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下午4時半,身穿淺藍色西裝、架着黑框眼鏡的周永勤,除下立法會訪客證,緩緩步出香港立法會大樓。多年來,以議員身分出入立法會,一直是周永勤的夢想。
然而,就在今屆立法會選舉前夕,原本報名參選新界西地區直選的自由黨成員周永勤,在8月25日出席一個電視論壇時突然宣布棄選。論壇後被傳媒追訪時,他沒有解釋太多,只表示是受到威嚇而被逼退選,並留下「死不可怕,最可怕是保護不到身邊人」這句話。翌晚,他隻身遠走英國,直至9月4日選舉完結後才回港。
9月6日,這位刻意避開選舉日的參選人,在立法會外接受端傳媒專訪。對於棄選的種種疑團,包括是否北京強力部門,或比中聯辦更高層次的機關在幕後指示,周永勤沒有直接點明,只說他們要「確保選舉沒有風險」,外間推測是要讓新界西另一候選人何君堯順利當選。
外界戲稱何君堯是「西環契仔」(編按:意為「西環乾兒子」,中聯辦辦公大樓位處香港西環,常用「西環」指代中聯辦),指他得到中聯辦的「祝福」後,在選舉中獲35,657票,拿下新界西選區最後一席。
對於這位對手的勝利,周永勤語帶不屑地說:「我又不是契仔,我又不知道如何上契。正如選舉論壇上我都說,我們不是要政治傀儡,我們要選議員,不是選契仔。」
「究竟高度自治及一國兩制在香港是否仍在實行呢?」經過這次選舉洗禮,一向自認建制派的周永勤留下了他從政22年最大的疑問。
誰要周永勤棄選?
周永勤棄選事件,引起公眾嘩然,有人相信他是在威嚇下棄選,也有人質疑他只是「做戲」,目的是將何君堯拉下馬。
面對種種質疑,周永勤斬釘截鐵地說:「我是被逼停止選舉,被逼停止論壇,甚至被逼離開香港,要點票結束後才回來。我是被迫走呀。等如一個學生準備了考試很久,你不管他的成績如何,但你就告訴他,你不准進入試場,直至派成績表你才可以回課室。現在是發生什麼事?你連參選的權利也沒有?」
然而,周永勤透露,這些威嚇早在他參選前已出現。他說,在他報名參選前已有中間人接觸他,要求他不要參選,但他並未理會,在7月19日報名參選新界西地區直選。報名後,中間人又要求他「低調」參選,他同樣漠然置之。
選舉工程進行一個月,直到8月25日周永勤公布棄選前,中間人再次找上門,向他展示其支持者往返內地的出入境紀錄及內地行蹤,以及其家人和支持者的照片,要求他停止出席選舉論壇、停止選舉工程及在投票日前離港。
他一臉憂心地說:「支持者如果繼續幫我的話,(中間人)表明要他們付出代價,或會惹上麻煩。這不是任何私家偵探,任何團體可以做到的事。仔細的程度,是你身邊有甚麽人在幫你,他們背後所有背景、收入來源及生活習慣。」
訪問期間,記者幾次追問誰是中間人,周永勤卻始終不肯透露。「那些人名我真的不能說,我不方便說,你知道我說出來會有什麼後果,你想我死嗎?」
外界猜測事件背後由中聯辦主導,周永勤卻為中聯辦「平反」,說「其實不單止中聯辦,中聯辦只是執行部門」,但他認為不可以簡單說是北京主導,因為裏面「有很多條線」。儘管拒絕透露詳情,但周永勤暗示壓力並非香港執法部門可以處理,「如果廉署可以去北京拉人,回國內拉人,維護社會公正當然是好,但大家都知他做不到」。
周永勤更斷言這樣赤祼的干預,不會是最後一次,「你寵壞了他,下次會變本加厲,但同時間又有股無力感。」
為何要周永勤棄選?
