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小說連載9:疾走太子

連城沿著太子道一路疾走,原來並不是要趕到什麼地方去,他的急促步行,除了消耗體力,不見得完成了什麼目的。

1 下午,林佳躲在媽媽的休息室裏做功課,鬱鬱,老是覺得天空在打悶雷。所有學生離去之後,他要出來幫忙媽媽做收拾清潔的工作。斗室只有一扇小窗戶,透過小窗戶他認出了連家的露台。媽媽正直誠實到了一個地步,奉獻了一切,只留下害怕給自己;她不讓林佳亮着休息室的燈,他必須在日落前把功課做完……

── 偏偏連家的水晶燈輝煌耀眼。

天還沒黑,燈就亮起來了;藍空仍未變得深邃,金色的光就灑滿房子,像動畫裏藏在山坳間的魔法箱匣。他呆呆地看着那盞水晶燈,覺得它像一朵神奇而巨大的花;觀音座下的大白蓮,倒置着,多瓣,流光璀燦。看着看着,看到仙宮盛宴看到天女思凡……。

他足足看了七年,才終於走進那所房子裏;像一場述異中的得道與修煉。

2 林佳從來沒有連家的地址,他只是認得那幢房子,知道位置所在。這些年來,外面好些漂亮典雅的房子給拆了重建,建好之後又再拆掉,都過了好幾回,這房子仍在。

在馬路上不會看見連家的房子,沿坡路直走,拐彎,馬路的喧囂給隔住,房子就在右邊。那年頭靜雅有價。然而世界早已不作興低調,這種隱藏只顯得過時,尤其是如今房子旁邊竟擠着一幢又窄又高的大廈。

房子共三層。他記得連家住在二樓,前後座,全層,大哥一家住三樓前座。他仰頭眺望,二樓跟三樓露台上的花盤都只有枯枝。

3 管理員很健談。開始的時候,他以為林佳和騰芳是記者,就說關於連家的,再也沒有什麼好寫的了,勸他們離開。全靠騰芳身邊帶着足夠的現金。

管理員說,連城的脾氣愈來愈大也愈來愈怪,大概是從十年前開始,總愛把家中的音響聲量調得很大,從早到晚,聽些什麼也很不靠譜,亂放一通,時代曲老歌歐西流行曲跳舞音樂戲曲都有,近來就播外國人的那種大鑼鼓。林佳知道他說的是交響樂。管理員一口咬定連城是使性子鬧脾氣,房子裏的其他單位也因此一直租不出去。

談話間,林佳認出了管理員。這中年漢其實一直都在,只是從前沒穿制服,是連家的老夥計,大概在不同的店裏都幹過活,最後停在這裏。林佳有些難過,雖說是老夥計,給他錢,還是把不該說的都說了,可見真是生活迫人。

4 電梯門還沒打開,林佳就認出了Albinoni的《Giazotto》,柔板的一段,可見音量真的調得很大。

騰芳的手沒離開過門鈴,一直按著着,房子裏的人,要不是存心不搭理就是根本沒聽到。

林佳忽然生出了疲憊,只覺得來見連城實在是很笨的主意。他拉開了騰芳,然而也說不出要往哪走,兩個人就停在電梯大堂的窗前,呆看暮色中的庭院。

林佳忽然生出了疲憊,只覺得來見連城實在是很笨的主意。他拉開了騰芳,然而也說不出要往哪走,兩個人就停在電梯大堂的窗前,呆看暮色中的庭院。大門卻在這時候打開。連城走出來,隨手把門關上,也沒看林佳、騰芳一眼,推開太平門就沿樓梯下樓去。林佳、騰芳急急跟上。

《Giazotto》七分多鐘的柔板仍未完結,響亮而抒情地在樓房裏迴蕩着。

5 連城走下坡道,拐右沿着太子道直走,趕路似的走得極快,林佳吃力跟着。用跑的太礙眼。林佳與連城相隔着約有十多公尺,騰芳乾脆放棄,坐在路旁花槽邊上脫下高跟鞋喘氣。

連城來到燈號前,林佳以為會煞慢稍息,豈料連城想了一下卻拐彎,仍以相同步速繼續往前直走。

林佳追趕在連城身後,十五分鐘,半小時,漸漸覺得與連城有着相同的步率、脈動與心跳。路過的建築物,林佳大部分都認得,也有些是新建的,這一帶的道路景觀其實並沒有多大的變改。不知道是腎上腺素還是胺多酚在作用的緣故,走着走着,林佳生出一種這些年來一直就在這路上走着的錯覺。林佳有些莫名舒坦又有些茫然,想起了好些遙遠的事情,例如家裏的小仙人掌,已經好久沒澆水……。

一個小時之後,連城從山的另一邊上坡,也就是循房子背後的路回家去。

連城這一路疾走,原來並不是要趕到什麼地方去,他的急促步行,除了消耗體力,不見得完成了什麼目的。林佳看着連城的背影,像看見不知如何將惱怒釋放的孩子,只能生着氣一逕地朝前直走。

這區住戶出入多以車代步,坡路上行人極少,眼看就要回到老房子裏去,連城忽然停步回頭問林佳,你是誰?找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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