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完《小丑》的第一個瞬間,我竟然想不到該如何形容影片帶來的巨大震動。唯一能確定的直觀感受是:這是個人目前為止看到的「年度最佳」:一部絢麗精湛的類型片,放在此刻當下的現實語境中又極為應景。
任何一部好電影的成立前提,首先是拋開話題性與種種外延討論,影像本體要足夠傑出。《小丑》正是這種佳作。這部獲得今年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影片,在前十分鐘就呈現了極完美的運動鏡頭:裝扮成小丑舉著大促銷廣告牌的亞瑟,被不良少年搶走了牌子,他一路穿越車流人群跑去追——剪接與節奏之精準流暢,足以作為街頭追逐戲的範本。
而後兩場地鐵戲的視聽語言同樣出色:亞瑟第一次開槍殺人的情緒爆發,完全是靠忽明忽暗的地鐵光效去推動。後來警察追捕他時,地鐵已被戴小丑面具的抗議市民迫爆,小丑混入了無數張小丑面孔裡,脫身過程則拍得一氣呵成。
## 非常電影的電影 ##
在這些嫻熟的商業片技藝之外,《小丑》更可以被視為一部審美意義上的「純電影」:它不但不是典型意義上的超級英雄片,反而更像一部社會寫實犯罪片和具有強烈舞台美感的獨角戲。個人認為片中最美的部分,是小丑那些濃墨重彩的絢爛獨舞:每一次都與殺人有關。
亞瑟蛻變為小丑,始於在地鐵裡殺死了三個毆打他的金融男。事後他躲進公共洗手間狂吐不止,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小丑殘妝,不由自主對鏡起舞——宛如一場優美的登堂儀式,DC的超級反派,從這刻開始現出輪廓。其後小丑的每場獨舞,都伴隨暴力人設的更進一步確立(在家殺掉前同事、地鐵裡引起混亂警察被群毆、脫口秀現場的大爆發),直到最後一呼百應成為高譚市的邪惡ICON。每個反派在自己的世界裡都是英雄,而從人物傳記的角度來看,這部電影讓人完全沉浸其中的感染力主要得益於Joaquin Phoenix能量密度驚人的完滿演繹(目測會成為來年奧斯卡影帝的大熱人選)。
故事本身是一條不斷遞進的單線敘事:一個生活在底層有妄想症的精神病患,究竟經歷了什麼才變成十惡不赦的代言人?所以重點是怎樣把弱者的痛苦壓抑疊加到令人信服、讓觀眾的情緒完全跟隨小丑起舞。
該片最後的完成度相當出色,我們眼睜睜看著一個集所有悲劇於一身的可憐人每天只能無法自抑地狂笑,看著他在渾圓的敘事結構裡一步步走向崩潰,再把高譚市的瘋狂一齊點燃。觀影過程裡,我在內心不斷感慨「這真的是一部非常電影的電影呀」:情節緊湊沒有疏漏,視聽語言暢順純熟。無論從技術還是美學角度,《小丑》都堪為一部優質作品。
## 關於反抗本身的電影 ##
作為一部氣質復古的DC超級反派崛起記,《小丑》之迷人,更在於它指向了一條暗黑版的靈魂自由之路:從徹底惡質的環境中自我解脫,把人生的獨角悲劇轉化成高譚市的集體狂歡。它遠比當年Nolan蝙蝠俠三部曲最後一部《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裡「體制外的正義」和正邪模糊的設定要更前衛——《黑暗騎士》至少還打算靠集體行動拯救癱瘓的城市,而《小丑》則旨在召喚出邪惡偶像傾覆城市。
