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你信嗎?這世上,有些字,就只屬於「香港」這座城市。而這裡是關於「香港字」的四則故事,從十九世紀初到今天,有的字曾在歷史雲煙淹沒、一百多年後突然重現荷蘭;有的字就在香港街頭行人步足之間;有的字在人儘皆知的標語上,待人重生。造字人說,表面是字,內裏是根。
90後的香港女生吳楚瑤(Seewhy)鑄造每一粒「香港字」之前,都翻一翻從香港寄來荷蘭的《康熙字典》。先查字義,分析結構、筆劃,確保字模放在九宮格的方框正中,不偏移半分。每一粒字模她都拿上手,認真地辨認它,觸摸它,字模裡有太多不是常用漢字,而且她認的字都是凹凸顛倒——「耶」和「弭」幾乎混淆。
每粒字要鑄造二十顆。鉛字不可太輕,必須約為7g。她鑄字時,心裡默念那粒字,二十遍。鑄完檢查,又再重頭念。像念經,或者咒語。有時是冥想,有時一到夜裡就夢見字飛來飛去。
她笑說:「開始能看到牆上有字,像我在荷蘭神秘學圖書館看過的煉金術符號。」Seewhy檯頭有本香港寄來的董啟章小說《香港字——遲到一百五十年的情書》(新經典文化,2021年11月)。小說中的主角晨輝,同樣因為研究「香港字」,能與字靈溝通,覺得自己「痴咗線」(發瘋了)。
故事一:19世紀,香港/2018,荷蘭
第一批鑄造,寄回香港的字,據說險些寄失。是《聖經》創世記第一句:「太初之時上帝創造天地。」
被選中的孩子
Seewhy大概一生人沒有以此方式,接近過中文漢字,與一批熟悉又陌生的活字如此「神交」。董啟章的小說上寫:「活字,即有生命之字。」「凹凸相成,陰陽互補,無限再生,循環不息。」Seewhy驚嘆,中文漢字之偉大,數量之多。「實物放在手上,有別於你在電腦或者書本看到,令我知道什麼叫真,什麼叫美。」
香港字的獨特結構,今日我們常用字體中鮮見,古樸,有手造質感。字體設計師陳濬人以字體角度來看「香港字」,他形容:「香港字有傳統漢字的美感,因為筆劃多了弧度,也更靈動。而這種結構的造字,我們已經遺失了。」
第一批鑄造,寄回香港的字,據說險些寄失。是《聖經》創世記第一句:
「太初之時上帝創造天地。」
是關於創造。最先是天地,然後光,穹蒼,大地,海洋,動物,最後是人類。其後人類創造更多其他。據說第二批寄回香港的字,有一段是關於希望、盼望。來自《聖經》詩篇: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
「香港字有傳統漢字的美感,因為筆劃多了弧度,也更靈動。而這種結構的造字,我們已經遺失了。」
Seewhy手上的字模由1860年「香港字」翻鑄,眼前那台荷蘭的古老鑄字機,有六七十年歷史,而二十幾歲的自己,是見證、紀錄和親手重鑄「香港字」的香港人。三者年代之距,奇妙地牽連一起,卻也因為年代之間隙,令鑄字困難重重。
字模有點歷史,損耗不一,清潔和調校字模是最耗時。每次鑄字機必要預熱一小時,但太熱,鉛無法凝固,不夠熱又融不了。在鑄字工房,夏天太熱,或冬天太冷,人都無法工作。特別是一部已工業化的鑄字機,面對的是比自己古老近一個世紀的字模。另外,韋斯特贊鑄字工房第二代接班人Ronald Steur有時也搞不定那台老爺機,Seewhy學的則是第三代知識。
每天都出現不同的技術困難,還要遇上世紀疫症,工場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過程煎熬,不是沒有想過放棄。Seewhy卻說起了「命定」:「我有很強烈的感覺,我來荷蘭,甚至之前在香港理工大學受過的訓練和學習,一切鋪排,就是為了要做這件事。」她形容自己是「被(香港字)選中嘅細路。(被選中的孩子)」
Seewhy在理工大學修讀設計,很早就認識版畫工作室項目總監翁秀梅(阿翁)。2019年申請了荷蘭工作假期簽證,進行自己的神秘學與符號研究。最初她只負責以攝影和錄像,紀錄尋找「香港字」的過程。
而當韋斯特贊鑄字工房第二代接班人Ronald Steur在某一日突然聯絡阿翁,說自己找到了一批失落的十九世紀香港字模的下落,阿翁遂赴荷蘭,決定與Steur一起開展重鑄「香港字」的計劃。這個過程中,他們需要懂中文字的人幫手,便有了2020年初Seewhy加入,身兼協助鑄字、紀錄和研究幾職。這時,Seewhy才知道原來,鑄字工房與她的住處,僅相隔兩個街口。
