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晚我當值時,護士傳呼我去看一名疑似出現譫妄(Delirium)徵狀的病人。
凌晨三四點,病房早就熄了燈,我走進病房隔間前向護士打個手勢,著她別開燈。除非情況嚴重,否則我一般不喜歡為了檢查一個病人而吵醒整個隔間的人。我在黑暗中潛近病床,看見那個年約四十歲的目標人物躺在床上,手腳上都扣著拘束帶。我「喂」了一聲,沒有回應。我伸手戳戳他的胸——就在那時,他突然大吼一聲,整個軀體像要撲向我一樣朝上弓起。我觸電似地縮手,左腳後退半步,身體重心跌落左腳腳跟,正好透過玻璃窗反映看見兩名護士已經小跑著趕過來了。我知道他們是我的救兵,也知道自己很安全,這個手腳皆被拘束的人,縱使窮全身之力也無法掙脫拘束、接近我半分。在這個房間的權力架構中,我是絕對的上位者,只要我願意,我可以用任何方式保護自己。
當護士問我有沒有問題時,我答沒有。我羞於承認一瞬間有過的恐懼;我擁有絕對的保障,卻去懼怕一名弱者。當那個人擺出撲向我的起步姿態、而又未抵達被拘束的終點時,一股來自遠古的恐懼,從我心底油然而生,我是獵物,而他是黑暗中的捕食者,一切與醫病關係、權力架構或是拘束衣無關,只是單純地因為他是個足有80公斤重的、壯碩的成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