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崑曲的命運坎坷,在近代因戰亂與政治影響下,幾番沉浮,起起落落。在世道變換中求新生,在政治外交中求生存,兩個崑曲人的人生故事,照見了古老的中華文化在中、港、台、海外這兩岸四地的不同命運。
溫宇航第一次坐飛機離開北京的那天,全家人一起來送他,在東郊的國際機場外拍了一張又一張合照,「彷彿我這輩子都回不了東半球了一樣」。那是1999年,他要飛往紐約,去演在中國大陸被禁的全本崑曲《牡丹亭》。他到美國沒多久,國安部門搜查了他在北方崑曲劇院的宿舍,隨即貼上了封條。
那一年,邢金沙依然坐在香港無線電視台位於清水灣的錄音室裏。十三年前她離開了浙江崑劇團,來到香港成了一名國語配音員。《射雕英雄傳》(1994)裏朱茵扮演的黃蓉,1997版《天龍八部》(1997)裏劉玉翠塑造的刁蠻任性的阿紫,《創世紀》中陳慧珊出演的 Helen 霍希賢,《金枝慾孽》裏黎姿飾演的玉瑩小主,以及王祖賢演藝生涯中最令人稱道的角色之一——徐克1992年電影《青蛇》 中風情萬種的「白蛇」,邢金沙參與了 TVB 幾乎所有的大製作,她的聲音成就了一個個傳世經典,成為港劇在大陸不可替代的聽覺符號。
十年文革扼滅了傳統戲曲僅存的一絲生息,藝人們被放逐於大紅氍毹之外,很多都無法想象此生還能回到舞台。
2006年,她離開了工作十八年的 TVB,進入香港演藝學院教授中國戲曲。同年,溫宇航從紐約飛赴台北排戲,隨後正式定居台灣。
十年後,他們相遇,合作,在2016年香港的「中國戲曲節」上,共演一齣傳奇《紫釵記》。6月17日的文化中心大劇院座無虛席,1700多名觀眾,見證了這兩位獨自在港台奮鬥的崑曲人沉澱十年的精湛技藝。演出結束後,許多人圍在舞台周圍不停鼓掌叫好,久久不肯離去。
在演出前後的幾次採訪中,邢溫二人亦向端傳媒記者道出了各自曲折的人生故事。台上才子佳人一波三折的愛情故事令人動容,台下這二位崑曲演員的人生經歷,更是照見了崑曲這門古老的東方藝術瑰寶在中、港、台和海外這兩岸四地浮浮沉沉的命運。
兩度受挫敗,一代崑曲人
溫宇航第一次見到邢金沙是在1984年,浙江崑劇團排演的大型歷史劇《伏波將軍》赴京演出。「浙崑那一代演員,我們都非常佩服,為林哥,志紅姐,金沙姐⋯⋯」13歲的他,進入北方崑曲劇院科班才兩年,坐在台底下看大哥哥大姐姐演出,心中止不住地羨慕。
那一天他見到的,是浙江崑劇團 「秀」字科的演員。這一科的生員,很多人的名字在中國戲曲界和影視界都熠熠生輝:有「江南一條腿」美譽的大武生林為林,「美猴王」六小齡童,「小杜麗娘」閨門旦張志紅,以及影視演員邢岷山和何晴等等。他們是這個曾以一齣「十五貫」救崑曲於危亡的老牌劇團文革後招收的第一批學生,也是一生飽經戰亂流離的「傳」字輩大師的最後一代親傳弟子。
1978年入學,這群年輕人過着電影《霸王別姬》裏教科書般的戲曲訓練生活,除了沒有動輒打罵以外,嚴格規範的要求一樣不少。
十年文革扼滅了傳統戲曲僅存的一絲生息,藝人們被放逐於大紅氍毹之外,很多都無法想象此生還能回到舞台。邢金沙的老師、新中國首位崑曲女教授沈世華,原是浙崑當家的旦角演員,在文革中也被下放到杭州重型機械廠裏當會計。劇團恢復後,無論是老藝人還是正當盛年的演員,都將劫後餘生的喜悅投諸在培養這批學生上。1978年入學,這群年輕人過着電影《霸王別姬》裏教科書般的戲曲訓練生活,除了沒有動輒打罵以外,嚴格規範的要求一樣不少。
儘管如此,崑曲五百年傳承的典雅和柔美還是輕易地折服了他們。回憶起自己學的第一套團扇動作,邢金沙仍然唏噓感歎:「太美了,那時候就想,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漂亮的身段動作。」她說,那套身段老師教了三個月,每天就教兩個動作,每個都反復去打磨。像一隻渴水的魚進入大海,她孜孜不倦地吸收着崑曲的養分,學得絕佳的嗓音、扮相和身段及刀馬旦的功夫,成了劇團文武大戲當仁不讓的主角。
在《伏波將軍》裏,她演的是伏波將軍馬援的女兒馬瓔。前半折是杜麗娘一般的深閨小姐,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後半折披上戰袍,又是金戈鐵馬的女英雄。然而,那是邢金沙在浙崑演的最後一齣戲,結束巡迴演出後,她隨丈夫移居香港。
