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宥勳論王文興:《剪翼史》竟然只是重新發明了車輪?

2016年的讀者與1976年的王文興的距離,可能遠比1976年的王文興和1866年的杜斯妥也夫斯基的距離還遠?
風物

在網路時代,古怪的文字我們都見得很多⋯⋯

形式影響內容,然後呢?

台灣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王文興,出版了新作《剪翼史》。這是他的第三本小說,如同之前的每一部,出版商大力強調「耗費十數年完成此書」,以其緩慢的寫作速度和詭異的文字特徵作為行銷重點。確實,從《家變》、《背海的人》到《剪翼史》,王文興的小說如其所宣稱的,一直在抵抗「流利的白話文」。

但《剪翼史》的出版,距離1976年震驚文壇的《家變》已四十年了。令人尷尬的是,經過漫長時光的洗刷,現今的社會與文學脈絡已與當年全然不同。如今讀來,《家變》仍然詰屈聱牙,但那種文字營為不會有什麼震懾效果了——在網路時代,古怪的文字我們都見得很多。而翻開《剪翼史》,雖然文字的特徵與《家變》有顯著的差異,看似更加「實驗性」,但細讀之下,我們會發現王文興基本上是原地踏步甚至是退步的。當初時的震撼過去,我們再讀王文興的作品,調度上、思想上、內容上的貧弱,就成為無法迴避的硬傷了。

由於《剪翼史》文字的特徵過於奇特,很難直接抄錄,因此我們以截圖的方式,讓尚未讀過此書的讀者對此書文字有個印象,以便利後文的討論。下圖一為原文的第193頁,接近小說尾聲處:

王文興《剪翼史》,193頁。

在上圖,我們大致可以看到《剪翼史》當中最常見的幾種文字變造模式。綜觀全書,這部小說大概有以下七種比較脫離日常文字習慣的寫法:

1.大量使用標點、空格或破折號來強迫斷句。 (如圖所示)
2.把中文字寫成注音符號。(如圖中「ㄐㄩㄣ」)
3.改造標點符號。(如圖中第五行末尾,改造破折號)
4.改變某些字的讀音,改變其四聲。這通常會配合2.一起用。(比如100頁,將「課」寫成輕聲「ㄎㄜ˙」,原讀音應為四聲「ㄎㄜˋ」)
5.故意換字,自造新詞,比如不講「隱瞞」而講「隱遮」。

6.故意換字,形成「可以理解的錯字」,比如把「平常」變成「平長」。
7.變造句型,故意讓某些詞語重疊出現。(如圖中倒數第二行,「約畧」和「約莫」一般只會留下一個)

面對這些文字變造的手段,有基本閱讀經驗的讀者,首先浮現腦中的問題一定是:這樣寫的用意為何?

在文學閱讀中,「形式能夠影響內容」,或者「形式就是內容的一部分」這樣的觀念已是老生常談。這也是王文興在作品面對批評時,最核心的回應思路。比如在著名的《家變》自序當中,他寫道:「《家變》可以撇開別的不談,只看文字⋯⋯我相信拿開了《家變》的文字,《家變》便不復是《家變》。就好像去除掉紅玫瑰的紅色,玫瑰便不復是玫瑰了。」這樣的說法,理論上是沒錯的。當我們用不同的形式——不管是句法、字詞、節奏,或任何文字調度——來處理同一內容時,會產生完全不一樣的效果。可以說,文學創作者追求的,大部份都是這種「不一樣的效果」,這讓人類生活中有限的題材可以不斷衍伸出無窮盡的文學作品。

文學閱讀最理想的情況是:作家寫出了具有巧妙形式的作品,而讀者也有同等的理解能力,能夠看出精妙之處。但這兩端的溝通,通常不會那麼順遂——作家可能沒寫好,但被誤以為別出心裁;讀者也可能想太多或想太少,沒能理解作品真正的狀態。

然而,當我們要認真評價一部文學作品時,只停在上述觀念當中是不夠的。形式確實是內容的一部分,但我們要進一步追問的是:此一作品的形式是好的嗎?有特出的美學價值嗎?是否超出了他個人、甚或是文學史累積至今的成就?

