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無差別攻擊：嫌持煙霧彈、長刀致4死6傷，隨機殺人與恐怖攻擊的界線？

台灣12月19日傍晚17點24分，一名張姓男子於台北市鬧區發動無差別攻擊後跳樓，包含兇嫌在內共導致4死、6人輕重傷，引發台灣社會恐慌。

張嫌先於台北車站拋擲數枚煙霧彈，並持長刀攻擊上前阻止的路人，接著轉往約1公里外的中山捷運站商圈，在誠品百貨南西店一樓前揮刀劃向一旁等紅燈的機車騎士，接著跑進誠品百貨中持續攻擊路人。當警方前往現場逮人，張嫌便從百貨高樓墜下，送醫後不治。

行政院長卓榮泰表示，張嫌是一名27歲的通緝犯，因逃避後備軍人的教育召集令而在今年被桃園地檢署通緝。警方連夜搜查兇嫌的租屋處及戶籍地，並傳喚相關人等到案說明，欲釐清事發經過及調查兇嫌犯案動機。

案發後，行政院長、內政部長、警政署長、台北市副市長等人當即前往台北車站視察。行政院長卓榮泰表示，已要求衛福部通令所有受理急救醫院全力搶救受傷民眾，同時向警察機關下達指示，全國各地鐵路、公路、捷運、航空站等地點維持高度戒備。

2025年12月19日，台北誠品百貨南西店，無差別攻擊事件案發現場，警員在蒐證。攝：陳焯煇/端傳媒

發生什麼事？

根據警方說法及現場民眾錄製的影像，張嫌並非隨機犯案，而是有備而來，他頭戴著防毒面具、身著防彈背心，攜帶一箱煙霧彈與汽油彈出現在台北捷運站的M7出口，沿途拋下煙霧彈，有一名57歲的佘姓男子上前阻止，卻被張嫌以攜帶的長刀攻擊，當場失去呼吸心跳。

五點許正是下班時刻，煙霧彈的巨響、濃煙及刺鼻味引起大量民眾恐慌、逃竄，有人以為是「火災」，也有目睹一切的民眾，上傳張嫌施放煙霧彈及攻擊人的影片並報警。M7出口旁的星巴克及麥當勞緊急拉下鐵門，阻止兇嫌入內。

由於大量濃煙竄出，直冒到M8出口及捷運板南線月台，台北捷運公司啟動緊急應變機制，實施列車經過台北車站不停，並持續疏散民眾。

晚間6點半左右，回到旅館換過衣服的張嫌出現在捷運中山站商圈，他在誠品百貨前繼續施放煙霧彈，這時路過的民眾還不確定發生什麼事，直到張嫌持刀攻擊一旁等紅燈的37歲機車騎士，他受到脖子撕裂傷送醫急救不治，民眾才開始驚慌逃跑。

張嫌此時一路跑進百貨內，持續攻擊，最後又造成一人送醫不治死亡，六人輕重傷，傷害多集中在脖子、胸部等要害處。張嫌則在警方圍捕下，從誠品百貨高處躍下，當場失去呼吸心跳，送醫搶救，於晚間7點48分宣告不治。

2025年12月19日，台北誠品百貨南西店，無差別攻擊事件案發現場，事件造成4死，包含兇嫌在內，6人輕重傷。攝：陳焯煇/端傳媒

目前我們還知道什麼？

檢警徹夜追查下發現，張嫌明顯早有預謀。張嫌於今年一月開始在鄰近台北車站的中正區租房，租屋處藏有爆裂物材料，警方懷疑他在租屋處製作汽油彈。此外，他在案發前兩日選在誠品南西店旁的旅館投宿，警方也在旅館查扣了25瓶汽油彈、1把長刀、2個平板電腦、面罩、護具等用品，顯然準備齊全。

警方在調閱監視器發現，他在案發日當天下午三點多，先在林森北路、長安東路一段等3處放火，14分鐘內就放了6個汽油桶縱火，警消獲報緊急撲滅，共燒毀1輛汽車，2輛機車和雜物。四點多，他返回租物處縱火，燒毀陽台的雜物。然後，他拖著裝滿煙霧彈及汽油彈的小行李箱，手持長刀，從租屋處出發前往台北車站地下通道M7出口附近犯案。

警方目前查扣他遺落的筆記本，已送鑑定，將解鎖他的手機調查。台北市刑警大隊表示，在民眾通報後，各警局已加強巡邏公共運輸系統，北市警局也成立「反恐應變中心」，有關單位已進駐待命。