重新定義小丑源起的過程裡,該片深受Martin Scorsese《計程車司機》的影響。Joker是個和Travis一樣孤獨渺小毫無存在感的人物,他們都真心想過死,但反諷的是最後卻也都因為釋放了「反社會人格」從而逆襲突圍變成英雄。Joker最終在電視直播鏡頭前開槍射殺由(曾飾演Travis的)狄尼洛飾演的脫口秀主持人——他精神上視為「父親」的存在,足以看出小丑個人故事所汲取的精神資源。
成為小丑之前的亞瑟一直在不斷被侮辱損害與踐踏:養母虐待,父親缺位,同事背叛,路人群嘲。夢想受盡奚落,生活困於爛泥,沒有任何人在乎他的任何感受,哪怕是為他進行心理治療的社工,都從沒真正同理過他腦中的任何念頭。人生只剩下徹底的悲傷時,他卻無法自控只能大笑,並因此招致更多難堪羞辱與暴力對待。
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正存在的亞瑟,化身殺人小丑,反而在高譚市刷出了存在感。他在精神崩潰邊緣徘徊了大半生,直到終於被逼瘋,才獲得了自由。其後,他身姿輕盈在城中狂舞,順利逃脫警察追捕,本想在電視脫口秀裡自殺,卻意外把直播現場變成了自己的主場。一個私領域的loser面對鏡頭狂飆出各種充滿公共性的質問——有些觀眾大概會覺得這場戲過於規整、正確與流暢,太為了控訴體制而爆發,和前面亞瑟個人化碎片化的表現有些斷裂。但其實也正是這場戲,讓他華麗轉身為小丑:他不再語無倫次,而有了一套完整論述,更由此凝聚出了底層大眾的共鳴,成為高譚市的反派靈魂人物。
憤怒的抗議者撞向警車救出小丑,再把他奉上神壇,高譚摧毀了亞瑟卻成就了小丑——當最卑微的螻蟻被整個社會的惡意傷無可傷時,也就崛起成為新的惡質象征。一破一立,舊的秩序與規則被打破,暗夜裡的漫天火光則剛剛點燃。
所以實際上《小丑》是一部關於反抗的電影:亞瑟最初在地鐵殺人,就是退無可退之下的絕地反抗。以暴制暴的邏輯當然不值得鼓勵,但是如果不反抗就只能等死,那到底要如何抉擇?如果對整個系統的結構性暴力視若無睹,而只聚焦於個體濫用暴力的失當,這個世界難道會變得更好嗎?因而這部電影真正強大的力量,或許在於銀幕之外,它與現實世界的困境與構成了種種互文。
## 銀幕內外,彼此投射 ##
幾乎我身邊的所有朋友,看完電影最無法自拔的情緒,都源於從戲裡的高譚市看到了戲外的香港。難以抽離的心疼與心酸,既為小丑前半生的痛苦脈絡,也為香港這四個多月來的複雜情勢。尤其該片在香港公映當日《蒙面法》開始實施,戲裡在對峙,戲院外也在對峙,銀幕內外的彼此投射令人唏噓不已。
小丑所激起的街頭暴動與失序,很難讓人不想到「攬炒」、「私了」這些香港當下的關鍵詞。且所有深愛「我城」的人都會發現,嘗試去向狀況之外的人講述此刻當下的「暗夜失序」、「暴力與衝突」之前因後果及其一路升級演化的過程,已變得愈加艱難。溝通的無望撕扯著太多人的內心,而倘若《小丑》能帶來一點點現實意義的話,那麼它讓我想到的是一位好友的肺腑之言:「如果可以,我只希望身邊的人,可以盡量不要去恨香港人⋯⋯」就像我們很難去恨戲裡的小丑一樣。