所以,王文興的回應看似冠冕堂皇,實則什麼也沒有說。「拿開了《家變》的文字,《家變》便不復是《家變》」,這句話是對的,但並未觸及真正的關節處:那為什麼《家變》非得是《家變》現在的樣子呢?這部小說的形式,是否真的對作品的整體成就有所助益?從邏輯上來說,「《家變》是《家變》」並不涉及價值判斷,因為如其所是的結果,可能是成就一部好作品,也可能成就一部爛作品。可惜的是,過往的研究者和文學讀者,往往太輕易就被這樣的答案唬弄過去,以至於少有人做更進一步的追究,實際去衡量其形式、其美學上的效果。

而我們正是要用這種標準,來檢核《剪翼史》的表現。

《家變六講》講不清楚的

我們可以想像,文學閱讀最理想的情況是:作家寫出了具有巧妙形式的作品,而讀者也有同等的理解能力,能夠看出精妙之處。但這兩端的溝通,通常不會那麼順遂——作家可能沒寫好,但被誤以為別出心裁;讀者也可能想太多或想太少,沒能理解作品真正的狀態。由於王文興小說的形式變造,往往沒有太多前例可循;而其變造的方式也過於奇詭(如果不說是任性的話),因此讀者能夠自行理解王文興美學意圖的可能性極低。因此,我想藉助王文興對自己的作品進行的分析,試着歸納出他自己的思路,以此作為進入文本的鑰匙。

最重要的線索,當然是2009年出版的《家變六講》。這本書記錄了2007年5、6月間,六場王文興在中央大學主講的座談會。一如既往,王文興在這本厚達三百頁的,扣除他人發言應當還有一百五十多頁的書籍當中,僅僅講解了三、四千字的《家變》小說原文。樣本雖嫌太少,但已可以從中看到一些思路,及侷限。

首先,跟許多人印象不同的是,這本王文興「細讀」自己作品的書,並沒有真的在解釋讀者最關心、他也宣稱自己最重視的事:為何會那樣使用「文字」?頗有點避重就輕的,他花更多的力氣在談的其實是「調度」。比如第一講花了很長的時間,在講解主角所居的日式房屋。第二講主要在談角色的反應,及其應對的情緒。第三講則花了很多力氣在談「為何餐桌上是那兩道菜」,諸如此類。這些東西不是沒有價值,但卻只是小說家幾乎都會的基本功而已,並不是王文興的特出之處——寫實地描繪一棟日式房子很重要,但這是每一個要寫相關題材的小說家都能做到的。

所謂王文興對文字的講究,其實是集中在音樂性上的,他強調節奏、聲音,雖然從未好好解釋為什麼是這個節奏、這個聲音。然而比較寬容地理解,我們大致還是可以從他的作品當中,感受到一種王文興的腔調。

更別說有的地方,王文興心目中的調度目標詭異莫名,比如第六講當中,他描寫了范曄一邊沉思一邊「低頸刷牙」,然後問大家這個動作與前後文的關聯。接下來整整四頁,在場的中文系師生們努力地猜測此一動作可能的象徵意涵,王文興都不滿意。最終他的答案是:這代表前一個段落裏,范曄有一個沒寫出來的動作,就是擠牙膏。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認為這讓刷牙的動作有一個承上啟下的功能,使下段比上段重要。

真是謝謝你告訴我。原來刷牙之前一段要擠牙膏啊,我都沒想到呢。

無論如何,讀者好奇的並不是這些調度,而是為何用那些不常見的字詞、句型來描述?幸好,在六次座談中,有不少與會者並未被轉移焦點,還是問了幾處特殊的用字。然而,王文興的回答非常令人失望,完全戳破了一般人對他字斟句酌、慎重選詞的想像。

比如第二講,易鵬教授問到小說開頭,有句描寫敘事者的母親:「她白棉似的細髮下憂傷的眼睛注望過來。」此處為何不是「憂鬱」而是「憂傷」?畢竟眼前的情況是父親失去蹤影,又不是已經確證死亡,感到「憂鬱」可以理解,「憂傷」似乎下手太重了。王文興的回應是:「我寫憂傷的時候,其實我的本意是憂慮。⋯⋯我用憂慮的時候,那個聲音有一點刺耳,所以我就讓它改成一個平聲字。」(p.86)從這個回答看起來,我們可以發現,王文興對於「聲音」的要求,遠高於「意義精準」的要求,以至於「憂慮」和「憂傷」兩個詞義全然不同的詞,竟然可以粗率混用。作家有創造性誤用並沒有關係,但在缺乏其他線索支持之下,讀者如何能理解這個奇怪的等式?

