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泰隆尼亞獨立五問：「對決日」將臨，誰會是最終贏家？

加泰隆尼亞於10月1日舉行公投，結果逾九成選民支持獨立。但面對西班牙中央政府和憲法法院的強硬態度，以至歐盟各國領袖、歐洲議會的孤立，加泰隆尼亞似乎未能朝獨立建國邁進一步，反倒徘徊於喪失自治權的邊緣。

上週六（10月21日），西班牙中央政府已決定啟動憲法第155條，提出解散加泰自治政府，在6個月內重新舉行加泰議會選舉，過渡期間，將收回加泰自治區政府行政權；明天（10月27日），西班牙參議院就將對政府決定進行審議。外界預料，執政黨佔多數的參議院將會支持中央政府的決定。

加泰自治政府主席普伊格蒙特（Carles Puigdemont）會否在此之前直接宣布加泰獨立？抑或以他為首的「獨派」將抵不住內外壓力，令獨立運動不進反退？

加泰獨立運動持續多年，因何在當下走到風口浪尖？加泰內部民意是否真的一面倒支持獨立？獨立之外，是否還有其他選項？歐盟各國對於加泰獨立是何態度？在西班牙中央政府和加泰自治區政府正式「對決」之前，我們梳理了和加泰獨立密切相關的五個問題，帶你深入了解這一爭端。

Q（問題）：10月1日加泰公投有逾九成選民支持獨立，能否反映這就是加泰主流民意？

A（回答）：雖然公投顯示90.9%加泰選民支持獨立，但難以斷定「加獨」就是目前加泰的主流民意。

今次公投的投票率只有43%，而且在西班牙中央政府的鎮壓下，可以推斷部分自認為並非中央政府針對對象的加泰「統派」不會冒險投票，相反「加獨」支持者則不顧一切前往票站表態，另外本身對獨立與否未有明確立場、但不滿中央政府阻撓「民族自決」的部分民眾，也可能視投票為爭取權益的手段。

據加泰自治政府在公投前夕所作的民調顯示，49%受訪者支持維持現狀，比支持獨立的41%要多，但無論支持獨立與否，逾七成受訪者認為加泰有權舉行公投，自行決定前途。

民調結果與公投結果出現頗大落差，後者出現支持獨立是九成民意的現象，與中央政府鎮壓公投不無關係。

Q：在加泰，與「統派」相對的陣營裏，除了「加獨」還有哪些派系主張？「加獨」派系為何非要獨立建國不可？

A：除了「加獨派」，其他主張可大致分為「自治派」、「聯邦派」等。其中，加泰首府巴塞隆拿現任市長 Ada Colau 就曾自稱「自治派」，在今次公投後分別呼籲自治政府暫緩宣布獨立、中央政府切勿收回加泰自治權，建議循「第三條路」化解分歧。

加泰「自古以來不是西班牙的一部分」，是「加獨派」經常強調的獨立理據之一，也確是實情。但據加泰民意研究中心（Centre d’Estudis d’Opinió）民調顯示，在2005年至2009年間，支持「加獨」的比率長期低於20%，而支持擴大加泰地方自治權、支持加泰與西班牙建立聯邦體制的支持率則合共達七成。

由此可見，「加獨」支持度自2009年後上升，個中主因並不止於「自古以來」這類歷史因素，還有加泰與中央政府的關係變化、西班牙以至整個歐洲的政治經濟轉變等。

2006年6月，加泰曾在西班牙政府允許下，就應否擴張自治權舉行過公投，結果73.9%選民投下贊成票。但至2010年，西班牙中央政府反悔，拒絕向加泰下放權力，激起部分加泰「自治派」的不滿。

另外，加泰作為西班牙工業重鎮，佔全國人口約16%的加泰民眾長期貢獻着約19%的國內生產總值（GDP），目前加泰出口商品佔西班牙全國的25.6%，所獲得海外投資則佔西班牙全國的20.7% 。

但自2009年歐債危機爆發後，中央政府推出緊縮政策，削減對地方及自治區的教育文化、醫療保健、產業投資等經費；其中，加泰所獲得的中央統籌分配款項比例由2003年的16%，大跌至2015年的9.5%，形成加泰年均「倒貼」約140億歐元予中央政府。

另外，2012年，西班牙中央政府設立特別基金，對受金融海嘯衝擊、但無法向國際市場貸款的地方或自治區政府放貸。至今，加泰自治政府負債高達770億歐元，其中520億歐元的債主正是中央政府。

部分「加獨」支持者開始認為中央政府挽救經濟不力，而加泰則被逼「陪葬」，甚至被中央政府「經濟剝削」；他們堅信，只要加泰脱離西班牙獨立，重奪税務制度等經濟政策上的自主權，就能重振加泰經濟，並於未來在歐洲立足。

事實上，西班牙在2014年已開始走出經濟低谷，不再需要歐盟援助；「加獨」派系指責中央政府經濟剝削加泰的口號逐漸流失支持者，形成上述至公投前夕，支持維持現狀的比率稍高於支持獨立的民調結果。