它是橋:接通香港與世界
「被譽為19世紀中葉最美、最完整、最先進的中文活字,也是世界上第一套中文活字,在香港鑄造。」
冥冥中的註定,或發生在更早。阿翁說,這套十九世紀「香港字」字模能百多年後,在荷蘭重見天日,許多運氣和奇蹟造就,「幸運過中六合彩。」
阿翁是版畫工作室項目總監,她早於在2016年辦國際研討會,翻查到「香港字」的歷史。據說,她在印刷業商會戰前會刊找到「香港字」三個字,上面第一句:
「香港字已經是一個歷史名詞。」
她說:「當年上海及中國其他城市已經很多不同的字模,香港字已經變成黑白電視機。歷史上的淘汰是必然。英華書院最後一批的『香港字』活字,賣給中華印務總局,用作印《循環日報》,即中國第一份社論報紙,直至戰前戰後已經漸少再用到。中華印務總局關門後,整套字模散逸,到今日未聽過其蹤影。」
2018年,她收到荷蘭韋斯特贊鑄字工房基金會主席Ronald Steur的信,提及他在荷蘭萊登國家民族學博物館的倉庫,找到一批「香港字」鉛模。
「被譽為19世紀中葉最美、最完整、最先進的中文活字,也是世界上第一套中文活字,在香港鑄造。」阿翁說,令她最感動,是當時中國木雕技術很成熟,一般來說,沒有急切需要,中國人不會蠢到花二、三十年製作中文活字。
「但傳教士不能接觸到中國的雕版師傳,只好自力更生。對傳教士而言,傳教是神聖任務,會不惜工本去做。這件事在中國人世界,或以商業角度,是絕不會發生。」
十九世紀初,清政府不允許外國人到中國傳教,傳教士遂以《聖經》或宗教刊物、書籍代替。傳教士馬禮遜先在澳門成立印刷所,刊印中文小冊子和翻譯聖經。隨後不同的傳教士如戴爾,先後在馬來西亞、馬六甲等地鑄造中文字。1851年,這套中文活字輾轉來到香港英華書院鑄造,繼而面世。
阿翁說,馬禮遜教東印度公司的員工,都是教廣東話。最早移居外地的華人來自廣東,其次是福建。傳教士最早到中國,也先到廣州一帶傳教。「所以『香港字』有保存了最早期的廣東語系。」
如果以印刷本追溯,約1850年代「香港字」開始在世界流通和應用,阿翁的團隊最後一份追溯到的印本,印於1958-1960年間。「『香港字』足足流通了一百年,不止香港,我第一次見到份印本,痴線(瘋掉了)!『香港字』除了是本土文化身份,一開始印《聖經》、由德國漢學家羅存德排印的《英華字典》或者理雅各出版的《中國經典》,不只是給本地人看,也不是給只懂中文的人看。我覺得它是橋,接通世界不同地方,香港一直是國際商埠,『香港字』隨貿易賣出去,到馬來西亞、悉尼、新加坡、荷蘭、中國等,印刷速度快,促進中西文化交流。它用於高至漢學研究,或者報章雜誌,如王韜創辦的《循環日報》等;也可以好貼地,印豬仔契,印《無師自曉》(翁按:華工用通勝拼音學英文)。這件事很香港。」
阿翁曾在《明報周刊》的訪問提過另一點,「香港字」的出現,令到印刷速度快,書冊印製變精美。對知識普及、眼界均落後於世界的清末時代,特別重要。
香港文化:一直這樣轉口出去
「香港作為轉口貿易港,連字都可以賣。戰後,香港報紙的文章版權賣去馬來西亞,在當地再印,不是一門小生意。香港華人作家的文章,也曾賣版權給美州等報紙翻印。」
「50年代,悉尼報紙講過,『香港字』是來自香港最先進的科技,不只在傳教,或者漢學上有價值,我看到對於華工、被賣的豬仔這些階層,都是很重要的聯繫渠道,這批字是由香港出發,去到他們討生活的地方。以《無師自曉》為例,是一本生存手冊,不只告訴你異地求職,蔬果種類、種植知識,洗衫、餐廳等衣食住行,連你惹到麻煩,教你去警察局保釋的資訊也有。」
《無師自曉》是一本給華工的英語自學手冊,1896年,由澳洲華僑領袖孫俊臣向中華印務總局購入「香港字」出版而成。
這套字最初由「聯合國」創造出來,即來自不同地方,如孟加拉人、南亞人,英國人,中國人等。董啟章在小說《香港字——遲到一百五十年的情書》也一再提到:「香港字,也是世界字。」阿翁的團隊開始研究,香港字,究竟曾去到多遠?除了荷蘭,有沒有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它?或者透過華人網絡帶去其他國家,如其他歐洲國家,可能在唐人街或者華人社區出現?
