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為中國還有皇帝。」14歲的林肯中學學生Pale Pa九天前得知習近平要來訪問自己的學校，恍然大悟中國的最高領導人是國家主席。
從那天起，完全不會中文的她和合唱團小夥伴，從零開始學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在中國第一夫人面前唱她的代表作，我好緊張！」當他們站在舞台上，面對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的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和夫人彭麗媛時，心跳到了嗓子眼。
着黑袍黃飄帶的學生合唱團，伴着一台鋼琴伴奏開始了演出。如果只聽歌聲和咬字，你甚至會以為是中國學生合唱團。
「我看到彭夫人在微笑，就安心一點了。」 Pale Pa用右手拍拍胸口，如釋重負。
鼓樂隊隊長Stefon和歡迎旗手Mical不約而同地以「cool」（酷）形容習近平。
「習主席走近時，我舉旗的手一直在抖，」Mical説，「但他朝我笑了笑，很親和。」
「表演時舞台燈光很亮，但我還是拼命偷瞄台下，習主席的表情好像在説：『打得不錯喔，』」Stefon説。
習近平到訪這所高中，位於塔科馬市，人口約20萬的中等城市。林肯高中在城南一個安靜、略顯蕭條的街區——單層民房為主，等上一會兒，才有一輛車子經過。很難想象，這裏離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西雅圖只需40分鐘車程。
習近平夫婦觀看演出的主禮堂，在兩條街道交界處。歷史悠久的校園樸素整潔，綠化帶的灌木修剪得利落，一座歷史悠久的紅磚鐘樓十分顯眼。所有教室窗户玻璃一塵不染，看得出來為迎接貴客做足了準備。
這所中學接待過的上一個名人，是上世紀70年代逝世的流行歌手貓王。
1993年，時任福州市委書記的習近平曾訪問塔科馬，參觀過林肯高中，促成了福州市與塔科馬締結為友好城市。
鼓樂隊隊長Stefon告訴端傳媒記者，今天上學時，他留意到了學校門外的抗議者。從早上8時起，越南裔抗議者就在門外揮舞1975年消失的越南共和國國旗，民運人士要求中國政府釋放同伴，反對食用狗肉的示威者也來表達訴求。「我想把他們都趕走。中國棒極了（China is awesome）！」Stefon説。
Pale Pa回憶，習近平對師生致辭説，他要為中美關係添磚加瓦，還寄語在座的學生：「知識就是力量」。她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是，習近平宣布明年林肯高中的100名學生可以到中國的高中交換學習，因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所高中共有1486名學生。
「我當時就在心裏大喊，我的天啊，我要去中國！」 來自美屬薩摩亞群島的Pale Pa事後回憶當時的心情，仍興奮得手舞足蹈。
除了提供100個交換生名額外，習近平還給林肯高中送去乒乓球具和100冊中英文圖書，其中有名著《紅樓夢》、《三國演義》，還有漢語學習工具書、福州風俗介紹、《中華上下五千年》、《唐詩三百首》、莫言、冰心、余光中的作品，以及袁騰飛的《這個歷史挺靠譜》。
這間學校曾經開設普通話課程。幾年前老師退休，中文課中斷。
記者當時不能獲准進入教室，據學校師生事後講述，習近平在林肯高中旁聽了一堂政府通識課，課上介紹中、美政府的架構。授課教師Nathan Bowling介紹，班上30個學生每人的桌上擺着兩份資料，一是美國憲法第二條，關於美國總統和聯邦政府的行政部門；二是中國憲法第79條，關於中國國家主席和政府行政部門。「對比之下，美國有國會和最高法院，中國有人大和政協。」
講課進行到一半時，習近平走進教室脱稿演講，談中美文化的共同點。班上一個女孩回應説「上海和西雅圖看起來很像」，一個印第安男孩則表達了對中國歷史的喜愛。
「習主席隨即回應説，中國最迷人的地方是，如果你想看一座千年的古城，可以去西安；想看500年的城市，去北京；想看1年內建成的新城區，可以去上海或香港。」 Nathan回憶。
自稱中國迷的他曾連續兩個暑假前往中國旅行，足跡遍及東西南北。「習是個穩重、強硬的領導人，我遇到的中國人都喜歡他。」
當日第一次與習近平見面，Nathan認為習近平跟他想象的一樣，「有領袖氣質，還很有智慧」。他説，習近平發言時神態輕鬆，不時暫停思考，不像是在背稿。
「人們説習主席是鄧小平以來最有影響力的中國領導人，我完全同意。」Nathan語速極快，信心十足。
他認為，這堂課幫助學生們理解中國如何實現權力制衡，課程事先沒有彩排過，他也不曾擔心學生會提出敏感問題、讓場面難看。「美國有很多東西要向中國學習，反之亦然。我不覺得我們的體制和民眾有多不一樣。」
