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只有一位居民的美國小鎮:圖書館、小酒館和她的客人們

她是莫諾維鎮的最後一個居民,身兼小鎮莫諾維的鎮長、財務部長,她自己向自己交稅,給旅客做三明治,她用丈夫的名字建了一家圖書館⋯⋯

特約撰稿人 陳不為

刊登於 2016-08-25

莫諾維鎮(Monowi)位於美國內布拉斯加州北部,1930年代是莫諾維鎮的黃金歲月,有上百人生活在這裏。90年代起,莫諾維的常住人口再沒突破過兩位數;進入到21世紀,Rudy夫婦成了這座鎮子的主人。如今就只剩 Elsie 一個人。

莫諾維鎮位於美國內布拉斯加州北部。
莫諾維鎮位於美國內布拉斯加州北部。

唯一的居民

85歲的 Elsie Eiler 是一間小酒館的女主人。除此之外,她還身兼小鎮莫諾維的鎮長、財務部長和圖書管理員。

Elsie 自己向自己交稅,讓政府給鎮上的四座路燈撥款;給旅客做三明治,往後院的貓食盆裏添水。

她是莫諾維鎮的最後一個居民。

小鎮莫諾維唯一居民85歲的 Elsie Eiler 。
小鎮莫諾維唯一居民85歲的 Elsie Eiler 。

莫諾維鎮位於美國內布拉斯加州北部州界上的博伊德縣(Boyd County),跨過北邊的密蘇里河,就是南達科他州。19世紀後半葉,新興的鐵路如生命線般在中西部的原野上蔓延開來,卸下滿車的拓荒者,任他們在這裏生根發芽。

莫諾維(Monowi)在印第安語裏指「山上的雪」,是一種花的名字。1902年,山上的雪開花結果——小鎮莫諾維成立了。

地處內州北部的莫諾維鎮,不算是黑色風暴的直接受害者;但陰晴不定的氣候和汽車工業的起步,還是讓靠農業與鐵路起家的博伊德縣難逃一劫。

1930年代是莫諾維鎮的黃金歲月,有上百人生活在這裏。同樣是在1930年代,巨型沙暴「黑色風暴」席捲了美國中部,肥沃的土地被連根拔起,農民們蜷在用板子釘死窗戶的木屋裏祈禱。地處內州北部的莫諾維鎮,不算是黑色風暴的直接受害者;但陰晴不定的氣候和汽車工業的起步,還是讓靠農業與鐵路起家的博伊德縣難逃一劫。

是鐵路公司給了這裏生與死;火車改道以後,小鎮的興盛像被拔了塞子的浴缸般衰敗了下去。90年代起,莫諾維的常住人口再沒突破過兩位數;進入到21世紀,Rudy夫婦成了這座鎮子的主人。等過完2004年的第一個月,就只剩 Elsie 一個人在廚房裏煎雞蛋了。

酒館裡的一句標語。「Elsie 歡迎你來到舉世聞名的莫諾維酒館,這裡有全鎮最冰的啤酒!」
酒館裡的一句標語。「Elsie 歡迎你來到舉世聞名的莫諾維酒館,這裡有全鎮最冰的啤酒!」
小酒館左邊是已經廢棄的雜貨店。
小酒館左邊是已經廢棄的雜貨店。
酒館裡有的工作都由Elsie獨自完成。
酒館裡有的工作都由Elsie獨自完成。
 Elsie的丈夫Rudy在世時的路標。
Elsie的丈夫Rudy在世時的路標。
酒館裡的牆貼滿親友的照片。
酒館裡的牆貼滿親友的照片。
全鎮唯一的酒館。
全鎮唯一的酒館。

慕名前往

我和朋友從內州首府林肯驅車前往莫諾維。4個小時以後,標着地名和人口總數「1」的路牌映入眼簾。Elsie 的小酒館就在路牌前方的不遠處,門外掛着醒目的廣告牌:

「歡迎來到舉世聞名的莫諾維小酒館」

酒館後面,有只正在吃飯的大黃貓;看到我們幾個不速之客,魂飛魄散的大黃貓像老虎一樣躥進了草叢深處。

我們甚至都不是第一批前來拜訪的中國人;Elsie拿來留言簿與標滿訪客來源的地球儀,大洋彼岸的「廣州」被插了一枚大頭針。

我們看了看手裏的iPhone:這裏沒有手機信號,也沒有無線網絡。

進到酒館,Elsie正在和一個農民小伙兒聊天。我們表明來意,Elsie早已見怪不怪;她在這裏接受過英國記者的採訪,也給印尼的背包客炸過薯條——這世上有太多和我們一樣的好奇靈魂。

