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中國的日本人:「很多個時刻都提醒着我是日本人」

放下過去,彼此關愛,國家之間很難,但人和人之間可以。
2007年12月28日,中國北京,天安門一旁懸掛著日本國旗和中國國旗。攝:Jason Lee/Reuters/達志影像
大陸 政治 民族主義 社會 移民 遷移

今年6月和9月,中國蘇州和深圳的日本人學校附近先後發生襲擊事件。深圳事件中,行兇男子刺死一名10歲日本男孩,而在蘇州襲擊事件中,女性校車引導員胡友平因阻止男子行兇傷重身亡。

短時間內接連發生兩起日本人遇襲事件,恐懼和擔憂瀰漫在生活在中國的日本人群體之中。據日本多家媒體報道,深圳日本人學校從十月中旬起復課,校方加強了學生上下學途中的安保措施,但仍有部分學生因為恐慌暫時返回日本。

不只是日本孩童對於此刻在中國的生活感到不安。深圳事件後,一名現在在中國讀大學的中日混血女孩收到了母親(中國人)的告誡,「你出門可注意,可別說你是日本人」。另一名目前在中國留學的日本男青年認為他們恐懼的是「一種被傷害的可能性」。他說,「有的(中國)人會這樣(傷害日本人),你不知道遇到的是不是這樣的人」。

實際上,近年來由於中日關係惡化、日企在中國業務的萎縮,像他們這樣生活在中國的日本人正持續減少。日本外務省公布的《海外日籍人數調查統計》顯示,2022年在中國生活的日本人為10萬2066人,處於近20年來的最低水平。

我們和四位此刻仍生活在中國的日本人聊了聊,他們當中,有人在中國已經生活了近20年,有人兒時在中國長大,也有人是憑着對中國的好奇來到了這個和日本相隔不遠但有着複雜歷史糾葛的國度。他們講述了自己在中國生活期間感受到的恐懼和溫暖,接觸到的隔膜與包容。

L:作為日本人生活在中國,很多個時刻都提醒着我這個身份

又是一封來自日本駐華大使館的郵件。今年以來,這樣的郵件我收到了好幾次,都是提醒我們注意安全。往年不會這樣,可能更重要的是,之前我們心裏也沒有那麼多恐懼。

中國的反日群體一直都有。2012年釣魚島事件後,出現了好幾起打砸日系車、破壞日系商店的事。現在回想,我當時其實沒有很在意,印象更深的反而是有好幾位老師和同學聯繫我,讓我注意安全,要是需要幫助就聯繫他們,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非常貼心。

還有一次,我參加中日政府舉辦的一個文化交流項目,活動要求每個人穿着自己國家的代表服飾,那時二次元還是小衆文化,我們穿着浴衣走在路上挺突兀,但不會感到害怕。

當然,作為日本人生活在中國,很多個時刻都提醒着我這個身份。

2020年2月13日,日本東京,身穿浴衣的遊客在橫濱中華街參觀廟宇。攝:Jae C. Hong/AP/達志影像

有時是被歧視的無奈。我和一個中國朋友去什剎海玩兒,坐人力車,車伕一路跟我們介紹衚衕的歷史,說着說着,他挺驕傲地來了一句,中國人坐車我們就收5塊錢,歐美人我們就收個100,要是日本人我們必須得收個200。我當時沒說話,就覺得非常無語,明明是一個商業行為,怎麼還不遵守商業規則?

有時是對於被過分優待的不舒服。

一次我在三里屯丟了個錢包,去派出所報警。接待的警察本來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樣子,但得知我是外國人之後,態度立刻180度大轉彎,把我請到了二樓,又叫來三個警察,一齊圍着我,幫我調監控,做筆錄,雖然最後什麼都沒找到吧。

這件事讓我覺得非常離譜。我作為一個普通的公民來報案,你以正常態度受理就好,不能因為我是外國人,態度就特別好吧?如果我不是外國人,比如就是外面賣水果的,那是不是連筆錄都不想給我做?