「香港作為轉口貿易港,連字都可以賣。戰後,香港報紙的文章版權賣去馬來西亞,在當地再印,不是一門小生意。香港華人作家的文章,也曾賣版權給美州等報紙翻印。」「香港字」或者「香港人的字」,和香港的發展,香港怎樣來,一切吻合。
她說,香港文化,一直是這樣轉口出去。
香港字所代表的,比起前年《字裡圖間—香港藝術傳奇》展覽所展示的歷史脈絡,更為廣袤,阿翁說,研究要繼續做下去。版畫工作室計劃將向各方籌錢,如資金條件充足之下,決心鑄造五千粒「香港字」之餘,也計劃變為電腦字體,都是艱難的工作。
奇蹟不完全訴諸巧合,或彩數,或者人的堅持也是奇蹟的一部分。「就像傳教士的堅持,令他們不計成本,做了世界第一套中文活字出來。Ronald的堅持,幫我們在博物館倉庫底,奇蹟地找回這套字模。我們也有個堅持,要保留「香港字」,把它的故事找出來。」她說。
故事二:造字革命,香港人先行一步
黑白電腦與「儷宋」
「世界上第一套電腦繁體中文字體,也是香港人造的。我很榮幸有份參與。」
EVA字體設計師周建豪(Francis)1987年大一設計學院畢業後,就已經入行,三十多年來,是跨越不同重要年份的字體設計師之一。包括從由早期人手繪製植字,過渡至電腦造字之前,他最早加入字體界傳奇人物郭秉權的字體創作中心。郭秉權是第一代製作日本字體的香港人,七、八十年代幾乎壟斷成個香港印刷行業。
經歷過手繪、植字年代,造字於Francis而言,是門手藝,逐筆專精地練回來。八十至九十年代之間,Francis同時見證字體最革命性的改革,從手繪字轉至由電腦設計字體。
「世界上第一套電腦繁體中文字體,也是香港人造的。我很榮幸有份參與。」
他記起,字體設計師柯熾堅,最早就想到用電腦造字,買來一部8吋大的黑白電腦,即當時最新款的電腦MacPlus,還有Fontographer1.0 版本的字體設計軟件等。大約四萬元,三十年前等於一架車,或一間細單位的首期。「他示範用電腦勾個中文字出來,我記得,勾的是世界的世字。世字橫橫直直,應該很容易,手繪五分鐘完成,當時他花了二十分鐘,還要不好看。我們疑惑,究竟行不行。」這個實驗,柯熾堅自掏腰包,試行了一年。
1984年,柯熾堅連同一班字體設計師,也包括Francis,加入Monotype,用電腦PostScript技術開發了全世界第一套中文電腦字體「儷宋」字體,比台灣、日本最先走出革命性的一步。「這是很有遠見的一步。」
因為字體設計公司Monotype,想搶占未出現的中文電腦字體市場, 決定合併柯熾堅的字體設計公司China Type,投入資金開發成其事。Francis說,最直接的原因是市場關係,有資金支持,所以香港人就創造出來了。
EVA明朝體:新世紀福音戰士
1991年Francis參與Fontworks 香港團隊,設計為人所熟悉的新世紀福音戰士EVA 明朝體(即Matisse,2015年改良為Matisse-EB)。問他為什麼偏偏是香港人設計的字體,被導演庵野秀明相中?或者也解答了,為什麼偏偏是香港字體設計師,開發全世界第一套繁體中文電腦字體。
「那個年代,電腦造字才剛剛開始,日本造字先行少少,但大部分日本的造字公司,過百年歷史,以一貫的手繪起稿造字,要那班老師傅轉電腦造字,非常困難,所以轉身非常慢。但香港人一來就用電腦造字,起步快,靈活變通,可以即時霸占日本電腦字的市場。」
「日本造字先行少少,但大部分公司,過百年歷史,以一貫的手繪起稿造字,要那班老師傅轉電腦造字,非常困難。但香港人一來就用電腦造字,起步快,靈活變通,可以即時霸占日本電腦字的市場。」
Francis沒有把EVA字體的成功吹捧上天,他淡淡然說,當年庵野秀明青睞他設計的字體,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因為當時電腦字體選擇少,而且如Matisse那種粗度的字體,更少。
「當年Matisse的設計概念,採用最簡單,最平實,無花巧。因為當時團隊二、三十人,都是年輕人,不太懂得字體設計的概念。你不能把它搞到雕龍雕鳳、太多細節要他們兼顧。基本上砌得成個字已經阿彌陀佛了!」為了容易控制,也為了容易生產,有別於日本人的雕花精工,香港人的快靚正派上用場。Francis說,現在年輕人都認為EVA 字體是一套反抗極權、大嗚大放的字體。「當時邊諗咁多?」(當時哪有多想?)