Q：加泰自古以來不是西班牙的一部分？

A：加泰早於中世紀逐漸形成區內的獨特文化，包括傳統習俗、語言、文學等。由於兩次重大的王國聯姻，加泰地區先在1137年成為亞拉岡聯合王國的親王國，後於1469年再成為西班牙王國（由卡斯提亞與亞拉岡聯合王國組成）的一部分；隨後數個世紀，西班牙王國的權力持續向位於馬德里的中央傾斜，作為阿拉岡故地的加泰則持續喪失自主權。

至近代，加泰於1933年重建自治政府，但在西班牙內戰中獲勝的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上台後，於1939年再次取消加泰自治權，更對使用加泰隆尼亞語實施禁令。隨着佛朗哥逝世，西班牙步入民主轉型期，才根據1978年《西班牙憲法》容許加泰作為自治區，重建自治政府。

獨特的加泰隆尼亞語是「加獨」派系經常強調的獨立理據，但事實上，使用加泰語作為日常語言的加泰民眾僅佔約四成，且加泰各地區之間的加泰語常用程度存在相當差異。據 Idescat 於2013年所作的調查研究，在加泰西南端的 Terres d’Elbre 地區，逾七成加泰民眾以加泰語作為日常語言，但在首府巴塞隆拿則只有不足三成人口使用加泰語。

Q：加泰自治區政府目前享有什麼樣的自治權利？

A：作為西班牙王國的其中一個自治區，加泰自治區政府可控制區內的公務員系統，包括自治警隊（Mossos d’Esquadra）、加泰消防隊等。另外，加泰自治政府也負責提供區內教育、醫療衞生等公共服務，並有權在全球各地設立推廣貿易投資的駐外辦事處。而加泰自治議會則具備推選自治政府主席、批核自治區治內議案及財政預算，以及監督自治區各級政府的權力。

不過，加泰的邊境管制、國防、税務、航空交通管制、外交等，則由西班牙中央政府控制。有分析就估計，一旦加泰獨立建國，其用於取代中央政府而建立的相關部門、加泰中央銀行等的成本，加上獨立後的經濟損失，將與加泰的税收打和。

Q：歐盟成員國會支持加泰獨立嗎？

A：加泰公投後，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已表明歐盟不願介入相關紛爭，認為歐盟插手只會造成更大騷動。

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亦表明，歐盟以「團結」為旗幟，當西班牙面對內部團結危機，成員國應與西班牙團結一致。

德國總理默克爾（Angela Merkel）、英國首相文翠珊（Theresa May，台譯：德蕾莎・梅伊）亦先後呼籲各方謹遵西班牙憲法以化解分歧；由於西班牙憲法已排除自治區「自決分裂」的合法性，兩人的表態等同聲援西班牙中央政府。

在歐洲議會，反對加泰獨立的聲音更加強烈。歐洲議會議長塔加尼（Antonio Tajani）公開譴責加泰自治政府無視法治，以非法舉動誤導民意。歐洲議會最大派系、以右翼保守派為主的「歐洲人民黨黨團」（EPP）的議會領袖韋伯（Manfred Weber）警告加泰即使「合法獨立」，也將被孤立於歐盟、歐元及神根區（Schengen Area，又譯申根區 ）以外。

歐洲議會第二大派系、中間偏左「社會主義者和民主人士進步聯盟」（SPD）的議會領袖伏思達（Guy Verhofstadt）甚至批評加獨派系「操縱」公投，不設定投票率門檻，藉不相信獨立的「沉默大眾」根本不會出來投票，而製造加獨就是主流民意的假象。

事實上，加泰過去不乏在歐洲的貿易夥伴，但就欠缺政治上的盟友。目前，加泰出口至其他歐盟國家的產量，佔整體產量的約三分之二；以加泰特產卡瓦酒（Cava）為例，2016年共出口1.12億瓶至其他歐盟國家，而販售至西班牙（包括加泰本地）的就只有8600萬瓶。

據 IMF 統計，西班牙目前是歐盟第五大經濟體，如無意外將在英國正式脱歐後進佔第四位；相反，一旦加泰獨立，西班牙將喪失約19%的全國生產總值以及約20%的税務收入，對歐盟來說也將是沉重打擊。

面對英國將於2019年脱歐，歐盟希望維持剩餘成員國的團結，大概不願因加泰問題而「得罪」西班牙。另外在歐英談判中，西班牙亦因直布羅陀（Gibraltar）前途問題而佔有相當角色。直布羅陀原為西班牙王國領土，但於1830年成為英國殖民地，至今為英國海外屬地，但西班牙長期聲稱擁有直布羅陀的主權。

今年4月，英歐談判尚未展開，文翠珊威脅指假如歐盟不在兩年期限內與英國達成脱歐協議，將妨礙雙方未來的反恐及安全合作；歐盟則予以反擊，將英國海外屬地直布羅陀的前途押作談判籌碼，在對成員國發表的談判指引中，建議支持西班牙對直布羅陀未來政策擁有發言權，任何適用於直布羅陀的脱歐協議條款都必須經由西班牙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