還有一些時刻是對於不被尊重的憤怒。

有次到山東出差,和當地政府官員一起吃飯,其中一個人一邊給我倒着喝的,夾着菜,一邊自顧自地大談中日戰爭,用非常慷慨激昂的語氣,聊到後面感覺好像是我爺爺殺了他爺爺一樣。沒有意外,說這話的是一位中年男士,職級不高,但非常的「官本位」,一副自己特別了不起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意思,到最後我已經沒有辦法保持職業性的笑容了,懶得理他了。

還有次回日本探親前,一個比我年紀略大幾歲的男同事問我,你能幫我帶AV嗎,接着列舉了一連串AV女星的名字。你能想像那個場景嗎?辦公室裏,他波瀾不驚地提出了這樣一個要求,好像完全意識不到這件事的特殊性,就像其他女同事讓我幫她們帶化妝品一樣。放在歐美國家的職場,我完全可以告他性騷擾了。我感到非常莫名其妙,非常被冒犯。

再後來就是疫情三年。印象最深的就是排長隊做核酸,保持自己的48小時保質期,有時候還得應對工作人員發出的「用護照怎麼做核酸」甚至是「護照是有效證件嗎」這樣的疑問,以及他們不耐煩的臉色。

我在北京工作,所以沒考慮過要不要離開(中國),也是無奈吧。北京雖然管得嚴,但是相對來說還是在合理範疇之內。如果是在新疆、西安或者上海呢?我可能真的會先回日本一段時間。

放開之後,很長時間裏我都有一種疫情的PTSD,看到二維碼就想掃。想想真不知道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好像一切都沒有意義。

總的來說,疫情之前,對於自己是哪國人,我不會避而不談,更不會有意隱瞞。但荒誕的三年過去,世界肉眼可見地變得分裂,我自問做不到這樣了。

這從兩國人們對政治事件的看法當中也可見一斑。比如對於釣魚島和靖國神社的爭議,再比如日本新聞動不動提起來的北朝鮮綁架日本人問題(即「拉致問題」),我認識的日本人其實都不關心,認識的中國人對此的討論也從來沒有上升到普通人的程度——實際上,他們不會當着我的面討論這種事,就像我也不會問台灣的朋友你們是不是中國人,大家都有約定俗成的一個禮貌。

顯著不同的是,到了2023年,核廢水事件在我身邊掀起了相當激烈的討論。

因為這件事,我還和一個男性朋友鬧得很不愉快。我的看法是大家都沒有相關專業背景,只能從不同角度理性分析和討論,至於吃不吃單純是個人的選擇。但對方排斥一切和他觀點不一致的信息,篤定這樣做的影響極其惡劣,堅定地認為日本這個國家就是毫無底線,只做壞事。

說着說着我們就有種要吵起來的感覺。在此之前我沒覺得朋友有反日的傾向,或許是這件事把他內心當中的這種潛意識激發了出來。

我後來思考,核廢水事件和其他事件的另一個不同是,這是一件每個人都可能是當事人的事,會影響到每個人的衣食住行。但像今年發生的這兩起(日本人遇襲)事件,可能當時上了熱搜,但過了兩天或者甚至更短的時間,大部分人就不會在意了。

如果有一天中日真的打起來怎麼辦?我偶爾會想起這個問題。可能我這個人比較自私,不會留在中國,也不會回日本,我會去一個中立國,比如瑞士。說不好哪個國家會勝,即便勝了,經濟肯定也受重創。我倒不覺得兩國必有一戰,畢竟現在除了那種經濟差到不行的國家,應該沒有哪個國家想要打仗。我只是想為養老提前考慮。

說實話,我是一個沒有什麼國家和政府概念的人,對於國家的歸屬感只是在一些特定的場景下才會有,比如奧運會和世界盃上出現中日對戰,我會支持日本,僅此而已。不過我不是體育迷,這種需要天人交戰的場合一隻手也數得過來。

2016年8月17日,巴西里約熱內盧,夏季奧運會,日本對陣中國的男子團體乒乓球金牌賽中,一名觀衆揮動著日本國旗。攝:Mark Humphrey/AP/達志影像

Y:我在中國是「小日本」,在日本又變成了中國人

9月19日,我收到媽媽發來的新聞鏈接,「一名日本男童在深圳遇襲」,緊接着是一條語音——我媽媽說,「殺小鬼子的來了,你出門可注意,可別說你是日本人」。

我媽媽很少這樣說。她是中國人,很愛(中)國,在家裏經常說中國好、中國人好。我記得有次在日本坐地鐵,我和我媽用中文聊天,可能聲音有點大,有人盯着我看——我猜我是被當成了沒素質的中國遊客——我媽還說我,你別給中國人丟臉了。

