已有近3萬條微博、800多萬粉絲,基本上每條微博下都有2000以上「贊」,數百轉發,熱門微博轉發破萬是常事。官方信息只佔「團團」微博很小一部分,它的定位不是官方傳聲筒,而是輿論場內玩家、微博意見領袖。為了提高自己的網絡影響力,「團團」會日常發布心靈雞湯、社會暖新聞、幽默段子甚至烹飪食譜來漲粉,熟練使用網絡流行語、蹭熱點、跟明星互動等。同時,它也在逐漸擴展自己在互聯網熱點話題中的話語權,從電競國際賽事到明星刷流量都會加入討論。當「團團」對網友日常生活中的非政治話題給出「蓋棺定論」的時候,它相當於是網絡世界裏的「鄉賢」,既帶着官方意見不容置疑的權威,又帶着意見領袖令人信服的魅力。
用流行的概念說,「團團」和《人民日報》、《環球時報》等官媒的活躍新媒體賬號形成了一個「新媒體矩陣」,在面對宣傳任務、輿論事件時一擁而上,迅速佔據輿論高地;而平時則常駐互聯網,對流行文化和大眾議題進行温和但全方位的日常操控。
從官媒新媒體賬號的表現,我們可以窺見互聯網時代官方意識形態工作的兩個有所區別又相向而行的趨勢——政治的日常生活化和日常生活的政治化。「政治的日常生活化」意味着讓生硬、正式,服務於高層目的的政治要求,以柔軟、非正式、高頻率曝露的形式,於日常場景中實現政治說服。如2017年十九大新一屆政治局常委宣布時,人民日報官微用一支Rap的MV《獻給新時代的「夢之隊」》對其進行讚美,並引導網友稱常委為「最強男子天團」。
相應地,「日常生活的政治化」可以說是將政治解讀和政治控制貫徹到通常呈非政治面貌的日常活動。例如「團團」怒批明星刷流量就是一例。當然,這兩種趨勢的界限時常是模糊的。在大規模的網絡政治宣傳中,官媒新媒體經常會發動流量明星帶頭參與宣傳活動,明星的粉絲出於對自己愛豆(idol)的熱愛會轉發他們的視頻,其他明星和團體、個人也會為了政治表態或單純蹭熱度而效仿。當官方操控的政治和非政治語境難分彼此時,包括追星在內的任何個人動機都可以為政治操控提供把柄。
情緒規訓:將日常情感表達納入政治馴服
通過系統地污名化負面情緒,「正能量」話語提前「預防」了可能從任何不滿中凝結出的反抗。
另一個顯而易見的趨勢,是2012年流行語「正能量」成為了中宣部吸納的宣傳關鍵詞,這個幾乎每天出現在官方表述中的詞,就是模糊政治與日常界限的宣傳新策略的縮影。一方面,「正能量」被用來籠統但不容置疑地稱讚「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載入憲法」、「增強國防軍備」等事涉敏感的政治決定;另一方面也被官媒看似隨意地用來表揚和孫子一起努力學外語的老爺爺、熱愛科普的知乎網友、堅持健身的大學生。他們獲得表彰並非是由於對社會作出了貢獻,而僅僅是因為表現得積極快樂。
表彰正能量的反面是批判負能量,在「負能量」的標籤下,宣傳部門先後批評或禁止過藝人紋身染髮、亞文化、權謀劇、喪茶、「社會人」小豬佩奇、遊戲頁面過暗、放假無所事事等五花八門的事物。
在「學習強國」界面搜索「正能量」,每天都有4至5條相關結果,例如「激盪監督的正能量」、「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正能量」、「青團(作者註:一種小吃)正能量」。「負能量」則一般不出現在題目中,只在內文批評夫妻吵架、朋友不信任等現象時出現。
不難看出,正能量還是負能量的區分標準不是特定的政治觀點,而是廣義上的思想態度——樂觀平和、個人奮鬥、團隊合作、無私奉獻、充滿信任等有利於管理的品質是正能量,而憤怒、懷疑、叛逆、消極怠工等不利於管理的品質,無論針對的是誰,都是負能量。「負能量」並不違法,也不能通過立法禁止。但在一次次點名批評和封禁後,人們雖然未必相信屏幕上僅剩的熱鬧和諧,但卻會對表達不快心存憂慮。
通過系統地污名化負面情緒,「正能量」話語提前「預防」了可能從任何不滿中凝結出的反抗。同時,正如著名的正能量口號「你陽光社會就不黑暗」所示,它將一切社會問題都壓縮成是情緒問題,並迫使人們在情緒層面自己消化掉它。藉助「正能量」這個含義模糊的話語,宣傳部門將觸角伸到了政治命令通常難以直接管理的瑣碎日常中,並用一把剪刀剪除潛在的危險情緒,將日常的情感表達納入嚴格的政治規訓。
「政治的日常生活化」和「日常生活的政治化」,這組概念在思想界已經抽象地存在了很久,如今以字面意義上的實現,獲得了最清晰而諷刺的說明。
主體再造:國家的觸手會伸多遠?