他也是七、八年前才知道自己設計的字體,因為一套經典動畫而爆紅。令到一套字體,甚至與《新世紀福音戰士》,一套經典動畫,畫上等號。
「字體的視覺衝擊大,說到底,是因為排版。那種排版方式來自六十年代,有個導演,叫市川崑,他最喜歡L形的字體排版。因為排版,才令字體如此凌厲,有粗度及質感。」如果要他擬人化形容EVA字體,他說,反而像一個戴著粗框眼鏡的中文老師,四平八穩,穩穩陣陣,而非什麼英雄、抗暴少年,或被選中的人。Francis笑說:「就像我的一生。」
字體行業在香港:二十年真空
他說,每一粒字是一個獨立的,新的設計。他最享受,是每天埋首在幾百個新的創造之中。
兩年前,香港最後一間有規模的字體設計公司Mono Type關門大吉,搬去內地。Francis說,大概全港寥落地剩下他這間中文字體設計公司,還要專門設計日本漢字,幸好日本字體市場大,每年需要大量新字體,不然無法營運至今。
「從來字體設計在香港,是非常冷門的行業。以前是,現在是。」因為造字是一行非常昂貴的行業,一切由零開始,製作字體的幾個月,近乎是淨支出。
眼見字體行業在香港,二十年是真空,幾乎沒有新人入行。「造字不會令你發達,但令你安安定定,不會餓死。」Francis說自己已經56歲,近年嘗試轉換身份,開始在理工大學教書,培育新血。
鄰近台灣起飛得快,民眾願意付出金錢,幫助眾籌的字體設計師推出新字體。例如香港字體設計師許翰文,聽說2021年他眾籌造新的字體「空明朝體」(約560萬港元),八成支持,都是來自台灣,而非香港。
另外,台灣也有一間叫「JUSTFONTS」字型服務公司,花了四、五年時間做大量字體推廣的工作,培育人才,如辦字體設計比賽,為贏得比實的設計師,推出屬於自己的字體。「要讓人見到夢想,就願意投身。」
Francis回想自己一世人,只做字體,沒有意識之下的選擇。見有工作機會,就一直做下去。或者說,是「整定的」(注定的)。
「告訴你我一個小秘密,我是色弱的,紅紅啡啡的顏色分不到。所以對黑白敏感,黑與白就是字體。」
他說,每一粒字是一個獨立的,新的設計。他最享受,是每天埋首在幾百個新的創造之中。
故事三:招牌海,今夜星光燦爛
霓虹記憶,庶民風光生活
大部分香港人都曾經疑惑,自己曾否親歷這一幀香港的城市景觀,一片招牌海,或是霓虹光海。抑或只是從電影、旅遊宣傳的那種香港印象而來。
每塊招牌,每粒飽滿的書法字或霓虹字,在狹長擠擁的街道,高高低低不知從哪裡伸展出來,彷彿眾聲喧嘩:看我啊,看我。白底紅字,或紅底白字,有高調炫目的看,也有低調殷實的看。總之沒有半分空白,抬頭望,密簇得不留一片天空。
理工大學設計系教授郭斯恆,是霓虹燈、香港招牌的愛好者及研究學者,曾出版《霓虹都市》、《造字匠》。他形容,香港的街道窄、短,濃縮,而且它的雛型與城市結構、城市規劃有關。
早年香港難民潮,霎間人口暴漲,必須商住混合——上層住人,中間是工廠、下面是地舖。每一區的規劃有消費區,就有招牌。「你站在某一個視點,層層疊,好像打架。這種街道結構,令視覺的刺激激增,叫招牌海。你在其他城市見不到,沒法如香港般密集,五光十色。」
在香港,不難找到這類社區,「望見招牌,就等於見到社區的所謂風光生活,或者庶民的起居飲食,代表各行各業,百花齊放。這些普通事物,建構起社區的視覺記憶。」這也是他們所研究,街道上的字如衣冠,招牌便是店舖的衣冠。見字如見一個城市的街道肌理,精神面貌。
郭斯恆說,這條街透過招牌,告訴你一個故事,或者一條街的內容。招牌和字體身本都是我們的文化所沉澱,累積而來的表現。
「這種街道結構,令視覺的刺激激增,叫招牌海。你在其他城市見不到,沒法如香港般密集,五光十色⋯⋯望見招牌,就等於見到社區的所謂風光生活,或者庶民的起居飲食。這些普通事物,建構起社區的視覺記憶。」
北魏真書:神級亦在消逝中
「叁語設計」設計總監,也是「北魏真書」字體設計師陳濬人覺得,香港街道上文字風格,剛猛生動,是其他華人城市所沒有的現象。
他家在上環,最為吸引他目光,想必是招牌上剛猛生動、字型獨特的北魏字體。
根據陳濬人及徐巧詩出版的《香港北魏真書》一書記錄,香港常見的書法招牌,風格統稱魏碑,應該最接近清代書法家趙之謙。他的書法影響力,延續至清末民初,更南下由廣州及香港的書法家所傳承,甚至透過華僑越洋的發展,再傳到海外唐人街的商舖招牌上。
1887年,趙之謙去世後三年,區建公在廣東出世。在中國歷史上清朝與民國交接的新時代,趙之謙的書法由以北魏書體獨步書壇的區建公,傳承至香港。
書是如此描述:「北魏體筆觸如游魚般靈動,鮮活,卻不會失去方向。無論在街上的哪個方向看,都可以感受到商號穩重地存在。」「北魏體招牌作品,建構香港街頭視覺的重要一環,如商號牌匾,政府機構,公營機構,書籍,建築物,甚至寺院提字,以趙之謙的為基礎,再結合區建公獨有,充滿魄力,剛猛挺拔的風格。亦影響了五十至八十年代流行的書法風格。」
「北魏體筆觸如游魚般靈動,鮮活,卻不會失去方向。這套北魏字體代表了香港某年代最重要的視覺文化遺產。華文社會來說,只有香港、澳門以及一些唐人街曾出現過。連中國、台灣都未曾出現。」