與學生互動約15分鐘後，習近平離開教室，步出時主動與部分學生握手。
「學生們沒有料到習主席會跟他們握手，當他伸出手，示意要和班上一個男生握手時，他好像看到搖滾明星一樣！」説到這裏，Nathan怪叫了一聲，模仿學生受寵若驚的樣子。「對於我的學生來説，他就是一個政界搖滾明星。」
習近平到訪林肯高中被認為是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程。他此行沒有延續前幾任中國領導人在美國訪問大學的傳統，還否決美方的多個行程建議，包括在芝加哥觀看Nascar汽車賽、在西雅圖造訪星巴克咖啡店以及觀看一場棒球比賽，轉而選擇重遊他22年前曾踏足的林肯高中。
「人們問為什麼習主席要來林肯高中，」 Nathan説，「為什麼不呢？林肯高中就像美國一樣多元化。」林肯中學學生族裔多元，華裔學生比例為15%。端傳媒記者在現場亦看到不少華裔面孔。這所學校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學生比率是全郡最高，但學生平均成績在學區名列前茅。
林肯高中學生自稱「Abes」，來源於美國前總統林肯的名字Abraham。體育迷習近平在參觀後獲贈了一件球衣，正面就印着「Abes」，背面則印着號碼「1」與姓名拼音 「Xi」。
聽説中國國家主席到訪，不少本地居民和外來者聚集在林肯中學門外。塔科馬居民Brenda Leichsenring興奮不已：「一個日理萬機、遠在天邊的國際領袖，居然來訪問離我家一個街區的地方。」她認為，習近平選擇林肯高中，顯示他願意瞭解普通美國人的生活，也願意跟美國孩子説説他管治中國的想法。
她的鄰居Jim，家中曾經先後有四個中國大陸、五個香港留學生寄宿。但Jim沒有特別關注習近平此行，交通管制通告除外。他對習近平及其治下的中國一無所知，「我才剛記得怎麼講『胡錦濤』，就換了新主席了。」
「如果我爸爸知道我在歡迎中國國家主席，不知道會怎麼想。」西雅圖土生土長的Matt説到這裏，放慢語速，轉移視線望向遠方。
他的父親成長於冷戰時代，生前痛恨共產主義。Matt是23日歡迎習近平到訪西雅圖微軟公司園區的職員之一，他身上穿着特製的紅色T恤，印有「歡迎習近平主席和彭麗媛夫人」的中英文字樣以及西雅圖標誌性街景。牛仔褲的後口袋還插着兩面小號中、美國旗。他打算帶回辦公室留念。
Matt的妹妹收養了兩個中國女孩。「我爸爸深愛兩個中國孫女，但有時想到她們來自共產中國……很矛盾。」
習近平車隊從歡迎人群前開過，全黑防彈車窗完全遮蔽視線，讓人看不清楚，他坐在哪輛車中，有否向人群微笑招手。「我們都還來不及歡呼，車隊就過去了。」一個圍觀的微軟員工説。人群在不知所措中緩緩散去。
Matt走回辦公樓，有點失望。「本想跟外甥女們炫耀，我親眼看到了習主席，還跟他招手。」
談到中國近年的領導人，Matt歪着頭想了一會，還是想不起來他們的個性和政策，連面孔都是模糊的。「但我覺得習近平不一樣，在一些議題上，他甚至比我國領導人做得好。」他以氣候變化為例，認為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國，比美國更致力於抗擊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
「他還是我聽説過的、唯一一個公開談論自己受到西方文化影響的中國領導人。」Matt説。
在訪美第一站西雅圖，習近平向外界傳遞了這樣的個人形象：他看過《紙牌屋》，喝過海明威喜歡的酒；讀過梭羅、馬克·吐温、湯瑪斯·潘恩，還有被稱為「美國憲政藍本」的《聯邦黨人文集》。
同時，他向美國傳遞了這樣一箇中國形象：西雅圖港最大的貿易伙伴；鼓勵留學生和商人加深兩國交流；中國欣賞一種不衝突不對抗的合作共贏關係。
「這讓我覺得我們有很多不同點，但也有更多相同點。世界變得像是地球村。」Matt説。
在他看來，中美關係中的熱點爭端，如網絡安全、南中國海等，都不如互相依存的經濟來得重要。「美國離了中國，就要完蛋；中國失去了美國，也是同樣，」他説，「如今已經不是里根的冷戰時代了。」
Chris對中國政治稍有關注，他對習近平演講中的另一部分更感興趣。那就是習近平提到他在樑家河村插隊當知青七年，「期盼讓鄉親可以敞開肚皮吃一頓肉。」Chris認為，這樣的故事令人欽佩。「美國人喜歡公僕和平民共同奮鬥，渡過難關的故事。」
「中國自文化大革命以來經濟騰飛、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成果值得稱讚。」Chris説。「但是作為一個美國人聽來，這段演講的缺陷在於，沒有解釋文化大革命中，中國領導層施行的政策犯了什麼錯誤，以及這個國家如何從中學到教訓、變得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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