目前已知張嫌無業，曾擔任過保全，也曾在空軍服役，但2022年間因酒駕遭國軍汰除。去年張文遷移戶籍未申報導致「教育召集令」無法送達，未於2024年11月25日報到而涉犯妨害兵役治罪條例罪嫌，桃園地檢署於2025年7月11日發布通緝。警方前往他位於桃園的戶籍地，他的父母深夜聞訊，趕到醫院確認死者為兒子，並稱「已經兩年多沒跟他聯繫」，平常沒有同住，住在高雄的哥哥也未與張嫌來往。

卓榮泰表示，已指示全台重要交通運輸工具維持高度戒備，並持續調查，政府要求徹夜清查，會盡快給國人及家屬清楚交代。總統賴清德也發文表示，政府將迅速釐清案情，絕不寬貸，全力確保民眾安全。台北市長蔣萬安則強調，將依法嚴辦，20日一早將親自召開會議，他也表示感謝民眾救援傷患。

中央社報導引述國防院學者蘇紫雲說法，從影像畫面可以見到張嫌穿著防彈背心、防毒面罩及基本護具，為具有計劃性的犯案；兇嫌投擲的煙霧彈，應為生存遊戲所使用的M18煙霧彈，於網站上均可購得，可持續發煙85秒至100秒，除非佩戴防毒面具，否則這類煙幕會造成氣管粘膜傷害。

蘇紫雲建議，應該用實名制來購買煙霧彈、信號彈等產品，並提高「見警率」（Police Visibility），即人民看見警察的程度與頻率，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2025年12月19日，台北誠品百貨南西店，無差別攻擊事件案發現場，北市特勤在捷運站外巡邏。攝：陳焯煇/端傳媒

該案遭指為恐怖攻擊

攻擊事件發生後，多家台灣媒體第一時間在標題直指該案是「恐怖攻擊」。而在網路輿論當中，不少網友也有許多臆測，例如聯想至近期府院僵持不下的憲政危機，或是考慮到兩岸對峙情勢下，兇嫌可能是中共派出的「第五縱隊」滲透，意圖引發社會動盪等等。

不過，根據台灣內政部警政署2015年定義，「恐怖攻擊」係指個人或組織基於政治、宗教、種族、思想或其他特定之信念，意圖使公眾心生畏懼，而從事計畫性或組織性之重大犯罪行為。此前，台灣尚無任何隨機殺人案被定義為恐怖攻擊。也有論文提到，國際目前對恐怖攻擊的定義尚無共識，台灣採取的定義就是上述警政署所提。因此，在釐清張嫌的作案動機、準備過程，以及背後有無組織性犯罪等細節之前，仍難以定義為恐怖攻擊。

國際社會近年對於「無差別攻擊」是否應視為恐怖攻擊早已有所考慮。澳洲12月14日發生16人死亡的邦迪海灘重大槍擊案之後，對此掀起激烈討論。這也是2001年九一一事件以來，澳洲社會首次廣泛檢視恐怖攻擊定義。澳洲獨立國安法規觀察員布萊特（Jake Blight）告訴衛報，過去恐攻定義強調「意識形態導向」，但近年愈來愈常見到的是，兇嫌或犯罪團體的犯案動機難以用傳統定義的左右派光譜去理解，反而可能是受到陰謀論、對特定社會經濟狀態的不滿，或是出於某種對社會崩解的恐懼。

2025年12月19日，台北車站，無差別攻擊事件發生後，警察在捷運站內站崗。攝：陳焯煇/端傳媒

布萊特表示，許多刑事罪名以及警方和安全機構的權限，都維繫在「恐怖行為」（terrorist act）的定義上，但過去25年來情勢已有巨大變化。布萊特說：「現在是時候進行一次獨立檢討，以評估現行「恐怖行為」的定義是否仍然適用、足以因應當前需求。」

精神科醫師、桃園療養院副院長李俊宏則表示，大規模隨機傷人案發生後，不宜過早簡化歸因，初期應放在減少傷害與降低後續風險之上，包含即時整合醫療、心理與社會支持資源協助傷者與家屬，同時降低目擊者、社區與第一線人員心理創傷或二次創傷的可能性，同時也須提高自身安全意識。

擁有多年司法精神醫學經驗的李俊宏指出，根據跨領域研究共識，許多大規模槍擊犯往往希望能透過媒體報導或社群曝光而成為大眾焦點，甚至可能是動機結構的一環，亦即透過極端行為換取存在感；而且當暴力事件大量曝光，對社會上少數高度脆弱的群體可能形成催化效果。因此，新聞媒體與網路使用者應盡量在傳播內容時保持克制、避免使用高度情緒化素材，不將兇嫌塑造為象徵核心人物等，有助於降低模仿犯案件發生的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