陳濬人自小生活在上環,周圍的招牌,不少出自區建公、蘇世傑的手筆。他覺得,北魏字體的精髓,反映在力度。為什麼看來充滿活力?正是因為單單一個起步的橫劃,就有很多變化;而每一筆的牽絲,都留下力的蛛絲馬跡,但撇捺好舒展。令你覺得,其力度,由是右至左,再至右,連收筆也是。
「這套北魏字體代表了香港某年代最重要的視覺文化遺產。華文社會來說,只有香港、澳門以及一些唐人街曾出現過。連中國、台灣都未曾出現。」說是遺產,想以自己的方式保育,也是因為他目睹北魏字體消逝的過程。
「市區重建,高地價,也關乎科技轉變,以前你做招牌你一定要找人寫。慢慢有電腦,就用電腦上的字體做招牌,變化越來越少。」
郭斯恆說,2010年開始,屋宇署的清拆令之下,每年拆很多招牌。他眼見,基本上霓虹燈招牌八成都拆光。《霓虹黯色》一書提及,2018年團隊在油尖旺至太子,找到七、八個霓虹燈招牌。現在都沒有了。換成LED,或者燈箱、膠版。色澤、氣勢,或者對條街的視覺衝擊,一一失去。
「招牌在城市景觀,就是一個年輪,每一個年代出現過的招牌記錄了城市變遷。」
在八、九十年代,香港最繁華、經濟最頂尖,廣告行業活躍,透過廣告,創造了好多文化身份和消費文化,當中涉及好多文字、字體的應用。他認為,字是人的根源性,代表了香港某一面受人忽略的文化根源。「盛載的東西很多。」
郭斯恆特別喜歡達明一派一首歌《今夜星光燦爛》。他說,這首歌出現,是因為1997年回歸後,大家不知道香港變成怎樣。燈光也反映一個城市的前途、生命,人住在其中的狀態,是一種隱喻。
「霓虹燈是城市其中一面,如今像脫皮般剝落,由其他物事取替,以延續城市的生命。我經常說,霓虹招牌也完成了其歷史任務,表面上死亡,卻滋養年輕人去尋找,什麼是香港人身份,霓虹燈所代表的香港故事。」霓虹燈也可以換成是招牌、招牌上的書法、路牌等城市視覺元素,是占領了空間、時間的集體回憶。
正如郭斯恆在《造字匠》中《日本學者論香港招牌》一文,引用山口文憲一段:「倘若你了解到招牌為什麼是那個樣子,你自然也會明白香港為什麼會是那個樣子。」
字體設計是面,底是身份和根
「誰不想做名設計師,做大師?個個都想。但造字本身,你一直是演繹千幾年之前的東西,這不是你由零開始爆出來,你一直是學習前人,而當中只有5%是你的東西。」
陳濬人在《香港北魏真書》序文寫道:「創作經常強調表現個人情感和思想,文字卻超越了此時此刻的個人創作,屬於一種與前人及亡靈的共同創造。」
他說:「字體所代表的價值觀,與我們慣常的很不同。平時我們習慣結果要快,我是最勁,一個好強的EGO。但造字體設計令我的價值觀有很大改變。以前想過做設計,誰不想做名設計師,做大師?個個都想。但造字本身,你一直是演繹千幾年之前的東西,這不是你由零開始爆出來,你一直是學習前人,而當中只有5%是你的東西。如果你要我寫Credit,鄭文公碑、趙之謙,區建公,一大堆亡者。」
字體設計漸漸與香港人身份掛勾,與香港十多年經歷的城市變遷、重建保育及社會運動有關。陳濬人研究和保育北魏真體,與這個時代脈絡是有關。
2006年他開始關注市區重建,前後發生灣仔利東街重建,以及中環天星皇后碼頭保育事件。他開始反思,自己作為設計師,如何回應社會及文化的問題,什麼謂之「香港設計」?而香港的設計反映了香港什麼問題?他選擇以北魏真書,即字,回應這些問題。
他覺得,字體設計是面,底是身份和根。
「為什麼一定將北魏字體,變成電腦字體?在最淺白的層面,延續香港優質的視覺文化。近十年,香港拆去的很多,因為地價、招牌管制,失去好多城市的面貌。」他常常問自己,什麼是香港設計?眼見香港很慣常模仿其他地方的設計,香港受潮流,也受別人影響,沒有自己身份,沒有自己角色,也沒有自己面貌。
「這是關乎再深一層,關乎身份問題,以及定位問題。為什麼沒有?因為沒有根,沒有人花時間建立根基。我想透過字體設計,建立根基,有身份認同,才有香港風格。」
自己作為設計師,如何回應社會及文化的問題,什麼謂之「香港設計」?而香港的設計反映了香港什麼問題?他選擇以北魏真書,即字,回應這些問題:「我想透過字體設計,建立根基,有身份認同,才有香港風格。」
故事四:造字江湖之眾字魔
李漢港楷:街頭書法小人物
「李漢港楷」字體設計師,也是第二代膠片招牌師傅李健明說:
「區建公(北魏字體)的地位是神級,李漢(李漢港楷字體)就是街頭書法的小人物。你可以想像,他們寫的招牌可能在同一個時空,同時出現過。你可能在上環海味街見到好多北魏字體,也可能在黃大仙街市的魚檔、肉檔見到李漢的書法。沒有高低之妙,不過出現的場合、功用大有分別。可以說他們是香港招牌字體其中兩幅拼圖。」
他覺得,新式電腦字、LED招牌或者噴畫、電視屏幕,都沒有所謂。最重要是百花齊放,或新或舊,有得你揀(可以讓你挑選)。
不是像現在,連街道招牌也開始「一言堂」,單一、即食。
郭斯恆提過,李漢港楷緣起於一個寫字佬李漢,一個招牌佬李威的合作。招牌和書法是五十至八十年代香港最有連繫性的行業,加上同姓三分親,兩人漸建立了情誼,兩人甚至以兄弟相稱。
在李漢退休回鄉前,因生怕李威沒有字用,就把字典裡的字都抄寫一遍,送給對方。
「最有趣是一個香港故事置嵌在一個字體之中,代表了父母輩艱辛歲月、七、八十年代逃難來香港,在自己工作崗位默默打拚的寫照,背後有一種情感的牽連。」