也許很多人覺得「反思暴力的源頭」這種表述好像是一個互為因果的死循環,但正如我們在《小丑》中所看到的,環環相扣的悲劇鏈條裡,哪怕在任何一環有過愛與憐憫,亞瑟都不會被逼到絕境。他面對的是整個社會體制龐然的、滲入每寸隙縫的結構暴力,所以最後大爆發時,他質問自己的精神偶像:「你有走出去看一看嗎?看看外面這個城市有多糟糕!」人們心裡無路可退的痛恨,源於在大的系統困境裡根本無路可走。
被怒火點燃的高譚市,當然也可以代入烏克蘭、莫斯科、巴黎⋯⋯跨地域的街頭烈焰風起雲湧並非孤例,每個城市戰場雖然各有前史,卻也不乏互通之處。不同國家與地區的示威民眾都為巨大的財富與政治鴻溝所苦,左翼與右翼民粹主義者間的暴力相向一觸即發。而就像橋水基金創始人Raymond Dalio所說:政府內部管治者「對法律的尊重」和「妥協的藝術」卻在減少,與此同時,對於相對權力的考驗則不斷增加——管治者們多傾向於動輒使用「緊急權力」去獲得與使用更大範疇的、會激起更多民意不滿的權力。或許在這個層面上,《小丑》為當下香港情境引入的註腳恰恰是:戴與不戴面具又何來分別?摘下面具的小丑還是小丑,蝙蝠俠心中永遠的痛也不是一張面具,而是那邪惡符號背後所指向的暗黑人性。
《小丑》並不是會帶來彌合與修復的電影,它的強大力量源自把傷口的脈絡徹徹底底攤開來供人檢視。我們當然可以譴責個體暴力的放肆不受控,但如果這種譴責脫離對既有秩序與制度暴力的批判,其實同樣缺乏建設意義。沒有哪一種邪惡,可以脫離其誕生的惡質土壤。付諸耐心去釐清惡的來處,至少可以在下一個小丑誕生之前,讓他心底那些恨意不至於燃燒成毀天滅地的熊熊大火。
所以,看似寬厚地呼召理解,其實另一邊廂depreciate了街頭的理性。
而小丑引發的民粹衝動暗合了這裏某些人的偏見、判斷甚或意識型態灌輸的創傷性恐懼,賈小姐只是在這已經張冠李戴的邏輯上讓大家體諒體諒。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因為這篇影評實實在在地指涉到香港的現況,作者那條籨系統暴力向個人暴力推進的邏輯性,總有哪裏讓人感到欠妥和不放心。我們在承受系統暴力沒錯,但示威者目前釋放的個體暴力可不是指向小丑式的反社會和復仇,從這個角度講,暴警更適合拿來對應小丑。香港示威者的暴力指向的是剛好相反的東西。我就說賈小姐的東西總讓人不放心。
以電影論電影,談影像語言、精神淵源…這些我無從置喙。但把「小丑」直接對應為街上的香港人,太便宜了。香港人的對敵很清楚,不是那種無從入手、不知從何談起的龐大社會脈絡(system)。作者忘了一點,小丑是不政治的,他也不參與政治活動(改善世界),他什麼都不信。所以,在香港反送中的現場,我們都還沒看到真正的小丑。小丑只是整個社會的反射,對惡意反射惡意,對善意反射善意。中共該慶幸,我們都還不是小丑。
站在「勝利者」的角度,以「勝利者」的標準,衡量「勝利者」的勝利…有種既視感。
居然有人为thomas wayne辩护甚至赞美。咱们韭菜的觉悟可真不是一般的高!
