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码头被拆卸十年之后,在香港的心脏地带中环,又一座老建筑即将被拆毁。
香港政府称为发展中环新海滨,计划拆卸建于1976年的邮政总局大楼,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大型商厦,包括六层零售商场和其上的七层写字楼,其中三层商场藏于地下空间。
“邮政总局不是很破旧,它有象征意义、历史意义,目前也还在 function(发挥功能), 为什么一定要拆了它?”香港中西区关注组的发起人罗雅宁气冲冲地对端传媒说。
在中环将要发生的巨变中,这仅仅是部分计划。在天星码头和皇后码头被拆卸后而新增的填海土地上,庞大的“中环新海滨”现出雏形:20.3公顷的土地被划分成八幅用地,最新被启动发展的,是占据核心位置的“三号用地”:前方连结海滨,后方靠近港铁站,邮政总局正正位于三号用地的最后方,毗邻爱丁堡广场——2017年特首选举投票日前夕,候选人曾俊华正是在这里举办大型集气大会。
香港城规会2016年9月通过规划大纲,规定邮政总局及其前方的大片土地,将一并出售给私人发展商,此后一路往海滨方向,建盖出五个并排的大型商厦。发展局回覆端传媒查询指出,2016年12月,经中西区区议会以及海滨事务委员会谘询后,城规会已通过大纲,土地拍卖一触即发,卖地之后,邮政总局的拆卸将不可避免。
香港大学建筑系师生近来高度关注此事,在港大建筑系系主任 Nasrin Seraji 教授看来,并非老建筑就一定要保育,而是在决定拆卸之前,公众是否最大程度参与决策。为了在这次卖地之前引入讨论,港大建筑系正准备与罗雅宁等民间人士联手,发起连串活动,和公众一起反思:在2017年,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中环海滨?
一座建筑代表一种精神
罗雅宁第一次得知邮政总局计划拆卸的消息,是去年9月规划大纲颁布之时。过去多年,她奔走香港各地,成功在卖地危机之前拯救多座老建筑,包括中环旧警署大楼(目前已保育并发展为PMQ元创方),政府山老建筑群等。
我相信一座建筑物可以代表一种精神,这座建筑物代表香港这样一个国际社会里,一个能够让信息交流的中心,是人们连结的地方。
和过往参与保育行动一样,罗雅宁不明白为什么政府要拆掉一整座邮政总局:尽管没有被评为历史建筑,但这座现代主义风格的大楼简约大方,已稳妥伫立50年,至今功能良好,每天迎来各路前来寄收包裹信件的市民。在中环第三期填海工程之前,这座邮政总局的前方就是当时的海岸线,方便刚刚抵港的商人尽快寄收邮件。
“我相信一座建筑物可以代表一种精神,这座建筑物代表香港这样一个国际社会里,一个能够让信息交流的中心,是人们连结的地方。”罗雅宁说,她希望政府能在决定拆卸之前,先好好正视一座建筑物的价值。
关于中环新海滨规划的讨论,从十一年前就开始。
2006年,规划署首次公布新海滨的规划愿景,并于随后的2007年、2008年,举办两次公众谘询活动。当时,规划所带来的一系列巨变让公众措手不及:伴随着填海,天星码头及钟楼、皇后码头等将被夷为平地;而其中一号、二号和三号用地将出现高比例的商业大楼。
公众怒火燃烧。最初的抗争着眼于保护天星码头,随后是皇后码头,在运动高潮,一批抗争人士占领皇后码头并发起绝食行动,这大概是众多香港市民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公共建筑、城市空间与自身的关系,然而,两个码头最终先后于2006年和2007年被政府拆卸。
而另一方面,饱受公众和学界抨击之后,政府最终放弃在一号和二号用地上建高层商厦和酒店,而对于三号用地上的“摩地大厦”——一栋长达400米宽、楼高9层的大型商场,政府则将之“切割”成五个并排的、高低依次降低的商厦。
当2011年,政府最终推出委托 Aedas 公司所作的“中环新海滨城市设计研究”时,媒体和公众并无太多反对声音,并对政府减低一号、二号和三号用地的商业比例表示欢迎。几乎没有任何人留意到,邮政总局大楼将面临拆卸。
这一片填海土地的发展此后一度沉寂,多年未见启动,直到2016年9月,三号用地的规划大纲才最终推出,明确指出邮政总局将被拆毁,而取而代之的五个大型商厦,除了地面以上的多层商厦,还将大量开发地下空间,发展购物商场。