我能理解媽媽現在的擔心。有時候惡意來得很突然。今年六月底,我的兩位日本朋友來北京找我玩。一個朋友叫了網約車,上車的時候司機問手機尾號,朋友下意識說了一句日語。司機——這位看起來四五十歲的男士馬上問我們,你們是日本人嗎?我當時沒有反應過來,說了「是」。他甩下一句「日本人不拉」,就開走了。

我和朋友都愣住了。後來我氣不過,向平台投訴了司機,好在訂單的錢退給了我們。真不知道現在怎麼還有這樣的人,你別管我是哪國人,我坐你的車,這就是你的生意對不對,和國籍有什麼關係?

還有一次類似的事也發生在打車的時候。本來都好好的,我也沒有和司機說任何話,到行程快結束的時候,一個日本朋友打來電話,我就用日語和朋友聊天,很快我發現司機開始繞路,兩三分鐘的路走了十分鐘。

所以我現在在外面儘量不說日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說起來,我家和中國的淵源要從上上輩算起。我爸爸也是中日混血,我奶奶是日本遺孤,被中國人撫養長大。這樣的身份讓我經常覺得自己不像日本人,也不像中國人,介於二者之間一個說不清的地帶。

這意味着我兼具兩國人的特質——既像日本人遵守規矩,也學會了中國人的靈活變通;既重視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又有熱情的一面。這是一種幸運。

但有時,這也讓我成為環境中的異類。我是在中國讀的小學,記得講到抗日戰爭那一課的時候,班上同學都轉頭看我。我只能尷尬地笑。後來我回到日本讀中學,因為說日語帶着口音,有一段時間裏也遭到了日本同學的疏遠甚至是嘲笑。

用一句話說,我在中國是「小日本」,在日本又變成了中國人。

得知了今年的兩起事件,我很難過,在抖音上了搜了很久,看到了一屏幕一屏幕的「拆除日本人學校」「日本人離開中國」。其實我能理解為什麼有人這樣想。南京大屠殺期間,許多女性被強姦,被殺害,人頭被一排排擺在地上。我還看到過一張非常可怕的照片,是一個女人被輪姦後精神失常,坐在病床上,對着鏡頭癡傻地笑。我不知道怎麼用語言形容(看完的感受),就覺得真的很殘忍,很歹毒。

所以我一直覺得,中國和日本很難建立一個友好的社會環境了,不會變好了。

2012年12月13日,中國江蘇,南京大屠殺75週年紀念儀式期間,一群白鴿在飛翔。攝:Carlos Barria/Reuters/達志影像

今年十一,我回到了讀小學時待了六七年的城市,見到了一個小學同學。十多年沒見了,她一見面就挎上了我的胳膊。我有點吃驚,因為日本人之間不會這樣,但我並不反感,反而覺得很心暖。

那天我們在咖啡廳坐了坐,還逛了當地新建的購物中心,聊的都是日常生活的事,熬夜學習,和男朋友鬧彆扭,就像其他同齡女生一樣。四五個小時裏,我們一直在聊天,笑,很開心。

我還記得剛到中國讀小學的時候,有幾個同學罵我「小日本」,我當場就哭了,他們向我道了歉。後來大家都熟了,有人偶爾還會這樣叫,但我不會覺得不舒服了,反而感覺挺親切,就像是好朋友之間的一個暱稱——我知道,放學後我們會一起衝向校門口的包子鋪,吃兩個熱騰騰的包子,配一瓶汽水。

放下過去,彼此關愛,國家之間很難,但人和人之間可以。

Q:我是小鬼子,那我也是懂毛澤東的小鬼子

聽說今年的兩起事件,我的難過多過於驚懼。

想吃一家種草很久的餐廳,發現不讓日本人進。在地鐵上說了一句日語,被周圍的人注視,而我不確定他們眼神的含義。從小在中國長大,這樣的事情我經歷了很多。所以我平時儘量注意不說日語。我判斷不了別人怎麼看我這種國際化的身份,說不好他就不喜歡日本和日本人。我還是有這種恐懼在的。