这里姨粉含量很高…
不知大家是否听说过数卷阿姨的“德匹下”教喻,即每个人都会获得与其德行相匹配的下场。我一直觉得这句话非常可怕且可恶,想想集中营上那句标语Jedem das Seine,“to each what he deserves”,这不就是小丑极其追随者最后一直说的话吗?我没有感觉到爽快,只感到恶意和对这种恶意的恐惧。
另外,我觉得这部片子还是没有逃脱超英片常有的脸谱化。小丑这个反派角色太讨喜了,又对小孩有爱心,又照顾久病的妈妈,即使疾病缠身也还有幽默感,除了无法控制的大笑,他简直太符合常人定义中的好人,而他蜕变的所有原因都是别人的错:家人对不起他,同事对不起他,所有人对不起他,整个系统都对不起他。这种narrative实在过于偏激,让我十分质疑。而且,这里又来了:即使杀人,他也不杀对自己友善过的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个角色太讨喜了。
小丑始终只是极端,彻底的反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电影里面的蝙蝠侠爸爸虽然傲慢,但是他才是建立一个城市的脊梁。
《小丑》看完之后是一种复杂的感觉。整个影片透露出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结合当前的时事,只能用一句「The resemblance is uncanny」来形容。
「反社會人格」與「反社會行為」是兩個完全不一樣意思的詞,前者在醫學上有嚴謹的定義,若誤用「反社會人格」一詞,容易造成社會大眾誤解,煩請查明文章內採用「反社會人格」是否適當,謝謝。
某人的意思是讓成為小丑的「他」去設計制度 打倒老爺一票 帶著高譚市一起狂歡
概念上,「殺」人即表示主觀上具有故意,因此也就不會是過失。較精確的區別是故意殺人/過失致死。
在法律上,刑事責任是針對個人的,犯罪行為動機或可憎、或可憫,只是量刑的區別,不影響該行為違法性與罪責的評價。
但法律終有其極限,再精良的法律也無法超脫其自身。當制度失控開始噬人時,在制度內思量是無法尋得解方的,必須從更大的脈絡去看。
要了解每个人的现在,需要了解他的历史。如果只用对错来判断每个人,那是太简单了。暗黑骑士的精彩,在于他要揭示人性的复杂性,Joker一直想要挑战人性中的善良,他有准确的看到人性中丑恶自私愤怒阴暗的一面,也有看错的时候(比如两艘船并没有炸掉对方)。Joker的形成,也有他的历史,他的精神病,他的遭遇,要了解他,才知道哪里出错了。
但是讲回来,了解Joker的遭遇和经历,并不能成为时候这样的乱世下暴力和杀戮的justification。没有人,可以凌驾于别人的生命之上。需要考虑,如何让这个制度不要吃人。
小丑很明显指出了以布鲁斯韦恩为首的一群权贵才是制度不合理的根源,而香港,很明显不清楚这一点。
你說的「权贵」是?
致敬,对电影和香港
过失杀人,一样是杀人
下面评论区又见熟悉论调:香港应该打资本家而不是中国。问题来了,你以为现在中国政府扶持的香港政府基础是什么啊?难道不正是你说的资本家吗?立法会还功能组别那么多,不是一堆忠诚于党的资本家、垄断组织的权力基础是什么?民主不一定会挖掉香港的资本家权力结构,但起码给人民以希望,至少可以通过民主机制制衡这些势力。实在不行就选个像特朗普一般的民粹派恶心他们,也不至于像必须现在这样上街
毛澤東曾經說過: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所以個體暴力的出現是由於制度暴力的無邊界,個體暴力的出現有它的合理性。就比方說遇到守規則的人,講道理當然是最合適的方式,可是你不幸遇到一夥蠻不講理的,你能怎樣?不想被壓迫就只能反抗。
哪怕是这样的电影,也要描绘反抗前被压迫的过程,如何被社会凌虐,如何被他人欺辱,来给反抗提供正当性的支持.
影片根本没有立场说明小丑是英雄还是反派。各自有各自的理解
小丑可不是英雄。制度暴力激发个体暴力不等同个体暴力合理。制度的暴力源自于制度的不合理,制度的不合理源自于设计者的扭曲。小丑很明显指出了以布鲁斯韦恩为首的一群权贵才是制度不合理的根源,而香港,很明显不清楚这一点。
香港人清楚的很,在香港制度暴力的根源,所谓香港真正的权贵,真正的话事人,就在北京。楼上的朋友难道认为在香港李嘉诚和林郑比共产党还厉害吗?
小丑可不是英雄。制度暴力激发个体暴力不等同个体暴力合理。制度的暴力源自于制度的不合理,制度的不合理源自于设计者的扭曲。小丑很明显指出了以布鲁斯韦恩为首的一群权贵才是制度不合理的根源,而香港,很明显不清楚这一点。
准备去二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