放諸那個時代,這樣的選擇並不令人意外。中國相聲藝人郭德綱曾調侃市場低迷時的窘境,說「台下就一個觀眾,我跟他說,你好好的,別鬧事,真打起來後台比你人多。」類似的境況,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曲藝演員幾乎都面對過。在那個以蛤蟆鏡和喇叭褲為時尚的年代,人們對流行音樂和影視劇趨之若鶩,傳統戲曲舞台越來越受冷落,變得門可羅雀。十年裏大批崑曲演員改行,不到20歲就拿了戲曲最高獎「梅花獎」的林為林學了廚師,蘇州崑劇院的當家花旦王芳去影樓當化妝師,邢金沙的弟弟,同班學老生的邢岷山,也在姐姐離開的第二年考取了北京電影學院,參演了大陸電視史上第一部武俠片。這些人或短暫或長久的離開,只不過是那個時代傳統戲曲演員無戲可演、無藝可作的慘淡境遇的冰山一角。
《牡丹亭》背後的政治事件
溫宇航遭遇到最大的危機,則是在1999年。他已在年輕一輩中小有名氣,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擋住事業的頹勢。長期半死不活的演出市場,使得當時的北方崑曲劇院也面臨裁撤的命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慘淡的前途像一張漫天的大網,將曾經想要為崑曲奮鬥一生的他困在其中,無路可逃。
帶妝彩排後,卻被上海文化局和當地媒體指責過度描寫中國文化中的「糟粕」,還將國內早已過濾掉的「色情」內容重新搬上舞台,一味迎合美國人口味,並未忠實於中國傳統文化。旦夕之間,這齣戲就被以「封建、迷信、色情」名義封殺,演員被禁止出國。
這時,一個從天而降的機會落在了他的身上。
事情還要從一年前說起。1998年是「東方莎士比亞」湯顯祖的代表作《牡丹亭》問世400週年,紐約林肯中心為此聘請華裔導演陳士爭前往中國,排演秋季藝術節的開幕大戲五十五折全本《牡丹亭》。此前,在國內並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全本出現,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東方戲曲不像西方戲劇那樣講求經典「三段式」結構,而是注重舞台表演的精細,講究韻味和身段美;另一方面,湯顯祖原著並非大眾想象得那樣「柏拉圖」,常演的《驚夢》一折中即有「和你把領釦兒鬆,衣帶寬」這種略顯曖昧的唱詞,此外還有幾個內容更加露骨的回目,被追求「潔淨」的大陸院團視為糟粕,從未演出過。
一開始,中國從政府到地方都是大力配合的。幾大官方媒體都報導了崑曲即將走進世界舞台的好消息,上海崑劇團的演員也辛苦排練了一年。然而就在臨行前的帶妝彩排後,卻被上海文化局和當地媒體指責過度描寫中國文化中的「糟粕」,如殯葬場面、陰曹地府環境等,還將國內早已過濾掉的「色情」內容重新搬上舞台,是「把西方的戲劇觀念硬套在崑曲上」,一味迎合美國人口味,並未忠實於中國傳統文化。旦夕之間,這齣戲就被以「封建、迷信、色情」名義封殺,演員被禁止出國。彼時中美關係剛剛開始走出低谷,這一事件則重新點燃了雙方在表達自由、藝術自由方面的對立情緒。更巧的是,這件事正好發生在克林頓訪華前夕,在美國媒體沸沸揚揚的報導施壓下,原本只有藝術爭端的《牡丹亭》,逐漸演變為兩個意識形態對立的政權相互角力的政治事件。最終雙方仍然沒有達成一致,原本定於1998年夏天的演出就此擱淺。
轉年,該劇導演陳士爭找到了溫宇航,想讓他代替原來的男主演赴美演出。溫宇航不假思索地答應了,比起在體制內的崑劇院有心無力地掙扎,遙遠的太平洋西岸那個巨大的舞台對他的吸引力太大了,大到可以不計後果。「我當時沒有想過我個人今後路怎麼走,我還要不要回來,劇團怎麼看待我。這是我這個專業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今天落在我身上了,我就一定要把握,否則可能就是我一輩子藝術道路上的遺憾。」這個遵從理想的大膽選擇,也帶給了溫宇航現實生活中的刺痛:這樁「叛逃事件」驚動了國安,他的名字在大陸成了禁忌,七年之後才得以重現在新聞中。
大陸官方媒體稱其觀眾寥寥,反應平淡;而在西方媒體中卻是「滿城爭看牡丹亭」的景象。
