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各地的士司機團結起來反抗 Uber 前,某晚微信朋友圈傳來警號:「如果你今晚叫不到專車,原因就是這個:驚雷行動進入高峰,全北京市封查專車、黑車、套牌車輛!群裡所有人明天別出去拉活了,今天晚上截止到凌晨兩點。凌晨北京全市聯合執法出動,明天釣魚方式是叫單釣魚!大家明天全部停止接單!明天目標3000輛!這次打擊力度非常大。」
而 Uber 挑釁的,是另一場 Online 與 Offline、霸權與民間大對峙,特別是當它要硬闖網絡市場最強大的中國。年青一代的衣食早已全賴網上 Order,躲在家甚麼都能速遞;「高端」出行就靠專車,十多元享用豪華黑色 Audi,據說,因政府單位都愛用這牌子。
在「沒有公共汽車通向你心中」的某個堵車下午,我沒叫經常收到微信紅包的滴滴,沒叫外國勢力Uber,卻叫了一輛「易到」。王師傅說,五年前北京已有易到,就如用香港的士價格打北京出租車那樣貴,他每天拉四趟活,掙四百。Uber 平,屌絲或習慣此軟件的海歸才用。「只要不出城,你去哪都行,不收錢。」做採訪也不能白坐呢。「因為你剛來京時給我帶過《MOJO》magazine。」30歲王師傅其實是我舊同事,李照興獨立電影《潮爆北京》男主角王碩。3月時,他辭去工作十年的傳媒集團,轉行當司機,想體味老爸當年開麵包車之苦,更考慮「供養國家」的責任心,「開車,起碼我能為國家交房貸。」自始《VICE中國》就有個新專欄「壞蛋專車」。
坐王師傅的FT-86,最特別服務,就是可收聽他與伍亝伍伍主持的網台節目「壞蛋調頻」(Bad FM),話說有次他挑了竇唯的實驗音樂,說是王菲新作,果真騙倒乘客。由五年前豆瓣啟播到登上 iTunes Podcast 榜,壞蛋人氣滲透至茘枝 FM、鳳凰 FM,借音樂天南地北論時事:「崔建禁演那些年」、「電影原聲裡的昆汀」聊到「把地溝油賣給阿姆斯特丹」、「強奸背後的重慶大廈」 、「佔領鼓樓的年輕幫」、「東莞沒有情人節」⋯⋯還有「被人舉報的那一篇」(6月1日,借北京禁煙之名重播「最壞之選:與抽煙有關的日子」,因張雨生那首名曲被某些平台下架)。最奇怪是,聽眾大都來自金融界或做生意的。「因為他們年青時也有過文藝理想,然後發現還有一幫人在堅持。文青都相互瞧不起,可能也瞧不起我們。」相比北京腔出租車內的說書相聲,壞蛋腔透過開車行為傳導「乾貨」知識。
辭職後即重讀西方藝術文學與萬物初開其一本源——《聖經》,因他不希望自己變成大多數,光想著掙錢,把原來愛好都忘掉,借每周更新兩次的電台,提醒自己,勿忘初衷。十多年前,他就是透過香港雜誌《音樂殖民地》 ,學習陌生名字和知識。那天,他還引用《盒子經:香港文化別傳》中邱禮濤的話:「如果你是好認真地去做一件事而不向市場看,為甚麼覺得需要評論呢?因為評論就是 Noise。Noise 不是負面,我是用很 Rock n Roll 的角度看,Hey guys,make some noise。」
他打了個鮮活比喻:媒體人就像方力鈞一張畫,所有人張大嘴巴,面目猙獰,別人餵甚麼就吃甚麼。
眾聲喧嘩中更需要清醒。十年媒體經驗讓王碩痛恨整個行業,時尚雜誌特別假,編輯去發佈會拿三五百元「紅包」添新裝。他打了個鮮活比喻:媒體人就像方力鈞一張畫,所有人張大嘴巴,面目猙獰,別人餵甚麼就吃甚麼,把新聞稿稍稍修改變成版面,每本雜誌都一樣,沒自己觀點。「我們可以賣尊嚴,但尊嚴不止三五百車馬費。雜誌對外說百萬銷量,實際五萬,我覺得還是用點擊率算錢靠譜,如果文章好,自然有讀者願意給你付稿費。」
在國家大喊「創業」和「互聯網+」口號下,不少八十後傳媒人離開體制或大公司做「自媒體」人,創辦自主網媒如字節社、玲瓏、虹膜。而王碩在開車途中,被拉入新的文化雜誌 App MONO 當原創內容總監,從「深度八卦」式科學調研入手,專注他最愛題材:性和毒品,比如將整個醫藥環節由買藥到醫改告知讀者。「習近平都說,『共產黨應該接受尖銳批評』。除反動、國情、宗教外,這國家還有甚麼不能說?有些人特急自打嘴巴,別老折騰自己。」
在人人聲稱自媒體而網管愈箍愈緊的年代,專車,原來是最新社交平台,有著別樣可能性。朋友圈其他人氣編輯也趕大潮假冒 Taxi Driver(內地文青都有點羅拔迪尼路情意結),無論真為交租或所謂接地氣體驗生活,總之在這封閉私密空間,你可向乘客推銷個人信仰,或如王師傅專欄「我想在車裡談一筆大生意」,若遭不測又可寫成另一故事「我終於被『釣魚執法』了」,終究沒人想學 Jafar Panahi 那樣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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