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後即焚] 港產類型小說系列,閱後切記即焚。
我相信不了:「你確定?」
老爸點頭:「我親眼看見。」
我問:「會不會看錯了?」
老爸指着我:「我這麼近看着你,會否看錯?」
那是老爸生命裏其中一個最恐懼的時刻。當天,他陪同那位青年乘巴士到九龍寨城,原想這青年一定是偷渡下來,在城寨等着的是他同鄉。老爸去過城寨幾次,都是小時候來取點塑膠環什麼的回去加工賺錢,所以他還勉強會走裏面比較闊大的街道。當然,鼠狼窩般陰暗的橫街窄巷,他打死也不會進去。
「龍城道108號,我清楚記得這地址。」老爸的聲音顫抖。
我也清楚記得這地址,接下來的惡夢之始。
天啊,現在想起來,就像一部陳年的粵語殘片……
「我和那青年步上那看似會隨時倒塌的樓梯,他先走,我殿後,連上五層樓,來到尋人廣告上所寫的天台。我們打開了鐵門,外面的陽光很刺眼,我還記得那青年首先用手擋,我也照着辦。天啊,現在想起來,就像一部陳年的粵語殘片……」
我點頭,我想起來,那也恍若隔世。即使對我的時空意識來說,那其實僅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
老爸續着說:「我的瞳孔適應了外面的陽光。我原以為天台上會啥都沒有,卻發現那裏建了許許多多的鐵皮房子,以現在的標準看來那當然是違法僭建,可在那個年代天台房子其實很普遍,我的小學就是讀天台學校!」
「那你還驚訝什麼?」我引導性的問。
老爸說:「因為那規模比我所見過的鐵皮房子都還要大!大部份都是兩到三層樓的平房,等如說在天台上再建一樓!整個範圍大得可以住一整條村的人!而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住在這些鐵皮房子裏的人長相都很奇怪,全都穿着一件綠色工作服,就像人家在碼頭裏打工的那種。而且人數還不少!大概可以坐滿一整台雙層巴士!我記得那伙人的首領,一個捲頭髮,戴着蒼蠅鏡的女人在迎接我們,她有說自己的名字,可是太久之前,我想不起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男信女。」
那規模比我所見過的鐵皮房子都還要大!大部份都是兩到三層樓的平房,等如說在天台上再建一樓!整個範圍大得可以住一整條村的人!
那姓沈的。我點頭,直到這為止,爸所說的跟我親身感受的一致,何以之後差別會是那般巨大?
「接着我們在艷陽下坐下來。我還記得那女的為我們沏茶,那種態度讓我覺得她跟那青年是認識的,我還想喝完茶就走了。一聽之下,才發現不然。」
「你還記他們在聊什麼嗎?」我問。
老爸搖頭:「聽不懂的鬼話。」我理解,我和姓沈的那時候說的是中英聯合聲明和香港回歸後的問題,這對那個年代的老爸來說當然是不可能明白的事情。他也不會記得。我示意他繼續。
「接着沒了,他們突然起紛爭了,詳情我也說不上。我大概記得那女的要他幹點什麼,青年不服,他們就談不上了。那女的從頭到尾也很冷靜,只是她的手下首先發難,衝上來抓着他,也抓着我。」
在我記憶裏,這是姓沈的發現老爸並不來自未來,生怕他會把破壞到他們的狗屁計劃,才發難抓人。往後的故事發展當然是老爸被困在鐵籠裏,威迫我就範成為他們一份子。
我和姓沈的那時候說的是中英聯合聲明和香港回歸後的問題,這對那個年代的老爸來說當然是不可能明白的事情。
「前一秒還在好端端的喝茶,下一秒茶都打翻了。兒子,你看體形就知道,我從來不是一個打架能手,我還能怎樣?只有被揍的份。誰知那青年以一敵眾,不知從那裏找來一條鐵通,那東西可不是說笑,捅進別人身體裏可會流血不止。幾個綠衣黨都有同樣想法,一時間都停了下來,害怕了。青年一直背向着我,大聲叫我走……」
老爸當時還年青,況且這事從頭到尾跟他都沒有關係。他本來就只是個帶路的。所以,以現在標準來說,老爸說他三十年前當了一次「衰仔」,想也不想就轉身逃跑,連跳帶滾的下了唐五樓,回到龍城道上。
「我根本猜不透,剛發生的到底是啥回事。」
「那青年呢?」我急着問。
老爸眼神不直視:「我這正要說……」
老爸回到龍城道上,幾個在街上坐着乘涼的小孩子和老婦都在盯着他,老爸大叫:「上面打人啦!天台毆鬥!」可那畢竟是九龍城寨,打架哪是新聞?不打架才算是新聞,當然是沒人理會。老爸想也不想就沿着龍城道跑,原本計劃他是想跑到九龍城那邊找警察,雖然他心知肚明,這裏是臭名遠播的「三不管地帶」:香港政府不敢管,英國政府不想管,中國政府不能管。
那畢竟是九龍城寨,打架哪是新聞?不打架才算是新聞。
然後現實沒給老爸找嘗試,因為下一秒,地上太陽光突然一暗,天空似被什麼掩蓋了。老爸抬頭,居然看見一個人在唐樓之間的狹窄裂縫中飛……
不是飛!是急速下墜!
老爸下意識地逃開了,可是逃不開那緊接而來的震耳巨響!
「嘭──」那聲音沉實而響亮,接着是玻璃爆裂的凌碎聲音。
這畫面,老爸往後的一整輩子都忘不了。他愣在那邊發呆,不能置信這剛發生的事情。他看見一個男子從天而降,直墜進龍城道上一家無牌牙醫的鐵皮屋裏。直至有人大聲叫了一句:「有人跳樓啦!」老爸方從慢動作般的入定狀態醒過來,移步到牙齒診所外。他看見一個男子倒在牙齒椅上,混身污血。
不是別人,正是一分鐘前在天台上叫他走的青年。
青年死不眼閉,金魚般瞪大的眼珠,跟老爸遙遙對望。
「有人跳樓啦!」老爸方從慢動作般的入定狀態醒過來,移步到牙齒診所外。他看見一個男子倒在牙齒椅上,混身污血。
老爸比劃着:「距離不遠,就像我從這裏看見廚房裏的微波爐,事隔多年還是歷歷在目,我不可能看錯啊。」
我目瞪口呆,沒能相信這匪夷所思的故事。
所以……那是我嘛?在這個捉摸不定的平行時空裏,我可是30年前已經被人從九龍城寨天台扔下,不再存在了嘛?怎麼可能?我現在不就坐在家裏沙發上了嗎?而且,老爸也沒認出那男的是我啊。
我深吸一口氣:「你說這是一群老同的紛爭?」
老爸沒有點頭:「還有別的可能嗎?不是老同就是黑社會吧。詳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問:「所以你之後就逃跑回家,把這事忘記三十多年了?」
我在巷子裏找來一台手推小鐵車,送他最後一程,推他離開城寨……葬了。
老爸想了一下,才說:「不,在忘記之前,我還做了一件事情,我雖然不認識那青年,對他為何出現的故事一無所知,可好歹也朝夕相對了幾天時間,算有點緣份吧。」他驀地看着我:「我在巷子裏找來一台手推小鐵車,送他最後一程,推他離開城寨……葬了。」
我沒想到答案會是這樣。
我驚問:「你還記得葬在哪嘛?」
爸搖頭:「我不知道,都三十年了,香港變得天翻地覆。」
「你親手埋葬,一定記得!」
爸推說:「也離不遠吧,我怕那群人會追上來……就在城寨附近。」
我激動:「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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