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物] 未知死,焉知生;年輕就是以為自己隨時會死然後又好快忘記的意思。
從來不明白睡覺是怎麼一回事。
吃喝拉我懂。一部榨汁機,放一些圓形長方形狀的東西進去,殘渣從下面出來。也不能光放固體,常常要放液體,機器才跑得動。
你們是否就是兩部超袖珍榨汁機到處跑啊,我左手餵點點右手餵算算時問。
那時候還不流行有事沒事上網八卦的。我在超市門口告示版上瞄見流浪貓中心的單張,好奇去看看。打過去,約在街上,跟上去竟是一間小公寓;有人給房租,讓他們不再流浪,也不知是禍是福,對這些生命來說。門未開已聞到味道,動物的味道。
開門,爬爬走團團轉的有兩只、五只、十幾只,很多眼睛遠遠盯着,暗處角落高高低低,有的懶理用屁股監視,有幾只在衝過來途中追打起來。我蹲下來,自動走過來讓摸摸的只有一位,米白頭上頂着一片黃黃的膏藥;她身旁那位體積比她小一半,應該只有約三個月大,全身雪白有三大塊黑點。
高傲真是天生的,或者她就是知道,活得好看比吃飽重要。
救命。明明只是去看看,明明即使要養,一件就夠,怎會帶回來一雙的呢。中了啥蠱惑呢。據說要剪指甲挖耳朵沖涼殺蚤杜蟲絕育吃喝拉改名字啊,今回點算。點點與算算。
你把兩只貓長期放在一起,他們就會慢慢長成相反的貓格,大概結了婚的人就是這樣。算算自小就乖,據說她是被退過貨的,約一歲但已被絕育。乖真是一個完全相對的概念。放兩盤食物,點點會盡九貓二狗之力把面前那盤灌下去,然後立即去搶算算那盤。搶食不是一件好看的事,一個盤兩個頭太擠了,算算才不幹。她總是待點點吃得要吐了退下來,才再一聲不哼慢慢走過去吃剩下的,表現她多不在乎。這時候我會偷偷多放一點在她盤內。高傲真是天生的,或者她就是知道,活得好看比吃飽重要。
據說貓每天要睡十八小時,當然她們睡的時候最可愛,但她們不是睡給你看的。睡不是要給任何人或物看。睡是一個怎麼樣的概念?睡就是最好不被看着,沒人理你睡不睡。不要搞我。睡又不是熄機。不是一按下去就成。暫時退下,竭戈息兵,維持最低度的參與生命,出息入息,似在卻不在。即使有夢,也不在這裏。命在這裏,生在他方。
我們每天最多的時間在睡,床褥廣告都這樣說。但我們最不懂睡。
你知道她真想走,但她哪裏都沒去。自此你知道睡,不見得有什麼好。
自小多夢。呼吸困難手腳冰冷,好難睡着。媽媽溫暖的手替你搓揉着,慢慢的,也許你會漸漸,由一處到另一處,在那裏你看着媽媽離開。真的離開,有木箱有泥土有人哭。你也哭,彷彿離開的是你。愈哭呼吸愈難。哭着哭着你回來。媽媽在廚房忙,或者在縫紉機前。你知道她真想走,但她哪裏都沒去。自此你知道睡,不見得有什麼好。
當大家都睡了,你在床上閒着,就跟大伙兒玩。大伙兒,包括身上有條紋的毛巾被單、有點點的枕頭、腳上綉着花花與果子圖案的棉被。點點愛扮鬼臉,間條仔會跳拉丁舞,花果先生故事講不完,今天他要講的是「愛麗絲夢遊仙境」。
每年有好幾個月,花果先生不在這裏。他去哪裏?當然是仙境了,他說。夏天太熱,他年紀大了,仙境涼涼的,你在電視上看過。仙境又名花果山,他腿上纏着的花果就是在仙境上採回來的。愛麗絲在仙境等他,是他的紅顏知己。不過這些都是外面的人才會叫的名字。他才不叫花果先生;所有來自花果山的都有花果圖案在身上的。家裏的人叫他Houhou,我有時就叫他勿他厚。他說不要給人聽見啊,因為只有來自仙境的人可以這樣叫他,不過我們這麼熟破個例。
花果先生回話,你才不要跟他們玩啦,二選一的話,當然是吃雞翼比較優。
我什麼都跟他講,學校的大笨頭密斯陳,每次我舉手問問題她就下課。教書法的勿他李。我喜歡墨水的顏色毛筆的手感,每次寫完「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二」,我再寫十首唐詩給勿他李。勿他李是我們班主任,去郊遊燒烤,第一只燒好的雞翼總是給我吃,同學們都在看。他們都不跟我玩。花果先生回話,你才不要跟他們玩啦,二選一的話,當然是吃雞翼比較優。
阿厚先生不在的時候,我只好跟間條仔混。探戈爵士查查舞龍舞獅,連採青都是他強項。有時他忘了地心吸力,一不小心從上格床跳下去。點點就向我做鬼臉,以靜制動。運氣好的話,被睡在下格的哥哥發現,把間條扔上來,無事夏迎春。最慘是給媽媽拾得,就極有可能要被送去洗澡,一入豪門深似海。好幾天間條仔濕溚溚的高高掛在陽台上,瞪着我們,動彈不得,悽悽慘慘戚戚。
點點跟我籌劃營救大行動,但他手腳比我更笨,站着都會跌。這樣一直營救失敗至第四天,間條仔就會重回自由中國即我床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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