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黃仁逵:聲東擊西

有些聲效跟畫面故事的搭配肉眼難以看得清,是以有人就發明了有聲電影;或是溜躂。我在人稀而吵雜的街角上如是想。

刊登於 2016-01-25

[天一半地一半] 意猶未盡與詞不達意是同一事情的兩個說法。

攝:黃仁逵
攝:黃仁逵

我從山上下來,或是從電車站往高處走的時候,總聽得左近有隻打樁機在沉沉地擊打着什麼,東西南北,不曉得來自哪個方位,那東西每撞擊一次,我在走的路就跳一下,也許路沒跳;是我自己的想像,路邊要是有隻空罐什麼的,會得滾滾停停,一路朝山下而去。

小街裏那些待拆的或正在拆的樓房後頭,迴音遠近不一,打樁機的方位似乎又變了。日光之下,些須塵灰泥垢在某些角落裏應聲抖落或是揚起,沙沙沙沙,一隻堀尾簷蛇匆匆跑過,一塊破敗的店舖招牌後頭原來有另一塊更古舊的,大大隻鏤木楷書:「炭」。拆掉了的牆又長出了芒草,有人忘了當日在曬晾的睡褲,枯藤昏鴉之類,是決計沒有的。

新的卡蓬卡蓬又揚起來了,躺椅上的人夢中那個故事似乎容得這樣的聲效配樂,臉容上並無任何不快,甚或,有點安詳。

拐過另一條小街,帳篷的影子下有個人在守望一堆大荳芽菜幾磚荳腐,檔攤下也許有水在滴瀝,此外什麼都是靜態的,邊上一面貼滿文件的牆,牆下有個人在打盹,三幾隻紙皮箱子讓他湊成了一張躺椅,卡蓬卡蓬卡蓬,無所不在的打樁傢伙此刻就在那牆後不遠處,迴音四下飄移一陣才又折回來。新的卡蓬卡蓬又揚起來了,躺椅上的人夢中那個故事似乎容得這樣的聲效配樂,臉容上並無任何不快,甚或,有點安詳。

有些聲效跟畫面故事的搭配肉眼難以看得清,是以有人就發明了有聲電影;或是溜躂。我在人稀而吵雜的街角上如是想。

從前我沒事常坐9號車子到海邊,那車子上層最前端的位置是最好的看席,上山的直路沒什麼看頭,到了分岔路往右一使勁,山林樹木會在前邊兩隻窗子裏了,那車道,盤弓如腸,何止九曲十三彎,一路上道左那些橫空伸展的椏枝有長有短有堅有柔,一記一記拂打着窗子,那是個配樂緊湊的長長的鏡頭,看着看着似乎就有了劇情。

最沒趣的要算市區小巴上的了──車子起動時溜到車尾;煞車時滾到車頭,就只兩個章法,聽一會就知沒戲。

海邊的酒喝過了,回程車子走的還是那條路──枝椏和畫面當然就不一樣了,那車也開得氣定神閒的,沒來時那股氣急敗壞。除了椏枝與車窗的合奏,某回我聽出了一股細碎清爽的聲音,一忽兒西一忽兒東,車子入左灣時近點入右灣時朝外漂開去一點,那是一段戲中戲,細細的金屬珠子似的點擊,隨着風景出鏡入鏡週而復始許多樹影之間山坳外頭的樓房裏有三五七戶亮起燈了,待得車子回到下山的直坡路上,天色已經黑齊。那是窗緣鋼管裏的一顆落了單的鍋釘,該在9號車上層晃來晃去好些年了。之後我在不同的車子上遇上過這些陰差陽錯的釘子,與畫面配搭起來,各有表情,最沒趣的要算市區小巴上的了──車子起動時溜到車尾;煞車時滾到車頭,就只兩個章法,聽一會就知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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