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我們為什麼還要看春晚?

2010年後,在春晚的舞台上,連最稀薄的現實都逐漸消失了,這種消失,在2016年的春晚,達到了頂峰。

特約撰稿人 韓松落

刊登於 2016-02-08

2016春晚。中國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網頁截圖
2016春晚。

我們為什麼還要看春晚?每到年關,這個問題就會被重新提出來一次。

答案或許是,在這個急劇變動的世界裏,春晚這樣的節目,因其特殊的播出時間、特殊的播出平台,已經成了新民俗,進而成了中國內地人一個重要的虛擬共同體。人類對「共同體」的需求,從古至今不曾停歇,這種共同體,可以是信仰、神話、膚色、語言、風俗,也可以是建築、藝術、乃至著名人物。

這一百年,因為中國人世界的劇烈動盪,戰亂、災荒、意識形態的撕裂和重組、經濟大潮的跌宕起伏,那些實物性質的共同體迅速消亡,反而是那些倖存下來的虛擬共同體,獲得了更旺盛的生命力。所以到處興建佛寺,仁波切隊伍越來越壯觀,甚至連舊日明星,都獲得了超乎尋常的待遇,在電影《甜蜜蜜》裏,黎小軍和李翹在鄧麗君的歌裏離合聚散,最後也是在播放鄧麗君去世消息的電視機前相遇,顯然,鄧麗君的歌也成了一個虛擬共同體,就像月亮、星星,散居各地的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而且看到的是同一個。

春晚這樣的節目,因其特殊的播出時間、特殊的播出平台,已經成了新民俗,進而成了中國內地人一個重要的虛擬共同體。

對年事較長的中國人來說,這種共同體尤為重要,大部分普通人,尤其是年長者,根本不在乎春晚節目好壞,價值觀有沒有什麼瑕疵,他們在意的是,分散各地的親朋,都能看到它,而且看到的是同一個,即便吐槽它,也都能會心一笑。春晚一度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月亮,人們心目中的春晚不只是春晚,而是它所牽繫的往事,是脆弱動蕩的世事中,人們共同經歷或者遙望的往事。

2016年的春晚,卻沒能完成這個任務。 2010年後的春晚,本就有一種「完美世界」傾向,晚會中的節目,都被消除了特性和現實落腳點,呈現在舞台上的,是一個沒有瑕疵、沒有矛盾、沒有情感起伏、沒有智慧、沒有諷喻的完美世界。當然,春晚本來就是當代中國人寄放烏托邦想像的地方,它用盡一切手段,製造出一個流光溢彩、歡樂祥和的世界,那裏鳥語花香、歌舞昇平、愛心洋溢,人們動輒互相原諒、冰釋前嫌。但不管怎樣拔高、昇華,它多少還有點現實依據。比如語言類節目,始終沒有放棄諷世功能,小品《英雄母親的一天》、《打工奇遇》、《如此包裝》都有點現實的影子,歌舞節目雖然都以製造華麗奇觀為己任,但多少還有風物習俗可以看,但2010年後,在春晚的舞台上,連最稀薄的現實都逐漸消失了,這種消失,在2016年的春晚,達到了頂峰。

春晚本來就是當代中國人寄放烏托邦想像的地方,它用盡一切手段,製造出一個流光溢彩、歡樂祥和的世界,那裏鳥語花香、歌舞昇平、愛心洋溢,人們動輒互相原諒、冰釋前嫌。

能夠看到的節目,都沒有特徵、沒有區別、沒有藝術性、沒有記憶點,就連此前已經得到普遍傳唱的歌曲,一旦被收編到這次春晚裏,都被改了模樣,例如那首《一想到你呀》。和親情、友情有關的節目,全都沒有情感成分,更接近圖解,甚至連風物之美,都沒能得到展現,儘管它設置了幾大分會場,但分會場的演出者,依然是春晚的熟面孔,只是讓他們換了個地方演出。往年的春晚,往往是段子手大展才華的時機,2010年後的幾屆春晚,刷微博段子是和看春晚同步進行的,段子給春晚製造了溢出效應,消解了春晚的過分扁平,而這一次的春晚,連段子手都找不到吐槽的切口。

它不再是那個共同體,不再是那個熟人,是一個完美到極致的世界,卻毫無特性,也沒有生機。如同作家、編劇柏邦妮說的:「它是一個陌生人」。過去三十年,全中國人合力打造的幾大虛擬共同體之一,終於緩緩倒下。

(題目為編者所擬,原題為《跑步奔向完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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