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校園抓拍到兒童權利

「一個難民兒童的屍體被衝上海灘,彷彿安詳地睡去般的死亡景像,喚起了更多人的良知。然而,在沒有兒童肖像權利意識的地方,這種新聞拍攝權顯然被濫用了。更讓我覺得不公平的是,這種濫用也是有選擇性的。」
風物

女兒上小學後的第一次家長會,孩子安全成為一個主要議題。那時還沒有難民潮新聞,起因是兩個陌生人對着校園拍照。

抓拍兒童的校園安全問題

幾天前,有家長接孩子的時候,發現兩個不明身份的男子,站在校門外,饒有興趣地拍着照片。他們鏡頭的方向,顯然是對着校園,而且是在玩耍着孩子們。家長們立即攔下他們報警。警察很快來了,了解情況之後,說並沒有法律可以懲罰這種拍攝行為。

在社交媒體上貼兩張國外校園照片,甚至幾個小學生的表情特寫,寫下幾句觀感,這是一些中國遊客的日常行為。當然,更多人貼的是風景名勝前的自拍,以及餐桌上的美味。在旅途中關注校園和孩子的人,往往是有人文關懷的高級遊客。他們胸前掛着高檔相機,掌握了幾分攝影技巧,從大街上抓拍各種表情,從來不問被拍攝者是否樂意。

警察放走了那兩個拍攝者,家長們感到很憤怒。在家長會上,有人高聲問道:「為什麼不能懲罰他們?!」老師似乎也很理解家長的情緒,只是重複告之警察說了於法無據。於是討論到別的安全問題,有家長提出應該關閉校門,以免孩子自行外出。校門外是一條車道。去年我曾見本地報紙上一則新聞:該校校長站在馬路上,攔截、痛罵那些忽略兒童安全快速行駛的駕車者。

反對意見認為,關閉校門之後,倘若發生緊急情況,則不方便快速通行。最後的結論是,老師答應和專門看管孩子的老師或校工商量,多多留神,不讓孩子們自行出門。
又過了兩天,每個家長都收到校長寫的一封信,告知「拍攝事件」的處理結果。校長說,全校十幾個班級中,所有的家長都在關注此事。警察找到那兩個拍攝者,把照片從他們的相機裏刪除了。「很高興有了這樣一個最終的解決」,校長寫道。

同時收到的還有一個拍攝同意書。意見書上說,為了展示校園風貌,學校官方網站上需要貼一些照片,有可能還是孩子們的特寫鏡頭。特別提醒:這些照片上網之後,學校無法控制其搜索和傳播。因此,請家長們慎重考慮,是否同意自己的孩子被拍攝。同意條款又分為十人以上合照和三人以上合照兩項(看來不會有一人或兩人的特寫),兩者都不選擇就表示不允許任何情況的拍攝。

這個意見書跟此次拍攝事件沒有關系,而是學校的一個慣例。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們也多次收到類似的信函。不只是幼兒園的宣傳照片需要家長簽字同意,而且一些政府或民間組織去搞活動,拍攝照片前也要徵得許可。家長參加活動,當然可以拍攝自己的孩子。但是,心照不宣地,在未經許可或默許的情況下,不會把鏡頭對準別人的孩子,無論他/她是多麼可愛或者多麼調皮。

德國人對肖像權過分敏感嗎?

家長拍攝和發布自家孩子的照片,滿足了親情的表達和交流,於情於理似乎都沒有問題。但是,對於社交媒體上晒孩子的氾濫,也有人提出疑問:作為監護人,這些家長真的認真考慮了孩子的權利嗎?一個孩子成人以後,是否樂意在網絡上見到自己的光屁股照片,或者讓世人知道自己的甜食偏好?

德國人對肖像權過分敏感嗎?我並不這樣認為。幾年前,我曾對中國的「隨手拍解救被拐兒童」活動提出質疑。活動發起者號召網民隨手拍下街頭乞討兒童,認為這樣可以從中發現被拐賣兒童。我指出,根據被拐賣兒童去向的統計數據,到中產階級社區的小學拍下每一個孩子的臉,發布到網絡上,從中找出被拐兒童的機率更高。為什麼沒有人去學校拍攝,而誰都可以對準街頭乞兒隨手拍呢?區別僅僅在於,中產階級家長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而街頭乞兒的父母沒有能力保護孩子的權利!

果不其然,那場數萬人參與的拍攝活動,未能解救一個被拐兒童。而那些孩子的照片,至今仍然被當作愛心來展示。

從事媒體工作多年,我當然知道新聞傳播中沒有肖像權可言。一張禿鷲等待孩子死去之後美餐一頓的照片,可以讓全世界關注非洲的飢荒。一個難民兒童的屍體被衝上海灘,彷彿安詳地睡去般的死亡景像,也喚起了更多人的良知。然而,在沒有兒童肖像權利意識的地方,這種新聞拍攝權顯然被濫用了。

假如「拍攝事件」發生在難民營……

更讓我覺得不公平的是,這種濫用也是有選擇性的。在中國發生過機關幼兒園(其中多為領導幹部或中產家庭子女)被屠慘劇,媒體上基本上見不到孩子的照片。而類似的事件如果發生在窮人身上,到處都是孩子們驚恐的眼神和悲慟的眼淚。

德國難民問題討論中,我最感興趣的一個話題是:如何讓難民兒童過上有尊嚴的生活?我希望加上幾個字:和德國孩子一樣。我總是忍不住想,假如女兒學校的「拍攝事件」發生在難民營,也會鬧得如此滿城風雨嗎?

讀者評論 0

會員專屬評論功能升級中,稍後上線。加入會員可閱讀全站內容,享受更多會員福利。
目前沒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