在後來的報導裏,這齣被稱為「陳牡丹」的足本《牡丹亭》,幾乎是史上爭議最大的一個版本。爭議來自兩方面,一是劇目本身,尤其是服裝道具突破了崑曲的傳統形式,加入了其他中國民俗藝術形式,太守女兒、深閨小姐杜麗娘身穿龍袍,《寫真》《玩真》以蘇州評彈表現,《勸農》一折出現了農家舞蹈和踩高蹺表演……舞美設計則顯示了西方當代藝術的審美況味,舞榭歌台,鴛鴦戲水,背景中的群眾演員試圖還原明代民間百姓的生活風貌,彷彿一幅動起來的《清明上河圖》。
另一方面,在中美兩國媒體意識形態高度對立的報導拉扯下,這齣戲的質量及所獲反響呈現嚴重兩極化的面貌。大陸官方媒體稱其觀眾寥寥,反應平淡;而在西方媒體中卻是「滿城爭看牡丹亭」的景象,《紐約時報》評價該劇服飾優美,演員技藝精湛,以西方手法重構了中國這個古老的禮儀之邦,《洛杉磯時報》更贊揚其為「一生一次的藝術體驗」。
兩年後,崑曲在2001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首批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而這個版本的《牡丹亭》是那之前在海外受到最多關注的崑曲演出。無論業內人士和觀眾對其溢美抑或貶低,這齣戲客觀上對崑曲入遺起到過推動作用的歷史意義卻無可抹殺。
兩岸探路,兜兜轉轉
在內地屢遭「革命」的粵劇在香港得以保留血脈,發揚光大。與崑曲的淵源更為密切,香港粵劇劇作大師唐滌生將很多崑曲作品剪裁改編為粵劇,皆與崑曲有着同宗同源的關係。任白的仙鳳鳴劇團也將京崑藝術的身段、功架融入粵劇表演之中,改變了粵劇一貫重唱輕做的傳統。
崑曲能夠首批入選「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原因,除了極高的藝術成就和價值,更重要的是這門古老藝術的處境太過潦倒艱難。此前,包括崑曲在內的很多大陸地方劇種,在當地生存已經奄奄一息,只能靠來香港、台灣等地演出盤活。
香港有傳統戲曲的觀眾。除了芭蕾、西洋樂、歌劇等西方藝術外,在內地屢遭「革命」的粵劇在香港得以保留血脈,發揚光大。與崑曲的淵源更為密切,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粵劇劇作大師唐滌生將很多崑曲作品剪裁改編為粵劇,像《紫釵記》《牡丹亭驚夢》《紅梅記》《帝女花》等廣為傳唱的經典,皆與崑曲有着同宗同源的關係。任白的仙鳳鳴劇團也將京崑藝術的身段、功架融入粵劇表演之中,改變了粵劇一貫重唱輕做的傳統。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尖沙咀文化中心落成,舉辦了一系列國際藝術精品演出,國內六大崑劇團來港演了八場,許多大專院校教授、作家、大夫都從那一刻迷上了崑曲。中文大學的學者古兆申更是其中的代表,他不僅愛聽曲、拍曲,還自己動手改編崑曲劇本,更是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項目最初的策劃人之一。在知識界、文化界人士的建議下,康文署多次邀請內浙崑、蘇崑等劇團赴港演出。2010年開始舉辦的「中國戲曲節」裏,崑曲更是每年的保留節目。
崑曲入選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消息,改變了一眾中國崑曲人的命運。官方出台了一系列挽救瀕危、失傳劇種的措施,市場逐漸向好,很多在低迷期離開舞台的人都回來了。尤其是2003年,白先勇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在兩岸三地引起轟動。
只是,除了邢金沙以外,這裏並沒有科班出身的崑曲演員。初到香港的她,進入了無線電視台從事國語配音工作,一做就是十八年。每週一三五配音,二四六則開班教學,教一些粵劇演員崑曲身段表演,梅雪詩、吳君麗和陳好逑等粵劇名伶,都曾是她的學生。對崑曲,她始終戀戀不捨,在 TVB 的休息室裏依然咿咿呀呀唱着水磨崑調,練功和教學亦風雨無阻。跟邢金沙學戲十幾年的粵劇演員趙鳳儀一直記得,有一次老師跟她們聊天,講自己昨天晚上11點在樓下停車場練功,穿着一件白色水袖衣滿場跑,差點被人當成女鬼的故事。