周永勤本身是元朗瑞華區議員,訪問進行了一半,他就說要返回天水圍的議員辦事處工作,請記者與他同行。途中,他多次收到朋友的來電及訊息,向他了解棄選的原委。
而今次選舉中,他以自由黨名義參選立法會,首次排在名單首位出選。新界西選區合共有20張名單,爭奪9個議席。該區以往一直是建制派的票倉,今次除了周永勤以外,還有5張建制派名單,包括報稱獨立的何君堯、新民黨田北辰、工聯會麥美娟、民建聯陳恆鑌和梁志祥。
周永勤評估自己當區議員多年,加上一些鄉事票,如果沒有棄選,最少可以取得一萬票,但「除了那幾個被欽點的之外,建制派只剩下我而已。要取得5個議席,可能怕我礙手礙腳,和其他人『攬炒』(同歸於盡)。你循結果去看,便知道這個想法有沒有錯,便知道為何我有這個遭遇。」
但棄選後,他的選票真的會流向何君堯嗎?周永勤分析說,元朗和天水圍是他的根據地,兩區不少街坊都是他的支持者。他棄選後,這些支持者一定不會投非建制陣營;而在建制陣營中,民建聯與他競爭多年,支持者也不會投民建聯參選人。「所以他們選一個形象相近的,可能我相較其他的是知識型的,而那邊姓何(何君堯)的形象與我接近,不出奇的。」
然而,最終因周永勤棄選而得益的,卻似乎是另外兩名非建制候選人——報稱獨立的朱凱廸和熱血公民鄭松泰,二人的得票,分別是新界西的第一位和第三位。朱凱廸取得超過8萬票的佳績,更是地區直選「票王」。
周永勤認為,朱凱廸和鄭松泰選情的轉捩點,正是他的棄選事件。「他們是第一個出來為我來為我抱不平的,其實在這裏拿到很多支持。大家看民調結果的變化,便看到分水嶺正是那一天。」
中聯辦代理人勢力膨脹
建制派在今次選舉中的得票比率是40.9%,比2012年少不足1%,但選票的分布明顯改變。傳統建制政黨民建聯,取得建制派選票的40.7%,比上屆的47.9%,減少7.2%;自由黨得票大跌,由上屆6.4%減至2.4%,地區直選全軍覆沒。他們丟失的選票,正正流向了一眾「西環契仔契女」。
輿論認為,自2008年立法會選舉開始,中聯辦就開始挑選「政治代理人」。這班「契仔契女」,大多來自法律界。
剛在九龍西勝選、準備當第三屆立法會議員的經民聯梁美芬,本身是執業大律師。她今次報名參選時,在記者追問下,承認有就競逐連任一事知會中聯辦,最後她以多於上屆1萬5千票之勢順利入局。而早在2012年立法會選舉期間,已承認獲中聯辦助選的律師謝偉俊,今屆在報稱獨立下,同樣取得比上屆多近1萬票的情況下,成功在九龍東連任。
過往一直與中聯辦關係密切的,在得票增長下順利連任,同時,中聯辦亦有捧新人入局。
報稱獨立、但被外界稱為「西環契仔」的律師會前會長何君堯,在12年、未得中聯辦支持時以10805票落敗。但他自從跟中聯辦關係變得密切後,便扶搖直上,在今屆選舉嶄露頭角,取得新界西取得最後一席。他在當選後被記者問到要感謝的支持者是否包括中聯辦時,他坦言「當然」,並指與中聯辦的「友誼」是他多年來從事法律工作培養的。
至於出戰新界東的新民黨容海恩,本身是大律師。她在2016年初才加入新民黨,短短半年已獲安排出選立法會,縱使被批評在選舉論壇表現欠佳,但仍獲得各大社團協助拉票,宣傳攻勢冠絕新界東,其他候選人紛紛質疑她是「西環新契女」。
選舉翌日,有傳媒拍到新民黨主席葉劉淑儀坐駕駛入中聯辦,後座全以黑布遮蔽,外界猜測是帶容海恩往中聯辦「謝票」。
自由黨榮譽主席田北俊在選舉結束後,於9月6日在記者會上直指,容海恩的辯論能力及議題知識不足,「不明有甚麼值得市民支持」。他又意有所指地說,容海恩的競選旗幡比自由黨團隊還要多,暗指她背後得到龐大資源支持,好讓「中聯辦又多一個發言人」。
田北俊續指,其親弟、出戰新界西的新民黨副主席田北辰的得票比實際減少,皆因中聯辦要保何君堯,「新界西的成績,中聯辦安排得好妥貼」。
「有時你醒覺了,發現無力改變更痛苦」
以自由黨名義出戰的周永勤承認,自2003年50萬人遊行反對廿三條立法,田北俊辭任行政會議迫使政府最終撤回議案後,自由黨一直沒有獲得中聯辦配票,「或者他不甘心做契仔應該做的事,所以就不會是契仔」。
不屑當上「契仔」,周永勤卻目睹這班「西環契仔」的拉票情況:「我不知道中聯辦如何配票,但你看到他的動員是很誇張的。他想要贏的候選人,是可以全日從早到晚,所有屋邨、所有輕鐵站,全個新界西,大概每日差不多一百個點,每個點六個人。你看他用多少人,用了多少錢?但他的競選經費可以是零的,大家信嗎?」
「如今這些議員,大家心照啦,你給他看財政預算那疊文件,他不認識公共財政,看也未懂看;他最主要的工作,審議條例草案,也是看也不懂看,那怎樣做?等指示舉手嗎?」周永勤帶點灰心地說:「得罪地說,哪管他是跛子,只要在中聯辦的名單,就有票。」
至於他自己未來的路,周永勤說會繼續做好餘下三年的區議員任期。「我會做回自己,除非我消失了,但我消失後還會更精彩,因為我已經寫了一份東西,這份是我的遺囑。如果我出了事,會全球轉載。」
事到如今,周永勤認為中聯辦的滲透,只會更加變本加厲,他希望這件事能夠令更多對政治冷漠的人醒覺起來。「醒覺總是好事,但改不改變到就是另一回事,有時你醒覺了,發現無力改變更痛苦。」周永勤平淡說出這句話後,沉默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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