我們甚至都不是第一批前來拜訪的中國人;Elsie拿來留言簿與標滿訪客來源的地球儀,大洋彼岸的「廣州」被插了一枚大頭針。

平靜又喧嘩

和我想象中的那種有些怪異的孤僻老太截然相反,現實生活中的Elsie平靜而健談。

自前幾年罹患直腸癌以來,Elsie每週一休息一天。除此之外,每天早上9點,Elsie都會把標着「營業」的牌子放到小酒館的窗邊,直到晚上最後一位顧客離開為止。

卡車司機會按時給酒館送貨,有時Elsie也會去附近的「大城市」連治鎮(Lynch)買點東西——一座同樣在衰敗中的、只剩230個居民的鎮子。

酒館打烊,Elsie步行回家,在一個人的房子裏閱讀、看肥皂劇、和子女煲電話粥。

「我的女兒在亞利桑那,孫子之前在德國留學,畢業以後去荷蘭工作了。我前段時間才去荷蘭看過他。」Elsie邊說邊給我們倒上咖啡。

聊到後院的貓,愛貓如命的我,被 Elsie 潑了盆冷水;「我不喜歡貓,我喜歡狗。可我要是養了狗,等我哪天不在了,狗怎麼辦?」

Elsie說:「我住在這兒是因為我願意,這裏就是我的家。」

「反正貓在野外也能獨立生存。」Elsie說。至於貓食盆,她說自己不過是「順便」餵餵牠們罷了。

談話間隙,酒館裏不時有人進出;有的老主顧搬去了離莫諾維100公里遠的地方,還是會帶着咕咕叫的肚子來找Elsie敘舊。那些終其一生都在博伊德縣種地的農民,在這裏喝掉全鎮最冰的啤酒。Elsie給他們煎漢堡,看着他們長大或變老。

我和朋友在酒館裏左顧右盼,又跑到沒有其他居民的鎮子裏東張西望;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已經碰到了送貨的卡車司機、來吃午飯的一大家子,還有從舊金山出發、騎自行車橫穿美國的驢友。這位「孤僻老太」的社交生活,怕是比不少被包在鋼筋水泥裏的紐約客還多。

我們拍過照片,回到酒館;和Elsie聊天的換成了一個留着濃密鬍鬚的農民大叔。

同樣和想象中行為粗魯的「紅脖子」相反,這裏的農民友善而禮貌。當我們重新坐到桌前,準備和Elsie再攀談幾句的時候,農民大叔主動終止了談話,安靜地看着我們。 像一隻熊。

「我如果想離開,隨時都可以離開。」Elsie說,「我住在這兒是因為我願意,這裏就是我的家。」

圖書館內40年代的林奇先鋒報。
圖書館內40年代的林奇先鋒報。
以 Rudy 名字命名的小圖書館。
以 Rudy 名字命名的小圖書館。
以 Rudy 名字命名的小圖書館
以 Rudy 名字命名的小圖書館
以 Rudy 名字命名的小圖書館坐。
以 Rudy 名字命名的小圖書館坐。

以他為名的圖書館

Elsie和丈夫 Rudy 都是本地人;他們早早相識,早早結婚,是標準的青梅竹馬。二戰期間,Rudy 為國出征;戰爭結束,國家把 Rudy 還給 Elsie。在嘗試過幾份不同的工作以後,1971年,他們買下了這間歷史和鎮子一樣悠久的小酒館。

和 Elsie 一樣,Rudy 也是個書蟲;他們白天打理酒吧,晚上回家看書。兩口子在閱讀上的偏好也很一致;推理小說,歷史小說,和一切關於美國西部的故事。

Rudy 得到的每一本書,都被他細心保存了起來。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建立一個圖書館。

這個以 Rudy 名字命名的小圖書館,就在小酒館的邊上。

圖書館裏最吸引我的,是40年代的林奇先鋒報。下面摘錄幾條在頭版佔據了重要位置的當地新聞;

「瑪麗小姐上週六早上回匹茲堡了。」

「來自諾福克鎮的霍夫曼先生於週五到訪了斯騰格先生的家。」

「馬塞盧斯夫婦及維克特夫婦於本週啓程前往西海岸,準備沿途參觀黃石公園。」

我想,這些在外人看來毫無意義的瑣事,都能在Elsie那裏化身成一個故事。

Rudy拭目以待的圖書館,終究沒能在他活着的時候照進現實。

結婚46年以後,圖書館成立4個月以前,Rudy被癌症帶走了。

Rudy從莫諾維搬去了五公裏外的阿爾弗德公墓,他在那裏等Elsie。

不過,在圖書館落成的時候,Elsie還是在門邊訂了塊牌子:

圖書館門邊上的牌子。
圖書館門邊上的牌子。

Rudy圓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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