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漢字能力檢定協會每年都會選出年度漢字（今年の漢字），2025 年被選出的是「熊」。原因除了大家都知道的多地熊災，還有因為中日關係緊張，日本首次向中國歸還租借的兩隻大熊貓。另一個我所知的會選出年度漢字的團體，是香港立法會第一大黨民建聯。2024年，「愛」字力壓「樂」及「穩」成為年度漢字，因為代表香港十八區的「關愛隊」讓市民感受到社會和諧穩定。如果在野外只能遇上關愛隊或熊，我實在有點不會選，但被熊一巴掌打昏好像比被愛到哭出來稍好一點。

我在看到日本清水寺的住持在一張巨大方格紙上寫上「熊」字後，覺得非常有型，端傳媒應該也有這樣的「端の漢字」的傳統才對。思索了一下之後，我也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候選的年度漢字：「霧」：今年有些政治人物的行為模式實在讓人如墮五里霧中，才跟了幾個月就覺得，之後幾年也都是這樣嗎？真的要跟下去嗎？別問我在說誰，我是不會告訴你他是特朗普的。

「尷」：這年最令人尷尬的外交場合當數澤連斯基和特朗普﹑J.D. 凡斯的白宮會面，實在是僵都不足以形容。個人認為還是「二手尷尬癌」形容得比較貼切。

「勾」：勾結、勾搭、勾肩搭背。扣著手臂互相敬酒也是「勾」的形態。「勾」字本身，裡外交纏分不清誰佔誰便宜，倒不如兩兄弟一起長生不老哩。

「騙」：當幾乎每個社會和群體都陷入分裂狀態時，唯有被騙是我們的共通點。從年初有大陸演員被騙到緬甸電詐園區，到年底的陳志「詐騙帝國」案，都證明行騙才是歷久不衰的行業。

「蝕」：侵蝕、腐蝕、虧蝕。慢慢被吃掉的過程。不是一下子崩塌，是一點一點被掏空。你想得到的東西都可以「蝕」，例如牙齒﹑骨質﹑選舉的意義﹑股票﹑石頭﹑哀悼的空間。

寫完一堆候選字之後覺得，2025年真是太爛了，完全乏善可陳的一年。但我自2021年底加入端後，就一直有在寫端的年末回顧文（生在古代的話我應該是個祭司或巫女吧），我記得每一年的結論都是：這一年真的太惡劣了。2021年我們還沒走出疫情，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2023年加沙戰爭爆發，2024年……好像沒有一件特別大的壞事，只是世事已經壞出了一條引力軌道，只要順順的滑下去就會滑到糞水渾水髒水裡。

所以「爛」﹑「惡劣」﹑「不堪」雖然都是真確的主觀感受，但說到底沒甚麼意思。而且這可能只是衰落主義（declinism）作崇，畢竟早在古羅馬，人類就開始抱怨一代不如一代，西方文明也已經「被衰落」了百幾年（還在持續「被衰落」中）。人類大腦對負面資訊的記憶和反應比正面的強烈得多，例如瀕危的台灣石虎今年被發現棲地擴大，你就算看了新聞大概也不記得。（所以，年末是不是應該搞個feel-good新聞策展？）

畢竟還算有讀歷史的人，我決定不能讓負面偏見影響我對今年的評價，要選一個比較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端の漢字」（也得配合端的知識份子氛圍，做樣子也是很重要的）。於是本人決定，2025 年端傳媒的年度漢字是－－

「解」。

「解」是個有趣的字：在英文裡，它可以是dissolve，即分解﹑崩解﹑解散；solve，解決；也可以是名詞solution，解方﹑所謂有「解」；unfasten, untie，即解除；interpret，詮釋、理解；relieve，解困；emancipate，解放……雖然應該還可以把「解」字再解下去，但篇幅所限寫到這裡。2025年，我們「解」了很多東西－－

解散：因不可抗力及其他因素，曾經的香港最大民主派政黨民主黨在12月正式解散。過去五年，香港有太多太多解散了的會議﹑團體，還有一些未聚已散的人和事，已經沒辦法數完。

崩解：加沙戰爭證明，二戰後建立的國際秩序中，包括「人道主義」在內的所謂「普世價值」，是可以被重新詮釋、選擇性適用的立場。如果曾經有所謂戰後共識，這個共識應該已經崩解。

但「解」不是都是壞的，它的可塑性很強：

解圍：新加入的同事N跟我說，生在高壓的年代，他的人生哲學是「workaround」－－根本的問題無法被解決，那不如繞過問題先把人生過下去。我覺得這也算是一種解圍吧，也是2025年我們很多人學到的處世之道。沒有解方嗎？那起碼解困先？

端解讀：「解」字是一把刀，一個牛角，庖丁解牛。小時候讀《莊子》，覺得這個故事是在講技藝之神；後來明白，它講的其實是一種觀看世界的方法。2025 年，端推出了「端解讀」的新產品線，我們想做的是把結構、脈絡與邏輯一層一層，沿著別人看不到的縫隙剝下來，最好剝到「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的境界。2026年，端解讀的產品線會做得更成熟之餘，還會延伸到更有趣﹑好玩的地方，敬請期待。

我也覺得，端和端的讀者，其實也是對方的一種「解」吧：端依賴讀者守護才能生存，我們以會員為解方；反過來說，我們也為讀者提供了解釋世界﹑理解世界的方法，讓他們在甚麼都瓦解的年代，有辦法理解所有的痛苦和失望。雖然解決不了任何現實的問題，但就像N說的，這樣的關係，也算是甚麼都崩解的年代的一個很漂亮的解圍，不算難堪的workaroun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