我是中日混血,所以也了解一些在日本的中國人的情況。他們大部分都是好的,但有幾個做了比較惡劣的事,就會被大肆刊登在新聞上。普通日本人本來就不了解中國,只覺得中國是一個突然崛起的大國,每次看到的中國人又都是這樣的,自然會覺得中國怪怪的。我覺得生活在日本的中國同胞們都極大地受影響。

舉個例子說吧,前段時間有個中國人在靖國神社用油漆寫「TOILET」。我知道靖國神社是一個非常罪惡的地方,但很多日本人並不了解這段歷史,不知道里面供奉的都是殺人犯。我希望日本媒體能解釋清楚中國人為什麼憤怒,而不只是報道一種惡劣的行為。另一方面,我能理解中國人的心情,但我也很難認同這種過激的行為。

如何看待中日這段歷史?我覺得首先要在定義上做好區分,日本軍國主義和普通日本民衆是不同的。討論這個問題的方式也很重要。

我可以說是半個中國人,站在中國人的角度,我非常理解他們。我爸爸是一個很喜歡看抗日電視劇的中國人,在我小時候,家裏天天「殺小鬼子」,我就跟着我爸看,我媽媽坐在旁邊驚呼太血腥太可怕(笑)。可以說,我是接受紅色教育長大的,我也非常喜歡毛澤東的著作。所以現在遇到那種不理性的言論,我的應對方法是用毛澤東的觀點跟對方辯論,我覺得這比單純地噴垃圾話好太多了。

2015年8月13日,中國方岩,中國演員在電視劇的一幕戰鬥場景,扮演在抗日戰爭受傷和陣亡的日本士兵。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小時候鄰居家的大人們都喜歡叫我「小鬼子」,當然,是喜歡我的語氣,沒有歧視的意思。現在再聽到這個詞我還會想,我是小鬼子,那我也是懂毛澤東的小鬼子——想到這個我還挺驕傲。

雖然想了很多,但有一些問題我仍然給不出答案。

也是小時候,鄰居們喜歡逗我:中國和日本打起來,你支持哪邊?問題來得很自然,好像大家都覺得中日之間必有一戰。有的大人講究一點,覺得這個問題對小朋友不太好,就會換一種問法:你爸爸和你媽媽打起來,你支持誰?

大人們的目光充滿期待。很遺憾,我就是個小毛孩,講不出特別的東西。我爸我媽我都愛,我說。

Z:如果想要批評其他人,或者當自己被批評的時候,我們可以選擇主動學習,而不只是接受從小到大被教育的結果

最近有一條視頻在日本超級火,是在京都奈良,一個中國男人追着鹿又踢又打,評論裏日本人都在罵這個中國人。很多日本人對中國人的第一印象都是這樣得來的。

很長時間裏我對中國也是這樣的認識。用一句話說,以前說到中國人,我想到的是不排隊、亂扔垃圾、不守規矩、沒素質。直到大三的時候我到中國交換,遇見的人們都超級熱情,比我想像的好太多。我的印象完全改變了。

決定到中國留學之後,我努力學中文,學中國的文化。現在讓我說,中國人不是不守規矩,而是更靈活,對中國人來說,心情更重要,感受更重要。我之前覺得中國人說話的聲音大,聽起來有點像吵架,現在我覺得這是因為中國人說話更直接,對自己的觀點更肯定,不像日本人,說話彎彎繞繞。

但一直在日本生活的人,接受日本的教育長大,每天看日本的新聞,會容易覺得中國人對日本人不友好,很壞。

我的爸爸和哥哥就是這樣的日本人。他們沒來過中國,也不了解中國。今年四月,我一個人來北京旅遊,我爸爸非常擔心,讓我每天給他打電話、發照片。六月的案件後,我爸爸很嚴肅地問我,你真的要去中國留學嗎?我哥哥在旁邊說,中國人很壞。我很無奈,跟他們說,我去過中國,也認識很多中國人,中國人很熱情,而且我的中文水平也還行,可以溝通。但他們不相信。沒有辦法。