李健明記得,李漢最後一次親身送字帖來店舖時,是1992年。不久他們就購置了電腦,一架18吋闊的界紙機,內置兩套台灣字體。「幾好用,筆劃夠粗夠肥,街客看不到分別。只有我們分得到李漢那套字『香港一啲』(更香港一點)。」電腦字體方便好用,結果,李漢一袋約五千字的楷書、隸書招牌字,就收在抽屜,束之高閣,一直沒有用過。
「最有趣是一個香港故事置嵌在一個字體之中,代表了父母輩艱辛歲月、七、八十年代逃難來香港,在自己工作崗位默默打拚的寫照,背後有一種情感的牽連。」
「如果李漢未過世,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認得。」但李健明卻一直將那套書法字,放在心上。
「我覺得這件事很特例,以前的人上心一點,覺得你投契,稱兄道弟。我覺得李漢先生對我阿爸非常好,送如此大禮,你放在抽屜,肯定不是他的原意,他是要你去用。但那年代真的沒有辦法把那套字儲入電腦。我覺得,把它變成字體,才是最簡易,最實際應用字體的方法。」
二十多年過去,直到有一日,李健明聽到收音機,知道台灣有間字體公司Justfont,可提供服務,把李漢的手寫書法字,轉成電腦字。
2016年李健明推出「李伯伯街頭書法復修計劃」,以一人之力,前後花了四、五年時間,用軟件勾出字體外框、為字體編碼,校對字體等。
另外從五千字的原稿,將現成的字體分拆組合為香港字,微調,修改,完成了約七千字的「李漢港楷」字體。
也因為2020年眾籌數字理想,他另外完成了李漢通楷(勾通字體)。有台灣字體設計師告訴他,在繁體中文字的世界,並沒有這樣一整套勾通中文字。他認為,李漢通楷是世界上第一套電腦勾通中文字體。
李健明有點不置可否,眼見早年街頭上的書法家好多,多寂寂無聞,寫到退休就消失。唯獨李漢的書法和名字,因此留存,延續了香港街道一楨獨特的庶民風貌。「有兩個難得,兩個彩數(幸運處)。不是個個都寫那麼多字送來,也不是個個也會將之保育,電腦化。」
監獄體:70年代囚犯
在香港,造字的怪人、傻佬不只李建明一人。他和一班土炮字體設計師組成了一個名為「勁爆思創楊監硬李」的WHATSAPP群組(包括勁抽體、爆北魏體、思緒重生體、創科題、楊佳北魏、監獄體、硬黑體、李漢港楷)。
他特別提到,當中最狂熱的是設計硬黑體的阮慶昌,和保育監獄體的Gary。「他們一講到造字,就很開心,很興奮。我自己就說,完成了李漢通楷、李漢港楷,不要再叫我造字了!但造字於他們而言是聽歌、打機那種開心,沒有壓力。」
所謂的監獄體路牌,「道路研究社」創立人邱益彰(Gary)下了這一個定義:
「從70年代由懲教署的囚犯,所製造的舊路牌,字體筆劃尾端有喇叭口,以傳統中文格式書寫。」比起監獄體更早之前,有一款路牌字體,名為「工務體」,由當時的工務司署製作。但因為尚存數量太少,難以保育而作罷。
李漢港楷是一位「街坊阿叔」,監獄體便是「 一個貨VAN司機,一定是後生仔。」「(監獄體)有標準之中不標準的特色,看來不會一式一樣,沒有感情。我會說,(這個後生仔)是人文主義。」
「監獄體於我,是研究其他道路標誌的小小啟蒙。」作為道路迷,Gary在中學時已經開始留意路牌,見證了監獄體舊路牌,買少見少。印象最深刻一次,是2009年他看到元朗的朗字,被新的「朗」字遮蓋,效果非常差,而且他無論如何也記不起,舊的朗字是怎樣寫。
他似乎忘記,自小的功課簿,他寫的「朗」字,照著路牌的監獄體,一點寫成了一橫;左邊下部分,一剔一點,寫成了交叉。常被老師捉錯字。
2016年,Gary成立了「道路研究社」,他說當時社會氣氛興起本土思潮,身邊的人開始留意本土事物。「很多人可能覺得監獄體好岩巉(猙獰嶙峋),一粗一幼(細),但以那個年代,全人手製作,並統一性已經做得很好。」
他便開始透過Google Map街景及實地考察,紀錄了尚存的五百至六百塊監獄體路牌,未來製作為電腦字體。「每隔一個街口,十幾米就有一個路牌,是如此組成城市視覺文化的景觀。」
他預計這些僅存的舊路牌,有一日將逐一被電腦字路牌所取代。
Gary說,他從別人口中聽來自己所沒有經歷的九七前,即道路上監獄體轉變為電腦字體之前,所謂經濟發達,魚翅撈飯,人人安居樂業的年代。道路上新舊路牌的更換,除了是城市視覺文化的更迭,也見證城市變遷。
「沙田剩餘最多,約一百塊監獄體舊路牌。有人問,為什麼不是多舊區的九龍區?新市鎮因為預早規劃好,少改道,不像舊區因為早年規劃得不好,路牌自然換得快。這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
李健明這樣形容李漢港楷,就像一個熟口熟面,以前見得多,但慢慢少見面的舊街坊。「但他是什麼樣子?見到就認得,見不到你又好難用三言兩語形容他。他就是一個街坊阿叔囉,四眼肥肥的,我說這些特徵,又不足以在警署做一張樣貌拼圖。」
他也嘗試形容Gary監獄體的「人相」,說是「 一個貨VAN司機,一定是後生仔。」GARY向記者覆述之後,補充一句:「(監獄體)有標準之中不標準的特色,看來不會一式一樣,沒有感情。我會說,(這個後生仔)是人文主義。」
這套監獄字體尚在緩慢地製作中,沒有如北魏體、李漢港楷或重生體,進行眾籌。Gary寧願工餘時間,兼職造字,沒有靈感,沒有心情就不做,不受負擔眾籌的壓力和責任,靈活自由一點。
思緒重生體:重生俠,打出「覺醒」,打不出「想像」?
