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宣布退出《康熙來了》,小S共進退。內地文化評論人、娛樂觀察者韓松落寫文,談談他眼中的《康熙來了》和華語娛樂版圖變遷。
蔡康永宣布退出《康熙來了》,小S表示要共進退,顯然,以蔡康永和小S的個人魅力為核心的《康熙來了》,即將落下帷幕。
《康熙來了》雖然是綜藝節目,卻更像兩部美劇的綜合,一部是《老友記》,蔡康永和小S主掌的演播廳,就是Central Perk,另一部是《X檔案》,蔡康永和小S,仿似穆德和史卡莉,在深情厚誼的陪伴下,在整個世界探秘。這也是《康熙來了》的兩條主線:兩個主人之間的愛,和帶著愛的人性探秘。說起來,這也是歷時十二年的一場「英雄的旅程」。
即便它以別的形式重新出現,也已經不是《康熙來了》,因為,《康熙來了》之所以成為《康熙來了》,不只因為節目本身,還靠所有人投入其中的時間和感情。十二年時間,許多人從少年長成青年,從青年成為中年,《康熙來了》始終陪伴在一旁,它不只是作為節目出現,也是一代人成長的見證,以及青春的參與者,更何況,它是在內地綜藝節目還沒崛起的時候,以網絡傳播的形式出現的,對於還被正統剛硬的宣教式電視節目圍繞的內地青年觀眾來說,它也像是青年人望向外面世界的一面窗口,讓人看到華人世界里名人的另一面,和另一種話語方式。總之,它綜合了天時地利人和,這都是其它的綜藝節目做不到的。
在「人情」和「陪伴」這個最基本的設定上,《康熙來了》有非常大的宏觀面向,節目創立人王偉忠是眷村一代,身上還有大陸文化的影響,努力突破台灣文化的小島思維,在他的設想中,「康熙本應成為一檔真正的泛華人文化標杆類節目」(《GQ·智族》2014年7月號,馬李靈珊《島上的康熙》),他設想過做「康熙盛典」,去全世界華人聚集的地方做節目。早期的《康熙來了》,的確有這種宏觀面向的氣質,華人英才齊聚,一時氣象萬千,內地藝人去台灣做宣傳,《康熙來了》是橋頭堡。它雖然在島嶼上誕生,卻有面向全部華人的決心。
《康熙來了》雖然是綜藝節目,卻更像兩部美劇的綜合,一部是《老友記》,蔡康永和小S主掌的演播廳,就是 Central Perk,另一部是《X檔案》,蔡康永和小S,仿似穆德和史卡莉,在深情厚誼的陪伴下,在整個世界探秘。
這也是這個節目會選擇蔡康永擔任主持人的原因吧, 他出身世家,和「大陸」相隔不遠,胸中有丘壑,是整個節目的砣和錨。在高中當校刊主編時,他發表文章披露「二·二八事件」真相和刊登《共產主義宣言》,後來被胡金銓推薦去美國學電影,大學時代開始為滾石和飛碟唱片寫文案,也曾受白先勇邀請,把《謫仙記》改編成電影劇本《最後的貴族》,還曾寫過那個陰鬱的電影和小說《阿嬰》,也是《功夫皇帝方世玉》編劇之一。他在雅和俗之間來去自由,在名利場和世界上最孤獨的工作之間穿梭,在繁華人間和幽深世界之中同樣得到滋養。處變不驚,在急速周轉的事物中尋找緩慢,並示範了一種可能,人既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也不抗拒對人世的學習,既保留了小王子式的天真,也高唱經驗之歌,既能和周遭的一切保持共振,卻也維護着一點清醒和耐心,像在秋林之中維護着一點春綠。《康熙來了》之所以能夠舉重若輕,首先是因為它是能夠負重舉重的。
但一兩個人,是無法輓住時代巨輪的。
上世紀初,華人的娛樂中心是上海,後來時局變化,華人文藝中心和文藝人口,分別向兩個地方遷徙,一撥從上海遷到香港,此後三十年,南下文藝人口和香港本土文藝人口,國語電影和粵語電影,國語歌和粵語歌,一直在進行微妙博弈,另一撥遷移到了台灣,此後,相似的情景在台灣出現,國語電影與閩南語電影、國語歌和閩南語歌的此起彼伏,一直在進行。整個華人世界的文藝研發和輸出,都從台灣和香港這兩個島上來。
《康熙來了》之所以能夠舉重若輕,首先是因為它是能夠負重舉重的。
「國家就是一個個人性膨脹的集合」,大衛·米切爾在《雲圖》裏這樣說。它既然有人性的成分,就會有這樣一種期望,它期望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是線性的,哪怕是在娛樂記憶上。這個集合的自尊心,以及被金錢催化起來的自信、自大,都不允許它再繼續停留在借來的時間裏了。民間諺語這麼說:「園子裏只能有一棵大樹」。這個國家,必須要在它認定的時間地點,培育起一顆大樹,既能最大限度吸收民族文化資源,也能最大限度獲取民族資源的解釋權。
二〇〇〇年後,內地娛樂的最大動向,就是逐步離開島嶼的輻射。借着唱片業衰退、電影業格局變動、明星新舊更替,到了二〇一〇年,這「脫島入陸」已經基本完成。與此同時,香港和台灣的文藝人口陸續北上,香港和台灣的娛樂業,開始走向頹勢。
衰敗有大的局勢因素,也有小的局部因素。台灣綜藝日漸衰敗,除了內地的資金、人才吸引之外,還因為網絡節目分流了觀眾,電視節目創意能力下降(老主持人讓人審美疲勞,多數時候意味着節目框架也在嚴重老化),製作費不斷減少,捧出新生代主持人的能力也因此退化,僅僅靠歐弟等等新人,是無法完成扭轉乾坤的任務的,阿雅之所以來大陸,就是因為這邊「綜藝形式更為多元化」,有更多可能。吳宗憲因此常常把那段話掛在嘴上:「一個節目做久了就有老態,老了之後就會有疲態,疲了就會被淘汰。」並在2009年宣佈「裸退」,儘管隨後他就用行動說明「裸退」是一場玩笑,但退和不退之間的糾結,正是對此刻時勢的判斷。
娛樂業,是一個需要荷爾蒙的行業,年事漸長的蔡康永,固然還保持着旺盛的創作力,對世界也依然懷有好奇心,但他顯然已經不能作為娛樂節目的荷爾蒙擔當出現。
《康熙來了》面臨着同樣的窘境,節目經費縮減,節目資源退化,通告藝人成了節目的主流,那些宏偉的設想,全都無法實現。此外,蔡康永也面臨一個新的問題,娛樂業,是一個需要荷爾蒙的行業,年事漸長的他,固然還保持着旺盛的創作力,對世界也依然懷有好奇心,但他顯然已經不能作為娛樂節目的荷爾蒙擔當出現。他需要新的環境,新的刺激,新的資源支持,以及更多的收益,來內地做節目,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初,面對《GQ》的記者,面對「如果康熙即將迎來最後一期,你會選擇怎樣錄制自己的最後一期節目?」蔡康永的回答是: 「我希望它不要讓人感覺到是最後一集。」事實上,這個任務不難完成,因為這不僅僅是《康熙來了》的最後一集,也是一個時代的最後一集,在大的時代輪動中,一個節目一個人的命運輪動,值得言說,卻又何足言說。
(本文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刊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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