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传媒动荡时代:大众传媒萎缩,网络流量战开启,为了更快更吸眼球,编采团队拼死拼活。做记者的,有人死守战场,有人索性转行,而香港记者林茵选择的是:绕到战场以外,另辟蹊径。
两年之前,她辞掉香港某杂志的工作,开始独立记者生涯。最近,她带著即将付印的十万字新书归来,话题看似冷门——从香港一间中学的故事,透视香港教育改革,林茵却做得不亦乐乎。
“这两年终于可以和受访者聊个够了,不用看著时间,总想著让受访者说快点,好快点回去写稿。”她尴尬地笑笑,以前在媒体每天赶稿的日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和林茵一起踏上这条路的,还有更资深的记者陈晓蕾。确切地说,陈晓蕾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八年,最近又有了新举措:成立独立记者的支援平台“继续报导”,并依靠这平台直销自己和林茵的新书,以后还希望支援其他记者。
从脱离传统媒体到独立采写,再到尝试独立运营销售,这两位香港记者希望的,只是“一直做记者”,把记者这个职业在新的媒体环境中好好经营下去。“新的方法能否持续,我不知道,一直都是摸著石头过河,只是每放一块石头之前都会想很久,希望石头是坚硬的。”陈晓蕾快人快语,在独立记者这条路上,她就是这样一路过关斩将。
“大家都好像接受了,但我不想接受”
找到陈晓蕾的时候,林茵正处于事业的迷茫期。那是2014年春天,林茵已经在香港传媒打滚了五年,始终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平台。
最初入行,林茵在日报工作,每天跑两三场发布会,回报馆后每个会议写700字,三小时完成2000多字。“很多行家都形容这就像车衣女工,很机械。”林茵说,她常常怀疑读者看了那些单薄的信息,是否能理解时局的全貌,最困惑的时候,她离开传媒两年,给自己放空的时间。
后来还是舍不得记者这行,选择到一份日报的副刊工作,终于可以做较深入的专题报导。但两年多之后,2013年,当她尝试跳去另一份日报时,网络化浪潮席卷而来:记者和摄影记者不仅仅要做专题报导,还要负责即时快速新闻,时间太紧张,摆布受访者的情况不时出现,纰漏也不断增加。
“大家都好像接受了,但我不想接受。”林茵再次跳槽到一本新闻杂志,但网络化的浪潮在那里同样如火如荼,记者做报导之余,还要负责网络视频,受挫的林茵开始思考:有没有可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深入地报导,甚至以书这种最古老缓慢的形式来进行?
在香港,长期独立写书的记者并不多见,陈晓蕾是林茵第一时间想起去咨询的人。在林茵刚刚踏入香港传媒的2007年,陈晓蕾已经干脆地离开报馆,并于2009年开始独立采写。
陈晓蕾1997年之前就入行做记者,她坦言那时候香港媒体环境不赖,她沿著自己想做深度报导的方向,从电台跳到报纸,再到杂志,最后一个月写一篇封面报导,但久而久之,还是不满足。
“你可能这个月写环保,下个月写城市规划,30多岁的时候可以,但过了五六年,就想写得再深入点,我就想试著写书。”过往八年,她独自深入采写,最初聚焦环保问题,出版《剩食》等书,后来深入研究香港殡葬问题,写出《死在香港》。
我喜欢去问很多东西,去理解一件事,去报导,去写,你写完还有人去读,去买,简直爽到爆,笋到晕!
很多人会问,写书能否养活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陈晓蕾的答案是:不能。除出书以外,她还必须靠多个专栏以及演讲来维持生活。收入不多,但她非常享受自己的选择。
“我喜欢去问很多东西,去理解一件事,去报导,去写,你写完还有人去读,去买,简直爽到爆,笋(粤语,意为『很有好处』)到晕!”说起报导,她兴奋得快语连珠。
面对当时迷茫的林茵,陈晓蕾鼓励她试著找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自己深入写书,她还将自己当时一笔讲课得来的收入交给林茵,作为后者的采写经费。
而在同样的时间,陈晓蕾也开始启动新书。在研究香港殡葬问题之后,她心中又有了一连串的新问题:那些面对死亡的人以及他们的家属,有怎样的故事?谁陪伴他们走到最后?香港的临终服务是怎样的?
面对这个庞大的议题,她决定结束所有专栏,一心采访和写作。
独立之后,怎样养活自己?