在筆者看來,比起政治內容和流行文化的花式結合,更令人擔憂的趨勢,是權力對日常生活逐漸加深的滲透與操控。正如意見領袖「團團」通過微博掌管着娛樂和流行,「正能量」話語把持着人們情緒的閘口,而「學習強國」乾脆壟斷了用戶最重要的資源——八小時工作外的時間,從而一攬子地抓住了注意力、信息、身體和思想情感。
在各種技術和宣傳的夾擊下,人們看似一切自主,其實早已被劃定了可能的界限。管控不僅針對人們的行為和觀點,還針對尚未發生的行為和觀點,以及它們產生的前提。它深入日常生活,更以驚人的細緻性深入人的身體和頭腦,讓它們訓練有素、馴順服從並樂在其中。
這無疑是一種傅柯(Foucault,福柯)式的微觀技術之網,以有形的規訓機構和無形的話語織成。傅柯如果活到今日,或許會在「學習強國」中看到「環形敞視監獄」的影子,在對「負能量」的污名中發現對「瘋癲」的建構和排斥。然而這一切技術都屬於強大的中央權力,面對它長期、持續、精密的控制,「洗腦」的控訴顯得很是無力;就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式的、「弱者的武器」般的翻牆、破解、代練、盜版也只是徒勞的緩兵之計,對意識形態管控的長期目標——「主體再造」——無能為力。
是的,這些短期內顯得有些凌亂的策略,透過移動端的屏幕,在長遠視野中都指向「人」,一個強大而穩固的國家及其統治者所需要的子民。他們樂觀、強健而馴順,無條件地相信國家、不能或至少害怕反思。今天網絡用戶的主體,經歷過不同的政治時期,攜帶着各種意識形態,對國家的「服從」或許包含口是心非的成分及對個人前途的考慮;然而我們更需要擔心的,是別無選擇地在「乾淨」的網絡環境和嚴格的情感規訓中成長起來的新一代,他們將獲得完全不同的常識系統、善惡觀和情感結構,那麼他們還是否有能力想像另一種生活?
GFW封網十餘年的先例在前,我們已經看到了令人憂慮的變化。迄今,GFW並未能根除翻牆途徑,有意願的人仍可以獲得被屏蔽的信息。然而,越軌成本不斷提高,輿論環境逐漸變得單一,事實是多數人已經失去了突圍的意願,並受到無處不在的官方話語影響,即便翻牆也是帶着無形的思想樊籠去「出征Facebook」。
面對這種情況,很多經典的政治議題都將失效。例如「公共空間」——今天的公共空間固然因為權力話語無處不在而難以形成,對於無從知曉公共性的人來說,它或許根本就是個偽命題。例如「自由」、「權利」、「革命」、「國際主義」……這些人類在漫長歷史中逐漸積累的,凝結政治想像的詞彙,都正在大陸的網絡話語和日常生活中逐漸消失。
我們更需要擔心的,是別無選擇地在「乾淨」的網絡環境和嚴格的情感規訓中成長起來的新一代,他們將獲得完全不同的常識系統、善惡觀和情感結構,那麼他們還是否有能力想像另一種生活?
