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旺角時有張漂亮的照片,一對小戀人在街上席地相擁而睡,男生的頭枕在紅色的背包上,即便馬路地硬,戀人的雙手依然是緊抱不放。信念一致的戀人走過漫天烽火,把馬路當成睡床,戀人是彼此倦極的依靠,這些唯美的畫面讓佔領運動提供了浪漫和激情。街道是抗爭的場所,也是佔領者的睡床、戀人們家裏嬉笑遊戲的廚房。
自稱自己非藍非黃的G.O.D創辦人楊志超日前在雜誌訪問中提到,他某日在夏愨道散步時看到街上有用過的避孕套,又見年輕人在帳幕內熟睡,馬上聯想到他們在營裏做愛,由是生出“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T恤的設計。這番言論讓人覺得楊志超抹黑佔領運動,也借佔領運動抽水賺錢,然而,如果佔領區是佔領者臨時的家、是城市裏旋生旋滅的村落,在夏愨村裏有人做愛,不是正常不過的事嗎?你總不會把大埔有人做愛這句話拿來大書特書,視作驚奇。
性作為商家的搖錢樹
對於如何利用性來賺錢,G.O.D一定是極好的範例,2004年的“Delay no more”口號哄動一時, Delay no more音近廣東話粗口,被輿論指責低俗,但這件事並沒有令G.O.D絕跡香港,反而令G.O.D聲名大噪,及後更開設同名商場。到2008年G.O.D分別生產印有拾肆K字樣和「大濫交野公園」的T恤和明信片,到2009年再推出造型露骨「屁股月餅」。
這款月餅在批評聲中上市,但含性意味的商品往往愈賣愈火,以性掛帥的營銷策略一向是G.O.D的本領之一,在性壓抑的地方有着很怪異的現象,我們並不公開談論性,但暗地裏我們對性有着踰越的欲望,楊志超正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推出含有性意識的產品當然會引來爭議,但爭議就是talking point,就是宣傳策略的一部分,為品牌打造顛覆和反叛的氣質。
我們並不公開談論性,但暗地裏我們對性有着踰越的欲望。
然而,穿著「大濫交野公園」T恤的人不必一定是性解放分子,未來穿著“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也不代表他承認自己曾經在夏愨道做愛,但他們肯定都會覺得把性玩笑穿上身是相當有型的姿態。
同樣,楊志超也對性解放沒有興趣,正如他對於政治沒有興趣,方才可以左右逢源。保守的根底不是一兩件譁眾取寵的商品可以掩蓋,不過楊志超也沒有打算掩飾,於他而言,性壓抑的空間正好讓性話題成為商機,性在G.O.D中,與其說是反叛的符號,倒不如說是商家的搖錢樹。
英雄的去性化
在 Delay No More 事件多年後,楊志超接受報紙財經版的訪問時說:「題材好似敏感,但有啲嘢唔係你掩住個仔隻耳仔,佢就唔知,你去正面面對先知唔可怕。」(2011年《蘋果日報》財經版)
我們在街道建起村落但假裝村民是沒有性需要的,不正是掩着耳朵不肯面對的狀態?
G.O.D以性作為搖錢樹,但我們可以不只停留在搖錢樹的層次,回想佔領之時,當我們津津樂道佔領區內的五星級廁所時,所謂貼心是因為物資捐贈者照顧到參與者的各種生活需要,送來衛生巾、漱口水、洗護用品、剃鬚泡沬等等衛生用品,讓佔領有了生活的質感,那麼,性是不是生活的其中一環?避孕套是不是和上述的用品一樣是生活必須(如果你有性行為的話)?為什麼當我們談論到社會運動中的性事時,就必然會引來「破壞運動純潔性」的責備?
人們期望一場好孩子的運動──就算你不是好學生,也是勇猛的英雄,準備為運動流血,而英雄的性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佔領的意義在於以抗爭改變現有的政治處境,我們着眼於大政治,那個人的變革以及關於性及性別的變革,有沒有曾經納入過我們的議程之中?
我們仍然在幻想着,社會運動必然是正經八百的,即使在雨傘運動中有那麼多繽紛有趣的抗爭方式,參與運動的男女老幼仍然被去性化,彷彿在踏入佔領區前要先要齋戒淨身,不得動一絲一毫的淫念。人們期望一場好孩子的運動──就算你不是好學生,也是勇猛的英雄,準備為運動流血,而英雄的性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性這種齷齪之事,怎可以出現在波瀾壯闊的大時代場景裏。一旦有性的出現,那便是運動的墮落,便讓保守勢力趁機攻擊,說這美其名是政治運動,實際上是淫亂派對云云。
不存在的「好孩子」
保守勢力能夠以性攻擊,我們會不會也是共謀?
在台灣太陽花運動時,曾經有人拍下立會內身穿黑色透視上裝的女學生,並在社交平台上指斥這種衣着過分誘惑,後來「太陽花女王」劉喬安的援交風波爆出後,惹來各方指責的事仍然歷歷在目。什麼「女神崩壞」其實並不是真的有什麼崩壞了,而是我們無法接受一個「正義地」參與社會運動的人居然是一個有自主欲望的人,「好孩子」的形象是不存在的自我幻想。
是我們無法接受一個「正義地」參與社會運動的人居然是一個有自主欲望的人,「好孩子」的形象是不存在的自我幻想。
被規限的不只是性,在夏愨村裏,我們心裏有一張不言明的規則,在與警察對峙以外的時間,村裏可以溫習,可以做勞作,也可以為同伴按摩、煮食,成立圖書館自修室和課堂,這些都是好孩子的活動。但打邊爐、唱歌、做愛就是玩樂之事,彷彿和運動全無關係,一條夏愨村(以及旺角和銅鑼灣)都是守校規的好學生,犯禁的學生會受到其他人的責備,也成為外部攻擊的材料。
解放社會運動中的性不等於人人都在夏愨道做愛,但在那條寬闊的、建滿了帳幕的馬路上,有沒有一點點討論社會運動與性的空間?
人人都欲望學生領袖
不必對商人抱有太大的希望,特別是對偽裝成有型又顛覆,實際上還是單純誘使人們消費而缺乏反思的品牌。“I Did it on Harcourt Road”實在是廉價的消費,與其穿一件毫無性格的上衣,我倒情願買一根「巍挺山丘」。
台灣反服貿運動後有廠家和民間團體日日春關懷互助協會合作推出影射陳為廷、林飛帆的假陽具玩物,我承認不喜歡玩假陽具的我看到時,也忍不住尖叫道這款性玩具真是送禮自備的好物,可惜太大的一根。朋友說要送我,我說那麼大我只能把它供奉起來。
對了,人家的陽具不只是販賣,也不只是因為假陽具的收益會捐助性別團體,而是這個設計本身點破了人人都欲望學生領袖──不論是聖人式的英雄崇拜還是為了臉蛋顏值──既然欲望熾熱,倒不如直接把他們的陽具掏出來(雖然不是真實的倒模製作),赤裸地呈現欲望的本質,真是性感又戲謔的玩意。
許多年前我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們可以在彌敦道上做愛,那肯定是難忘的一炮,後來我們真的有了機會在夏愨道、彌敦道和怡和街上做愛,在香港最繁忙的馬路對照滿街金店商舗的欲望橫流。直到我們敢做敢認,不視性為抹黑的工具,那些真販賣、假開放的商家,便不能再以這些性玩笑的小把戲在這裏撈什麼油水。
(小標題為編者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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