2017年1月,讲述香港临终问题的《香港好走》终于出版,陈晓蕾没想到,由于资料和故事庞大,这本书最终耗时三年。
筹备出版的时候,陈晓蕾开始犯愁:按照以往的合作模式,她根本难以收回采写成本和养活自己。拿她热销的书的《剩食》来计算,这书三年内在香港卖掉一万册,算非常畅销,每本书定价108元,按照传统的出版制度,作者分得10%,即10.8元。
这等于说,三年内她才分批获得十万八千元。“你会发现90%的利润都是出版社和书店吃了,其实出版社不多,只有10%,书店本身也不多,更多的钱用来交租,有些商场一年加70%的租。”陈晓蕾说。
这也是林茵最大的担忧。刚离开媒体的时候,有香港出版社找她写书,提出一个帮她维持生活的计划:每月预付版税5000元。林茵仔细一算:目前市场上的书卖1000本已经不错,作者能获得一万元收入。“那不是两个月要出一本书?那比做报纸还要忙,万一我做不来,我不是倒过来欠对方钱?我觉得好可怕。”
为了突破这个困境,陈晓蕾决心成立一个平台,绕开出版社、发行、书店等多重环节,自己销售自己的作品。2015年,她注册成立了“继续报导”,随后找朋友义务帮忙设计网站,2016年11月,开始在网站上预售《香港好走》。
这套书一共三册,定价388元,是和三联书店的合作出版,编辑工作由三联支援,而印费由陈晓蕾自行支付,最终三联向陈晓蕾购买三千本书籍,发行到香港各大图书馆和书店,其他全由陈晓蕾负责在网络直销。在网站上开始预售三星期之后,就一共卖出了500套卖,到截稿时间,这套书合共卖出1300套,并且已经开始加印。
直销结果喜出望外,陈晓蕾看到曙光:卖书或许也可以养活自己。“继续报导”下一本推出的新书,是2017年4月份即将出版的林茵新书《教育不只一条路》,这本书的出版得到一名私人捐助者的支持,陈晓蕾希望年轻的搭档可以好好接棒。
“将整个产业运作浓缩在自己身上”
在林茵看来,除了解决钱的问题,独立记者还要习惯身份的转变。
离开报馆,你就要用自己的能力、诚意去说服别人,你是你自己,而不是你的机构。
从前出门采访,她带著公司名片,别人问起来,她说“我是某某报纸的记者”,顺理成章;现在别人问起来,她只能说“我是林茵,我自己做报导”,对习惯了大众传媒的香港市民来说,多少有点奇怪。
“离开报馆,你就要用自己的能力、诚意去说服别人,你是你自己,而不是你的机构。”林茵说,这也是一个机会让她思考,“未来我能靠什么走下去?”
采写之外,林茵近来尝试了许多她从前难以想像的事情:接受媒体访问,做公开讲座。最开始,内敛的她并不习惯,后来慢慢明白,这是独立记者难以逃避的工作。
“当你在机构的时候,机构代你做了许多面对公众的角色,但现在当你自己一个出来的时候,你就既要做采访报导,你也要做面对公众的一环,”她顿了顿说,“你变得将整个产业运作浓缩在自己身上。”
离开了上司、总编、社长,甚至整个机构的上层架构,某种程度上,独立记者变得更加直面读者。在陈晓蕾看来,这并不意味著更自由轻松,反而是更多的责任:每次接触一个议题,在消化政策、数据和采访素材之后,她都会花大量时间去思考,如何将这么复杂的问题深入浅出地讲给面前的读者听?出书以后,又花大量时间透过脸书、讲座和读者交流。
在独立记者这条路上行走多年,现在,陈晓蕾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更深的理解,她希望跳出传统框框,不再区分“记者”或“独立记者”。“为什么记者一定要在报馆呢?”她反问道。
尽管在当下香港,离开传统的媒体平台,独立采写仍不是许多业内人的选择,而陈晓蕾也暂时没有计划,将“继续报导”变成众多独立记者的联盟或组织,但她仍然希望,将火苗慢慢延续下去,她相信,这不是一条只有她可以走下去的路。
“我帮林茵的时候就谈好了,条件是她写书之后,继续帮下一个记者。”陈晓蕾笑著说。
下面的讀者太悲觀了吧,兩位記者的書都買過、讀過,也很喜歡,會留意她們的新作、動向,身邊不乏知音朋友。拜讀過的陳曉蕾出品是剩食,林茵的則是寫中學藝術教育的,也頻頻向朋友推介(借了林茵的書給朋友,現在還未拿回orz)。
前者的作品是因為中學時搜集資料遇到,後者則是看到網絡上的宣傳所以特地到只辦兩天的書展買。兩位的名字、作品和動向都偶爾會在網絡或其它雜誌報導中看見(陳曉蕾在學生中我覺得應該算有點名氣)。別少看網絡宣傳,年輕人中很大影響力啊。還有一種紙媒或者不算社會主流,但是在中學生學界中閱讀量挺高的,這些優質獨立記者在這些雜誌中的地位可高了。例如突破breakazine(還有一些文學雜誌、或者號外、being hong kong之類的雜誌不過中學生群體中不算主流,只能算niche)之類的報刊,學校一般會訂閱予學生閱讀,而視乎學校政策,有些學校可能全校都看過那些刊物,而且讀得津津有味還會在畢業後以至出來工作後繼續用自己私伙錢訂閱。(例如我母校的閱讀課政策,很多同學怕重怕麻煩不會自己帶讀物,就會借閱課室圖書館的刊物,而報紙則是每個人都一定要訂三份(一份南華早報、一份信報通識、一份公教報))
我看過陳曉蕾的作品, 真是非常,非常 (下省10個「非常」!)之好 的作品! 盡見她的心機、功力。香港眾多垃圾記者中, 真是萬中無一!