我們索性做一些更悲觀的預測——1月份「學習強國」上線以來,網絡上一直流傳着「這款軟件可以讀取手機硬盤,監控通信」的流言。雖然暫時無法證實,但相應技術業已成熟,平台對個人信息的詳細採集或許與此相關。為了實現對人的全面控制,國家的觸手最終會伸到多遠呢?據南華早報,國內一些工廠已經開始採用腦電波採集技術對工人的心理狀態進行實時監控。
如果類似的硬件技術日後和「學習強國」的推廣模式結合,恐怕就要越過《1984》直接進入《美麗新世界》生活了。如果那之前有效的反抗沒有發生,人們就只剩下一個選擇:
幸福與品德的秘密,就是喜歡你正在做的事。所有條件設置的最終目的都是:讓人們喜歡已經註定的社會命運。
有人可以分享一下赵鼎新的那篇文章吗CHINA prolonged stability and political future
樓下@Aochn 魯迅講清代推崇朱熹「只許講學,不能學樣」
這種刷分系統實在讓人聯想到全民高考,而且這一次是政治課為主科,數理化等實用科目為副科,人文社科脫離了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就像被割了魚鰭放回大海的鯊魚,奄奄一息,只剩屍體成為政治課的廉價附庸。外語、以及語言能力連結的對外國藝術、文化、社會的體知與理解,完全被放逐出「學習」範疇。我們這一代人成長起來的時候,還在三聯、南方系、白岩松的啟發中聽聞了「公民社會」,我們的高考作文,還不是2035中國願景。下一代是否有能力理解中國的文學文化?他們如何讀魯迅?遑論外國的文學藝術?若仔細讀過民間學者的著述,一定會驚訝他們對本國、異國文化的理解之深,感觸之切;而經歷了多少年的文化斷層,哪怕所謂「開花結果」的八九十年代,哪怕一定有一批好的人文學者,依然很難說,一整代知識分子達到了百年前的深度。(北大中文系差點開不成五四研討會,後來靜悄悄地開了,一天結束)。前幾天聽講座,有一句「文革在內地,文革研究在境外」,頗為感觸。並非這句話的內容,而是它被說出來的方式——不知是否有意模仿了「敦煌在中國,敦煌研究在海外」。即便有開放言說的一天,我們如何挽回這麼多年的沈默?
@咸鱼姬 这个笑话恐怕还在延续,自从胡耀邦去世之后,中国最民主的时期(80年代)已经给六四的枪声打断了,中共已经意识到波兰的变天会给他们造成麻烦
@木公雨林 魔幻式讽刺
@Scott_Hsu 说白了人民就是韭菜,随时割随时收
據說有針對青年的「優你通」?有嗎?
我居然发现这篇文章能给我带来一种读反乌托邦小说的快感…这太令人难过了…
人民是盆栽
國家是園丁
修剪冒出頭的枝椏
修剪成園丁想要的形狀
這款軟件就是那把剪刀
简体字里的“暱称”应该是“昵称”
覺得筆者這篇寫的很細緻,有層次而具體,甚好。
李志演唱会被取消之后,有评论里放出了一幅图,图里的牌子写着“人民不需要自由”几个字。在收获赞的同时,下面出现最多的评论意见是“你发这幅图没被抓,你还不自由吗?”