如果形容「重生體」是一個人?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字體設計Roy Chan這樣想像重生體,是一個躁動不安的人。「多細節,但又凹凹凸凸,直頭煩!」再仔細看一看,Roy指著其中一組字「禁止進入」,說,你感覺到,他在大聲警告,不讓你行過來。
眼看「守城」、「守護」,「守望」,「守衛」,特別適合重生體這字型。「想像」又不太適合,太實在。「你不能用重生體打『想像』,你想像不到。沒有辦法,但你一打『覺醒』就有感覺,但『甦醒』就沒有。這套字很有性格,唔比面你(不給你面子)!」
Roy設計的「思緒重生體」,是一套結合了黑體和宋體,再加以回勾的標題字。字體名稱包含了兩套字,思緒體、重生體。
「你無可否認很『香港靈魂』、很『香港』的東西正在消失中。我就想,有無可能用字體喚醒它呢?字體不是喚醒各行各業,而是我們用重生體喚醒字體此界別的靈魂。」
思緒體是Roy最早設計的一套藝術字體,思緒體所代表的「思緒俠」,是一個很多善感的人,想自己成功之餘,身邊有人同行,緣途的風景能慢慢咀嚼。思緒俠代表他的初心,而重生則寄寓了香港重生。
「我最初做藝術字,最想做推廣和教育,讓多點人知道字體設計,願意令出金錢或者用其他方式支持字體工業,從而吸引更多人加入字體設計行業。後來我發現,一套電腦字體比起藝術字體,更接近大眾。2019年開始有造字的想法,至2021年有點回響,就覺得不如做吧!」或者真正推動他去做,是時代性。
三月時他曾在學者沈旭暉的網台節目,接受訪問,談及重生的意思:
「開始了重生體的造字計劃後,發現好多『很香港』的東西,慢慢在這時代消失,有聲或無聲的消失也好。你無可否認很『香港靈魂』、很『香港』的東西正在消失中。我就想,有無可能用字體喚醒它呢?字體不是喚醒各行各業,而是我們用重生體喚醒字體此界別的靈魂。只要不同行業有新的創意、創造性,是可以把香港靈魂喚醒。這也是名字的由來。」
Roy也曾思考字本身的根源性,於他,重生體是連結,連結,連結。由當下一刻,連結未來。「它的使用是難以想像,因為未發生,例如你未必想到用書法字體連結Mirror,或者Collar,但重生體就連結到。試想想,試當真現在用蒙納剛黑體,2022年後有否多一個選擇?」
今年一月開始,他進行眾籌,推出一套五千三百字的香港字體,預計騁請兩個人,每日做三十字。一年左右完成。訪問刊出之前,眾籌也達標了。
事後,Roy接受訪問,表示希望重生體將來能更中性地呈現,減少令人聯想背後有很強烈的MINDSET或者旗幟。為了更好地拓展中文字體的應用。
硬黑體:從32人到49人
「不應該覺得字體夠用,永遠都不夠用。不然日本字體設計何來興盛?就是因為覺得不夠用,才一直創新。」
李健明提及過另一位字體狂熱者,「硬黑體」字體設計師阮慶昌。
或者他是第一代土炮字體設計師——在資訊不充足的年代,電腦字體剛起步不久,56K上網隨時斷線、輕機的年代,或者他是90年代唯一一位不隸屬任何字體設計公司,不受薪,也不為搵食,以一人之力,花了五年時間完成一套萬多字的「硬黑字體」。
他說:「應該沒有第二個像我這麼傻吧?」
「我就是喜歡做市面上沒有的字體。」當年造字,目的純粹,就是因為當時市面上沒有呈直線、硬實的字體。為人所熟悉的蒙納剛黑體,比他的「硬黑字體」遲約十年才推出。2002年,「硬黑字體」推出之時,大眾仍是習慣到電腦商場買字體光碟安裝,阮慶昌索性把字體放上網銷售。
根據紀錄,當年的銷售數字只有32人。
其後十多年間,他發現很多的品牌或者廣告都用他的字體,如麥當奴、九巴等,以及後來他在書店看到DDED設計師Albert的《香港人自作業》,正是用硬黑體排版。「字體我明明做得硬梆梆,沒有想過他用得如此活潑抵死。」竟有一份地道港味。
2018年他推出「硬黑字體2.0」,增加千多個香港用字,銷售數字多一點,有49人。
「市場推廣,人際網絡,自問都比較弱。」但銷情並無澆熄阮慶昌的熱情,他已經著手造新的字體「娉婷體」。說如果硬黑體是男人,娉婷體就是女人,一剛一柔。
他很享受造字體的限制,特別要造出超過萬字的內文字,不如標題字,並不是所有設計元素都可能任意放進去。限制之下,字體數量如此多,有著廣袤無窮盡的創造空間。