在第五講,洪珊慧教授問了兩處細節,一處是王文興描寫夢境的段落有「在桌燈罩裏」一句,無法確定在桌燈罩裏的,是人還是衣物?另一處是「數年前離開台北上高雄去的」,其中「上」字與慣用的「北上南下」相反。前者王文興的回答是「的確是可以兩種讀法⋯⋯讀的人需要選擇,選擇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但此處既是夢境,前段王文興自己也自承有數段超現實的細節,如何確定讀者能選到他心目中的「合理」解釋?而「上」字的用法,在王文興的理解裏,則是同於「上哪去」的用法,但他仍然沒辦法很好地解釋為什麼他的理解更合理,只是否決了康來新教授建議的「到」,認為「聲音恐怕還是太重了點」。(p.265-266)同一講當中,黃恕寧教授詢問「室內他睡著的黑暗無亮」句法為何如此不合常規,王文興的解釋是:這是英文句法和文言文句法,原因是「這一句字數只能限這麼多」。(p.261-262)

這樣一路看下來,我們會得到一個印象:所謂王文興對文字的講究,其實是集中在音樂性上的,他強調節奏、聲音,雖然從未好好解釋為什麼是這個節奏、這個聲音。然而比較寬容地理解,我們大致還是可以從他的作品當中,感受到一種王文興的腔調。(此一腔調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但驚人的是,王文興雖然在乎音樂性,但他對文字發音的掌握,卻常常犯下低級的錯誤。比如一片「狼藉」,他一直唸成狼「借」;數字「卅」和「廿」,他一直唸成「三十」和「二十」(一個中文字為何會有兩個音節⋯⋯)。最離譜的是,就連主角「范曄」,他也一直唸成范「華」。而在這一系列的座談會當中,由於屢屢發出讓人震驚的錯音,王文興終於在末尾時抗議了:「我是因錯就錯。有時候實在想抗議,怎麼一個字就是規定那個發音呢?」錯字確實不是大問題,但如果他一直帶着錯誤的預設來構思「音樂性」,那就真不能責怪讀者無法精準理解他的小說了;誰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哪幾個字?

我們可以暫且不挑戰他賴皮的抗議方式,但從中可以看到王文興的思路與讀者之間的接軌有多麼困難。他稱小說家「橫徵暴斂」,要求讀者細讀、慢讀才能逼近小說的「真相」。但在他自己的分析示範中,所謂「真相」,也不過就是非常普通的寫實要求:房子寫得像房子,人物的情感有表達出來。如果小說只有這樣的可能性,人們何必閱讀呢?好好過日子也就是了,現實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如其所是,比寫實還寫實。並且,他自己的標準如此飄忽、不成體系,有時強調用字精準、有時又能「因錯就錯」,那不管讀者如何認真細讀,恐怕都是徒勞。認為讀者花了偌大的力氣,就會得到「真相」,這恐怕是王文興的過度自戀了。讀者真的沒有責任去猜測你那既無深刻價值,又無一致邏輯的心思。

《剪翼史》:重新發明車輪的尷尬

在上述準備之後,我們可以回到《剪翼史》了。從這樣一路看來,我們大致上可以理解書中的幾處做法。比如說,我們大概可以理解,在三十年後終於發現自己念錯很多字之後,《剪翼史》更大量地把文字換成注音符號,多少是為了避免讀者理解上的誤差。有些段落是留音不留字,如將「似乎」寫作「ㄙˋ ㄏㄨ」;有些地方則是趁機改了讀音,表明王文興堅持的腔調,如將「著急」寫成「ㄓㄨㄛ ㄐㄧˊ」,將「某某曰」寫成「某某ㄩㄝˋ」。其讀音修改的理由,有部分應是為了語氣(呈現焦慮、憤怒等情緒下,發音的異變),有部分則顯然是為了模仿外省人的腔調。

根據王文興近日訪談中的說法,他認為以注音符號代替文字,還有一個功能是「要減弱『字』的視覺形象,為讀者帶來更多音韻與節奏感。」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王文興顯然跟大多數台灣讀者的感覺是脫節的。當你選用注音符號時,這個符號的效果並不會只有「音韻與節奏感」而已。首先,它會拖慢讀者的閱讀速度,因為讀者在字流之中必須突然「切換頻道」。其次,注音符號是台灣所有學童初入小學時,所學的第一套標音系統,而這套標音系統只在七、八歲的年段上會單獨出現,一升上更高年級之後,注音符號都會排印成跟在中文字右側的輔助標音。所以當注音符號單獨出現在文本當中時,很可能會有一個王文興不想要的效果,就是聲腔的「幼體化」——我沒有做過正式的讀者反應調查,但我閱讀時,只要遇到純注音,腦袋就會不自覺切換成童音。最後,王文興顯然並不上網,他不曉得的是,在過去十多年的網路發展中,「注音文」曾經是流行於國中小學生的特殊風格,以注音的聲母取代中文字,比如「我的」寫成「我ㄉ」。由於使用者群體年紀較小,這種標記方式也會跟比較稚幼的文字風格聯繫起來。