五毛們準備好失業吧。App上能拿五分就不錯了。
网络“圈养”的下一代,会是第一批被党成功驯化的“人”。
这篇评论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共产党无孔不入的对每个人的生活的渗透和掌控。
而这种做法即使在没有学习强国之前也已经是很成功的,有无数的普通人、小粉红,嚷嚷着“不要碰政治”“不要去关心政治”,甚至要求文化艺术、游戏、体育等领域都要“去政治化”,但是却对他们自己身陷政治的操控一无所知。这款app的出现,可以说是必然出现的铁拳挠过谁了:你不关心政治,很好,那么政治来关心一下你吧,记得每天30分哟~
政治生活化,生活政治话。生活里充斥着政治,但同时不被允许谈论政治。正如二十四个字一样,熟练背诵,爱国好公民,想要实践,反动分子。
“1月份‘學習強國’上線以來,網絡上一直流傳著‘這款軟件可以讀取手機硬盤,監控通信’的流言”。這不是流言,使用安卓手機的話可以看見這個APP需要獲取的手機權限,包括精準定位、不經用戶同意自動開啟錄音、改寫用戶系統設置、修改/刪除通訊錄等等,遠遠超出一個普通資訊娛樂APP所需的權限。用網民的話來說就是安裝了這款APP相當於將手機交給別人。至今這個APP都無法上架大陸以外的蘋果商店。
數年前,有人問我:“翻墻出去有什麼可以看的?”數年前,身邊人和網絡上討論著英美日韓港台電視劇,這兩年他們每天說得最多的只有大陸劇。老一代網民為了對抗審查、閹割、纂改而翻墻、使用盜版;新一代網民則高舉版權意識的幌子為虎作倀,翻墻只為了在維基宣傳不自由的必要性。墻最大的作用不是阻隔,而是斷絕走出去的慾望。
說個笑話:等60后的老頭子都死光,80后開始掌權的時候,墻內就會變得開放自由。
很好的文章,值得收藏再读。我也一样,对下一代的思想没法抱持希望。墙仅仅十几年的时间,我身边绝大部分的人已经把百度看做了搜索引擎的代名词,Google是什么?不重要也不想再了解。政治又为什么要关心?避之不及的东西。那么出生在无菌温室里的”祖国花朵”们,一点自由网络都没有尝过的孩子们,会知道自由的好处吗?很难,可能有个别”反贼”家长能特别影响一下,然而也只能是个别而已。科技极权的范本,就这么看着一点点立起来,壮大,不可撼动了。
厲害,中國政府對於網際網路著墨頗深。之後也許可以跟社會評分機制連動,再推出食衣住行相關的 app,從根本上掌握人民。
Capitalism without capital. Marxism without Marx.
绝佳形容:「环型敞式监狱」
看到這篇文章就想到《娛樂至死》,跟文末引用了相同比喻:在《一九八四》中歐威爾害怕禁書,害怕我們受到文化箝制,但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則害怕沒有禁書的理由,因為再也沒有人想讀書了。
讓我想到,真正可怕的不是監控,因為有監控就會有人想要抵抗,想要跨越。可怕的是再無人察覺自己被操縱。當一個社會再無人思考、無人察覺意識形態的存在,才是我們真正需要擔心的。
對此我感到毛骨悚然,而且很難保持樂觀。當中國的下一代都在這樣一個無菌的、單一的空間中成長,而且為自己的生活感到滿足和快樂,我們怎可能期望他們會向外探索,反思社會以及自己本身?
对中国的未来表示悲观。这一代青年在经历对“民主”“自由”“权利”“革命”等政治理想的全面污名化化后,已经彻底犬儒了,不相信实质民主的存在,认为现代国家不过是封建王朝的一次次重复,对任何民主运动都饱含阴谋论的揣测,甚至即使得知了新疆西藏的惨象,也是无所谓地一句哪页史书没有血,中国这么大不是充话费送的。
失去了政治理想也失去了分辨善恶的良知,大部分人已经是庸庸碌碌的犬儒,所希冀的不过是灾难不要落在自己头上,不要挡住自己晒太阳那片狭小的天空。
簡單來說,就是 Yevgeny Zamyatin 的小說《我們》。
那些越來越被政治和意識形態綁架的人們嘴裡喊出的卻是:政治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一點都不關心政治!不要動不動就談政治。
極權社會越來越龐大,千人一面萬人一孔,全是黨棍打手而渾然不自知。所謂“西太后的義和團,毛主席的紅衛兵”,現在則是習大大的刷屏團。
極權之惡恰恰在於泯滅個人,泯滅人性。
网络无菌室,需要看能无菌多久。
小孩子从小在泥巴里摸爬滚打,免疫系统可以得到很多锻炼。虽然会导致他小病不断,但他可以更顺利的茁壮成长。
放在无菌环境,当然会安宁平静。可一旦有细菌进来,就有可能是致命的灾难。
希望我们都是所谓的“细菌”,潜伏、生长、扩散。
邪惡
现在的中国人仿佛成为思想上的印第安人了
抖音敢不敢和学习强国抢用户停留时间?
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