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馬嶽、朱凱迪等談區選之後:社區民主何處去?

香港區選會選舉「傘兵」告捷,是否意味着社區民主的路變得平坦?「區選之後,社區民主何處去?」論壇的五位講者,為你條分縷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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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7日,香港區議會選舉結束後的一星期,端傳媒與香港浸會大學新聞系新聞與社會研究所合辦名為「區選之後,社區民主何處去?」的論壇。

論壇由資深媒體人吳志森主持,講者包括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系主任馬嶽、香港兆基創意書院校監黃英琦,以及三位本屆區議會參選人:「城鄉共生連線」成員朱凱迪、香港中文大學地理與資源管理學系副教授姚松炎和民主黨中常委區諾軒。五位嘉賓與在場約150名聽眾分享他們在一線參與選舉、區議會,或多年研究的經驗,檢討是次區選的結果,探討未來社區民主的方向與局限,論壇摘要如下:

馬嶽:傘兵告捷,衝擊勝選邏輯

馬嶽說選舉日當晚,看着每小時有10萬人投票,投票率以3%增長,就相信建制派及民主派雙方的支持票都被鼓動出來,因為一般來說,建制派的支持票來自長者,集中在早上投票,理論上傍晚時分投票率增幅該會下降。

馬嶽分析了各選區的投票結果,發現不同選區的投票率可以相差高達30%,他估計原因在於,建制派的動員力有限,當資源和人手集中在一兩個重點選區時,其他建制派「戰線」的資源就會不足,結果選情就會「出意外」(意外落選)。

對於「傘兵」的亮麗成績,馬嶽認為打破了大家理解區議會的既定模式。傳統上,區議會選舉講求人脈,社區連繫以及組織,「傘落社區」時間倉卒,選前普遍輿論並不樂觀。以馬嶽的觀察,今次區選大部分參選素人所提的訴求非常「社區本位」,提及不少社區長年沒有解決的問題,這相比2003年區議會選舉參選人強調七一大遊行、《基本法》23條、「踢走保皇黨」的現象非常不同。然而,選舉結果是傘兵得票率高,甚至贏了八個席位,這反映市民求變心切,不滿現任議員無法處理那些經年累月的社區問題;再加上近年政治氣候及雨傘運動的刺激,新的選民有很大傾向投票予挑戰者,樂意投票予「空降」的新人作新嘗試。

對於「傘落社區」,馬嶽仍抱有懷疑。「傘落社區」意味深耕細作,鼓勵居民身體力行投入地區,增加政治參與。這個想法與近十多廿年來的區議會「勝選邏輯」是相違背的。因為近年由於「政黨化」及「專職化」,社區的服務者主要目的是參選,所以已經鉅細靡遺地把社區「照顧」得很好,區議員已經代理了區民一切工作,比如說辦組織、寫信投訴、爭取事務、搞活動等。這樣做會「寵壞」居民,讓他們只會「定時定候」投票予區議員,但這卻成為區選的「勝選邏輯」。

「傘落社區」如果說要做社區營造,培育居民,讓居民自己「落手落腳」發掘區內問題,卻恰恰與「勝選模式」相違背。雖然這次區選結果證明「社區民主、公民參與」的方法距離成功其非遙不可及,但到底社區民主在這次傘兵初戰告捷之後是否可以有發展的空間,馬嶽說要視乎各勝選或敗選的傘兵是否可以有sustained development(持續參與)。

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馬嶽。攝:羅國輝/端傳媒
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馬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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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諾軒:實踐社區民主,引導街坊尋共識

區諾軒說,這次他高票當選,其中一個原因在於他不是民建聯「重點打撃」的對象。他指出民建聯在某些區的得票增長率很高,比如說民主黨林立志及尹兆堅的選區,結果令兩人都敗選而回,但他出選的利東邨卻不是這樣的情況。

區諾軒解釋自己這幾年的競選工程有兩個元素,第一是「傳統」工作做得很足。這包括為長者量血壓、蛇宴、旅行、派月餅等。說到這裏,區諾軒說要向自己的政治理念致歉,因為他曾在2011年一個電視節目中明言自己很討厭「蛇齋餅糉」,但自己卻在上一屆當選後多少有做派資源的行為。雖然他不是主動買這些資源去派發,只是把贊助品轉贈,但他承認這仍是違背自己的政治理念。

第二個元素是在非選舉期中辦一些學習班。他舉例說自己的嘗試是長者手機班,教長者用智能手機、玩facebook,在過程中就可以介紹自己的專頁,着他們按下like,這樣的話長者就可以接收到自己的資訊。區諾軒認為這樣做除了有點「奸」(狡猾)外,也有社會意義,因為很多社區裏的長者是不懂使用智能手機的,在多溝通後長者們甚至會於其他時間到議員辦事處聊天。另外的嘗試是辦日文班,可以接觸到不同年齡群的人。

區諾軒說,這些社區工作的目標是營造自己與社區的關係。社區民主的建立是需要在實踐中嘗試,而不是在街上商討社區未來如何。

怎麼實踐?他提到屋苑的維修問題。區諾軒指作為社區工作者,面對維修問題要擔當的不是主持正義,更多的反而是類似調解員的角色。據他的前輩甘乃威所述,居民對屋苑法團的支持度往往是一半一半。要實踐社區民主,他指作為區議員不是要全面包辦街坊的工作,反而是與他們商討可行的方法,讓他們去解決問題,尋求社區共識,因為街坊的組織能力其實不如外間想像的低。