還有一個日本朋友知道我到中國留學後經常聯繫我,確認我的安全。有一次他發來一條視頻,在中國的一條馬路上,一輛車幾次碾過行人。他問我,中國是這樣的國家嗎?你一個人去中國,能活着回來嗎?他是很認真地在問,沒有開玩笑。我只能說,中國不是這樣的國家,我沒見過這樣的事。同樣沒有辦法。

帶着家人朋友的擔心,9月1號,我落地北京,開啓了為期一年的留學生活。走出機場我才發現沒有提前準備好手機卡,不能打車去酒店。我累極了,又很餓,走進最近的一家中國餐館先填飽了肚子。一個好心的服務員看我很狼狽,問我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他教我怎麼辦手機卡,還幫我打車到了酒店。我接觸到的大部分中國人都是這樣的,這也是我喜歡中國、想要更多了解中國的原因。

也有些時刻讓我有點怕。我想,我怕的是一種被傷害的可能性——有的人會這樣,你不知道遇到的是不是這樣的人。

十月初,我和一個中國朋友打車出去玩,朋友是日語專業的,我們就在車上用日語聊天,聊我為什麼學中文,為什麼喜歡中國,之後在中國生活的計劃是什麼。下了車,朋友說,我們剛才一直在說日語,搞不好會被殺。她的語氣是那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得我一下子很後怕。

之後沒多久,在中日青年交流中心,我和兩個中國朋友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中國阿姨。我們當時在聊天,一半日語一半中文,她突然走近我們,嘴裏嘟囔着什麼,我沒聽清。阿姨看起來五十多歲,穿着很樸素。很快一個中國朋友把我拉走了,說這個阿姨很危險,我們不要說日語了。另一個中國朋友跟這個阿姨聊了幾句,後來告訴我們,她說了一些對日本人不友善的話,還說外星人控制了日本、中國和美國。

這兩件事發生當時我很害怕,不過這種情緒沒有持續太久,我想是因為我的身邊有很多中國朋友,我也可以確認他們(對日本和日本人)的想法。但如果是一個日本人獨自一人在中國呢?恐怕會艱難很多。

和現實生活相比,我在互聯網上感受到的惡意更多。我從去年開始用中國的社交媒體,隨着粉絲越來越多,負面的、反日的評論也多了很多。

在一條自我介紹的視頻裏,我說想做中國和日本之間的橋樑,卻收到了許多像是「討厭日本」「日本鬼子回去」「我們不需要日本和中國的橋樑」這樣的評論。還有一條視頻是我記錄為留學中國所做的準備,下面有好幾個人說,你不要來中國,中國不歡迎日本人。

剛開始看到這些不好的言論,我特別傷心。但學習了更多(中日)歷史之後,我的想法有些變了。

教育和宣傳的影響是巨大的。在我的印象裏,日本教科書中講的更多的是其他國家對日本做的不好的事,比如美國在日本投原子彈帶來的傷害,但對日本對其他國家做的不好的事講得比較少。中國因為南京大屠殺死了30多萬人,但大多數日本人知道的只是南京發生過這樣一個事件,留在腦海裏的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中國也是一樣。這些年日本給中國提供過很多支持(指1979到2018年間由日本政府提供給中國政府的政府開發援助),好多中國人也不知道。

我不是想批評任何一個國家,我覺得一個國家想要保護愛國的思想很正常。我想說的是,如果想要批評其他人,或者當自己被批評的時候,我們可以選擇主動學習,而不只是接受從小到大被教育的結果。

2024年9月19日,中國廣東,人們在深圳一所日本學校前擺放鮮花,悼念被刺死的10歲日本男孩。攝:The Yomiuri Shimbun/AP/達志影像

看到幾位日本人在中國遇襲,我很難過。同時我也在想,這樣的事件會讓像我爸爸那樣的日本人更覺得中國人都很壞。但事實不是這樣的。哪兒都有好人和壞人,而且中國人太多了,14億人中的一兩個人不能代表全部。我在網上被罵,但也收到了許多善意的評論,有人誇我「社牛」,有人誇我的中文越來越好,還有人告訴我不要在意那些難聽的話。

我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裏看見過這樣一句話,「記住歷史,但不要記住仇恨」。我想記住這樣的信念。

(應受訪者要求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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