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務員收過了車費,抬頭看了看行李架上的琴,「東西放下來吧,這車沒多少人。」又下車去了,依舊伏在站頭一隻湊合的辦公桌上,公車開行以前,已經睡得很安穩。
老B靠着另一隻窗子,他的琴早就擱在座椅上,那含辛茹苦的琴,曾經讓航空公司摔斷了脖子又駁回了,隨着他吃過好些風沙泥塵,後頭上來一個穿西裝的,所有的位子都不愛,就愛那琴佔着的,老B就把琴立起来,讓西裝坐。車子在大街小街徘徊一會,不知不覺就上了公路,後頭一個婦人抱了嬰孩到前邊看風景,公路上的天空忽大忽小,總有一兩幢半新不舊的樓盤擋住視野,嬰孩年青的父親提着奶瓶也到前邊去了,坐不了多久,一家三口復又回到了後頭,看風景不看風景什麼時候看些什麼風景,那豆丁是無所謂的。
那一街的初起的北風和行人和花裏花緣的衣裳和神出鬼沒的追逐中的孩童和遠遠近近的嗡嗡嗡嗡多麼合拍多麼合理。
那演出場地,聽老B說,「會非常吵雜。」也罷,我們也吵雜。公車坐完了我們又換一輛的士,不看錶收費若干看錶又收費若干,這些事老B工多藝熟,「看錶吧。」行當都塞到車尾箱裏,琴抱着。司機搔搔耳根,一路上風馳電掣,沒他說的那麼荒蕪難走,那村子,像個開滿了成衣攤而樓房矮小的油麻地,攤上賣的衣飾越是年輕那播音的架生越是魁梧,「果然吵。」然而我們都誤會了,演出開始以前主辦單位就跟隔壁幾個攤販打過招呼,讓人家把擴音傢伙朝外挪一挪,那許多的樂音合起來,實在難以分曉誰挪過了誰沒有,我們在會場裏坐久了,萬籟有聲嗡嗡嗡嗡,漸漸地就適應了,世間有不吵雜的週末市集嗎?工作人員在調試器材的時候,兩個紅衣小娃蹲在場邊吃泡麵,紅艷艷的裙子跟場內一色桃紅的塑料椅子合起來,還真有種遠古的節慶氣息。後頭幾個老鄉打音樂會開始時就在朗聲閒話家常了,你聽得別人不安靜是因為你音樂玩得不夠專注,好久以前我就會得用這樣的話安撫一個毛燥的樂手,我不專注了好久才對老B說:「讓這些人聊完了,再唱吧。」撇下他跟他的曲子,一個人到外頭抽菸,那一街初起的北風和行人和花裏花綠的衣裳和神出鬼沒的追逐中的孩童和遠遠近近的嗡嗡嗡嗡多麼合拍多麼合理,原先吃泡麵的女娃在門外一隻荒廢有時的洗衣機攀上爬下滾筒內又爬出了另一個,騎樓底下一個連開襠褲都沒有的毛頭在發楞,他手上的繩子一頭繫着一輛火燭車。菸抽完了我又回到了老B和他在唱的新界舞曲,聊天的是他們自己的人,老B說。也罷,從前我們去看大戲,沒有不喧鬧不嗑瓜子的。
後頭幾個老鄉打音樂會開始時就在朗聲閒話家常了,你聽得別人不安靜是因為你音樂玩得不夠專注,好久以前我就會得用這樣的話安撫一個毛燥的樂手。
老B那曲子,唱的是新界某山上有塊巨石,人們拿石子去敲它,山就生出「蕩蕩」之聲,是「『蕩蕩』,不是『噹噹』。」每回唱以前老B都補充一句,就是沒說那迂迴的聲音到底是來自巨石還是人們手裏的石子。曲子唱完了,我把末尾兩句反反覆覆漸彈漸遠,好像那山真的能漂移開去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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