发展局回覆端传媒查询时强调,邮政总局并非法定古迹或已评级的历史建筑,同时政府已举办两次公众参与,当时市民对三号用地的设计“普遍欢迎”。
然而,回看政府2007年和2008年的谘询文件,罗雅宁发现,没有任何资料指出邮政总局的拆卸,在她看来,公众谘询并不充分。
“我们不是说要重启整个中环海滨的谘询,但现在还没有卖地,为什么不可以给大家一个机会,去研究这个建筑?”罗雅宁指出:“不是说你十年前这么决定了,现在就一定要照十年前那样去做,我们的社会不断进步,对保育也有更多考虑。”
21世纪的香港需要智能建筑,但更需要智慧的程序
出生于伊朗的建筑师 Nasrin Seraji 曾于美国康乃尔大学和维也纳美术学院任教,参与美国和欧洲各地的多项公共建筑设计规划,大半年前她来到香港,担任香港大学建筑系系主任。
相比起邮政总局的去留,Nasrin Seraji 认为,更重要的问题是:中环海滨,特别是三号用地,是否最大程度地调动公众讨论和参与规划。
邮政总局是70年代的建筑,21世纪的香港可能需要更智能的建筑,但更需要的是一个智能的程序。
“邮政总局是70年代的建筑,21世纪的香港可能需要更智能的建筑,但更需要的是一个智能的程序(intelligent process)。” Nasrin Seraji 表示,所谓“智能的程序”,指的是让公众充分知情,为公众提供更多元选择,最充分地让公众参与。
2007年年底,中环新海滨第二轮公众谘询前夕,媒体曾援引政府消息指出,将会提供两、三个方案作公开谘询,但其后不了了之,政府仅仅提供了一个方案。唯一让公众有选择的,是针对三号用地,市民可选择五座商厦旁的园景平台大一点或小一点。
在那不久之前,民间组织“创建香港”曾邀请各地建筑设计师,参与奖金总额一百万港元的中环海傍设计大赛,希望在政府的规划方案之外为公众提供更多选择。比赛最后由一个本地年轻建筑师团队夺得冠军,作品名为“青岸”,大胆将湿地公园融入中环海滨。
“填海和基建会让陆地和海洋,人与大自然之间强硬区分,我们的设计就是希望重新打破这个区分,模糊海陆之间的界线,从浅海地区开始就种植红树林,绿地植被一路从海岸延伸到陆地。”“青岸”的设计师徐绮伟对端传媒表示。
徐绮伟说,他们的参赛团体还有另外两名年轻建筑师,三人都毕业于香港大学建筑系,后来去美国深造,听说可以参赛设计中环海滨,大家都跃跃欲试,特地飞回来香港制作设计模型,作品夺冠,媒体广为报导,他们一度非常兴奋。
“但后来也没有了声音,政府没有将我们的设计纳入考虑,也从来没有找我们谈过。”徐绮伟回忆说,他后来一直留在香港本地建筑事务所工作。
在徐绮伟的经验中,香港许多大型建筑比赛都只是概念设计,不会真正投入应用,而政府招标的公共建筑设计,绝大部分都不是公开招标,而是在政府的常用公司名单中进行招标。
“香港地价这么贵,政府这样做可能是出于慎重考虑,但这就会令好多年轻建筑师没有设计机会,而香港的公共建筑都是差不多样的,比较沉闷。”徐绮伟表示。
完成于2011年的中环新海滨设计研究,是香港政府委托全球五大建筑设计公司之一的Aedas 所作的,Aedas 亦是西九高铁站的总设计师。香港发展局发言人回覆端传媒查询时表示,政府于2007年三月经“既定招标程序”委托 Aedas 研究中环新海滨,但并未具体介绍招标程序。
“相比起单一的规划设计,为什么我们不能让更多年轻的、国际的建筑师参与设计,最终呈现三个,或五个不同的设计方案,让公众选择和讨论?”Nasrin Seraji 反问道。
而更让 Nasrin Seraji 感到不解的是,中环新海滨在2007、2008年进行公众谘询之后,于2017年重新上马启动,这十年间香港政治和经济因素均出现不同变化,但项目没有再进行过任何公众谘询,这完全有别于她在欧美的经验。
2006年时,Nasrin Seraji 所在的建筑工作室在巴黎竞标赢得一个公共建筑物的设计权,项目最终于2015年才开始动工,但在这九年间,工作室每年至少需要进行两次公众展示,收集公众意见。
“你需要将公众的声音带入你的项目中,因为以后50年、100年他们就要跟这个建筑一起生活了。项目越重要,越庞大,对城市的影响越大,你越需要邀请公众参与。”Nasrin Seraji 说。
这片填海土地,最终为谁服务?
中环新海滨是耗资数十亿港元而进行的填海工程得来的新土地,主要包括中区填海计划第三期和湾仔发展计划第二期的填海土地。这片花费庞大公帑而打造的土地,最终将为谁服务?