「不應該覺得字體夠用,永遠都不夠用。不然日本字體設計何來興盛?就是因為覺得不夠用,才一直創新。」
尾聲:除了「香港字」,別無他名
近年眾籌平台興起,也因為本土意識高漲,越來越多香港人參與字體設計。不同的受訪者都分享,有好,也有隱憂。最怕是一股水過背鴨的熱潮,香港字體設計或停留在表面的膚淺狀況。
訪問時,陳濬人提出一個很好的核心理念,或可作為參考與反思。他一再引用,錢穆的話:「文化是共同人生,經過長時間蘊釀而來。」
「傳統文化有好,也有不好,有的適合延續,有的不適合。我強調現代化,是字體好重要的環節,要思考如何延續給未來的人也可以使用。造字過程,花很多時間,找其中的精髓,從中將之演繹為適合今日生活所用,才叫設計。過程是漫長,很累人。」
也唯有如此,那些值得保留,大家珍而重之為之香港的東西,才能真正地保留下來。
陳濬人說他最近在學盆景,如同10年間北魏真書造字的過程,2011年的北魏真書,以至2021年的北魏真書。字的每一筆劃都在生長,在變化,像有著生命。永遠有個最好的它,在未來等著他去發展。
身在荷蘭的Seewhy,最近因為當地染疫人數上升,工場再次閉關而停工。進退不得,彷彿在泥沼中膠著。「過程中曾想過放棄,好煎熬,一煎熬就找與香港有關的東西來看。」
她談起,最近看了周冠威的《時代革命》,激勵自己,香港字這項目無論幾辛苦,也要繼續做下去。Seewhy是2019年9月,即香港社會運動如火如荼之時,抵埗荷蘭,至今未曾回港。
當初她答應幫忙整個香港字的計劃,因為她深明這計劃於香港,於她自己,有幾重要性。「It is more than eveything,more than身份認同、歷史、所有一切。是一個精神支柱。像插了一枝旗,它不叫其他名字,就是叫『香港字』。」
就像小說家董啟章受《字裡圖間—香港藝術傳奇》展覽的觸動,回家後想立即開筆寫小說,正正來自「香港字」此三個字本身。
他接受其他媒體訪時一再強調,如果這些字換成「倫敦會活字」、「英華活字」,感受不會如此強烈。
他認定,書名不叫其他名字,一定是「香港字」。
@rsk 其實中國字體設計發展的非常非常蓬勃哦,從康熙字典體(及相關衍伸)、從香港搬過去的蒙納、和Fontwork合作的方正,許許多多都在台灣大受歡迎,現在也固定有字體會另做一版繁體來集資的
非常非常喜歡這篇,讀著很感動,即便我不是專業的愛字人。
台灣這幾年真的是字體大爆發,從之前的金萱體、激燃體,到最近的道路體,很意外原來在香港也有這麼多造字人。
從字體的角度切入,可以看到台港相濡以沫的繁體字文化,生於不寫字的時代,卻都有種寫字的責任。一筆一劃,更是在字體藝術裏把這些故事的蒼勁、枯瘦、縹緲一併交代。這些都是拼音文字、甚至是簡體字無法達到的境界。
感謝這篇報導和字體設計師,字字珠璣,字字流傳。身為非設計專業的我,只做好一件事,就是堅持寫繁體字。
香港中文字體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題目,我以往對字體的認識,是從台灣的文章得知。
董啟章的《香港字》祇能在台灣出版,他是本在中國和現在的香港出不了的書。董啟章在《香港字》的後記寫過,他對香港字的背景研究,都是靠台灣人的書才有辦法進行。
以前讀書知道馬禮遜傳教,沒想到為傳教而出現香港字……但對這方面熟悉的人,是台灣人。
李漢港階,無了台灣的話,可能就此消失……台灣和香港的,正體字(繁體字)真係一個強大的連繫。
從另一面來講,簡體字,單從統戰而言,是糟透的產品,台灣(或加上香港、澳門(?))和中國從此分開兩個文化圈。
不知大陸在電腦字體方面,有無有意思的字體出現?或者有些偏見,覺得上簡體字的中文字體,多數不太好看。
Francis說,現在年輕人都認為EVA 字體是一套反抗極權、大嗚大放的字體。「當時邊諗咁多?」(當時哪有多想?)
成件事都好EVA😂
Thank you all, the author, the photographer, everyone involved. I am deeply touched.
謝謝,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