因此,王文興可能不想要但又不能不要的後果是:《剪翼史》當中大量的注音,會造成一種緩慢的幼兒腔調。但偏偏小說的敘事者,是一名逐漸邁入老年的中文系教授,這不會是合適的腔調。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王文興文學觀點中的致命傷。他預設了讀者對文字的讀解,是存在於一個非常嚴格的狹窄空間當中,所以當他使用某些文字,讀者就「應該」能夠讀出這些文字背後的意涵,讀不出來只是因為不夠細、不夠慢。這種觀點,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歷史地」理解讀者——讀者群體,其實是一直在變化中的。每一代的讀者,都有不同的養成背景,自然會形成相異的詮釋框架和美學理解。王文興假設了一群不變的讀者,假設了一種不變的「真相」、不變的「方法」,在1976年以降的十數年內或許還能運行一陣。畢竟那一代還有不少人是和他一起成長的,養成背景近似。但隨着政治環境和媒介環境的劇烈改變,2016年的讀者與1976年的王文興的距離,可能遠比1976年的王文興和1866年的杜斯妥也夫斯基的距離還遠了。開頭我們提到王文興的小說不再能讓人震撼,恰是因為王文興幾乎沒變,但除了他以外整個世界都變了。

王文興《剪翼史》,155頁。

最令人尷尬的,是王文興在這篇小說用得最多的技巧:大量使用標點、空格或破折號來強迫斷句。在整本小說當中,基本只有兩行字沒有超乎尋常的斷句,一處在46頁,一處在154頁。在其他的段落裏,幾乎都是:「他——不打算,留下,共席午餐,他拟 先回 所住的旅館,——簡單的小食,⋯⋯」(p.155)這樣令人煩躁的句型,很難看出什麼了不起的效果。在小說創作的常識中,這種方式可以拖慢讀者的閱讀節奏,但拖慢節奏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必須讓讀者慢得有價值,知道此處有特殊的意涵,值得停留。但《剪翼史》的故事本身就單薄無聊,中間的許多過程更只是瑣碎的學者生活描寫,毫無深意可言,這樣的節奏只是浪費讀者心神。最寬容的理解方式也許是,這種句型是在模仿敘事者患病之後,說話和思考速度嚴重減緩的狀態;但這種說法也很難說得通——因為裏面每個角色都是這樣說話的。


再一次,王文興的這種斷句方式,對於當代讀者來說完全稱不上創新。只要任何台灣人的臉書或Line帳號當中,加入20位50歲以上的長輩,很自然就可以天天看到《剪翼史》式的留言。這些留言多半以刪節號、空格、連續不斷的逗號來斷句,且斷句的節奏十分瑣碎。這種寫法一方面是因為長輩對電腦或手機介面不熟悉,以致無法用很順暢的思路在網路上書寫;一方面也是過去的語文教育實在太差,加上生活中也沒有太多需要書寫文字的經驗,突然進入需要頻繁使用文字溝通的網路時代,因此顯露出疏於練習的粗劣感。

試舉一例:

淺見,建 議—— 麥當勞,取——消——,兒童,遊樂區,或 將 其 移 至 ㄏㄨˋㄨㄞˋ。因——部,分,家長,放 任,孩童——大聲吵鬧,影響 他人用 餐。店家,亦——為難——。

若我說這是出自於《剪翼史》的文字,也不會有太多人感到懷疑吧。但這段文字,其實是來自台灣最近很紅的臉書粉絲專頁「財哥專業檳榔」,我只是把原文的刪節號改成破折號、逗號和空格而已。讀者在這裏,面對的是無可迴避的判斷:如果我們的標準要一致,就很難欺騙自己說,《剪翼史》的文字比「財哥專業檳榔」或其他的長輩高明到哪裏去,因為其物理組成的特徵是相同的。而更令人尷尬的是,《剪翼史》是王文興出盡全力經營的結果,但「財哥專業檳榔」卻顯然只是一派輕鬆地諧擬,最後寫出來的成果竟然是一樣的。相較之下,《家變》或《背海的人》雖然在文學史上也被高估,但起碼還是在經營「文字」本身,《剪翼史》則已經完全不相信文字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詭異莫名的斷句符號上。這未免太便宜了。