在 Nasrin Seraji看来,这是每一个市民都必须紧密关注的问题。“当我们将使用公众的钱而换来的土地,卖给一个私人发展商,那么最终,肯定有某些公众被排斥在外了。” Nasrin Seraji 说。
这正正也是司马文现在担忧的问题。他是“创建香港”的发起人,并在发展局下的谘询组织“海滨事务委员会”担任委员,长期监测香港海滨规划。
司马文指出,根据规划大纲,目前三号用地内连结邮政总局和中环码头的临时天桥将被拆卸,未来将有一片园景平台,由现时邮政总局位置延展至中环码头,这片员警平台将设计于五座大型商厦旁,由竞标投得土地的私人发展商承建和管理。
“这就涉及很多细节问题,这个天桥属于公共空间,但这个私人发展商是否会很好地为公众设计和管理?”司马文对端传媒说。在香港,由私人发展商承建和管理的公共空间长期引发争议,例如时代广场前的空地,IFC和东荟城的空中花园,性质上都属于公共空间,但由于设计和管理方式,常让市民感觉难以寻找和使用。
司马文预计,假若按照香港政府一向的卖地政策,采取“价高者得”的模式,中环海滨三号用地的设计一定很难最大程度地满足公众需求。在海滨事务委员会内针对这一规划进行谘询时,司马文建议,政府这次采用“双信封制”(Two-envelope system)的卖地机制。
“发展商会递交两个信封,一个是价格,另一个是设计,政府会同时参考这两个因素,我们也希望政府能公开发展商提交的设计方案,让公众讨论。”司马文表示,对于他的建议,发展局表示会在考虑后,在2017年6月或7月作出回覆:“但海滨事务委员会也没有法定效力,我们只能尽力给意见,希望政府会听。”
而最近,罗雅宁和 Nasrin Seraji 则准备发起连串学界和公众行动,引发香港市民对邮政总局大楼,以及更广阔的中环海滨规划的思考。中西区关注组正筹计划于2017年5月13日进行一个公众导赏团,组织市民参观邮政总局,了解其建筑特点和历史背景。
我们相信建筑是文化的一部分,如果你开始将规划、土地发展看作你城市文化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种投资,那么公众就会自由地被邀请参与进来。
“当年没有讨论,不代表这里没有价值,作为民间团体,我们想跟政府说这座建筑物的价值,它是否可以保留,可以怎样保留。”罗雅宁说。
而 Nasrin Seraji 则准备带领香港大学建筑系,在9月开始的新学期,组织建筑系的所有学生,在课堂上重新规划、设计中环新海滨。
“我们相信建筑是文化的一部分,如果你开始将规划、土地发展看作你城市文化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种投资,那么公众就会自由地被邀请参与进来。” Nasrin Seraji 说。
香港不愧是发达地区 市民对城市每块角落都有情怀 在小时候内地为了发展 可是拆了一条街的古镇建筑 不过也是没办法底子太薄 那时候没资格情怀 现在想来挺可惜的
說的明白, 就是因為香港城市規劃和公共建設過於被地產利益拉著走, 所以更要審慎, 下面某些急著為”主子”思考的, 其實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命運的小太監, 看著也為其感可憐.
這篇文章裏面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觀點:利益輸送。
一是地的利益輸送:香港填海造地就是為了給發展商建立有價值的資產嗎?填海造地的成本不僅僅是造價,當初為了規劃這件事有很多不能被計算的成本。各方各界為填海造地而放入的時間精力是不能杯忽視的。現在發展商在最後摘下成熟的果子就是對公眾利益的侵害。
我認為比起商業大廈,公共建設的價值對全體市民更加重要,因為香港的商廈多如繁星,少一排都不回影響市民的生活。不應該令市民休閒的方式只有商場和出外旅遊。
二是承建商的利益輸送,為什麼政府的建設大多數由固定的公司承包,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些公司是否可以稱得上‘’國企”或是“政企”?沒有建立起一個公平公正公開的選擇承建商的制度,就沒有競爭,就沒有進步。
@dwap 建議去了解下,香港賣地得來的錢並不是用於公共服務喔,而是納入「基本工程儲備基金」,這個基金的錢用於基建開支。
https://www.demosisto.hk/article/details/31?lang=en
很多立法會文件也有提及。
這篇文章並沒有聚焦在「保育」一棟老建築,而是聚焦在城市核心地帶的規劃,是否就應該按照十多年前的方案原樣進行,中間是否該引入新的討論和諮詢,所謂CBD是不是就等於一棟跟著一棟又跟著一棟商場,一個希望進步的城市是不是要這樣躺在保守的邏輯裏。
保育也不能走火入魔,賣地錢也是花在公共服務上面,規定地產商的設計和附屬一些公共設施也不是難事,討論的焦點應該放在這些方面而不是拆與不拆。
港府已经越来越小圈子行事…越来越威权 民意总被视若无睹
70年代就叫老建築有保育意義? 這是因為懷舊情緒多一點呢,抑或是逢政府決策必反的情緒多點?再說,現今資訊發達,郵政功能已經大不如前,在這個黃金的cbd地帶殘留一個已經過時的功能性建築,而被你們強加上懷舊保育等意義之外,有何存在價值?
一转眼,97已经过去近20年。
看罷很無力的一篇報導。消滅城市的記憶與故事,除了是為了權貴的利益,亦是統治的手段,令人不再喜歡和認識自己的土地。
其實香港真的不是柯P口中只有高樓的城市。這城市有很多故事,很多有趣可愛的歷史與建築,而更珍貴的是在於在這城市裡有很多人不停在絕望的狹縫中努力。這是香港最珍貴的風景,也希望外地朋友來訪時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