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歌是文学吗?”︰马世芳译Bob Dylan获诺贝尔文学奖谢辞

在成为“文学”之前,他的歌都是为了被听见而创作的。
风物

下文为Bob Dylan的公开信内容翻译,得译者马世芳先生授权转载。

各位晚安。在此谨向瑞典学院成员与今晚在座每一位卓越的宾客,致上最诚挚的祝福。

很抱歉,今晚我没办法亲自到场。但是请相信:我绝对在精神上与各位同在,并且对于获颁这座声誉崇高的奖,感到无比光荣。获颁诺贝尔文学奖是我完全无法想像、更不可能预料的事。

我从小就熟悉许多曾经获得这门奖项肯定的作家作品,并曾浸淫其中:吉卜林、萧伯纳、汤玛斯曼、赛珍珠、卡缪、海明威。这些文学巨匠的作品在课堂教授,被全世界图书馆典藏,人们用敬仰的口吻讨论传诵,无不留下深远的影响。如今我竟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心中感触实在难以言表。

我不清楚那些男男女女是否想过诺贝尔奖的荣耀将会属于自己,但我猜想全世界任何一个写书、写诗、写剧本的人,都在心底深处偷偷藏著这么一个梦想。它可能藏得太深,连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我想到了莎士比亚,那位伟大的文学家。我估计他把自己当成写剧本的,脑子里绝对没有“他正在创作文学作品”的概念。他的字句是为了舞台演出而写,必须念出声来,而非静静阅读。

从前要是有人跟我说:我有一丁点机会获得诺贝尔奖,我会以为那就和跑去站在月亮上的机率一样低。事实上,在我出生那年,以及之后若干年,全世界都没有人够资格获得这项诺贝尔奖。所以至少可以这么说:我想我算是加入了一个非常珍贵的小团体。(注:迪伦生于1941,1940-1943年诺贝尔文学奖从缺未颁)

我是在巡回演出半途获知这个惊喜的消息,我得花上不只几分钟的时间消化它。我想到了莎士比亚,那位伟大的文学家。我估计他把自己当成写剧本的,脑子里绝对没有“他正在创作文学作品”的概念。他的字句是为了舞台演出而写,必须念出声来,而非静静阅读。

他写《哈姆雷特》的时候,我很确定他想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最适合这些角色的演员是谁?”、“舞台该怎么设计?”、“我真的要把背景设在丹麦吗?”,在他心中,创意和野心毫无疑问凌驾一切,但他还有更多琐碎日常的问题要处理:“资金到位了吗?”、“观众席座位够不够?”、“我该到哪儿去弄一颗骷颅头?”,我敢打赌,莎士比亚最没在想的就是:“这是文学吗?”

假如我真敢大胆做梦,或许我会想像自己录一张唱片,然后在收音机听到我的歌。在我心目中,那就是最大的大奖了。

在我十几岁开始写歌的时候,甚至在我因为自己的能耐而获得若干声名之后,我想像那些歌的潜力最多就是:我猜它们会在咖啡店或者酒吧被听见,或许之后还会来到卡内基音乐厅、伦敦帕拉丁剧院那样的场所。假如我真敢大胆做梦,或许我会想像自己录一张唱片,然后在收音机听到我的歌。在我心目中,那就是最大的大奖了。录唱片、在收音机听到你的歌,表示你掌握了广大的群众,也表示你或许可以继续做你决心要做的事。

这么说吧,我已经做我决心要做的事很多年了。现在我已经录了好几十张唱片,走遍世界,唱过几千场演唱会。但我的歌,是我做的几乎每件事情赖以维系的核心。那些歌似乎进入了许多不同的文化,借此在许多人的生命中备受珍惜,对此我始终心存感激。

每个人都有各自独立、彼此不同的特质,每个人都是一个小世界。他们能够更清晰地感知一切:你到底有多真诚,它又如何反映你才华的深度,都会在这时候遭受考验。

不过有一件事我非说不可。作为一个表演者,我曾为五万人表演,也曾为五十人表演。老实说:为五十人表演,比为五万人表演还难。五万人只有单一的人格,五十人则不然。每个人都有各自独立、彼此不同的特质,每个人都是一个小世界。他们能够更清晰地感知一切:你到底有多真诚,它又如何反映你才华的深度,都会在这时候遭受考验。诺贝尔委员会人数这么少,尤其对我意义重大,不敢或忘。

不过,就像莎士比亚,我也经常一面殚精竭虑地创作,一面被人生种种琐碎事物占据心思:“谁是最适合这些歌的乐手?”、“我挑这间录音室是正确的吗?”、“这首歌的曲调对吗?”有的事情永远不会变,即使已经过了四百年。

我从来没有时间自问一句:“我的歌是文学吗?”

所以,非常感谢瑞典学院,不但花时间思考了这个问题,并且最终提供了如此美好的答案。

祝福各位。

巴布‧迪伦

编注︰更多马世芳关于Bob Dylan的写作,可参阅新近由新经典文化出版的《地下乡愁蓝调》十周年增订版,及部落格 honeypie.org

读者评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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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給樓下:從來就不是你去追求諾貝爾獎,而是諾貝爾獎找上你。

  2. 楼下真是敢言 好狂妄的口气

  3. 明明我们的文学比西方领先的多,为什么整天追着西方的诺贝尔奖啊……哎