崑曲入選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消息,改變了一眾中國崑曲人的命運。官方出台了一系列挽救瀕危、失傳劇種的措施,市場逐漸向好,很多在低迷期離開舞台的人都回來了。尤其是2003年,白先勇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在兩岸三地引起轟動。首演設於台北,白先勇和主創們很多次描述過同樣的場景:國家大劇院1500個座位座無虛席,謝幕時全場觀眾起立喝彩,掌聲雷動。隨後的香港公演也不出意料地大受歡迎,而在蘇州大學的的大陸首演,更是讓傳統戲曲的舞台下第一次擠滿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下子,沉寂多年的崑曲就此成為復古的時代風向標。
「崑曲剛開始火起來的時候,有些年輕的記者就坐在劇場裏玩手機。但起碼他進來了,有時還抬頭看一眼,他也知道這個美。」邢岷山說。雖然早已在大陸影視界有了一方天地,崑曲卻始終是他心中的情結。
邢金沙也是。2006年,她辭去了 TVB 的配音工作,進入香港演藝學院,成為一名中國戲曲教師。幾年後,憑藉一台出色的文武折子戲演出,她拿到了中國戲曲 「梅花獎」。
同樣在2006年,溫宇航接受了台灣蘭亭崑劇團的邀請,從紐約飛赴台北講學和排戲。三年前結束《牡丹亭》世界巡演後,溫宇航又面臨了新的問題:在美國,能演出崑曲的地方,只有華人崑曲社,其中以紐約的「海外崑曲社」為主。從創始人張充和女士開始,這裏匯集了幾乎所有旅美的崑曲演員。他們延續了曲家對唱腔的精準要求,卻也限於人力、物力、資金上的缺乏,少有完整精緻的作品問世。
而台灣不同。在白先勇推出《牡丹亭》前,崑曲在台灣早已擁有一大批看戲、懂戲的年輕戲迷。自1992年推行「崑曲傳習計劃」以來,台灣延請了許多著名的表演藝術家來傳承崑曲表演藝術,專業京劇演員在這期間都或多或少學習過,傳承了七大崑劇團的基因。許多民營崑劇團,如水墨曲集崑劇團、台灣崑劇團等等,都在堅持演出崑曲。與大陸劇團在「白牡丹」成功後紛紛追求大製作和炫目的舞美佈景不同,台灣崑曲整體審美風格簡潔雅緻,其中2005年成立的蘭庭崑劇團致力打造小而美的劇目,亦常常邀請大陸和其他地區的專業演員參演。
在白先勇推出《牡丹亭》前,崑曲在台灣早已擁有一大批看戲、懂戲的年輕戲迷。自1992年推行「崑曲傳習計劃」以來,台灣延請了許多著名的表演藝術家來傳承崑曲表演藝術,專業京劇演員在這期間都或多或少學習過,傳承了七大崑劇團的基因。
「在這裏,雖然不像大陸的國家劇團有這麼豐富的資源,但我們可以量力而為,」溫宇航說,「大陸的院團裏有很多的任務戲,有方方面面的的羈絆。在思想自由的社會當中,很單純地把藝術做好就行,不需要為了什麼去宣傳。」2010年,他正式加入國光劇團,也參與其他崑曲組織的演出。
三年後,蘭亭崑劇團年度大戲「小全本《玉簪記》」邀請邢金沙來與他搭戲,2016年戲曲節的《紫釵記》他們再度合作。兩個各有正職的演員,只能利用業餘時間在中、港、台三地之間飛來飛去,但對藝術的標準卻沒有因此降低。「我們2014年在北京演出,在網上看到有人評價我們是『華岳之後最好的《玉簪記》(注:華文漪、岳美緹的《玉簪記》是該劇現存最經典的版本)』。」說起辛苦努力獲得觀眾的肯定,溫宇航的眼睛立時閃閃發光。
「我和溫宇航這麼專業、這麼認真地去做,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自己的團隊,才在藝術上更加精益求精,」邢金沙說。溫宇航卻樂觀一些,「我覺得現在已經不像當年了,做崑曲不見得非得在崑劇團裏,」加上《紫釵記》,半年演了五齣大戲的他說,「我還蠻享受這樣的空中飛人的感覺,哪兒有好戲,我就去哪兒。」
漢文化多思鄉之嘆。《紫釵記》裏,李益遠赴塞外,亦吟出了「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的名句。但或許對於這兩位身處他鄉,又為演戲四處奔走的崑曲人來說,身體上的勞累與漂泊不是最重要的,他們的心靈已經找到了歸所,就不再是無所依傍的異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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