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大半年,我再次回到彌敦道和海防道交界的十字路口,一切開始的地方。我還記得大半年前,我從飛機氣流一個顛簸,瞬間穿越到這裏來,一輛雙層熱狗巴士向我按號,快要把我撞斃地擦身而過,就像剛才那樣。我在路邊報攤抓了一份《華僑日報》,看右至左的標題,知道這是一九八四,然後發生的事就如諸位所讀到,我都一一說出來了。
這很荒謬,也很奇妙,因為我本來就不是這年代的人,如果鄉愁是建基於一個人對某個年代的懷念,那麼,此時此刻,我所感覺到的又是什麼一回事?
我聽着歌,站在彌敦道中央的安全島,看頭頂霓虹招牌,感覺一切未曾改變,忽然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這很荒謬,也很奇妙,因為我本來就不是這年代的人,如果鄉愁是建基於一個人對某個年代的懷念,那麼,此時此刻,我所感覺到的又是什麼一回事?是我來這太久,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作祟了嘛?抑或是,縱然我有所不認得,可是香港,依然是香港?
「良宵真可愛景色,步園中心歡欣看,看那新月上,晶晶光輝滲綠楊……」路邊一間光碟鋪(這年代應該是主力租賣VHS)傳來了粵語歌聲,唱腔獨特,有點戲曲之韻,編曲卻又很現代。我記得在某部電影聽過這曲子,說到咀唇邊卻忘了。
「你在看什麼?」國安男輕拍我肩,不知何時起,他已經把降落傘收好,背上多了一個黑色背囊的站在我身旁。我搖頭:「有點累而已。」我問他:「現在要去哪裏?」國安男一副傻頭傻腦:「我有一個地址,我奉命要把你送到那裏。」我再問地址在哪,要不讓我看一下,國安男即一敲自己腦袋:「在這裏。」
只是一河之隔,我即感受到九七之前,大陸一方在香港的勢力對比之大。在天朝,他們還可以建地下皇宮。在香港,他們還是躲避着殖民政府的地下部署。
只是一河之隔,我即感受到九七之前,大陸一方在香港的勢力對比之大。在天朝,他們還可以建地下皇宮。在香港,他們還是躲避着殖民政府的地下部署。可能正是這個原因,從私人軍機跳傘下來的我們即沒有了排場,國安男隨手攔截一輛的士,推着我上車。「麻煩去觀塘,偉業街。」國安男說出一個街號,說那裏是某個鄉公會大廈,大概是他們可以管轄到的勢力範圍。我對那地方無印象,原本還以為他們會挑一個在香港島、或甚至新界、離島的地方作匿藏地點,好避過英方耳目。畢竟我被CY銬問那段期間就說了,姓瀋那女的地頭就在九龍城寨,他們組織的補給線也很可能在那一帶。中方理應盡量避開九龍半島的任何地方才對。我看不透,也沒有那麼想去理解。也許就是老套那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曾經跟鄧老說過老爸的事,說他還被人困着了,如果我要幫他們做事,就先要把這問題解決。他那老煙槍當時答得口輕:「沒問題,你一到香港,咱們就替你安排,總之你着地起算的三天之內,一定處理好。」三天,七十二小時,我在倒數着……反正我的計劃是,當再見到老爸,確保他安好(經歷了這麼多他就算不死也會嚇壞了),我跟他就會立即逃走,離開香港,遠遠離開,也許乘船到東南亞、或者台灣、或者美國,反正先離開有中方或英方交涉的地方去遠走高飛。
我們只是平民百姓,動刀動槍國際權力對峙的這種風暴,壓根兒不是我們的生活維度。至於將老爸送離了香港,那他幾年後就不會再遇到我媽,那他們結不了婚就生不到我,這種雞先還是蛋先的時空悖論就輪不到我去考慮——我對國安男所說的可是真心話。我真的累了。恨不得一眨眼,我這卑微的靈魂就因為時間而空間的相悖而消失於塵世之中……當然,消失之前,請讓我多見女友最後一面。打從航班消失後,我就再沒見過她。天曉得她是給穿梭到了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的香港,我倆天人永隔……
「車完這趟就收工!回家睡覺!」的士司機一喊,紅色棋牌降下。
的士這時終於剎停了,我們看見,一個身穿黃色外套的女子站在的士前,不夠半米之處。一刻前,她是不存在的。
一踩油,車發動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
我發誓我的雙眼是一直看着的士擋風玻璃,一秒也沒有離開過。我沒有在期待着什麼,我只期待車快點開,風景後退,無論他們要車我去什麼地方都快點到達……卻在下一秒,一個黃色衣服的人影憑空出現,就在擋風玻璃前。
「吓?!」的士司機驚叫,腳下猛剎,的士衝前剎車。
我終於明白了,當日那輛雙層巴士司機看見我在馬路中心憑空出現,那驚異的感覺是如何。因為到我現在親眼看見,還是難以置信。的士這時終於剎停了,我們看見,一個身穿黃色外套的女子站在的士前,不夠半米之處。一刻前,她是不存在的。
黃色外套……
我感到無比熟悉,心跳瞬間飆升。
按着,那女子也感覺到自己剛跟死神擦過,萬分驚訝地轉過頭來,一看的士的車頭大燈:「吓?」她也輕叫道。
我愣住了,我認得那張臉。
「德雅?」我脫口而出,我女友的名字。
可不可以更新的快一點 從第一章看過來 等的何其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