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擁擠的港鐵裏,John Clifford看上去和其他外國小伙子一樣:白皮膚棕頭髮,T恤牛仔褲,此刻正塞着耳機,在嘈雜車廂裏獨自享受音樂。但如果偷來他的手機看看,保證嚇一跳:手機音樂庫裏,全是經典粵曲片段。
「這都是好舊的,封曬塵(封塵已久)的粵曲,這首是《雪中燕》,五六十年代的錄音,但(唱法)是模仿更早期的。」他靦腆地展示他的音樂寶庫,說着一口純正廣東話。
John今年26歲,土生土長美國人,家鄉在波士頓,卻是地地道道粵劇迷,愛聽、愛唱,但最愛彈:精通揚琴、二胡,也會玩更偏門的樂器,如椰胡、二弦琴、竹提琴。
五年前他隻身飄洋過海來香港,純粹為了粵劇。他在香港演藝學院一口氣讀了三個課程:粵劇文憑、粵劇高等文憑,現正修讀戲曲藝術學士學位,主修揚琴。2018年即將畢業,現在他已經決心留在香港,做一名粵劇配樂師。
一個美國小伙子要闖進傳統粵劇行當,豈不困難重重?John對此沒有複雜答案,只是不停重複兩個詞:「鍾意」、「好玩」。
他的同學好友,主修花旦的謝曉瑜就這樣說:「我原本也想,一個外國人要學戲曲,一定很難,但在John身上,我發現一點不難,因為你不知道他點解會這麼沉迷,這麼鍾意,知道的東西比我們還多。」
白人小孩撞上華僑叔父
他們在美國幾十年,但大部分一句英文都不識,不要說粵劇了,我們就連平時溝通都好困難。
沉迷早在波士頓就發生了。那年John只有11歲,恰逢中秋節,同班的華裔小朋友領他去唐人街玩。街頭,一個粵劇班子搭了露天戲台,吱吱呀呀的樂聲和着說唱,John立刻被吸引了。他生於音樂世家,自小學習鋼琴、小提琴,但從沒接觸中國樂器。
回家後上網搜索,他才知道那吱吱呀呀的樂器叫二胡。當年聖誕節,他就讓母親送自己一把二胡,然後一個人坐地鐵,到唐人街找到粵劇班子,一心想着跟師學藝。
那是一個由老華僑組成的音樂社,用John的話說,「一群老叔父」,大多是廣東台山、香港、澳門的移民,人人都是粵劇迷,每週有三天固定聚在一起玩粵劇,看見來一個拿着二胡的白人小伙子,眾人莫名其妙。
「他們在美國幾十年,但大部分一句英文都不識,不要說粵劇了,我們就連平時溝通都好困難。」John回憶說。但反正老叔父不趕他走,他就經常去,坐一旁,仔細觀察:「他們也不會教我,我就模仿他們按弦的手勢,學到似為止。」
慢慢,老叔父發覺這小孩是動真格的,開始賜他兩句,最經常說的是”higher”、“lower”、 “listen”(高點、低點、聆聽):「因為西方樂器和粵劇的音準是不一樣的,他們經常糾正我,還有,後來我才發覺,listen真的很重要,用心聽演員怎麼唱,才知道怎麼配樂。」
John當時完全不識中文。起初在音樂社,他只識旋律,樂譜上寫了什麼,演員唱的什麼意思,他統統不懂。後來升上中學,選修外語,同學紛紛選擇法文、西班牙文、德文,他就選了中文。課堂教的是國語,他一邊學繁體字,一邊在音樂社跟老叔父學粵語,還學了一口台山話。
在這個音樂社約莫待了五年,終於小有成績:基本掌握了二胡、揚琴,還看懂了天書一般的粵劇工尺譜。有唱戲的花旦乾脆認了這個小老外作乾兒子,帶他四處演出。在音樂社,他也開始跟老叔父一同演奏。一次,他又如常到音樂社玩,一個老叔父突然跟他說:「今天頭架沒來,John,你先坐着吧!」
所謂「頭架」,就是粵劇樂隊中的領導者,那一刻,John又驚又喜:「好緊張!你很容易拖人落水(拖人下水),因為其他所有人都是跟頭架來行的,整班人一齊行,你帶得不好,就撞車了。」
最後當然沒撞車,而John的粵劇之路,也隨之越走越遠。
美國小伙子尋找粵劇根源
當John決定來香港進修粵劇的那一刻,他仍是美國聖約翰大學的二年級生,正修讀亞洲研究。一天,他在網絡搜索發現,香港演藝學院設有專業粵劇課程,沒有多想,他就飛來香港面試,數週之後,被正式錄取,他立刻向美國大學申請停學,徹底開始香港求學之路。
「其實讀書可以後補,但演奏一定要趁後生,打下基礎先!」他家人也很開心,兒子找到自己如此喜歡的事情,一群老叔父更是備感自豪。
那為什麼獨獨選擇香港?John說,他研究發現,比起中國內地,香港更好地保存許多粵劇傳統。