區諾軒指作為區議員要去推動社區民主,不應包辦一切工作,但如何拿捏幫忙工作與及指導街坊,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他亦提到今屆社交媒體的運用比以往更強,網絡世界的宣傳在現實會有折射效果,將來透過社交媒體匯聚民意可以有更大的發揮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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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松炎:把政治渾水潔淨,讓更多人參選

姚松炎分享他的選戰經驗前,首先向支持者致歉。他說選舉過程中一直都有支持他的街坊教導他如何才能贏得選戰,但他沒有聽從。比如說姚松炎的政綱強調磊落真誠,街坊已經批評說選舉一定要「奸」;又例如說他自嘲在選舉過程中的發言太抽象,強調「公民參與、民主社區」,當時街坊已經說這樣不行,提議他多提具體的老人設施,而且有街坊提到選區議員出來正是要他幫居民做事,而不是要居民自己做,因此「公民參與」一說並不吸引。

姚松炎直言自己曾經掙扎,但最後也不改變。他說如果把眼光放遠,其實參選的目標是要改變議會文化,而不是他自己一個輸贏的問題。他強調過程更加重要,整個參選過程不在於介紹姚松炎個人,而是實踐公民參與的過程,例如他在社區中做過政綱商討,辦過下一屆區議會支出預算案的街頭討論。這樣的話,參選的過程才不至於「浪費」。

今天之所以少人願意參選,姚松炎說是因為大家都認為選舉不好玩。選舉只是揮手,卻有各種抹黑,是淌政治渾水,很多人寧可當義工也不願意參選,可是其實義工與參選人做的事沒差兩樣。

就此,他認為要有三個方向,第一是把選舉變得好玩;第二是讓選舉變得有意思,作公民參與的實踐;第三是在實踐中證明不需要有黨派或者親中也可以有足夠資源。這樣的話,就可以把渾水變成清澈的泉水,有望下一屆可以有更多人參選,令「自動當選」的情況不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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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凱迪:把民主派陽光帶進鄉郊

朱凱迪笑言,選舉前有網媒把他的選戰形容為「唐吉訶德」,把他描述成必敗無疑的樣子,因此更有必要解釋清楚自己參選的想法。

他批評過去30年的民主運動只能說是「城市民主運動」,民主派的陽光從無照射到佔香港土地面積60%的新界鄉郊,讓幫會與宗族主導社區,因此他決意在鄉郊參選。

朱凱迪說他參選的目標主要有二,第一是作為環境運動分子,必須要在環境運動矛盾最尖銳的地方參選,不能永遠只是搞記者招待會,在中環立法會與高官開會。他希望把只講幫派的鄉郊選舉變成一個理念的競爭,從參選去帶起一場運動,帶大家去觀察鄉郊社區,把民主派的陽光帶進鄉郊。

第二個目標是要打破區議會的定位。朱凱迪提到姚松炎說的「區議會不好玩」其實是結構問題,因為政黨視區議會席位為立法會選舉的樁腳,結果不論區議會的手段及理念如何,只要奪取席位即可。這樣的話,區議會淪為「數字研究」,不談理念。對他而言,區議會應該可以做更多新的嘗試,不應只是樁腳,而該是香港政壇的民主先鋒,甚至可以垂範台灣、歐洲、日本等地區。

朱凱迪笑言,社區工作者常到外國探訪,但往往不過是探訪當地區議員,介紹當地的社區實踐,例如德國的共享雪櫃之類。他問假如有外國記者到訪香港區議會選舉,除了「不能避雨亭」外,是不是可以有點有趣的社區民主點子?

他說在自己選區中要面對的是不同的宗族聯手,唯有以facebook的網絡去對付宗族的網絡。朱凱迪自己設了一個facebook專頁,定時更新,然後聯絡每名在帖子上讚好的用戶,往往可能100個中會有一至兩個是他的支持者,在地理上分散在不同的村落。他希望這樣可以慢慢找到看似牢固的板塊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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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英琦:選民對創新及改變有更大決心

黃英琦說主流傳媒對香港社區的分析其實不太準確。她以選民的角度去出發,指出47%的投票率是歷史新高,反映很多人並非票投建制派,而且當中很多建制派的勝選者得票率並不高,往往只是僅僅高於其他挑戰者。這證明只要有更多清醒的選民,泛民主派隨時可以贏到建制派。

她批評很多傳媒把最終該區建制派奪得過半數議席的情況描成「紅區」,然後把整個香港地圖顯示成一片紅的做法,是抹殺了當中投票反對建制派的選民。特別是,今次建制派在很多地區的議席只是在票數上僅贏挑戰者,我們更應把這些支持民主派的選民納入考慮當中。

黃英琦又指出,今次傘兵落區時間倉卒,但依然成績不俗,意味着選民對既有的區議會不滿,甚至憤怒。選民不喜歡各種福利派發的競選模式,因為這會讓選民覺得自己被矮化,被收買以至自己屬次一等。

區選結果證明,選民對創新及改變有更大決心,這與一些新聞界及評論者的看法有很大落差。

談到未來,黃英琦坦言並不樂觀,因為區議會選區細小,可以發生各種「奇怪事」,例如這次選舉已經出現票數大幅上升的情況,但不知票從何來。然而,亦正因為區議會選區細小,卻使得參選人可以不依賴政黨,以誠意亦可以在區內做到一定事情,可以與建制派較一日長短。

她總結,社區民主不只是四年一次投票,而是每天的實踐。

2015年11月27日,區選社區民主論壇。攝:羅國輝/端傳媒
2015年11月27日,區選社區民主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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