閱讀至此,我突然覺得前面的注音符號使用非常的有道理,沒錯,這個故事就是要用這麼幼稚的聲腔來講,這整個中文系裏面大概沒有哪個角色的心智年齡是超過12歲的。

在失去了「形式」或「文字」的依恃之後,《剪翼史》的弱點就暴露無遺了。這篇小說描寫某位中文系老教授的後半生,基本上只有「患病」、「內鬥」、「離婚」、「信教」、「退休」等情節,大約在十個左右。出版商在書介中寫的「雲譎波詭的半生困頓」不知到底詭譎在哪裏,我們只會看到一名大學教授每天在想着上課不要暈倒、不想接那個研討會、不想寫這篇論文。而結尾露出了長年以來敘事者被系主任一派陷害的陰謀,理應是全書最高潮之處。但此陰謀是「系主任連年指使系辦行政人員,竄改敘事者班上學生的成績,好破壞他在學生間的聲望」。閱讀至此,我突然覺得前面的注音符號使用非常的有道理,沒錯,這個故事就是要用這麼幼稚的聲腔來講,這整個中文系裏面大概沒有哪個角色的心智年齡是超過12歲的。這樣的情節,就算穿插了看似崇高的宗教信仰元素,大概也不可能有多餘的「意義」可以榨出來,不管用什麼形式、什麼文字都一樣,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

綜上所述,當代讀者閱讀《剪翼史》,看到的恐怕不只是十多年來,王文興的閉門造車而已。無論從形式還是內容來看,這都只是再一次證明了某一時代早已遠去,不管多少「耗費十數年」的咒語都沒辦法再召喚回來了。讀者如果還有震驚,那絕不會是現代主義帶來的那種震驚,而會是:天啊,你花了這麼久的時間,竟然只是重新發明了車輪。

而且還是三角形的。

讀者評論 6

會員專屬評論功能升級中,稍後上線。加入會員可閱讀全站內容,享受更多會員福利。
  1. 首先感到不解的是,这篇遣词浮皮潦草、探讨缺乏深度的书评(姑且叫书评吧)居然出现于端传媒。文章作者一再强调所谓“时代性”和“读者距离”,不断站在平民主义取向上,发出断言式的价值判断。又借出版营销术语和网络语言来否定原书价值。通篇下来,似乎作者既不深谙古代汉语之意韵,又对现代主义肤浅的判定展露无疑,更不用谈一针见血似的温柔敦厚了。只刮了阵网络世代的风,海面实涟漪未起。

  2. 其實我還滿支持這個世界上有這樣形式主義的作品產出,覺得稱之為「退步」可能有點過於主觀。
    還有注音文在現今網路世界的效果,可能和朱文中敘述的有很大的差異,並不單單只有「幼體化」的作用。我周遭很多大學、研究所的同儕仍在勤奮的使用注音文;在日本漫畫中也常常有讀音、文字有落差的手法出現,翻譯成中文時就常常會使用注音來表現這個效果。

  3. 我認為朱宥勳先生沒有理解到王文興《剪翼史》潛在的幾個層積:1.如果說文學形式能配合內容主角起伏的話,那朱文也全然沒能進入精神分析式地對老教授的所有退行、闢路和官能症進行逼近,反而幼稚化變成了道德判斷,但,嬰孩牙牙學語之前和老者支烏其詞之後,反而才是探觸到真正語言的所在。2.況且,這些頓ㄉㄟ的趨力已然不能用印刷體表達,在這個意義上,《剪翼史》是在王文興「寫壞」的幾張桌子(不只是筆壞,更不是文章壞)就完成的,印刷體可能只是以鉛體聞名的洪範屈於王文興下風摹仿其寫作殘跡,這儼然是視覺作品了,而不能只用說故事的文學性來要求。3.再說,音樂性,有調性、流暢而無間差,這一定不是王文興的版本,王的版本是破調、甚至反過分輕易的意識流,而且是不斷製作差距,正如王文興《剪翼史》自序所說的只差巨樓深坑和微高草花的對位沒寫到了。如果論者認為文學語言真如車輪一般只須發明一次就不用再發明,那他就去開車聊天就好了⋯⋯暫筆於此

  4. 朱切的點不錯,但王用這樣的文字,想表示的是現代社會不安與內心欠缺。比如,長鏡頭語言的乏味,對照的是影中人空虛寂寞心靈。與其說王發明三角車輪,不如說,他展現了現代人心靈如同三角車輪般的惶惶不安。

  5. 文學作品好像都很詰屈聱牙,不過竟然有如此極端的作品,長見識了

  6. 綜觀這位作者之前在此發表的系列文章,其迫不及待的去中心化意圖昭然若揭,但是去中心化之後呢?如此強烈惡毒(如果寬容一點的說,孜孜不倦?)的攻擊華文文壇的前輩,背後的用心和隨之而來的效果究竟是什麼?啊不就是你好棒棒而已。對照王德威先生一針見血裡的溫柔敦厚,其中高下真不可以以百里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