內地許多粵劇已經好modern,追求大規模,樂團好似交響樂,但沒有了很多傳統的東西。
早在波士頓時,John已對粵劇尋根問底。音樂社常常演出《帝女花》、《花田錯會》等曲目,唱辭是白話,但他上youtube搜索,發現不少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粵劇片段,唱辭是有別於白話的「官話」,味道更濃,演奏上流行即興,非常有趣。再者就是「追腔」,也是傳統粵劇的一大特色,意指唱者先唱,頭架緊隨,其他樂師再慢慢加入,是自由的一唱一和。
「內地許多粵劇已經好modern(現代),追求大規模,樂團好似交響樂,但沒有了很多傳統的東西,例如官話、即興等。」John說,追求大規模必然要求整齊劃一,但在他看來,粵劇配樂的精髓是唱者和樂團的靈活配合:「樂譜不是寫死的,要觀察演員聲音,唱到這裏他突然生氣了,聲音高了,音樂也會即興跟上,如果演員唱錯了,我們還可以幫手掩飾,讓觀眾沒那麼容易察覺。」
來香港這幾年,他抓緊一切機會學習最傳統的粵劇。上課之餘,經常去新光戲院、八和會館看戲,「隔一個星期看一兩次」,蓋鳴暉、阮兆輝等老前輩的劇目都是他的最愛。久而久之,和戲班混熟了,他直接走進舞台後側,可以同時觀察樂池、演員和觀眾,得益更甚。
不過他也慢慢發現,即便在香港,粵劇傳統也沒有想像中保存得好:除了老前輩外,許多年輕演員和學生,其實一句官話粵劇也不懂唱了。為了更好學習最古老的粵劇,他到處搜羅黑膠唱片,兜兜轉轉又發現,許多二三十年代的粵劇錄音,都被當年的移民帶往美國了。
「很多美國朋友幫我找,估計是『John鍾意的東西』,就將黑膠錄成MP3,然後發給我。」John笑着說,他的音樂寶庫就是這樣慢慢積累而來。
要傳承,也要有quality地傳承
在好友謝曉瑜眼中,即使是在戲曲學院眾多粵劇迷中,John也是最沉迷的頂級發燒友。
「他經常走進課室,第一句就是『我發現哪段粵曲原來是這樣唱,或者這樣彈』,急着同我們分享。」謝曉瑜說,John收藏的粵曲片段眾多,同學們想知道哪一段粵劇的鑼鼓怎麼配,唱腔有哪個版本,大家都習慣去問John。
如此鍾情粵劇,John說,或許是因為自己天生喜歡古老的東西。他不僅搜尋舊錄音,還收藏各類古樂器。最珍惜的一個樂器,是波士頓一位老樂師送給他的竹提琴,1957出產於廣州某樂器廠,音色古樸詼諧,最適合配丑角出場。
而近來的新歡,則是一個特製的椰胡。他在泰國古玩市場買了一個老椰殼,再專門前往廣州,找一個樂器師傅打造了一個雕花椰胡,音色低沉渾厚,充滿立體感。
希望傳承粵劇,但要be careful of quality(小心質量),不然很危險的。
不過,古老的東西畢竟還是越來越少了。據他了解,在家鄉波士頓,目前最年輕的粵劇樂師已經51歲,大多數「七老八十」,單單是去年,就有三位老樂師離世了。在當地的華人圈子,學粵劇的年輕人現在鳳毛麟角。
而在香港,John留意到學粵劇的小孩子反倒越來越多了,不過坊間師資參差。身邊不少老師和朋友都建議John去教書育人,但這個美國小伙子希望先出道,做一名合格的配樂師,未來再考慮教書。
「我自己想先學好一點才去想教書,畢竟你東西要通,才能教人,否則教人是很危險的。」John說,喜歡就沒有做不到,而且還要做得最專業:「希望傳承粵劇,但要be careful of quality(小心質量),不然很危險的。」
加油!歡迎!我愛粵曲,尤其李龍,文千歲和蘇春梅,我每天都聽。請不要以為我是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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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外如此坚韧学习粤剧,我们讲粤语的也自叹不如。
家庭的支持還是很重要的
这粤语水平 说得比李嘉诚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