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深流,雨傘運動攝影的最終走向

攝影本來就是把動態凝固於靜止的藝術,這也成了社會運動之記錄的一個隱喻,以靜涵養動能、向動致敬而後沈思動向的一種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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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民皆攝影師的時代,一場運動的參與者本身就是運動最直接的記錄者,在香港雨傘運動之中,高舉雨傘的人被拍攝,下一秒很可能就是他高舉相機/智能手機,轉過身去拍攝那個放下相機舉起雨傘的人。在這種影像飽和之中,所謂的專業攝影師如果要區別於Facebook上往往是第一手熱辣辣影像的製造者,必須要另闢蹊徑,因為所謂紀實攝影的第一規條「你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羅伯特.卡帕)在這種肉搏戰一樣的佔領運動已經失效,因為人人都離中心那麼近,全民運動中所有人都成為中心。

馬丁新書:我們的價值。

如此情勢下,首先突圍而出的,依然是遵守傳統新聞攝影理念,但做得更多以求以量取勝的攝影師。無法迴避的一本攝影集當然是馬丁的《我們的價值》,這本厚達數百頁的全彩色影集幾乎無孔不入地記錄了928之後運動的方方面面(遺憾的只是928當天及此前,馬丁不在香港,成為他的記錄最大的缺失)。馬丁雖然是商業攝影師,並非專業記者,但他在整個拍攝之中無處不表露出一個戰地攝影記者的素質,在他的影像中最能傳達的是:這是一場多面向的戰爭,除了劍拔弩張的示威者與警察之間的衝突,馬丁還善用特寫去挖掘個人內心的「戰爭」,雖然他沒有拍到928那天的催淚彈的硝煙,他卻拍下了因此深埋在人心的硝煙。這一點超越了他影像語言的保守,成為《我們的價值》的最大價值。

與之相比,本來是紙媒攝影記者的譚志榮採取的卻是並不那麼新聞攝影的敘述方式,按理說他長期置身佔領區的第一線,無數晚上直接和留守者一起睡馬路共同進退,他完全可以交出一本更全面的雨傘運動全記錄。但譚的《我們不是暴民》(四筆象出版)在編輯選擇上頗見心思,剔除了大多數衝突的時刻,而去凝視那些決戰前後的人的肖像、他們晨起或者熟睡時的那個「純真時刻」,讓你看到的絕非「暴民」而是赤子。此外,對一縷縷斜穿過密集樓群的陽光、黑夜裏散落街道的物件上面的微光,譚志榮願意為之停步,也顯示出他並非一個攝影記者而更像現代意義的「影像拾荒者」,他撿拾了這場運動的草根、即興、野生等另類價值。

我曾經在關於香港社運記錄攝影的簡史文章指出:香港的社運攝影雖然依然從屬於紀實攝影的範疇,但個別成熟的攝影師已經摸索出自己獨特的表現方式並且成果壘壘了,他們的共同傾向是:不避諱主觀傾向(有明顯的社運立場),拍攝更着眼於運動中的靜態反思。

馬丁新書:我們的價值。

靜力呼應着、統合着運動之力。攝影本來就是把動態凝固於靜止的藝術,這是人盡皆知的,然而正是這麼質樸的特性,成為了社會運動之記錄的一個隱喻,並非以靜制動的功利,而是以靜涵養動能、向動致敬而後沉思動向的這麼一種努力。實際上,這也是香港社會運動走向的一個趨勢,尤其在經歷了如此極端、包含這內外雙重撕裂的雨傘運動之後,我們必須沉澱經驗,蓄勢待再發。

在928一週年前最新出版的攝影藝術家何兆南的《早安晚安》最能顯示這種靜力,可以說他傳承了香港社運攝影前輩謝至德拍攝菜園村運動與沈嘉豪拍攝皇后碼頭運動的沉靜、克制,同時又顯示出流動的敏感。謝至德擅長捕捉深度隱喻的意像,何兆南卻彷彿要更極致地放逐某種屬於現代主義詩意的隱喻,把方形穩定空間中的一絲一毫波動都平息。一如他在成名作《光之道》中所追求的,一種來自天地無形之力所衍生的秩序感瀰漫在這些水平視角、結構單純的影像上,運動中的集體情感脅持(有時演變成媚俗)蕩然無存,只剩下「不存在」被強調、貫穿在縱深空間的消失點上,細讀彷彿一首關於運動的極其隱忍的哀歌。何兆南的雨傘運動,是一個人的運動,靜水深流,無喜亦無懼。

何兆南新書:早安晚安。

當然不能忽視的還有謝至德的作品《安靜的失控》,他的實驗更為極端,人、作為一場運動的主要因素被完全排除出影像中,只剩下空間──這些把「變化」隱藏在最細微一角的空間,彷彿只要觀者注意到這一角,整個空間的穩定就會爆炸。這樣一個處於臨界點的空間,是雨傘運動賦予所謂高達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的香港的一個微妙的可能性,其詭異近乎傅柯所定義的異托邦。《安靜的失控》尚未結集出版,可待日後細論了。

早安晚安

出版社:brownie publishing ltd (香港)

出版時間:2015年9月

作者:何兆南

Witness 我們的價值

出版社:有種文化@Sun Effort
出版日期:2015年7月
作者:馬丁 Mart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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