但我比較悲觀, 香港人不是不喜歡閱讀, 香港人不笨, 只是生活節奏之快, 沒有那個思想空間。你只會見人在地鐡裡拿手機啃毒菓日報, 再高檔些的, 就拿著Kindle、板腦在看書, 拿著紙本的, 少之又少。你去問10個年青人, 更8個都不讀書。香港常閱讀的人已不多, 還得扣除很多不是對社會議題有興趣的又會「讀」的讀者, 這種”深入報導”的讀者群, 恐怕是很高端的讀者, 真是少數中的少數又少數。我個人不喜歡稱呼兩位做「記者」 (我覺得用 Journalist, 或「紀實作家 」更貼切尊重!). 紀實報導出版在香港的路很難走, 讀者群太小. 若兩位前輩有機會讀到我這段評論, 不介意我這麼說, 請不要因為「深入報導」把自己這條”血路”框死, 冗於洋洋灑灑的萬言 (當然文字是妳兩位的專長!). 我自己也是紀實作品讀者, 是訊息的受眾, 若果一位journalist能令我動容, 往往不是文字、故事, 是她/他作為個人, 能引領我有興趣不但去「理解」一件事, 還會因為他的報導, 使我對社會的事、人有了改觀、有新的思維, 甚至行為反應, 例如不做「港豬」, 做個不一樣的人, 投不一樣的票….. 若此等這樣, 這位journalist最神聖的使命就達到了。
但老實說, 在現今香港快速的社會節奏下, 若只停留一般紙媒, 寫得再好, 讀者看完, 很快必成為舊書攤上5蚊一本的東西. 況且不提, 這群高端讀者「中坑」們, 都個個養尊處優, 休閒時間看完, 頂多只會啊啊驚訝感慨一塲,最多「係咩」、 「原來咁架!」等反應, 然後你休想他們會有甚麼雋永的感悟、深刻的情感、更勿用奢望他們會因此心靈、思維會改變甚麼, 或因此很多人出錢出力多加顧甚麼人! 紙媒的「死路」不是錢哦, 而是失去它這媒體的生命, 如鹽無味 (所以, 別只為賣出千本而高興, 當然我明白生存是首要!)
要香港人沒有這種「消化不良」, 最好輔以紙媒外的東西, 別讓「深入報導」害死自己. 輔以諸如台灣的懶人包, 言簡言賅, 一針見血又深入、或是短片媒體、或是時下流行第一身體驗館、兩位既然目的是想讀者進入故事主人公的世界, 索性把他們拉他們進去第一身, 閱讀經驗變成一個真正的體驗, 我猜這條「血路」不難走. 可能有人即開口嗅罵我, 兩位只是記者, 不該對記者有這樣不合理的要求做報導以外的事. 對! 「記者」只是「報導」, 但「紀實作家」, 相信不會只「爽爆」於有報導, and then 有人聽, 紀實作家大概連他身體裡的血液, 都與「記者」有甚不同的脈動、溫度、使命! 又況且, 香港關心這些社會性議題的, 不只傳媒行裡人, 還有很多熱心人、教育機構、服務機構、離散的人民、個體、網上世界數之不盡的虛擬社群, 更強大得可以發動佔中 … 紀實作家, 若只冗於自己文字、紙的世界, 這樣下去, 定當是一條孤單的「血路」。若得到其他眾多同行者, 有協同效應, 使這「閱讀社會」的經驗跳出紙面, 情形不難像如很多電影被人看過, 反而想追看原著大熱一樣. 社會紀實作品。為何要這樣? 除了因為上述港的閱讀習性、思想空間外, 主要是因為社會性的出版, 不該是書本「知識」這就止步, 而是有更深一層的意義 (我相信兩位紀實作家, 比我這個外行, 有更深刻、更不能盡言的體會!)
對不起, 我這個讀者話多了!
买过陈晓蕾的《有米》看,当时也觉得她这样深入调查,像把一个杂志专题写透一般地写书,关注可持续性议题,这样的书写方式非常有意义。通过文字感受到她的爱与怒。如今自己印自己卖自己推,比过去拿版税的方式,或许更能养活记者,更能持续,真好。要买书支持。
人总要生活 独立记者也要赚钱才能维持生活 出书固然是一条出路 慢工出细活 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