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至今,Hasan Elahi 拍攝並上載了逾8萬張「自拍照」,平均每天約20張。
Elahi 不是自戀狂,每張照片裏都沒有他的樣子,只有他以第一身視角看見的事物,例如他在中餐館吃着的那碟炒飯、準備使用的浴室馬桶、機場候機大樓的詢問處、商場一角等等。
多年來,不少人瀏覽 Elahi 的自拍照網站,但大概很快被那些重複而沉悶的照片趕走,只有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探員日復一日地檢查照片,以追蹤 Elahi 的一舉一動。
2001年9月11日,美國遭遇「911恐怖襲擊」,震驚全球。美國社會陷入恐慌,政府加強反恐監控,FBI寧枉勿蹤,將不少人都列入監控名單,其中包括身家清白的 Hasan Elahi。
FBI 探員很快就發現,指證 Elahi 涉及恐怖主義活動的情報並不正確,於是還他清白,將他自監控名單上除名。不過,由於 Elahi 的名字曾被寫入資料庫,要除名需要經過一連串繁複的官僚程序,而且不是每位探員都會隨時更新資料。結果此後數年,仍有探員認定 Elahi 就是恐怖份子;於是,Elahi 不斷被監控、追捕、扣留、審問、釋放,永劫回歸。
最終,Elahi 決定「自動獻身」,每天拍下大量自拍照向 FBI 通報行蹤,主動地「被監控」。 Elahi 每從一個地點轉移到另一個地點,都會拍照,無論是離境外遊,還是從家中到附近的加油站,甚至只是從睡床走到浴室。
我知道他們(指 FBI 探員)有檢查我的照片,我能從我的伺服器找到他們的登入記錄。在小布殊(George W. Bush)年代,他們瘋狂地檢查,在奧巴馬上任後則較少。
無端增加了每日檢查大量自拍照的沉悶差事,FBI 探員也只能自認倒霉,因為他們招惹的 Elahi並非泛泛之輩。Elahi 是孟加拉國裔美國學者兼多媒體藝術家,專研科技、媒體對社會的影響,其中最感興趣的範疇,恰好包括「監控」與「反監控」的權力互動。
「不要再將『監控』看成用來對付我們的工具,而應將它視為創造『反監控』的條件:監控那個監控你的人。」Hasan Elahi 解釋:「這是『監控』與『反監控』之間的範式轉移。今天,重獲私隱的最佳辦法就是徹底放棄私隱,擁抱『監控』,過着一種絕對透明、公開的生活方式。」
他認為在資訊年代,已經沒可能維護過去那種老舊定義的「私隱」,面對無處不在的監控,只能反擊。
因此,Elahi 的自拍照網站經過「精心設計」——其實就是完全沒有設計,大量的自拍照雜亂無章上載在一起,沒有清晰的時間、地點標注,也不按拍攝的先後次序編排,網站沒有便利瀏覽者的分頁,令檢查照片的人必須消耗極多時間、精神才能找到特定照片。
Elahi的目的就是要「累死」FBI 探員。
他說,網站的布局,其實是資訊爆炸時代數據庫的縮影。龐大且持續高速增量的數據庫,反而令搜尋、分析以取得有用資訊變得極其艱難。這就如 Elahi 的大量自拍照,模糊了政府、FBI 探員等監控者的視線;這些自拍照似乎曝光了 Elahi 的一切私隱,但事實上又沒有透露任何關於他的有用資訊。
如今,人們公開地生活以維護他們的私隱。
2014年,Elahi 與非牟利組織「開放社會基金會」(Open Society Foundations)合作,將大量自拍照組成裝置藝術作品「Thousand Little Brothers(編譯:千個小兄弟)」,於美國紐約展覽。作品名稱對照的,自然是英國作家歐威爾(George Orwell)的名著《1984》裏經常出現的標語:「老大哥在看着你。」
Elahi 指,歷史上每當出現重大衝突,都會催生新的藝術思潮,例如一戰時的達達主義(Dadaism)、二戰後的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越戰時的普普藝術(pop art)等等,他認為「自拍主義」(selfism)在「後911監控年代」中興起和普及絕非偶然,也具有獨特的藝術性質。Elahi 還戲言,相信FBI 的探員已經看過展覽中的所有自拍照,但還是希望他們能從藝術的角度出發,再去觀賞一遍。
另外,Hasan Elahi 憶述他上載自拍照之初,朋友看見那些炒飯、馬桶的照片都感到驚奇,但現在日常生活中其實所有人都在做類似的事,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的行為不再讓人感到奇怪。今天,所有人都隨時隨地發布關於自己的訊息,在 Twitter 發文、在特定地點『打卡』(check in)、在 Facebook 發布照片甚至直播短片等等。」Elahi 說:「如今,假如有人說他要以『不被連線』的方式生活,別人才真的會感到驚訝。」
來源:外交政策、Hyperallergic、衞報、華盛頓郵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